◆豫章讲友
廖先生衙(别见《龟山学案》。)
◆豫章门人(胡、程三传。)
文靖李延平先生侗
李侗,字愿中,南剑人。年二十四,闻郡人罗仲素传河洛之学于龟山,遂往学焉。仲素不为世所知,先生冥心独契。于是退而屏居,谢绝世故,余四十年,箪瓢屡空,怡然有以自适也。其始学也,默坐澄心,以验夫喜怒哀乐未发之前气象为何如。久之。而知天下之大本真在乎是也。既得其本,则凡出于是者,虽品节万殊,曲折万变,莫不该摄洞贯,以次融释,各有条理,如川流脉络之不可乱。大而天地之所以高厚,细而品汇 之所以化育,以至经训之微言,日用之小物,玩之于此,无一不得其衷焉。由是操存益固,涵养益熟,泛应曲酬,发必中节,其事亲从兄,有人所难能者。隆兴元年十月,汪玉山应辰守闽,币书迎先生,至之日,坐语而卒,年七十一。
延平答问
「叶公问孔子于子路,子路不对」一章,昔日得之于吾党中人,谓叶公亦当时号贤者,夫子名德经天纬地,人孰不识之﹖叶公尚自见问于其徒,所见如此,宜子路不对也。若如此看仲尼之徒,浑是客气,非所以观子路也。盖弟子形容圣人盛德,有所难言尔。如「女奚不曰」下面三句,元晦以为「发愤忘食」者,言其求道之切。圣人自道理中流出,即言求道之切,恐非所以言圣人。此三句只好浑然作一气象看,则见圣人浑是道理,不见身世之碍,故「不知老之将至」尔。元晦更以此意推广之,看如何﹖大抵夫子一极际气象,终是难形容也。尹和靖以为皆不居其圣之意,此亦甚大。但不居其圣一节事,乃是门人推尊其实如此,故孔子不居,盖因事而见尔。若常以不居其圣横在肚里,则非所以言圣人矣。如何﹖如何﹖
问:「『太极动而生阳』,先生尝曰『此只是理,做已发看不得』。熹疑既言『动而生阳』,即与《复卦》一阳生而见天地之心何异﹖窃恐『动而生阳』即天地之喜怒哀乐发处,于此即见天地之心。『二气交感,化生万物』,即人物之喜怒哀乐发处,于此即见人物之心。如此做两节看,不知得否﹖」先生曰:「『太极动而生阳』,至理之源,只是动静阖辟,至于终万物、始万物,亦只是此理一贯也。到得『二气交感,,化生万物』时,又就人物上推,亦只是此理 。《中庸》以喜怒哀乐未发已发言之,又就人身上推寻,至于见得大本达道处,又浑同只是此理。此理就人身上推寻,若不于未发、已发处看,即何缘知之﹖盖就天地之本源与人物上推来,不得不异,此所以于『动而生阳』难以为喜怒哀乐已发言之。在天地只是理也,今欲作两节看,窃恐差了。《复卦》见天地之心,先儒以为静见天地之心,伊川先生以为动乃见,此恐便是『动而生阳』之理。然于《复卦》发出此一段示人,又于初爻以颜子『不远复』为之,此只要示人无间断之意。人与天理一也,就此理上皆收摄来,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皆其度内耳。某测度如此,未知元晦以为如何﹖有疑,更容他日得见剧论。语言既拙,又无文釆,似发脱不出也。元晦可意会消详之,看理道通否。」
承录示《韦斋记》,追往念旧,令人凄然。某中间所举《中庸》终始之说,元晦以为「肫肫其仁,渊渊其渊,浩浩其天」,即全体是未发底道理,惟圣人尽心能然。若如此看,即于全体何处不是此气象﹖第恐无甚气味尔。某窃以为「肫肫其仁」以下三句,乃是体认到此达天德之效处,就喜怒哀乐未发处存养,至见此气象,尽有地位也。某尝见吕芸阁与伊川论中说,吕以为循性而行,无往而非礼义,伊川以为气味殊少,吕复言云云,正谓此尔。大率论文字切在深潜缜密,然后蹊径不差。释氏所谓「一超直入如来地」,恐其失处正坐此,不可不辩。
「五十知天命」一句,三先生之说皆不敢轻看。某寻常看此数句,窃以为人之生也,自少壮至于老耄,血气盛衰消长自不同,学者若循其理,不为所使,则圣人之言自可以驯致,但圣贤所至处,浅深之不同耳。若五十矣,尚昧于所为,即大不可也。横渠之说似有此意,试一思索,看如何。
问:「熹昨妄谓『仁』之一字,乃人之所以为人而异乎禽兽者,先生不以为然。熹因以先生之言思之,而得其说,敢复求正于左右。熹窃谓天地生物,本乎一源,人与禽兽草木之生,莫不具有此理。其一体之中,即无丝毫欠剩,其一气之连,亦无顷刻停息,所谓仁也。(朱子自注:先生批云:『有有血气者,有无血气者。更体究此处。』)但气有清浊,故禀有偏正。惟人得其正,故能知其本具此理而存之,而见其为仁;物得其偏,故虽具此理而不自知,而无以见其为仁。然则仁之为仁,人与物不得不同;知人之为人而存之,人与物不得不异。故伊川夫子既言『理一分殊』,而龟山又有『知其理一,知其分殊』之说。而先生以为全在知字上用着力,恐亦是此也。(朱子自注:先生勾出批云:『以上大概得之,他日更用熟讲体认。』)不知果是如此否﹖又详伊川之语推测之,窃谓『理一而分殊』,此一句言理之本然如此,全在性分之内,本体未发时看。(朱子自注:先生抹出批云:『须是从本体已发、未发时看,合内外为可。』)合而言之,则莫非此理,然其中无一物之不该,便自有许多差别,虽散殊错糅,不可名状,而纤微之间,同异毕显,所谓『理一而分殊』也。『知其理一所以为仁,知其分殊所以为义』,此二句乃是于发用处该摄本体而言,因此端绪而下工夫以推寻之处也。盖『理一而分殊』一句,正如孟子所云『必有事焉』之处;而下文两句,即其所以有事乎此之谓也。(朱子自注:先生抹出批云:『恐不须引孟子说以证之。孟子之说,若以微言,恐下工夫处落空,如释氏然。孟子之说亦无隐显精粗之间。今录谢上蔡一说于后,玩味之,即无时不是此理也。此说极有力。』)大抵仁字(近本作『者』。)正是天地流动之机。以其包容和粹,涵育融漾,不可名貌,故特谓之仁。其中自然文理密察,各有定体处,便是义。只此二字,包括人道已尽。义固不能出于仁之外,仁亦不离乎义之内也。然则『理一而分殊』者,乃是本然之仁义。(朱子自注:先生句断批云:『推测到此一段甚密,为得之。加以涵养,何患不见道也。某心甚慰。』)前此乃以从此推出分殊合宜处为义,失之远矣。又不知如此上所推测,以还是否,更乞指教。」先生曰:「谢上蔡云:『吾尝习忘以养生。明道曰:「施之养则可,于道则有害。 习忘可以养生者,,以其不留情也,学道则异于是。『必有事焉勿正』,何谓乎﹖且出入起居,宁无事者﹖正心待之,则先事而迎。忘则涉乎去念,助则近乎留情。故圣人心如鉴,所以异于释氏心也。」』上蔡录明道此语,于学者甚有力。盖寻常于静处体认下工夫,即于闹处使不着,盖不曾如此用力也。自非谢先生确实于日用处下工夫,即恐明道此语亦未必引得出来。此语录所以极好玩索,近方看见如此意思显然。元晦于此更思,看如何。唯于日用处便下工夫,或就事上便下工夫,庶几渐可合为己物不然,只是说也。某辄妄意如此,如何﹖如何﹖」
问(近本无「问」字。)熹又问:「《孟子》养气一章,向者虽蒙明析面诲,而愚意竟未见一总会处。近日求之,颇见大体,只是要得心气合而已。故说『持其志,无暴其气』,『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也』,皆是紧切处。只是要得这里所存主处分明,则一身之气自然一时奔凑翕聚,向这里来存之不已。及其充积盛满,睟面盎背,便是塞乎天地气象,非求之外也。如此,则心气合一,不见其间,心之所向,全气随之。虽加齐之卿相,得行道焉,亦沛然行其所无事而已,何动心之有!《易》曰:『直方大,不习不利。』而《文言》曰:『敬义立而德不孤,则不疑其所行也。』正是此理。不审先生以为何如﹖」先生曰:「养气大概是要得心与气合。不然,心是心,气是气,不见所谓集义处,终不能合一也。元晦云『睟面盎背,便是塞乎天地气象』,与下云『亦沛然行其所无事』二处,为得之,见得此理甚好。然心气合一之象,更用体察,令分晓路陌方是。某寻常觉得,于畔援、歆羡之时,未必皆是正理,亦心与气合,到此若彷佛有此气象,一差则所失多矣,岂所谓浩然之气邪﹖某窃谓孟子所谓养气者,自有一端绪,须从知言处养来,乃不差。于知言处下工夫,尽用熟也。谢上蔡多谓『于田地上面下工夫』,此知言之说,乃田地也。先于此体认,令精密,认取心与气合之时不偏不倚气象是如何,方可看《易》中所谓『直方大,不习不利』,然后『不疑其所行』,皆沛然矣。元晦更于此致思,看如何。某率然如此,极不揆是与非,更俟他日面会商量可也。」
承谕心与气合,及所注小字,意若逐一理会心与气,即不可。某鄙意止是形容到此,解会融释,不如此不见。所谓气,所谓心,浑然一体流浃也。到此田地,若更分别那个是心,那个是气,即劳攘耳。不知可以如此否﹖不然,即成语病无疑。若更非是,无惜勤论。吾侪正要如此。
洲《孟子师说》曰:天地间只有一气充周,生人生物。人禀是气以生,心即气之灵处,所谓「知气在上」也。心体流行,其流行而有条理者,即性也,犹四时之气。和则为春,和盛而温则为夏,温衰而凉则为秋,凉盛而寒则为冬,寒衰则复为春,万古如是,若有界限于间,流行而不失其序,是即理也。理不可见,见之于气;性不可见,见之于心。心即气也。心失其养,则狂澜横溢,流行而失其序矣。养气即是养心,然养心犹难把捉,言养气,则动作威仪,旦昼呼吸,实可持循也。
人身虽一气之流行,流行之中必有主宰。主宰不在流行之外,即流行之有条理者。自其变者而观之,谓之流行;自其不变者而观之,谓之主宰。养气者使主宰常存,则血气化为义理;失其主宰,则义理化为血气。所差在毫厘之间。
志,即气之精明者是也。原是合一,岂可分如何是志,如何是气。「无暴其气」,便是持志工夫。若离气而言持志,未免把捏虚空,如何养得!古人说「九容」,只是无暴其气。无暴其气,志焉有不在者乎﹖更无两样之可言。
知者,气之灵者也。气而不灵,则昏浊之气而已。养气之后,则气化而为知,定静而能虑,故知言、养气,是一项工夫。《易》云:「将叛者其辞惭,中心疑者其辞枝。吉人之辞寡,躁人之辞多。诬善之人其辞游,失其守者其辞屈。」此是泛举世人而言。孟子之「诐」、「淫」、「邪」、「遁」,指一时立言之辈,破其学术。诐辞,危险之辞,如「鸡三足」、「卵有毛」、「白马非马」之类,是蔽于名实者也。淫辞,泛滥援引,终日言成文典,及细察之,则倜然无所归宿。陷,如入于坎窞,无有实地也。邪辞,邪僻之辞,如捭阖飞箝,离远于正道。遁辞,炙輠无穷,不主一说,人见其不穷,不知其「尚口乃穷」也。诐则公孙龙之家,淫则「谈天衍」之家,邪则鬼谷之家,遁则淳于之家,皆是当时之人也。
百家谨案:朱子此说,只要得心与气合,又云「心气合一,不见其间」,延平云「若更分别那个是心,那个是气,即劳攘」,与《师说》所解虽不同,亦略相似,故采数则附此。
尽心者,如孟子见齐王,问乐则便对云云,言货色则便对云云,每遇一事,便有以处置将去,此是尽心,旧时不之晓。盖此乃尽心之效如此,得此本然之心,则皆推得去无穷也。如见牛未见羊,说苟见羊,则亦便是此心矣。
见谕云:伊川所谓「未有致知而不在敬者」,考《大学》之序则不然。如夫子言非礼勿视听言动,伊川以为制之于外而养其中。数处盖皆各言其入道之序如此,要之敬自在其中也,不必牵合贯穿为一说。又所谓「但敬而不明于理,则敬特出于勉强,而无洒落自得之功,意不诚矣」。洒落自得气象,其地位甚高,恐前数说方是言学者下功处,不如此则失之矣。由此持守之久,渐渐融释,使之不见有制之于外,持敬之心,理与心为一,庶几洒落耳。某自闻师友之训,赖天之灵,时常只在心目间。虽资质不美,世累妨夺处多,此心未尝敢忘也。于圣贤之言亦时有会心处,亦间有识其所以然者,但觉见反为道理所缚,殊无进步处。今已老矣,日益恐惧,吾元晦乃不鄙孤陋寡闻,远有质问所疑,何愧如之!
示谕夜气说甚详,亦只是如此,切不可更生枝节寻求,即恐有差。大率吾辈立志已定,若看文字,心虑一澄然之时,略绰一见,与心会处,便是正理。若更生疑,即恐滞碍。伊川语录中有说,明道尝在一仓中坐,见廊柱多,因默数之,疑以为未定,屡数愈差,遂至令一人敲柱数之,乃与初默数之数合,正谓此也。夜气之说,所以于学者有力者,须是兼旦画存养之功,不至梏亡,即夜气清。若旦昼间不能存养,即夜气何有!疑此便是「日月至焉」气象也。某曩时从罗先生学问,终日相对静坐,只说文字,未尝及一杂语。先生极好静坐,某时未有知,退入室中,亦只静坐而已。罗先生令静中看喜怒哀乐未发之谓中,未发时作何气象,此意不唯于进学有方,兼亦是养心之要。元晦偶有心恙,不可思索,更于此一句内求之,静坐看如何,往往不能无补也。此中相去稍远,思欲一见,未之得。恐元晦以亲傍无人傔侍,亦难一来,奈何!切望随宜摄养,勿贻亲念,为至祷也。
洲《师说》曰:平旦之气,其好恶与人相近也者几希,此即喜怒哀乐未发之体,未尝不与圣人同,却是靠他不得。盖未经锻炼,一逢事物,便霍然而散,虽非假银,却不可入火。为其平日根株久禅宗席,平旦之气反似暂来之客。终须避去。明道之猎心,阳明之隔疟,或远或近,难免发露。故必须工夫,纔还本体。此念庵所以恶「现成良知」也。
世人日逐于外,喘汗不已,竟无一安顿处。到得气机收敛之时,不用耳目,则葭管微阳,生意渐回息生也。好恶与人相近,正形容平旦之气。此气即是良心,不是良心发见于此气也。
天性生生之机,无时或息,故放失之后,少间又发,第人不肯认定,以此作主宰耳。认得此心,便是养,若火之始然,泉之始达,自不能已。旦昼梏亡,未尝非此心为之用,而点金成铁,迷却当下矣。
孟子言良心,何不指其降衷之体言之,而形容平旦之气,似落于象。不知此即流行之命也,知此即为知命。犹之太虚,何处不是生意﹖然不落土,则生机散漫,无所收拾,佛氏以虚无为体,正坐不知命。(以上俱《师说》。)
姜定庵曰:旦昼存养,则旦昼之气亦清,又何但夜气邪﹖正为梏亡者夜气亦能自清,所以见性善之同然也。
昔尝得之师友绪余,以为问学有未惬适处,只求诸心。若反身而诚,精通和乐之象见,即是自得处。更望勉力以此而已!
所云「见《语录》中有『仁者浑然与物同体』一句,即认得《西铭》意旨」,所见路脉甚正,宜以是推广求之。然要见一视同仁气象却不难,须是理会分殊。虽毫发不可失,方是儒者气象。
又云:「便是『日月至焉』气象」一段,某之意,只为能存养者积久亦可至此,若比之「不违」气象,又迥然别也。今之学者虽能存养,知有此理,然旦昼之间一有懈焉,遇事应接,举处不觉打发机械,即离间而差矣。唯存养熟,理道明,习气渐尔销铄,道理油然而生,然后可进,亦不易也。来谕以为「能存养者无时不在,不止日月至焉」。若如此时,却似轻看了也。如何﹖
动静、真伪、善恶,皆对而言之,是世之所谓动静真伪善恶,非性之所谓动静真伪善恶也。惟求静于未始有动之先,而性之静可见矣;求真于未始有伪之先,而性之真可见矣;求善于未始有恶之先,而性之善可见矣。
天下之理,无异道也;天下之人,无异性也。性惟不可见,孟子始以「善」形之。惟能自性而观,则其致可求;苟自善而观,则理一而见二。
虚一而静。心方实,则物乘之,物乘之则动。心方动,则气乘之,气乘之则惑。惑斯不一矣,则喜怒哀乐皆不中节矣。
常在目前,只在戒谨不睹,恐惧不闻,便自然常存。颜子非礼勿视听言动,正是如此。
思索义理,到纷乱窒塞处,须是一切扫去,放教胸中空荡荡地了,却举起一看,便自觉得有下落处。
为学之初,且当常存此心,勿为他事所胜。凡遇一事,即当且就此事反复推寻,以究其理。待此一事融释脱落,然后循序少进,而别穷一事。如此既久,积累之多,胸中自当有洒然处,非文字言语之所及也。
常有此心,勿为他事所胜,即欲虑非僻之念自不作矣。孟子有夜气之说,更熟味之,当见涵养用力处也。于涵养处着力,正是学者之要。若不如此存养,终不为己物也。
人心中大段恶念,却易制服。最是那不大段、计利害、乍往乍来底念虑,相续不断,难为驱除。
学问之道,不在多言,但默坐澄心,体认天理。若真有所见,虽一毫私欲之发,亦退听矣,。久久用力于此,庶几渐明,讲学始有力耳。
学者之病,在于未有洒然冰解冻释处。纵有力持守,不过苟免显然悔尤而已。若此者,恐未足道也。
近日涵养,必见应事脱然处否﹖须就事兼体用下工夫,久久纯熟,渐可见浑然气象矣。勉之!勉之!
孟子言「仁,人心也」,不是将心训仁字。
心者,贯幽明,通有无。
人之念虑,若是于过恶显然萌动,此却易见易除。却怕于甚是闲底事爆起来缠绕,思念将去不能除,此尤害事。
事虽纷纷,须还我处置。
学已有许多意思,只为说敬事字不分明,所以许多时无捉摸处。
圣门之传《中庸》,其所以开悟后学,无余策矣。然所谓「喜怒哀乐未发之谓中」者,又一篇之指要也。若徒记诵而已,则亦奚以为哉﹖必也体之于身,实见是理,若颜子之叹,卓然见其为一物而不违乎心目之间也,然后扩充而往,无所不通,则庶乎其可以言中庸矣。
人固有无所喜怒哀乐之时,然谓之「未发」,则不可言无也。
看圣贤言语,但一踔看过,便见道理者,却是真意思。纔着心去看,便蹉过了多。
某归家,凡百只如旧。但儿辈所见凡下,家中全不整顿,至有疏漏欲颓敝处,气象殊不佳。既归来,不免令人略略修治,亦须苟完可耳。家人犹豫未归,诸事终不便,亦欲于冷落境界上打迭,庶几渐近道理,他不敢恤。但一味窘束,亦有沮败人佳处,无可柰何也!
某兀坐于此,朝夕无一事,若可以一来,甚佳,致千万意如此。然犹不敢必觊,恐侍旁乏人,老人或不乐,即未可。更须于此审处之。某寻常处事,每值情意迫切处,即以轻重本末处之,似少悔吝。愿于出处间更体此意!
承谕近日学履甚适,向所耽(近本作「取」。)恋不洒落处,今已渐融释,此便是道理进之效。甚善!甚善!思索窒碍,及于日用动静之间有拂戾处,便于此致意,求其所以然者,久之自循理耳。
吾人大率坐此窘窭,百事驱遣不行,惟于稍易处处之,为庶几耳!某村居兀坐,一无所为,亦以窘迫,遇事窒塞处多。每以古人贫甚极难堪处自体,即啜菽饮水,亦自有余矣。夫复何言!
承来谕,令表弟之去,反而思之,中心不能无愧悔之恨。自非有志于求仁,何以觉此!《语录》有云:「罪己责躬不可无,然亦不可常留在心中为悔。」来谕云:「悔吝已显然,如何便销陨得!」胸中若如此,即于道理有碍。有此气象,即道理进步不得矣,正不可不就此理会也。某窃以为,有失处,罪己责躬固不可无,然过此以往,又将柰何﹖常留在胸中,却是积下一段私意也。到此境界,须推求其所以愧悔不去,为何而来。若来谕所谓,似是于平日事亲事长处,不曾存得恭顺敬畏之心。即随处发见之时,即于此处就本源处推究涵养之,令渐明,即此等固滞私意,当渐化矣。又昔闻之罗先生云:「横渠教人,令且留意神化二字。所存者神,便能所过者化。私吝尽无,即浑是道理,即所过自然化矣。」更望以此二说,于静默时及日用处下工夫,看如何。吾辈今日所以差池,道理不进者,只为多有坐此境界中耳!禅学者则不然。渠亦有此病,却只要绝念不采,以是为息灭,殊非吾儒就事上各有条理也。元晦试更以是思之,如何﹖或体究得不以为然,便示报为望!
朱子注曰:后见先生,又云:「前日所答,只是掳今日病处说《语录》中意,却未尽。他所以如此说,只是提破,随人分量看得如何。若地位高底人,微有如此处,只如此提破,便涣然冰释,无复疑滞矣。」
在此粗安,第终不乐于此。若以为随所寓而安之,即于此臲卼便不是。此微处皆学者之大病。大凡只于微处充扩之,方见碍者大耳。
宗羲案:朱子言:「余之始学,亦务为儱侗宏阔之言,好同而恶异,喜大而耻于小。而延平之言曰:『吾儒之学,所以异于异端者,理一而分殊也。理不患其不一,所难者分殊耳。』余心疑而不服,以为天下之理,一而已,何为多事若是!同安官余,以延平之言反复思之,始知其不我欺矣。」自朱子为是言,于是后之学者多向万殊上理会,以自托于穷理之说,而支离之患生矣。亦思延平默坐澄心,其起手皆从理一。穷理者,穷此一也。所谓万殊者,直达之而已矣。若不见理一,则茫然不知何者为殊,殊亦殊个甚么,为学次第,鲜有不紊乱者。切莫将朱子之言错会!
附录
朱子曰:李先生意,只是要得学者静中有个主宰存养处。
又曰:李先生教人,大抵令于静中体认大本未发时气象分明,即处事应物自然中节。此乃龟山门下相传指诀。然当时亲炙之时,贪听讲论,又方窃好章句训诂之习,不得尽心于此。至今若存若亡,无一的实见处,孤负教育之意。每一念此,未尝不愧汗沾衣也!
又曰:熹早从先生学,受《中庸》之书,求喜怒哀乐未发之旨,未达而先生没。余窃自悼其不敏,若穷人之无归。闻张钦夫得衡山胡氏学,则往从而问焉。钦夫告余以所闻,亦未之省也。暇日料检故书,得当时往还书稿一编,题曰《中和旧说》,独恨不得奉而质诸李氏之门。然以先生之所已言者推之,知其所未言者,其或不远矣。
又曰:「中和」二字,该道之体用,以人言之,则未发、已发之谓。旧闻李先生论此最详,后来所见不同,遂不复致思,今乃知其为人深切,然恨已不能尽记其曲折矣。如云「人固有无所喜怒哀乐之时,然谓之『未发』,则不可径言无也」,又云「致字如致师之致」,又如「先言慎独,后及中和」,此意亦尝言之。但当时既不领略,后来又不深思,遂成蹉过,孤负此翁耳!
又曰:昔闻先生之言教,以为为学之初,且当常存此心,勿为他事所胜。凡遇一事,即当且就此事反复推寻,以究其理,待此一事融释脱落,然后循序少进而别穷一事。如此既久,积累之多,胸中自当有洒然处,非文字言语之所及也。详味此言,虽其规模之大,条理之密,若不逮于程子,然其工夫之渐次,意味之深切,则有非他说所能及者。惟尝实用力于此者为能有以识之,未易以口舌争也。
又曰:李先生不要人强行,须有见得处方行,所谓洒然处。
又曰:李先生初间也是豪迈底人,到后来也是琢磨之功。在乡若不异于常人,乡曲
以上底人只道他是个善人。他也略不与人说,待问了方与说。
又曰:李先生涵养得自是别,真所谓不为事物所胜者。古人云「终日无疾言遽色」,他真个是如此。如寻常人去近处必徐行,出远处行必稍急;先生去近处也如此,出远处亦只如此。寻常人叫一人,叫之二三声不至,则声必厉;先生叫之不至,声不加于前也。又有坐处壁间有字,某每常亦须起头一看,若先生则不然。方其坐时,固不看也;若是欲看,则必起就壁下视之。其不为事物所胜,大率若此。
又曰:先生少年豪勇,夜醉,驰马数里而归。后来养成徐缓,虽行一二里路,常委蛇缓步,如从容室中也。
又曰:李先生终日危坐,而神彩精明,略无隤堕之气。
又曰:李先生居处有常,不作费力事。所居狭隘,屋宇卑小。及子弟渐长,逐间接起,又接起厅屋,亦有小书室。然其齐整潇洒,安物皆有常处。其制行不异于人。亦尝为任希纯教授延入学作职事,居常无甚异同,颓如也。真得龟山法门!
又曰:李先生不著书,不作文,颓然若一田夫野老。
又曰:先生说一步,是一步。如说「仁者其言也讱」,熹当时为之语云「圣人如天覆万物」云云,先生曰:「不要如此广说!须穷『其言也讱』前头,如何要得一进步处。」
(梓材谨案:此下有一条移入《和靖学案》。)
又曰:人若着些利害,便不免开口告人,却与不学之人何异﹖向见李先生说:「若大段排遣不去,只思古人所遭患难有人不可堪者,持以自比,亦可以少安矣。」始甚卑其说,以为何至如此。后来临事,却觉有得力处,不可忽也。(以上皆朱子语。)
问延平先生言行,朱子曰:「他却不曾著书,充养得极好。凡为学,也不过是恁地涵养将去,初无异议。只是先生睟面盎背,自然不可及。」
赵师夏曰:李先生不特以得于传授者为学,其心造之妙,盖有先儒所未言者。
王深宁曰:延平先生论治道,必以明天理、正人心、崇节义、厉廉耻为先。
献靖朱韦斋先生松
朱松,字乔年,婺源人。政和八年同上舍出身,为政和尉。父森卒于官邸,贫不能归葬,即葬其邑。服除,调尤溪尉,监泉州石井镇。绍兴四年,召试馆职,除秘书省正字。历校书郎、著作佐郎、尚书度支员外郎,转司勋、吏部两曹。上书谏和议,出知饶州,未上,请祠。十三年,卒。先生初以诗名,继而契心于贾谊、陆贽之通达治理。及得浦城萧子庄、剑浦罗仲素而师之,以传河洛之学,而昔之余习尽矣。尝曰:「士之所志,其分在于义利之间,两端而已。然其发甚微,而其流甚远。譬之射焉,失毫厘于机括之间,则差寻丈于百步之外矣。」其所善者,同学李侗、邓启之外,则有胡籍溪宪、刘白水勉之、刘屏山子翚。将卒,属其子元晦熹往受学焉。后以子贵,赠通议大夫,谥献靖。着有《韦斋集》。学者称韦斋先生。
韦斋文集
顷来尤溪两月,虽获拜邑中之士,而未详也。索居深念,惟小人之归是忧。乃有识明志高、杰然自拔于流俗如吾友者,其为欣幸,未易具道。夫仕而忘学,如农夫快一朝之饱而释终身之耕,殍于沟中,可立而俟。然则仕而志学,犹饱而念耕,亦不足道也!抑闻之先生长者,《礼记》多鲁诸儒之杂说,独《中庸》出于孔氏家学。大学一篇,乃入道之门,其道以为欲明明德于天下,在致知格物以正心诚意而已。其说与今世士大夫之学大不相近,盖此学之废久矣!自周衰,杨、墨虽得罪于圣人,然乃学仁义而失之者。至申、韩、仪、秦之说胜,而士始决裂圣人之藩墙,以阿流俗之所好,至汉文、景之盛未衰也,以至于今。盖尝有以斯文为己任,起而倡之者,然世方婴于俗学以自强,屹乎其不可攻也。某方急于禄养,未能往究其所学,是以或闻吾友之言,凛然敬叹,若居夷而闻《雅》,虽未详其节奏之工,然卓然于吴歈楚谣之中而不可乱也。《书》曰:「知之非艰,行之维艰。」夫问涂而之盲,则知亦岂易哉!以吾友之明,苟以德为车,而志气御之,则朝发轫乎仁义之涂,而夕将入大学之门,以躏中庸之庭也!(《答汪德粲书》。)
学未有无师者也。学而无师,虽不无一至之得,责之以远道则泥,质之以大方则惑,用之趋时合变,则胶戾而无所合。是妄意臆决之说,虽复惫精疲思,而道日远矣。然生晚地寒,无东西南北之资,闻先生长者之风,而不及瞻望下风者固多。孟子曰:「诵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论其世也。是尚友也。」呜呼,此非独友说,亦师说也。窃闻往者三川之间,程氏兄弟推本子思、孟轲,以《中庸》为宗,而司马文正公考正经史,深于治道,皆卓然有功于圣人之门。盖尝诵读其诗书,考质于师友而闻其略矣。夫达天德之精纯而知圣人之所以圣,诚意正心于奥窔之间而天下国家所由治,推明尧、舜、三代之盛,修己以安百姓,笃恭而天下平者,始于夫妇,而其极也察乎天地。此程氏之学也。尊德教,贱功利,奖名节,端委庙堂则忠信恭俭足以刑主德于四方而朝廷尊,燕处于家则孝友廉让足以化其其国人,其酌古以准今则治乱存亡之效如食粟之必饱,食堇之必毙,此司马氏之学也。程氏之门人,其高弟称谢氏,不及见也。新郑晁公尝受学于司马之门,往以事游郑,拜晁公于溱、洧之上,时方冥惷,不能有所质问,而今皆逝矣!古语有之曰:「想望丹青,不如式瞻仪型;讽诵诗书,不如亲承风旨。」(《上谢参政书》。)
韦斋语
父子主恩,君臣主义,是为天下之大戒,无所逃于天地之间。如人食息呼吸于元气之中,一息之不属,理必至于毙。是以自昔圣贤立法垂训,所以防范其间者,未尝一日少忘。
士溺于俗学,不明君臣之大义,是以处成败之间者,常有苟生自恕之心,而闇于舍生取义之节,将使三纲沦坠,而有国家者无所恃以为安。宜鉴既往之失,深以明人伦、励名节为先务,而又博求魁磊骨鲠、沈正不回之士,置之朝廷,使之平居无事,正色立朝,则奸萌逆节销伏于冥冥之中,一朝有急,奋不顾身,以抗大难,亦足以御危辱陵暴之侮,则庶几神器尊安,而基祚强固矣。
宗羲案:豫章称韦斋才高而智明,其刚不屈于俗,故朱子之学虽传自延平,而其立朝气概,刚毅绝俗,则依然父之风也。
附录
先生自谓卞急害道,因取古人佩韦之义,以名其斋,早夜其间,以自警饬。由是向之所得于观考者,益有以自信,而守之愈坚。
金使议和,先生与史院同舍胡珵共疏曰:「彼方吞噬未厌,而一旦幡然与我和者,纽于威以侮我耳!又虑我畜锐,而为和之说以挠我耳!彼之和使即秦之衡人,六国不悟衡人割地之无厌,以亡其国。今国家不悟敌使请和之得策,其祸亦岂可胜言哉!而执事者方以为『吾为梓宫、母后、渊圣天属之故』。昔项羽置太公俎上而约高祖以降矣,唯高祖不信其诈谋,不为之屈,日夜思所以图楚者,卒能蹙羽于鸿沟之上,使其力屈,而太公自归。此可以观其计之得失矣!」
屏居建溪之上,日以讨寻旧学为事,手钞口诵,不懈益虔,盖玩心于义理之微。而放意于尘垢之外,有以自得,澹如也。
先生性孝友,与人交,重然诺,不以生死穷达二其心。 接引后进,教诱不倦。闻人之善,推借如不及。至于奸佞嵬琐、简贤附势之流,则鄙而远之,不忍正视其面。晚既属疾。手书先诀于屏山、籍溪、白水,属以其子往受学焉。
百家谨案:程太中能知周子而使二子事之,二程之学遂由濂溪而继孟氏。朱韦斋能友延平与刘、胡三子,而使其子师之,晦翁之学遂能由三子而继程氏。卓哉二父,巨眼
◆延平门人(胡、程四传。)
文公朱晦庵先生熹(别为《晦翁学案》。)
承议罗先生博文
罗博文,字宗约,沙县人。以奏补福建司户参军,调静江府观察支使,知瑞金县。张魏公浚都督江、淮,辟为干办公事。汪玉山应辰辟蜀中参议官。累迁承议郎,自请奉祠。干道四年卒。先生于佛老之学,能究其所以然。后从张魏公问行己之大方,魏公手书所为《敬说》以授之,先生守之终身。已从李延平,得闻河洛所传之要,多所发明,于是喟然叹曰:「儒佛之异无他,公与私之间耳!」由是自信益坚。
宗羲案:朱子与宗约,在延平门人,最为契合。然朱子之交宗约,在延平没后,宗约寻又入蜀,其相与不过一二年耳!宗约于蜀中得豫章《议论要语》,曰:「归当以示友人朱元晦而审订之。」则其所推服,朱子而外,无人焉。乃宗约卒于途中,此言遂成虚语,可叹哉!
百家谨案:朱子《文集》中有宗约行状,而《道南源委录》中称:「宗约年未三十,一榻萧然,屏远声色,大为朱子所敬服。」
刘先生嘉誉
刘嘉誉,字德称,长乐人。受学于延平。子世南,从林之奇游。
◆韦斋家学
文公朱晦庵先生熹(别为《晦翁学案》。)
◆刘氏家学(胡、程五传。)
司理刘先生世南
刘世南,字景虞,嘉誉子。少从三山林氏游,与吕东莱为友,秉礼蹈义。乡党敬之,官吉州司理参军。子砥、砺。(参《闽书》。)
童科刘先生砥
童科刘先生砺(并见《沧州诸儒学案》。)
卷四十 横浦学案(黄氏原本、全氏修定)
横浦学案 (黄宗羲原本 黄百家纂辑 全祖望修定)
横浦学案表
张九成 韩元吉(别见《和靖学案》。)
(龟山门人。) 凌景夏
(二程再传。)
(安定、濂溪三传。) 樊光远
(陆学之先) 汪应辰(别为《玉山学案》。)
沈清臣 赵彦肃(别见《象山学案》。)
方畴(别见《紫微学案》。)
于恕 郎煜(见上《横浦门人》。)
于宪
徐椿年
倪称 (子)思
刘荀(别见《衡麓学案》。)
郎煜
史浩 (子)弥坚(别见《慈湖学案》。)
(孙)守之
(孙)定之(并见《慈湖学案》。)
张良臣(别见《龟山学案》。)
郭钦止
喻樗(别见《龟山学案》。)
张浚(别为《赵张诸儒学案》。)
姚述尧
叶先觉
施德操 (族孙)庭先(别见《震泽学案》。)
(并横浦讲友。)
杨璇
(横浦同调。)
横浦学案序录
祖望谨案:龟山弟子以风节光显者,无如横浦,而驳学亦以横浦为最。晦翁斥其书,比之洪水猛兽之灾,其可畏哉!然横浦之羽翼圣门者,正未可泯也。述《横浦学案》。(梓材案,是卷多仍洲原本,其为谢山所补者,皆为注明。)
◆龟山门人(二程再传。)
文忠张横浦先生九成
张九成,字子韶,钱塘人。从学龟山。绍兴二rh 廷对第一,佥判镇东军。与监司不合,投檄而归,学士大夫簦笈云集,多执贽门下。入为太常博士,改著作郎,除宗正少卿、礼部侍郎兼侍讲经筵。论灾异迕时相秦桧,谪守邵州。何铸劾以依附赵公鼎,落职。先是,先生尝谓高宗曰:「外议以臣为赵鼎之党,虽臣亦疑之。」帝问其故,曰:「臣每造鼎,见其议论无滞,不觉坐久,则人言无足怪也。」终父丧,取旨,与宫观。詹大方论其与僧杲谤讪朝政,谪南安军。桧死,起知温州。户部遣吏督军粮,先生遗书痛陈其弊,户部持之,即丐祠归。先生在谪居十四年,解释经义,目病,就明檐下,砖痕双趺隐然。广帅致籯金,先生曰:「吾虽迁徙困乏,何敢苟取!」卒不受。自号横浦居士,亦称无垢居士。二十九年六月四日,卒,年六十八。宝庆初,赠太师,封崇国公,谥文忠。(云濠案:先生着有《尚书》《大学》《中庸》《孝经》《》《孟子说》、《无垢录》、《横浦心传》。考《四库书目》釆录《孟子传》二十九卷,《横浦集》二十卷。)
横浦心传
学问于平淡处得味,方可以入道。不然,则往往流于异端,不识真味,遂致误人一生。
或问:「学者多为闻见所累,如何﹖」曰:「只缘自家无主。」
或问:「所见与所守,二者孰难﹖」先生曰:「所见难。」或曰:「今学者往往亦有所见,而不能守,则并与其所见而丧之。」先生曰:「不然。只是所见不到故耳。今人于水之溺、火之烈,未有无故而入水火者,以见之审也。设陷阱而蒙以锦绣,玩而蹈之者多矣。彼见画虎而畏者,久则狎之,一日遇其真,则丧胆失魂,终身不敢入山林,其理可见。」
或问:「作善则吉,从恶则凶,如此则善恶便是吉凶否﹖」先生曰:「分之,则有侥幸之心。」
或问:「中、和如何分﹖」先生曰:「中即和。作事合理,人情自不乖。」
或问:「敬有定体否﹖」先生曰:「敬在心,虽死不可变,易箦结缨是矣。」
或问:「教小儿,以何术为先﹖」曰:「先教以恭谨,不轻忽,不躐等,读书乃余事。若不先以此,则虽有慧黠之质,往往轻狂,后亦难教。然有资质者,父兄便教以学作文,事科举,不容不躐等,皆其父兄无识见。子弟稍有所长,便恣其所为,遂反坏其资质,后来多不能成器。岂得一第便是成器邪!」
或问:「孔子言『性相近也』,不明言其实,孟子乃曰人性善,何也 ﹖」先生曰:「孟子源流甚正,认得不错,但人不之思耳。孔子尝曰:『天地之性,人为贵。』人之行莫大于孝,孝即善也。其言岂无所自!」
看《六经》,须先精求《语》、《孟》,便自有味。
有志者其规模必先定,无志者一切皆偶然。
或问:「去异端难否﹖」先生曰:「人多不识异端,所以难去。只如杨、墨,本学仁义,仁义岂是异端﹖惟孟子能辩之,故能去之也。不然,未必不反溺其说。此所以去之觉难也。」
或问:「《六经》与人心所得如何﹖」曰:「《六经》之书焚烧无余,而出于人心者常在,则经非纸上语,乃人心中理耳。不然,则子云、韩愈、董仲舒、刘向之徒,何以得传其书﹖」
世俗之论,多服于无心,而君子则服于公。公固无心矣,往往有所抉择,则以有心疑其不公。今于十人而择其一之善,则九人者,或及其一二,或不及而谬得其名,与夫忌而毁、矜而怒者,九人不无二三也。十人可以数计也,乃若自十而百,自百而千,积而上之,择之愈详,争之愈众,纷纷而不可较。吾以为公也,是乃所以起其不公之论也。至于群千百而餬其名,错其数,唯吾之所取而唯其人之取吾固取之以无心,而人亦不得以有心疑吾,虽举一盗跖而颜子不敢怒,黜数伯夷而为盗跖者亦不为之慊然,此世俗之论所以为不公也。不决之君子,而孰决之乎﹖」
未能不矜,安谓知道﹖未能忘得,安谓知义﹖未能轻名,安谓知德﹖知道者必不自矜,知义者必不好得,知德者必不沽名。此皆表里之符也。
东汉君子太好名。如李膺虽已禁锢,而天下士大夫欣慕唯恐不及,更相标榜,互为称号,八君、八顾、八俊、八及、八厨之名出,而党祸起矣,皆不见道之故。见道者必畏名。名非可好,从其自至,犹且辞之,况自相夸美乎﹖此取祸之自也!
祸福有幸有不幸,而善恶之理则一定。君子惟其一定之理而已,岂当论幸不幸!小人则一味图侥幸,或侥幸而得福,往往不复以善恶为定理矣。
晋王昶为人谨厚,名其兄子曰默,曰沈,名其子曰浑,曰深,为书戒之曰:「吾以四者为名,欲汝曹顾名思义,不敢违越。夫物速成则疾亡,晚就则善终。朝华之草,夕而零落;松柏之茂,岁寒不衰。夫能屈以为伸,逊以为得,弱以为强,鲜不遂矣!」观昶所言,真谨厚君子也。予名诸子皆以「厚」,亦欲其不为刻薄耳!心吾此言,凡发于口,必当应心,亦顾名思义之意。诸子无为刻薄以愧吾,此言当三复之!
或问:「事成于偶然,语得于不思,技精于无意,理会于适尔,然皆有终身而不可及,往往意爱神喜,自然不忘,乃若工写规画,朝诵夕记,目注心想,非不甚切,而旋即遗忘,何也﹖」先生曰:「不用意处,真情自见,用意则夺其真矣。孟子于赤子入井时喻仁,此时真情便掩不得,虽顽嚣不肖者,亦须发见。当如此察之,非言可尽。」
君子惟义所在,虽处污辱,未始不荣。若求以全名,则必堕谄伪,往往先自受辱矣。
或问:「『易无思也,无为也,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若有感心,则有思为心,却说『无思无为』,何也﹖」先生曰:「当寂然不动时,岂是土木!」
或问:「孔子言仁,未始有定名,如言仁之本,仁之方,以刚毅木讷为近,以克伐怨欲不行为难,樊迟之问则异于子贡,司 马牛之问则异于子张,颜渊之问则异于仲弓,文子止得为清,子文止得为忠,管仲止得为如,往往皆无一定之说。而先生论仁,每断然名之以觉,不知何所见﹖」先生曰:「墨子不觉,遂于爱上执着。便不仁。今医家以四体不觉痛痒为不仁,则觉痛痒处为仁矣。自此推之,则孔子皆于人不觉处提撕之,逮其已觉,又自指名不得。」或曰:「如此,则义亦可说。」先生曰:「若能于义上识得仁,尤为活法。」
祖望谨案:以觉为仁,谢上蔡之说也。其说亦本之佛氏。
或问:「古人卓然独见者,谁为最﹖」先生曰:「伊尹。」或曰:「何谓﹖」先生曰:「伊尹去尧、舜之世已远,绝无师承。尧传之舜,舜传之禹,自此以往,寥寥数百载,伊尹断然号于人曰:『予,天民之先觉者也。』及汤学于尹,故汤得尹之传。曰文、武,曰周公,曰孔子,皆由此传之也。不是独见得到,何由敢自任如此﹖子细思之,不是泛语。」(补。)
或问:「先生平日处心忠厚,于一事一物,必欲成就其美,故诸子侄皆以『厚』名,欲其不轻薄耳。以某观之,忠厚之人大抵多宽缓容物,不甚迫切。每见先生疾恶太甚,于喜怒略不能少制,似觉不甚容与,往往皆以先生为刚躁,不知或自觉否﹖」先生曰: 「所养至,则有藏蓄;若作伪,又非真情。理不顺处,自然不平,初无容心也。若见人之恶而不怒,不是作伪,便是姑息。」
或问:「屈人以服己,不争则怨;屈己以服人,不■则憾。力未屈,则争■;力已屈 ,则怨憾。此人情也。而孟子论以大字小者乐天,以小事大者畏天,皆以为然,何也﹖」先生曰:「圣人以天理为人情,常人往往徇人情而逆天理,故争■怨憾,与畏乐不同。」
或问:「科举之学,亦坏人心术。近来学者,只读时文,事剽窃,更不曾理会修身行己是何事!」先生曰:「汝所说,皆凡子也。学者先论识。若有识者,必知理趣。孰非修身行己之事﹖本朝名公,多出科举。时文中议论正当,见得到处,皆是道理。汝但莫作凡子见识足矣,科举何尝坏人!」
或问:「『木上有火,《鼎》,君子以正位凝命。』鼎在木火上,而以君子正位凝命言之,岂非取其不动故邪﹖」先生曰:「鼎处烈火上,如君子处仓卒扰攘中,安然守正,不动声色,而内有所处。」
或问:「处事当如何﹖」先生曰:「速不如思,便不如当,用意不如平心。」
或问:「近日监司责郡守县令,守令惟务事办,往往有所不恤,故人情法意,每每多失。其间有一执法守正者,动多拘碍,不敢容易,不以懦斥,则以不能见鄙。及违理背法,一旦事败者,则又处之幸不幸。此当如何﹖」先生曰:「做不得,不如去。既任其职,只得守理守法。虽以懦斥,或以无能见鄙,于心无愧,人岂不知﹖若较之违法背理而自处于幸不幸者,一败涂地,非特在我有愧,于人终岂无见察之理﹖岂可谓之幸不幸!」
孟子于古圣贤中独发一「养气」之说,卓然超越,议论深邃。如言「勿忘勿助长」,言「是集义所生」,言「配义与道」,言「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皆自其平日践履工夫中来,岂人所髣形似所可得者邪﹖韩愈言孟死无传。其传深矣,真难其人也!
为善而好名,乃是大患。若能涵养,消除其好名之心,方是为善耳。不然,则有作辍矣。
处道义中惯者,处势利甚轻;处势利中熟者,处道义则拘迫。道义可惯,势利不可熟也。熟则无一点潇洒气,无非俗态耳。
仁即是觉,觉即是心。因心生觉,因觉有仁。脱体是仁,无觉无心。有心生觉,已是区别。于区别熟,则融化矣。
见道者如见故物,则他物不能易。闻道者如闻妻儿声,则他人声自不相投。
或问:「虑人疑者,常为人疑;欲防人者,必为人防;恐生事者,多被事扰;恶人扰者,人每扰之。如何﹖」先生曰:「皆自有以致之。何如无欲无虑,无恐无恶,便自泰然。此皆有心之过也。」
士大夫不必孜孜务挟册看书,但时时与文士有识者每日语话,便自有气象。终日应接时事,尘劳万状,适意处少,逆道理处多,苟不时时洗涤,令胸次间稍有余地,则亦汨没矣。
道无形体,所用者是。苟失其用,用亦无体。
理之至处,亦不离人情。但人舍人情求至理,此所以相去甚远。
或问:「当患难之来如何处﹖」曰:「无事时,理会道理令实。」
或问:「『生生之谓易』,如何是生生﹖」曰:「于道理生处,不落死处,便是易。」
或问:「或者云,知其为小人,便当以小人处之。如何﹖」先生曰:「既知其为小人,复以小人待之,则我先为小人矣。此何心哉!天下岂能一一皆君子﹖虽尧、舜盛德之君,朝廷之上犹有小人,尧待之无异心也。四凶为恶于舜世,故不免诛戮。苟可以已,舜未必遽发也。」
或问:「孳孳为善者舜之徒,孳孳为利者跖之徒。欲知舜与跖之分,无他,利与善之间也。如何是间﹖」先生曰:「不可将利心去为善。」
或问:「如何是圣贤气象﹖」先生曰:「圣贤自不知气象如何,稍自涵养充实,则自然蕴藉可观。长沮、桀溺见仲由,即知为孔某之徒。仲由平日在圣门中行行,孔子以为不得其死。一侍孔子行,便自各别。」
或问:「看古人书,有入意处,便觉与古人无异。先生以为果无异否﹖」曰:「凡古人书中用得处,便是自家行处,何问古今。只为今人作用多不是胸中流出,与纸上遂不同。」
或问:「道果无形否﹖」曰:「道非虚无也,实用处通变者是。」
或问:「人于穷时如何免怨尤﹖」曰:「理不一贯,将天人、物我都分却,自然多怨尤。」
或问:「退之言『仁与义为定名,道与德为虚位』,如何﹖」先生曰:「此正是退之辟佛、老要害处。老子平日谈道德,乃欲搥提仁义,一味自虚无上去,反以仁义为赘,不知道德自仁义中出。故以『定名』之实主张仁义,在此二字。既言行仁义之后,必继曰『由是而之焉之谓道,足乎己无待于外之谓德』,亦未始薄道德也,特恶佛、老不识仁义即是道德,故不得不表而出之。」
或问:「龙无羽而飞,蝉无喙而饮,兔无牝而育,蛇无足而行,蚓无首而穴,此理如何﹖」先生曰:「龙能变,蝉能吸,兔能望,蛇能扰,蚓首不锐而能食壤,岂有无故之理,但人不推之耳!」
君子之心常长厚,小人之心多刻薄。心之所存,治乱、安危、得失、成败所自生也,不可不戒。
人失则悲,得则乐。非能自为得失也,而得失必有主,故所以致其悲乐者,以主之者致之也。有片玉而吾得之,乐因以寓,一旦失之,则悲亦随之,是吾之所乐者以此玉之得,而所悲者以此玉之失。乐以玉得而吾初不与其乐,悲以玉失而吾初不与其悲,得失亦初不与而玉与之,反其初焉,则玉与吾较然二物耳。而吾切切乃欲敛其得失悲乐于己,而故为之得失悲乐,岂不疏且狂哉!故凡物交于前而情动于中,堕于得失悲乐之域者,安得不少反其初乎﹖
凡物之形于外者,常有以泄吾之真。吾逆知其形而不为之泄,则物初无柰我何,而我固自若也。为之凶恶暴横以泄吾之怒,为之谀佞倩盼以泄吾之喜,为之厄穷憔悴以泄吾之悲,为之放旷快逸以泄吾之乐,此皆不明乎道而与物为徒者也。至于有所养者,则喜怒哀乐初不足以动其心,而付之喜怒哀乐而已,我何容心哉!
人之念虑欲静,要须尽穷理之学。理之不穷,而欲念静,事来无处,则愈扰矣。若见得到底,往往常觉静,理定故也。亦有顽懒人,自会顿置闲事,不挂思虑者,然亦不可应物。
顷尝见邵德升《分定录》,凡神告梦谶,为人耳目闻见者,历数其详,且以警贫愚不安分之人,丧廉耻图侥幸以至死亡而不悔,于名教亦有补矣,然此理亦甚易晓。不学而求名,无货而为商,不耕而欲食,虽三尺之童知无此理。然其间亦有偶然成名,无货得赀,游手坐食,则往往舍其正而求其幸,苟其得而忘其生,忽其所不可而觊其所或可,此皆暗于理故耳。胡先生序《春秋说》,有云:「君子以义断命,而不委之于命;以理合天,而不委之于天。」此说又有造化,不止于能安分而已。
(梓材谨案:洲所录《横浦心传》五十八条,今移为《附录》者四条,移列于忠甫传后者一条,移入《古灵四先生学案》者一条,移入《百源学案》者一条,移入《伊川学案》者一条。)
横浦日新
为善者常受福,为利者常受祸。心安为福,心劳为祸。
曾子曰:「其嗟也可去,其谢也可食。」学者欲识中道,试以此求之。(补。)
道非虚无也,日用而已矣。以虚无为道,足以亡国。以日用为道,则尧,舜、三代之勋业也。
用明于内者,见己之过;用明于外者,见人之过。见己之过者,视天下皆胜己也;见人之过者,视天下皆不如己也;此智愚所以分与﹖
幼喜放,壮喜■,老喜忧。(补。下同。)
学文者多忌,学道者多退。(退谓退逊。)
己以为是,众以为非;己以为非,众以为是;吾将何从﹖曰:学而已矣。学而明乎善,则是非不愧乎圣贤矣。否则是非皆私心耳,奚择焉!
子思曰:「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若曰「不发」,是无喜怒哀乐也。若曰「已发」,此乃和尔,亦非中也。惟言「未发」,所以见子思之精微。
君子之学,岂志在取一第,效一官而已!饮食起居,皆宰相事业也。
一念之善,则天神地祇、祥风和气皆在于此。一念之恶,则妖星厉鬼、凶荒札瘥皆在于此。是以君子慎其独。(补。)
人皆有此心,何识之者少也﹖傥私智消亡,则此心见矣。此心见,则入孔子绝四之境矣。
观大节必于细事,观朝廷必于平日。平日趋利避害,他日必欺君卖国矣。平日负约失期,他日必附下罔上矣。
君子为善,期于无愧而已,非可责报于天也。苟有一毫觊望之心,则所存已不正矣,虽善犹利也。
士大夫以气为主。气一不振,则阿匼苟容,无不为矣。(补。)
巧不如拙,明不如晦,动不如静,进不如退。(补。)
(梓材谨案:《横浦日新》,洲所录十二条,今移入《伊川学案》一条,移入《龟山学案》一条。移入《刘李诸儒》一条。谢山补录八条,移入《明道学案》二条。)
附录
先生夙学天成,八岁默诵《六经》,通大旨。父积书坐旁,命客就试,公答如响,且置卷敛衽曰:「精粗本末无二致,勿谓纸上语不足多。下学上达,某敢以圣贤为法。」诸老惊叹曰:「真奇童子也!」十岁善文,时侪称雄。十四游郡庠,闭阁终日,寒折胶,暑铄金,不越户限。比舍生穴隙以视,则敛膝危坐,对寘大编,若与神明为伍,更相惊服而师尊之。
射策集英殿,略曰:「祸乱之作,天所以开圣人。愿以刚大为心,毋遽以惊忧自沮。」又曰:「臣观金人有必亡之势,而中国有必兴之理,特在陛下何如耳!」又曰:「今日待敌之计,当先用越王之法以骄之,使侈心肆意,无所忌惮,天其灭之。将见权臣争强,篡夺之祸起矣。」又曰:「陛下之心,臣得知之。方当春阳昼敷,行宫别殿,花气纷纷,窃想陛下念两宫之在北边,尘沙漠漠,不得共此融和也,其何安乎!盛夏之际,风窗水院,凉意凄清,窃想陛下念两宫之在北边,拥蔽,不得共此疏畅也,亦何安乎!澄江泻练,夜桂飘香,陛下享此乐时,必曰:『西风凄劲,两宫得无忧乎﹖』狐裘温暖,兽炭春红,陛下享此乐时,必曰:『朔雪袤丈,两宫得无寒乎﹖』至于陈水陆,饱珍奇,必投而起曰:『雁粉腥羊,两宫所不便也,食其能下咽乎﹖』居广厦,处深宫,必抚几而叹曰:『穹庐瓯脱,两宫必难处也,居其能安席乎﹖』今闾巷之人,皆知有父兄妻子之乐,陛下虽贵为天子,富有四海,以金人之故,使陛下冬不得温,夏不得清,昏无所定,晨无所省,问寝之私,何时可遂乎﹖在原之急,何时可救乎﹖日往月来,何时可归乎﹖每岁时遇物,想惟圣心雷厉,天泪雨流,抚剑长吁,思欲埽清蛮帐,以还二圣之车。此臣心之所以知陛下者如此。」又曰:「搜揽珍离,驱驰骏马,道路之言有若上诬圣德者。深察其原,盖自阉人私求离马,动以陛下为名。且阍寺闻名,国之不祥也。今此曹,稍稍有闻,此臣之所以忧也。贤士大夫宴见有时,宦官女子安居前后。有时者易疏,前后者难间。圣情荏苒,不知其非。不若使之安扫除之役,复门户之司,凡交结往来者有禁,干与政事者必诛。陛下日御便殿,亲近儒者,讲《诗》、《书》之指归,论古今之成败」云云。上感其言,拔置第一。
侍郎在讲筵,上尝谓曰:「何以见教﹖」对曰:「臣安敢当见教之语!抑不知陛下临朝对群臣时,如何存心﹖」上曰:「以至诚。」曰:「不知入而对宦官嫔御,又何如﹖」上曰:「亦以至诚。」曰:「外不对群臣,内不对宦官嫔御,端居静处时,不知又如何﹖」上迟疑未应。曰:「只此迟疑,已自不可。」上极喜,握其手曰:「卿问得极好!」
上尝命讲《春秋》,对曰:「臣未尝习。如高闶却理会得。」上曰:「朕要卿讲。」辞逊再三,上固命之,对曰:「必欲臣讲,臣惟以《论语》、《孟子》为说。」上大喜曰:「又道不会!」
先生既免丧,秦桧取旨,上曰:「可与宫观。此人最是结交赵鼎之深者。自古朋党,唯畏人主知之,此人独无所畏。」既而詹大方言:「顷者鼓唱浮言,九成实为之首。径山僧宗杲知之,今已远窜,为首者岂可置不问﹖望罢九成宫观,投之远方,以为倾和者之戒。」落职,编置南安军。先生与宗 杲为莫逆交,秦桧忌先生,于是言者论先生与宗杲谤讪朝政。
谪居南安,步帅解潜亦谪居焉。病剧,公往省之,谓曰:「太尉平日所怀,有不足者否﹖」潜泣曰:「一生唯仗忠义,誓与敌死,以雪国耻。以不肯议和,遂为秦桧所斥。此心唯天知之。」先生曰:「无愧此心足矣,奚必令人知。然人亦无不知者,但有迟速耳!」潜曰:「闻此言,心中豁然矣!」即逝。公曰:「武人一念正气,此与朝闻夕死何异。吾侪读圣贤书,平日安可不正此心乎!」
在南安,或问先生曰:「近日士大夫气殊不振,曾无一言及天下事者。岂皆无人材邪﹖」先生曰:「大抵人材在上之人作成。若摧抑之,则此气亦索。有道之士不任其事,安肯以自取辱哉!秦桧主斥异已,大起告讦,此其志,欲尽杀贤者,然未必不反徼人之言。子姑俟之!」
有士大夫见过云:「近日仕宦习气可恶,上下相蒙,只图苟免,全无后虑。若不如此,则往往其祸先及,为之柰何﹖」先生曰:「精金百炼则愈刚,为器益利。人自不至诚,岂有不可为者!」
一士夫远自浙江携家入广赴调,且以贫为累,焦焦然见于颜色。因谓之曰:「贫不足为公累,心为公累耳!若公不入仕,又何以处﹖随分节约,老幼均之,自可无累。若以口腹欲快意,但恐私欲横生,无时可足,贪冒无耻,祸必及之。视节约之乐,如在天上。请公先与此心断之,便自无累。」
南安一老兵长在左右。入夜时与子侄说文字,或至三鼓,老兵不去。因谓之曰:「汝老,自去眠。」其老兵忽云:「每听侍郎说书,某自喜,眠不着,但恐诸小官人欲睡耳。」引至烛下,则两目荧荧,口吻潝潝欲语,喜色满面。先生曰:「小人中亦有警策者,到此乃见知于此人,良可发一笑!」
或问:「先生手执一纸扇,过数夏,破即补之。一皮履污敝阙裂,亦不易。头上乌巾,用纱不过一二尺许,乃以疏布渍以墨汁作巾,至夏间裹之,或至墨汁流面,亦不问。笔用秃笔,纸用故纸。以至衣服饮食,皆不拣择,粗恶尤甚。人乍见者,必以为不情,而先生处之,平生不改,此是性邪﹖抑爱惜不肯妄用邪﹖若使爱惜,亦不应如此敝陋。深所未晓。」先生曰:「汝且道我用心每日在甚处﹖若一一去自头至足理会此形骸,却费了多少工夫!我不被他使,且要我使他。此等语,须是学道之士、修行老僧方说得入,世人往往以我为鄙吝,以我为迂僻。我见世人役役然为此身所扰,自早至夜应副他不暇,特可为发一笑耳!」
汪玉山《读龙川志》曰:无垢昔与某言:「古人行事,信其大节,小疵当弗论。往往有曲折,人不能尽知者。如寇公正直闻天下,岂肯向人求官者﹖欧阳公志王文正墓,言其从公求使相。若此之类,慎言之。」予闻宋子京为晏 临淄门下士,而草晏公罢相制,多贬辞。及读《龙川别志》,悚然自失,乃知别有曲折。无垢之言益信。(补。)
王深宁《困学纪闻》曰:《孝经》引《诗》十,引《书》一,张子韶云多与《诗》、《书》意不相类,直取圣人之意而用之。是《六经》与圣人合,非圣人合《六经》也。《六经》即圣人之心,随其所用,皆切事理。(补。)
黄东发曰:横浦先生忧深恳切,坚苦特立,近世杰然之士也,惟交游杲老,浸淫佛学,于孔门正学,未必无似是之非。学者虽尊其人,而不可不审其说。其有所谓《心传录》者,首载杲老以「天命之谓性」为清净法身,「率性之谓道」为圆满报身,「修道之谓教」为千百亿化身,影傍虚喝,闻者惊喜。至《语》、《孟》等说,世亦多以其文虽说经,而喜谈乐道之。晦庵尝谓洪适刊此书于会稽,其患烈于洪水、夷狄、猛兽。岂非讲学之要,毫厘必察,其人既贤,则其书盛行,则其害未已,故不得不甚言之,以警世哉!盖上蔡言禅,每明言禅,尚为直情径行,杲老教横浦改头换面,借儒谈禅,而不复自认为禅,是为以伪易真,鲜不惑矣。
宗羲案:朱子言:「张公始学于龟山之门,而逃儒以归于释。宗杲语之曰:『左右既得把柄入手,开导之际,当改头换面,随宜说法,使殊途同归,则住世、出世间,两无遗憾矣。』用此之故,凡张氏所论著,皆阳儒而阴释。其离合出入之际,务在愚一世之耳目。」案横浦虽得力于宗门,然清苦诚笃,所守不移,亦未尝讳言其非禅也。若改头换面,便是自欺欺人,并亦失却宗门眼目也。
◆横浦讲友
提举喻湍古先生樗(别见《龟山学案》。)
忠献张紫岩先生浚(别为《赵张诸儒学案》。)
进士姚先生述尧
姚述尧,字进道,华亭人。在太学日,每夜必市两蒸饼,未尝食,明日辄以饲斋仆,同舍皆怪之。子韶问曰:「公所市蒸饼不食,徒以饲仆,何邪﹖」先生曰:「固也。某来时,老母戒某,之学,夜间饥,则无所得食,宜以蒸饼为备。某虽未尝饥,然不敢违老母之戒也。」市之如初。(参《北窗炙輠》。)
(梓材案:先生张孝祥榜进士,有《萧台公余词》一卷,见朱竹垞《北窗炙輠》跋语。)
叶先生先觉
叶先觉。
施持正先生德操
施德操,字彦执,鉴官人,学者称为持正先生。与横浦游从颇厚,文章学问亦其辈流也。病废而没,识者悲之。生平论纂甚富,里人郎晦之煜偶得其《孟子发题》,辄锓木以广其传,使学者尝此一脔。亦可以知先生之大略云。(云濠案:先生所著有《北窗炙輠》二卷。)
谢山《题北窗炙輠》曰:持正先生颠未,略见于竹垞检讨之跋,(梓材案:竹垞跋云:「彦执,张子韶之友也,病癈而没。子韶以文祭之云:『生平朋友不过四人,姚、叶先亡,公继又去。』其和彦执诗云:『环顾天下间,四海惟三友。』三友者,彦执及姚进道、叶先觉也。」)然未足以发其书之蕴也。是书言丛语,若出自不经意所为,乃其于伊洛再传弟子微言,多所收拾,读者未可以说部目之也。持正与横浦为心交,顾横浦堕入妙喜之学,而持正独否,则尤卓然不滓者矣。
孟子发题
天生圣贤,盖将以佑斯文也,故其所作必卓然有所建明。余尝窃怪夫自孔子没,诸子百家分散四起,操觚牍,挟徒党,驾其说于天下,人人自以为得圣人之道,其说卒不明,惟《孟子》一书乃与《六经》、孔氏之说并传,世之学者至号之为孔、孟。呜呼,何其盛也!晚闻师说,始知其立言之意,果不与百家众说同。其论道德之旨,果不诡于《六经》、孔氏之说。其所以有补于天下后世,其功果不细。而世之学者至号曰孔、孟,其说果不诬。呜呼!天之行斯人也,其果有意于斯文乎!古人谓其书包罗天地,揆叙万类,仁义道德,性命祸福,灿然靡所不载,固也。然私窃论之,孟子有大功四:道性善,一也:明浩然之气,二也;辟杨、墨,三也;黜五霸而尊三王,四也。是四者,发孔氏之所未谈,述《六经》之所不载,遏邪说于横流,启人心于方惑,则余之所谓卓然建明者,此其尤盛者乎!自古圣人未尝剧谈性,是以诸子之说纷然其间,曰善,曰恶,曰混,曰三品,曰无分于善不善,争论四出,要其归,皆以气为性者也,岂真识所谓气哉。孟子于众说之中,独发之曰:人性善。自孟子谈人性善,始觉天下之人皆与天地等,皆与尧、舜等,虽顽嚣猥琐,昏愚朴陋,皆得为道德之归,与向之为善恶之论者,功用何如哉!此孟子所以为知性之言,而大有补于斯人也。然后世谈性,莫盛于释氏。释氏谈性,明体而不明用,自喜怒哀乐以前,释氏宜知之;喜怒哀乐已发以后,释氏置之不论;此所以功用为阙然。然则欲明性善乎,正在喜怒哀乐之后。不然,则寂然不动之时,善恶安在﹖孟子兼其用而发之,始觉四端之用,沛然见于日用间,尧、舜、禹、汤、文、武、周、孔子事业,皆自此建立。人性如此,古人未发也,孟子独发之,此一大功也。自古论道德者,自性命之理达之于父子君臣,自治心修身推之于天下国家,以至天地万物,幽明鬼神,何所不至,特不言养气。孟子于众说之中,独论浩然之气。自孟子谈浩然之气,始觉圣贤所以为圣贤,以有此气。孰谓此气﹖外物不困者是也。有一物可困于吾,则所存者丧矣。所以为圣贤者如何﹖亦有是气也。方充然自得于心,虽不可名状,要其为物,中正勇健,广大坚固。故行之于,富贵不能困之使淫;行之于忧患,忧患不能困之使戚;行之于声色,声色不能困之使流;行之于威武,威武不能困之使惧;行之于事物纷扰之地,则事物纷扰不能困之使乱。凡物之自外至者虽杂然并进,而吾之胸中卓然皆有所主,而非智力所及者。曾子之大勇,孟子之不动心,非以此气存焉乎!故曰「至大至刚以直」。世之人不明此气,往往认其气血之强以为浩然者,于是以倨傲为大,以凌暴为刚,以幸幸者为直。若然,则世之凶人暴德,皆得浩然之气矣。呜呼噫嘻,孰能真识吾所谓「直刚大」之德乎,则外物不困,而天理浑然。故其气之充于吾身也,睟然见于面,盎然发于背,沛然见于周旋动作之间。古人之大有为于世者,皆出于此。其塞于天地,则日月为之光明,山川为之秀发,万物为之繁滋,祆祥疾疠为之衰息。其气如此,古人未发也,而孟子独发之,此又一大功也。当战国之时,斯道既丧。邪说并作,于是有所谓纵横之家,有所谓刑名之家,有所谓杨、墨之家。纵横之家,翻覆变诈,舞一世于口舌之上;而刑名之家深刻惨毒,纳天下于刀锯之下。使当时之民没身涂炭水火之中而不能出,实二家之为。至于杨、墨之家,虽云其道过差,然推其心,亦本于为善耳,比之二家,岂不贤甚矣哉﹖然孟子置二家不问,反区区于杨、墨,其故何哉﹖盖二家之失易见,而杨、墨之祸难知。譬若疾病然,发狂闷乱,惴惴若不朝夕,而未必能死;膏肓之病,四肢固无恙,饮食起居如平日,此庸医之所忽,而仓公、扁鹊之所望而走也。何则﹖纵横之家,谁不知其翻覆之恶﹖刑名之家,谁不知其惨毒之恶﹖君子虽不问,终于破坏而已。至于墨子之兼爱,则近吾圣人之仁;杨氏之为我,则近吾圣人之义。惟其在于近似,天下莫知其非,此孟子不得不辩也。且天下之道,莫大于君父。君父之道隆,则治之所由起;君父之道微,则乱之所由生。治乱之机,实系于此。墨氏之道,岂必无父;推其兼爱之过,必至于无父。杨氏之道,岂必无君;推其为我之过,必至于无君。君子知微知彰,知柔知刚,推其所从来,极其所由往,必至于此,故孟子断之曰「无父无君」,然后杨、墨之失方明,而异端之说方破,使天下后世人伦不陨,而天理以全,此又一大功也。圣人之门,唯论一心术。霸者之心术何如哉﹖余尝借桓公而论之。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此五霸之雄也。然当时狄伐卫,力可救而不救;又狄伐邢,力可救而不救。及卫之亡也,率诸侯而城卫;邢之亡也,率诸侯而城邢。不救之于未亡之前,乃城于既亡之后,其设心以为,救乱之功小,而存亡之功大,故弃其难而成吾功。圣人知其心,故于救邢书曰「齐侯、宋师、曹师次于聂北,救邢」,以明齐侯实无救邢之心,故拥兵而不进也。未亡之前,力可救而不救,待其宗庙既已煨烬,社稷既已颠覆,人民既已涂炭,乃徐起而收其存亡之功,此何心哉!公子庆父之乱,鲁国几殆,书曰「齐仲孙来」。《春伙》或书「来朝」,或书「来聘」,或直书「来」。诸侯以礼来则曰「来朝」,大夫以礼来则曰「来聘」,至直书「来」,盖不与其来也,犹曰无礼云尔。夫齐仲湫来宁鲁难,圣人曷为不与其来﹖盖仲湫之来,名为宁鲁难,实欲窥鲁耳。何以知之﹖桓公问曰:「鲁可取乎﹖」仲湫曰:「犹秉周礼。」圣人知其心,故书曰「齐仲孙来」。夫鲁之难,仁人君子所以恻然动心者也,桓公乃外收宁难之名,内实欲乘危而取其国,此何心哉!苟为不然,司马子鱼何为谓宋襄公曰「齐桓存三亡国,以属诸侯,义士犹曰薄德」﹖由此观之,五霸之心可知矣。孟子曰:「鸡鸣而起,孳孳为善者,舜之徒也。鸡鸣而起,孳孳为利者,跖之徒也。欲知舜、跖之分,无他,利与善之间也。」夫舜、跖之分,虽小夫女子所能知;至善、利疑似,虽明哲有不辨。然则桓公城楚丘以存卫,城夷仪以存邢,使仲湫以存鲁,岂非仁人君子之事﹖然推其心,为利乎﹖为善乎﹖将为舜之徒乎﹖抑为跖之徒乎﹖五霸之道如此,然当时不知,而惟五霸之为贵,故孟子断之曰「以德行仁者王,以力假仁者霸」,而天下之心术正。此又一大功也。呜呼!尧、舜之道,自孔子传之曾子,曾子传之子思,子思传之孟子。自孟子得其传,然后孔子之道益尊,而曾子、子思之道益着。其所以发明斯文,开悟后世者,至深矣!顾余不敏,何足窥其髣!是四者之功,所闻于师说如此。然则世之谈孟子者,孰不曰仁义,而不知仁义果何物也。胡不于赤子入井之时,识其所谓人性善乎﹖胡不于无不慊心之时,识其所谓浩然之气乎﹖胡不于其颡有泚之时,识其所谓杨、墨之非乎﹖胡不于齐王不忍觳觫之时,识其所谓王者之心,而黜其霸者之心乎﹖此皆圣人心术之要,孟子直指以示人。学者于此了然,能明此心而存之以诚敬,养之以持久,穷之以学问,而渐摩之以师友,则庶乎真识孟子之仁义矣。不然,虽白首《七篇》之中,犹曰未读此书可也。
附录
横浦曰:施彦执作《孟子发题》,云孟子有大功四:明浩然之气,道性善,辟杨、墨,黜五霸而尊三王。皆前圣之所未言,《六经》之所不载,有功于名教。此说亦是一见,然谓之「功」,似亦未善。
又曰:彦执工于诗。一日,见其赋柳,有「春风两岸客来往,红日一川莺去留。」不见柳而柳自在其中,语亦工矣。
◆横浦同调
杨谨独先生
杨璇,字子平。盐官人,安贫乐道,不妄取与,万严谨独之操,居暗室犹在康衢,学者称为谨独先生。与同里施持正皆力行好修,里人向慕,邑令魏伯恂辟祠,合横浦、持正祀之。(参《两浙名贤录》。)
◆横浦门人(二程三传。)
尚书韩南涧先生元吉(别见《和靖学案》。)
尚书凌先生景夏
凌景夏,字季文,余杭人。徒步从横浦游,绍兴二年同第,先生居第二。官至吏部尚书。
附录
于恕曰:「舅氏平日师友弟子间,如凌季文、喻子才、樊茂实、汪圣锡,其人物如何﹖」横浦曰:「季文醇厚谨畏,遇事有不可犯者。子才学问有理趣,和易而知几。茂实沈静。圣锡敏悟,操履有守。」
知州樊先生光远
樊光远,字茂实,钱塘人。少从横浦学。绍兴五年,南省奏名第一,除秘书省正 字。上疏言:「今日士大夫之论,莫不以金人诡诈为可忧。臣独曰:诡诈不足忧,而信其诡诈,深可惧也。顾陛下勿以得地为喜,而常以为忧;勿罪忠谠,以养敢言之气;勿喜迎合,以开滥进之门;勿尽民力,宜爱惜之,以固根本;勿沮士气,宜耸动之,以备缓急。」时相秦桧将遂休兵,罢为阆州教授。后召为秘书丞,除监察御史,寻补外知严州。(参咸淳《临安志》。)
附录
施彦执曰:余尝爱茂实谓「有一武王必有一伯夷,有一陈平必有一王陵,有一霍光必有一严延年,有一姚元之必有一宋广平」。不如是,无复人道矣。
文定汪玉山先生应辰(别为《玉山学案》。)
秘监沈晦岩先生清臣
沈清臣,字正卿,盐官人也。绍兴丁丑进士,官国子录。有荐之召试者,执政或发笑曰:「安有张子盖女可为馆职者﹖」遂罢,先生愤之。会以归正人、王希吕为谏官,先生上书言其不可,语侵宰相,孝宗大怒。时虞允文恶沈介,乃下先生于理,风使引之,先生不可,谪封州,益励风节。晚乃召为敕令局删定官。孝宗欲行三年之丧,执政大臣皆主易月之说,谏官谢谔、礼官尤袤心知其不可,而莫敢尽言,先生疏陈六事:其一谓:「三年终制,本之《礼经》行之,陛下不必以满廷之说,有所回惑。」其一谓:「群臣请陛下还内之期,方下礼官集议。臣以为当俟梓宫发引,始还大内。」其一谓:「金人会庆节使,三省、密院引明肃升遐故事,请陛下见之。吏部尚书萧燧以既罢百官庆寿,恐难以见使人,但可于小祥后二日引见于德寿宫素幄,是调停之说也,已有诏从之矣。窃考仁宗时尝使契丹,遭卤有丧,至柳河而还,卤主不见也。夷狄尚知有礼,中原乃不如邪﹖况陛下居丧,与明肃时事体不同。望断自宸衷,勿牵群议。」上大以为然。是日,先生所奏八千余言,展读甚久,知合张嶷奏已展正,引例隔下,先生奏读如初。移时,嶷云简之,上目留先生,令弗却。又良久,嶷奏进膳,先生正色谓曰:「所言乃大事!」读竟,乃退。孝宗喜曰:「卿十年去国,今不枉矣!」于是命就馆,津遣金使,却其书币,金使感而去。其后虽以群臣五上表请还内,孝宗勉从之,于小祥后二日还内,设素幄奏事,而三年之丧遂定,及大祥,群臣三上表,引《康诰》冕服出应门语,请御殿,诏许于祔庙后行之。先生疏言:「陛下当坚持前此内殿听政之旨。祔庙后御殿,终为非礼。将来祔庙毕日,豫降御笔,截然示以终丧之志,杜绝辅臣来章,勿令再有陈请,力全圣孝,以刑四海。」上嘉纳之。及祔毕,竟如先生所请,罢御殿礼,且断群臣之请。论者谓是时儒臣林立,莫能成帝志,而力破满朝浅薄之说者,庶寮一人而已,寻充嘉王府翊善,以直谅称。寻迁秘书监。光宗即位,先生旧学在朝,赵忠定公倚之,宵人侧目,被章去。党论起,有造为先生告人之言曰:「相公乃寿皇养子。」又言先生尝告忠定曰:「外间军民皆推戴公。」祸且岌岌,先生讲学如故。寻卒。先生少学于横浦,既自岭南归,迁居苕上,甚以师道自重。独其与门生问答,一语不契,辄使再参,颇近禅门,盖亦横浦佞佛之传。同时如玉山、忠甫,皆能干师门之蛊,惜先生之澄汰未尽也。然大节则不媿于圣人之徒矣。方姚愈以流言入告,先生与刘光祖、徐谊、游仲鸿并列,及颁党籍,先生独幸而免,殊不可考。《宋史》脱略,不为先生立传,今捃摭诸书以补之。(补。云濠案:先生所著有《晦岩集》十二卷。)
通守方困斋先生畴(别见《紫微学案》。)
于先生恕
于先生宪(合传。)
于恕,字忠甫,口口人,无垢先生之甥也。其序《横浦心传录》曰:「予与宪弟自幼承训,颇以警策别于群儿。每一感念,情不自置,遂抱琴剑,徒步三千余里抵岭下。予既自喜得至,舅亦喜予之来,朝夕得侍座席,讲论经史,难疑答问,无顷息少置。从容之暇,则谈及世故。凡近人情,合事理,可为学者径庭者,莫不备录。虽所说或与旧说相异,皆一时意到之语,亦不复自疑,故名之曰《心传》。予后以思亲归,季弟宪亦不惮劳远,奋然独往,其承教犹予前日也。遂各以所得,合为一集。初不敢以示人,止欲训家庭子侄耳。予学生郎煜粗得数言,纂为所录,而士夫已翕然传诵,信知舅氏一话一言,为世所重如此。予老矣,守其朴学,固而不化,往往不与时习投,凡六举于礼部而无成,遂匿影林下,时时提省此心,不致为穷达得丧所累,以失其源流,则亦无愧于吾舅平日之教矣。
录横浦语
恕问:「佛氏以寂灭为教,其徒未能泊然于饮食男女之欲,乃欲以纸上死生祸福之说恐动其心,使入于善。彼世之小人,刑戮荣赏日加而日督之,犹且求以幸免,孰谓无知之孩孺与夫鄙诈贱隶之人,而欲以此化之邪﹖而其甚者,至于抑绝掩闭以成其奸,过于刑戮小人之所不为者。世方敬其徒,而曾不察不知,此亦何理﹖」先生曰:「佛氏一法,阴有以助吾教甚深,特未可遽薄之。吾与杲和尚游,以其议论超卓可喜故也。其徒宁得皆善,但吾甥所见者,其徒之不善者耳。」恕曰:「理道妙处,如子思、孟子之书,何减《圆觉》、《楞严》。必欲从事其人,颇非素心。」先生曰:「自来知吾甥每有恶之之语,执得坚时亦好。但恐见不透,后反为其徒所冷笑。且更穷究!且更穷究!」
主簿徐先生椿年
徐椿年,字寿卿,永丰人。绍兴十二年进士,官宜黄主簿。横浦弟子。所著有《尚书本义》。(补。)
常簿倪绮川先生称
倪称,字文举,(云濠案:称一作称。)归安人。受业横浦先生之门,而与芮祭酒友善。祭酒尝曰:「文举,吾药石友也。」(补。)
(梓材谨案:先生绍兴八年进士,官太常寺主簿。着有《绮川集》十五卷。)
知军刘先生荀(别见《衡麓学案》。)
特奏郎先生煜
郎煜,字晦之,钱塘人。受学于横浦,尝辑《横浦心传》诸书。淳熙十四年,特奏得官,未任卒。或谓先生世系与侍郎简同谱,曰:「我家白屋,岂可妄攀华冑!」(梓案谨案:于忠甫称先生为「余学生」,其殆受学横浦而卒业于于氏者。)
忠定史真隐先生浩
史浩,字直翁,鄞县人。由进士除国博。因转对,言普安、恩平二王宜择其一,以系天下望,高宗纳之。普安为皇子,进封建王,以先生兼直讲。一日讲《周礼》,言酒正「岁终则会,惟王及后之饮酒不会」,世子不与焉,以是知世子膳羞可以不会,饮酒不可以无节也。王作而谢曰:「敢不佩斯训!」金人犯边,下诏亲征,王请率师为前驱。先生以晋申生、唐肃宗灵武之事为戒,王大感悟,立俾先生草奏,请扈跸以供子职,辞意恳到。高宗知奏出先生,语大臣曰:「真王府官也!」历迁右庶子。孝宗受禅,累拜尚书右仆射,首言赵鼎、李光之无罪,岳飞之久冤,宜 复其官爵,录其子孙。从之。张魏公浚乞幸建康,先生陈三说不可,与魏公异议,王十朋论之,出知绍兴,遂予祠,自是不召者十二年。淳熙五年,复为右丞相,帝曰:「自叶衡罢,虚席以待久矣。」先生蒙恩再相,唯尽公道。刘文节光祖试馆职,论科场取士之道,帝亲批其后曰:「国朝以来,过于忠厚。宰相误国,大将败军,未尝诛戮。懋赏立乎前,诛戮设乎后,人才不出,吾不信也。」遣曾觌持示先生,先生奏:「唐、虞之世,四凶止于流窜;三考之法,不过黜陟。诛戮大臣,秦、汉法也。太祖待臣下以礼,迨仁宗 而德化隆洽。圣训则曰『过于忠厚』。夫为国而底于忠厚,岂有所谓过哉﹖臣恐议者以陛下自欲行刻薄之政,归过祖宗,不可不审也。」及自经筵将告归,荐江、浙之士十五人,如薛象先、杨敬仲、陵子静、石应之、陈益之、叶正则、袁和叔、赵静之、张子智,后皆擢用,不至通显者六人而已。除太保致仕,封魏国公。治第鄞之西湖上,帝为书「明良庆会」名其阁,「旧学」名其堂。。光宗御极,进太师。绍熙五年卒,年八十九,谥文惠。嘉定十四年,追封越王,配享孝宗庙廷,改谥忠定。先生喜荐人才,尝拟陈之茂进职与郡,帝知之茂尝毁先生,曰:「卿岂以德报怨邪﹖」先生曰:「臣不知有怨。若以为怨,而以德报之,是有心也。」莫济状王十朋行事,诋先生尤甚。先生荐济掌内制,帝曰:「济非议卿者乎﹖」先生曰:「臣不敢以私害公。」其宽厚类此。(参史传。)
谢山《题忠定鄮峰真隐漫录》曰:忠定最受横浦先生之知,故其渊源不谬。其为相,自属贤者,特以阻规恢之议,遂与张魏公参辰。然忠定蓄力而动,不欲浪举,不特非汤思退、沈该之徒,亦与赵雄之妒南轩者不同。而梅溪劾之,其言有稍过者。不然,忠定首请褒录中兴将相之为秦氏所陷者,而乃自蹈之乎﹖至其有昌明理学之功,实为南宋培国脉,而惜乎旧史不能阐也。忠定再相,谓此行本非素志,但以朱元晦未见用,故勉强一出耳。既出而力荐之,并东莱、象山、上斋、慈湖一辈,尽入启事。干、淳诸老,其连茹而起者,皆忠定力也。其于文人则荐放翁。其家居则遣其诸子从慈湖、洁斋讲学,又延定川之弟季文于家以课诸子,故其诸子率多有学行可观者。其不驯者,止同叔子申耳。吾考嗣是而后,宰辅之能下士者,留公正、赵公汝愚、周公必大、王公蔺,皆称知人,而忠定实开其首。忠定之功大矣。彼夫王淮之徒,以私昵阻正人,刱为学禁,贻庆元以后之祸,等量而观,岂不相去悬绝欤!今读忠定之《集》,其资善堂诸文字,所以启沃孝宗于潜藩者也;其两府文字,则即吹嘘诸老不遗余力者也;其归田以后文字,所以优游林下,举行乡饮酒礼,建置义田者也。中兴宰辅如忠定者,盖亦完人也已!
(梓材谨案:谢山《学案札记》:「宰辅家登《学案》者,南宋史忠定王家三世五人。」忠定子忠宣弥坚,从子文靖弥忠、独善弥巩,及忠定孙朝奉守之,并见《慈湖学案》;独善孙蒙卿自为《静清学案》。)
郭先生钦止
郭钦止,字德谊,东阳人。从横浦游。轻财乐施。乡井赖之。辟石洞书院,延名师以教子弟,拨田数百亩以赡之,后进多所成就。县学创书阁,先生助之财。又置书籍输之。(参《东阳县志》。)
◆施氏家学
施先生庭先(别见《震泽学案》。)
◆沈氏门人(二程四传。)
节推赵复斋先生彦肃(别见《象山学案》。)
◆于氏门人
特奏郎先生煜(见上《横浦门人》。)
◆倪氏家学
文节倪齐斋先生思
倪思,字正甫,归安人也。父称受业横浦之门,先生传父之学。成干道进士、淳熙博学宏词,累迁至秘书郎。以大旱上封事,请罢苛敛,察冤狱;且请别诏中外士大夫皆得有言,避殿减膳,明示畏天之实;且请时召大臣,讲论治道,拱默充位者斥之。次言,:「台职事官以言补外,所宜昭示好言之实,以释人心之疑。逻者以仓库事上闻,虽颇得实,然百吏各有统察,监司台谏皆耳目也,焉用此辈为!」孝宗是之。初,庙议锐意规恢,迎合者多至大官,久而不验,颇厌之,更用谨默之士。先生言:「往者虚诞,今者美,胥失之。」孝宗曰:「卿奇才也。」迁著作郎,兼直翰林。因侍上,请旌廉吏以律贪,广集议以审令。光宗即位,言:「高宗揖逊,父子无间。今陛下承奉,尤当过之。请日引职事官轮对,如寿皇初年。」又言:「陛下方受禅,金主亦新立,欲制其命,必有以胜之,彼奢则以俭,彼暴则以仁,彼怠惰则以惕厉。」且请增置谏员。又请召内外将帅访问,以知其才否。迁将作少监,兼权直学士院。请速按寿皇圣政为成规,裁覃恩赏格之滥。除将作监,兼权中书舍人。言皇子翊善宜用老儒,上以命黄裳。又言吴瑊不可为兵部,孝宗闻而是之,因上过宫,问上曰:「倪思今为何官﹖」曰:「权舍人。」孝宗曰:「犹为权邪﹖」于是真除中书舍人,兼直学士院。圣明节,诏伶人依旧,先生言不可。绍熙二年,兼侍讲。其春,以大雪震雷求言,先生谓:「大臣苟且,给谏缄默,讲读官阙员,节钺遥刺轻滥,内廷好赐无节,燕饮亵昵,版曹州县迫急,商农愁叹,会计录条兴镌,减未什一,而群言未已,无名之赋久议而未蠲,疆场之备不修,缓急必误事。」初,孝宗以户部经费之余财于三省置封椿库,以待军用,至绍熙移用始频。会有诏发缗十五万入内帑,以备犒军,先生谓此实借名给他费,请无发。且曰:「往岁所入约四百六十四万缗,而所出之余不及二万。非痛加撙节,则封椿自此无储。」遂定议犒军岁以四十万缗为额,由是费用稍有节。戚畹韦璞除待制,潜邸旧人谯熙载除观察使,皆封还词头。刘光祖以争吴端事左迁,先生争之,光祖虽不果留,而端亦黜。又言姜特立之干请,潘景珪之潜结近幸。皇后姊夫王士廉请佃平江府官田,以内小臣宣谕漕臣,先生争曰:「此斜封墨敕之渐也。」秘书监杨万里求去,有旨将漕江东,先生留录黄,欲缴之,万里闻之,亟简先生曰:「幸勿留我﹖」先生答曰:「此公论不以为然。从不复缴,当别请之。」万里又止之曰:「幸并别请之说免之!」然先生卒入札,言:「万里刚毅狷介之守,不宜遂使去国,臣虽书行,犹望陛下留之。」不报。时美万里之有守而先生之能爱贤也。除礼部侍郎。光宗久不过重华,冬至日晏不视朝,先生首以四疏开陈。会召嘉王,先生言:「寿皇之欲见陛下,亦犹陛下之欲见嘉王也。」上颇动容。中宫与外事,先生因进讲「姜氏会齐候于滦」,极论:「家之不齐,至于阴阳易位,甚则离间 父子。汉之吕,唐之武、韦,几至乱亡,不特一庄公也。」胡晋臣、尤袤、夏执中卒,上不信,先生奏曰:「陛下因疑致疾,愈疑愈疾,遂使父子之间,中外之事,有不能合理者。」上竦然。四年,兼权吏部侍郎。先生谏上饮酒过度,上曰:「卿能尽言。」寻充金国贺正使,先生言:「陛下累愆问安之期,中国犹知有疾也,脱金人以为问,臣将何辞﹖」上曰:「旦夕便当过宫。」先是,先生尝请书《孝经》四章置座右。至是,章良能劾先生以敌胁君,以《孝经》谤讪,不报。先生出关待罪,诏知绍兴府,未行而孝宗崩,宁宗立,七月,得请奉祠。会求言,先生条上十二事,曰兢畏,曰敬天,曰法祖,曰奉先,曰安视,曰正心,曰勤政,曰任外廷,曰亲贤,曰纳谏,曰节用,曰谨终。起知泉州。明年五月,召除吏部侍郎、直学士院、同知贡举。御史姚愈以韩侂冑意劾之,出知太平州。刘德秀又劾之,奉祠。俄起知泉州,御史朱钦劾之,罢。已而知建宁府,御史徐劾之,罢。开禧二年,参政李壁为侘冑言,乃召为礼部侍郎,兼直学士院。先生上疏辞曰:「臣乃者为徐所劾。言是,臣不当召;臣可用,不当留。」有诏申召入见。时侘冑亦以边事坏稍悔,先生书致殷勤曰:「国事如此,一世人望,岂宜以洁己为贤哉﹖」先生报曰:「但恐方拙不能徇时好耳!」时赴召者率先谒侘冑始入对,先生径造朝,首论言路不通:「自吕祖俭谪徙而朝士不敢输忠,自吕祖泰编窜而布衣不敢极说。近者北伐之举,仅有一二人言其不可。如使未举之前相继力争,更加详审,必不轻动。」又言:「苏师旦赃以巨万,胡不黥戮以谢三军﹖皇甫斌丧师襄汉,李爽败绩淮甸,秦世辅溃散蜀道,皆罪大罚轻。」又言:「近岁士大夫寡廉鲜耻,列拜于势要之门,甚者匍匐门屏,穿窦而入。门生弟子,施于执经受业者,今无往而不称,且加以恩府、恩使、恩父之目。谀文丰赂,又在所不论也。」侘冑大怒。其间所谓「恩父」者,乃指毛自知之于苏师旦也。先生见侘 冑曰:「平章明有余而聪不足。堂中剖决如流,此明有余;为苏师旦所蒙蔽者,聪不足。苏师旦与周筠并为奸利,师旦已败,筠尚在。人言平章骑虎不下之势,此李林甫、杨 国忠晚节也。曷不以先忠献王为法﹖」侘冑亦愕然曰:「闻所未闻!」次日谓壁曰:「子言正甫之为人,今始至即立异。」而毛自知之父宪为御史,竟劾先生,予祠。明年更化,召为兵部尚书,兼侍读。请遵用故事,东宫参决政事,以杜权臣之专;不时宣引宰执,及别创直庐,令词臣候对,以备批旨;谕大臣以容受直言,饬朝列以砥厉名节。且言:「大权方归,所当防微。一有干豫端倪,必且仍蹈覆辙。今侂冑既诛,人言犹有未靖者,盖以枢臣犹兼宫宾,不时宣召。宰执当同班同对,枢臣亦当远权,以息外议。」枢臣谓史弥远也。金人求远冑函首,集议,先生谓有伤国体。摄给事中。内侍有久窜得归者,先生执不行。又言辛弃疾迎合开边,请追削。史弥宁将补春坊,先生持不可。进礼部尚书。二府将以和戎迁秩,以先生之言而止。飞蝗蔽天,先生言当求弭灾之实,不可以为用兵余孽。弥远益专政,钱象祖在中书渐不与黜陟,遂求去,先生力言不可偏听。弥远自辩,先生求去,上留之。先生言:「侘冑以台谏为私人,今章良能未除中司前一日,已以小舆见弥远矣。侘冑专行执奏,今弥远亦独班陈事矣。宗社不堪再坏。」弥远益恨,先生求去亦益力。除宝谟阁学士、知福州。甫踰月,弥远拜右相,陈晦草制用「昆命元龟」语。叹曰:「此董贤为大司马,『允执其中』之册文也。天下无有如萧咸者乎﹖」乃上书请贴改麻制。诏下分晰,弥远惧,急改晦为殿中侍御史,晦乃历引本朝制命尝累用此语,谓先生以藩臣僭论麻制,轻侮朝廷,遂罢,二年,晦黜,复官奉祠。五年金人被兵,先生陈备边十事,谓金亡则北方之强,我独当之。政府恶其尚言事也,御史石宗万劾之,降二官,永不用。八年,复官奉祠,请老,不听。又二年,除华文阁学士,奉祠。十三年,卒,遗表犹乞收爵禄赏罚之八柄,张礼义廉耻之四维,闻者悲之。谥文节。先生孤行一意。其在干、淳间,不为周益公所喜。赵忠定公尝称先生为真侍讲,而先生亦以事忤之。陈止斋、章茂献,皆其所不咸也。朱子入朝,君子倾心归之,先生亦落落,人颇疑之。及其为周、赵、朱三公制词,极其奖许,乃知其无私。庆元之召为吏部也,侘冑亦以先生故,与诸君不甚相得,意欲援之以自助,遣弟仰冑道意,先生谢之,是以有太平之谪。及再起,乃大忤以去,叶公水心极叹之。(补。)
祖望谨案:先生始终风节不屈不随,真有得于横浦之传。顾其所不足者,酷佞佛,至于濡首没顶以从之。试读其《经鉏堂杂志》,又不止于横浦之所溺也。然如先生之践履,是则所谓儒其行释其言者,学者法其行而略其言可也。「昆命元龟」之说,宋家制诰文字用之良多,陈晦之初未必有心,然先生为弥远而发耳,言固有所当也。所著《齐斋甲乙稿》、《兼山集》及经解、杂着等,共四百一十三卷,今多不传。
经鉏堂杂志
女子与小人既不可近,又不可远,然则奈何﹖曰:先勿近之而已矣。惟先近之,一旦远之,则怨。
「必有事焉而勿正心」既不通,以「勿正」为一句亦不通。「正心」二字原是「忘」字,既当勿忘,又当勿助。迭下「勿忘」,乃文法也。
人或毁己,当退而求之于身。若己有可毁之行,则彼言当矣;若无,则彼言过矣。当则无怨于彼,过则无害于身。又何报焉!
学必先知而后行。譬之适燕而南辕,则愈远耳,故曰知之在先。凡行之不力者,为其知之不深也。既行而益知,如登山,见其高处尚多,又复登矣。
古人制字,闲适与防闲之闲同,盖有深意。饱食终日,无所用心,难矣。君子居闲,虽不至如小人,然亦多恣意于声色诗酒者,是贵以礼闲之。
父母笞怒其子,不以为少恩,知其深爱之也。造物以逆境处君子,其亦笞怒之意与!
福善祸淫,常也。其偶相反者,特变耳!
性行各有长短,惟善教者因其所长而使之不蔽于所短,此夫子教由、求之法。
君子退闲,亦是济时。世方汩于声利,廉耻之风日丧,而有一君子焉,道不苟合,于以厉天下廉耻之风,岂不谓之济时乎﹖
祖望谨案:横浦再传弟子,东莱而外,章公茂献与齐斋,足称三杰矣。然齐斋之佞佛,明目张胆,不可收拾,是则横浦渊源之流极也。其中亦有粹言可以师法者,予节录数则焉。
(梓材谨案:谢山所录《经鉏堂杂志》十条,其一条移入《荆公新学略》。)
附录
王深宁《因学纪闻》曰:齐斋倪公三戒:不妄出入,不妄言语,不妄忧虑。
◆史氏家学
忠宣史沧洲先生弥坚
朝奉史先生守之
知州史先生定之(并见《慈湖学案》。)
◆史氏门人
管库张雪窗先生良臣(别见《龟山学案》。)
卷四十一 衡麓学案(黄氏原本、全氏补定)
衡麓学案 (黄宗羲原本 黄百家纂辑 全祖望补定)
衡麓学案表
胡寅 (子)大原(别见《五峰学案》)
(文定长子。) (从子)大正
(龟山、荆门门 毛以谟
人。) 刘荀
(二程、朱氏、靳氏再传。)
(安定、泰山、濂溪三传。)
胡宁(别见《武夷学案》。)
胡宏(别为《五峰学案》。)
梁观国
(并衡麓学侣。)
江琦
胡襄
韩璜(并见《武夷学案》。)
刘衡(别见《百源学案》。)
张祁 (子)孝祥
(并衡麓讲友。)
赵鼎(别为《赵张诸儒学案》。)
(衡麓同调)
高登 林宗臣 陈淳(别为《北溪学案》。)
陈元中
(并梁氏讲友)
衡麓学案序录
祖望谨案:武夷诸子,致堂、五峰最着,而其学又分为二。五峰不满其兄之学,故致堂之传不广。然当洛学陷入异端之日,致堂独皭然不染,亦已贤哉,故朱子亦多取焉。述《衡麓学案》。(梓材案:《衡麓学案》,洲本附武夷卷中,谢山初别为《致堂学案》,后定《序录》,又易其称。又案:衡麓为武夷诸子,称以门人则不类,故标之曰「家学」。五峰放此。)
◆武夷家学(二程再传。)
文忠胡致堂先生寅
胡寅,字明仲,崇安人,文定之弟子也。(云濠案:陈直斋云:「明仲,文定长子也。本其兄子。」)将生,母以多男不欲举,文定夫人梦大鱼跃盆水中,急取而子之。少桀黠难制,父闭之空阁,其上有杂木,先生尽刻为人形。文定曰:「当有以移其心。」别置书数千卷于其上,年余,悉成诵。中宣和进士甲科。靖康初,荐授秘书省校书郎。时龟山为祭酒,禀学焉。迁司门员外郎。张邦昌僭位,弃官归。建炎三年,擢起居郎,言高宗当纠合义师,北向迎请,不宜遽践大位,遂奉祠。绍兴二年,起知永州。四年,复召为起居郎,迁中书舍人。时议遣使入云中,先生疏言:「女真惊动陵寝,残毁宗庙,劫质二圣,吾国之大雠也。误国之臣遣使求和,苟延岁月,九年于兹,其效何如﹖幸陛下灼见邪言,渐图恢复,然后二圣之怨可平,陛下人子之职举矣。」高宗嘉纳,召至都堂谕旨。既张忠献浚自江上还,奏遣使为兵家机权,竟反前言,因乞郡就养,出知邵、严、永三州。徽宗讣至,故事以日易月,先生上疏言:「礼,雠不复则服不除。愿降诏旨,服丧三年,墨衰临戎。」除礼部侍郎兼侍讲,直学士院。父丧除,起徽猷阁直学士。秦桧当国,乞致仕,归衡州。桧既忌先生,虽告老犹愤之,坐与李光书讥讪朝政,安置新州。桧死,复官。二十七年,卒,年五十九,谥文忠。先生志节豪迈,初擢第,中书侍郎张邦昌欲以女妻之,不许。文定素与秦桧善,及桧擅国,先生绝之,故为所恶。在谪所,随行无文字,先生以所记忆者着《读史管见》。平生所著,有《论语详说》及诗文《斐然集》。学者称致堂先生。
崇正辩
推兼爱之意而不知别亲疏,此墨之弊也。
墨氏之弊,固如此矣;释氏之弊,岂不甚于此乎﹖弃父母出家而不顾,见蝼蚁蚊蚋则哀矜之,谓之别亲疏,可乎﹖不别亲疏,故不辨贤否。今有圣贤之人,坐致太平而不喜佛,则释子必不誉也。小人亡国败家,建寺宇,崇塔庙,厚给其田,广度其众,则释氏必以为宿植家根,亲受佛记者也。试用此观之,其情见矣。
《正法念经》云:「若有众生扫如来塔,命终生意乐天。」又云:「修治故塔,命终生白身天,与诸天女,五欲自娱。」《菩萨行经》云「有一贫人,卖薪为业,向泽中采薪,见一塔寺,狐狼飞鸟,草木荆棘,不净满中,贫人怆然,诛伐扫除,作礼而去,命终生光音天,尽其天寿。又复一日,返作转轮王。」
佛设如此等教,其发心也,不知欲诱人为善乎﹖抑将自保其塔乎﹖如诱人为善,莫先于正其心;如此等教,反以利乐害其心也。人各有所欲,而未必皆同,多为利路以张之,必有一中,中则其说可入,此佛之术也。言生意乐天,则凡心意有所好乐而不得者,必为之扫塔矣。言生白身天,则凡丑黑,为女子所恶,欲******而不得者,必为之扫塔矣。言生光音天,作转轮王,则凡瘖哑聋聩、贫穷下贱者,必为之扫塔矣。其设教之心如此,果可谓之正道乎﹖今欲诘之,则必曰:「此皆无碍方便也。人之根器万端,不如是,不能摄之入善。」呜呼!使人随意所欲而得之,好色则得女,好贵则得王,天下大乱之道也。曾谓如是而为善乎!
颜之推曰:「信谤之征,有如影响。善恶之行,祸福所归。九流百氏,皆同此论,岂释典为虚妄乎﹖项橐、颜之短折,原宪、伯夷之冻馁,盗跖、庄蹻之福寿,齐景、桓魋之富强,若引之先业,冀以后生,更为通耳。如以行善而偶锺祸报,即便怨尤;为恶而傥值福征,乃为欺诡;则亦尧、舜之云虚,周、孔之�实也。又欲安所信而立身乎﹖」
夏至之日,一阴初生,而其时则至阳用事也;阴虽微,其极必有折胶堕指之寒。冬至之日,一阳初生,而其时则至阴用事也;阳虽微,其极必有铄石流金之暑。在人,积善积恶所感,亦如此而已。颜、伯夷之生也,得气之清,而不厚,故贤而不免乎夭贫;盗跖、庄蹻之生也,得气之戾,而不薄,故恶而犹得其年寿;此皆气之偏也。若四凶当舜之时,则有流放窜殛之刑;元凯当尧之世,则有奋庸亮釆之美;此则气之正也。何必曲为先业、后世因果之说乎﹖若行善有祸而怨,行恶值福而恣,此乃市井浅陋之人计功效于旦暮间者,何乃称于君子之前乎!盗跖脍人肝,虽得饱其身,而人恶之至今;颜子食不充口,而德名流于千世。若颜子之心,穷亦乐,通亦乐,箪瓢陋巷何足以移之!钟鼎庙堂何足以淫之!威刑死生何足以动之!而鄙夫之见,乃以贫贱夭折为颜子宿报,呜呼陋哉!之推又云:「若不信报应之说,则无以立身。」然则自孟子而上,列圣群贤,举无以立身,而后世累累蠢蠢,千百其群者,为立身之人与﹖
释圆光少耽坟典,诣理穷神。及闻释宗,反同腐芥,由是出家。
人之禀气不同,或昏或明,或拙或巧,或静或躁,或刚或柔,千条万端,非一言可尽也。脍炙人所共嗜,而有好食疮痂者;昼夜人所共由,而有俾昼作夜者。方王泽将息,佛教 未来,凡趋静厌事之流,亦为山林之行,往而不返,如接舆、荷蒉、长沮、桀溺,乃其所见偏蔽,舍此取彼,自以为是而不可以入尧、舜、文王之道,圣人不取也。又况佛法入中国,有以惑人之耳目而移人之心意,宜夫一曲之士弃经典而耽释宗如圆光者不可胜数,可悲也已!可悲也已!或问乎有道君子曰:「儒学者晚多溺佛,何也﹖」对曰:「学而无所得,其年齿长矣,而智力困矣,其心欲遽止焉,则又不安也,一闻超胜侈大之说,是以悦而从之。譬之行人,方履坦途,其进无难也;山忽高乎其前,水忽深乎其下,而进为难也,于是焉有快捷方式,则欣然由之矣。其势使然也。夫托乎逆旅者,不得家居之安耳。未有既安于家而又乐舍于旅也。」至哉斯言乎!至哉斯言乎!
后周武帝季年,毁破前代一切佛塔,镕割圣容,焚烧经典,寺庙尽赐王公为第宅,三坊释子减三百万,皆复军民,还归编户,盖苍生之不幸,非吾宗之不幸也。
伟哉!周武之此举也。祸福报应之说所不能惑,茫昧无稽之言所不能诳,卓然自信,罢斥不疑,使后嗣稍贤,能承美志,世传弗失,以待圣王,则邪说与异端消灭已久﹖苍生之幸岂有量哉﹖若周武者,可谓明矣!若周武者,可谓勇矣!后世英主者出,能视效而增美之,又何愧于大禹放蛇龙,戮防风,周公驱虎豹,兼夷狄,孔子成《春秋》,讨乱臣贼子,孟子辟杨、墨,息邪说,距诐行,放淫辞,以承三圣,岂特于周武有光而已也!
德志值周武毁灭,敕从儒礼,秉操铿然,守死无惧,帝愍其贞谅,哀而放归。
孔子曰:「守死善道。」于道之至善,以守死而不变,不亦智乎!于道之不善,以守死而不变,不几乎天下之至愚乎!何谓道之至善﹖父慈而子孝,君仁而臣忠,兄友而弟恭,夫义而妇顺是也,此儒教也。何谓道之不善﹖离天性之自然而外立其德,自以为道者是也,此佛教也。佛者未尝慕儒之善而学之,而儒者乃甘心于佛之不善而依归之,是愚也。若德志违令执迷,所宜诛责,用表至正,周武乃以其守死而哀之,殆为所吓矣,此亦启发后世明君之一事也。
天竺沙门智克,武德九年达京,住兴善寺,自古教传词旨有所未谕者,皆委其宗绪,括其同异,涣然冰释。帝曰:「诸有非乐,物我皆空,眷言真要,无过释典,流通之极,岂尚翻传。」遂下诏命硕德一十九人于兴善创开传译,又敕左仆射房玄龄参助勘定。
佛之道,以空为至,以有为幻,此学道者所当辨也。今日月连乎天,山川着乎地,人物散殊于天地之中,虽万佛并生,亦不能消除磨灭而使无也。日昼而月夜,山止而川流,人生而物育,自有天地以来,至今而不可易,未尝不乐也。此物虽坏而彼物自成,我身虽死而人身犹在,未尝皆空也。唐祖何循习不思之甚乎!傥信以为然,又复东征西伐,经纶王业,何其求不乐而为不空哉﹖如不能行之于身而徒言之于口,则是妄而已矣。房玄龄,唐之贤相,辅致升平,然所学蹇浅,守正不固,乃奉承僻命,参勘邪说,使政治驳杂,其君不及于尧、舜,其俗未兴于礼乐,玄龄不自知也。后世观之,责备于贤者,岂非没身之遗恨与!
景龙二年,有御史大夫冯思暴卒,见二子持簿引冯庭对,官听案覆罪愆。官吏傍有旧识者张思义手招冯曰:「吾为假贷僧物,于今未脱。汝所坐者,不合于天后宫中乱越。可发愿造《涅盘经》、铸钟,以资余佑。」却放还。冯既苏三日,写经铸钟,更享寿四十八年。
凡如此类,皆僧人所撰记,如《佛顶心经》所载耳。人贷僧物,久幽而未脱,则僧取人物不可胜数,当入于无间,永无出期也。于天后宫中乱越,罪之不可赦者,造经铸钟而得免,则是经钟乃为人庇覆滥淫之具耳。治世常法,负债而不偿,必偿而后已,岂问僧与不僧哉﹖设有犯奸抵罪,入于缧绁,使之造经铸钟而可以逭刑者,吾未之见也。地狱固必无,设其有之,人神一理,必公正不阿而后法行。今造经铸钟而免其奸罪,锡之永年,不公不正甚矣。使人自此淫滥而无害,岂非邪说害政之甚者与!
唐玄宗研思注《金刚般若经》,至是人先世罪业应堕恶道处,执笔狐疑,诏沙门道氤问其是非。氤曰:「佛力不可测。陛下曩于般若会中闻熏不一,更沈注想,自发现行。」帝豁然若忆畴昔,下笔不休。
圣学以心为本,佛氏亦然,而不同也。圣人教人正其心。心所同然者,谓理也,义也。穷理而精义,则心之体用全矣。佛氏教人以心为法,起灭天地而梦幻人世,擎拳植拂,瞬目扬眉,以为作用,于理不穷,于义不精,几于具体而实则无用,乃心之害也。如道氤之告明皇者,正是使心之术耳。明皇方疑而未决,一闻其言,致思入念,如道家存想,随所欲而萌焉,龙华之会,灵山之集,妙喜之国,兜率之天,种种现前,皆可自诳。虽高才颖质,攻苦学道之士,于此犹不脱,又况明皇志满气骄,乐佚游,乐宴乐,其心昏然者哉!
沙门仁赞曰:「孔子自卫反鲁,赞《易》删《诗》,《六经》由是而列,百王于焉取法。梁武、明皇摇翰于至诰之场,冥心于真常之境,非天下英杰,可以与于此乎﹖」
无是非之心,非人也。萧衍破国殒身,明皇致寇失位,万世人君之丑也。仁赞徒以其亲御翰墨,笺注佛经,遂称为英杰之人,与孔子等。其谄谀后世之人主以自立其党而忘是非之心,乃如此乎!饿死于台城,不可谓至诰之场也;播迁于蜀道,不可谓真常之境也。以二君为英杰,则自古破国殒身、致寇失位之君为不少,亦皆天下之英杰矣。
释法云与僧闵年腊斋誉。云公笃学,劳于色养,及居母忧,毁瘠过礼。闵谓曰:「佛有至理,恩爱重贼,不可觉放,惟有智者以方便力善能治制,何必纵情,同于细近邪﹖」
法云之所为,乃人之本心,自古至今欲扫除泯灭而不可得者。盖天命之性,其理自然,非智力技巧所能造作也。不遇圣贤,因其良心之未亡,归诸正道,而陷身佛教,又与僧闵为徒,乃法云之不幸耳。孟子曰:「『天生蒸民,有物有则。』民之秉彝也,故好是懿德。」僧闵者,戕毁物则之人也。毁则为贼,反则为乱,又可责以仁义之道邪﹖
释昙延着《涅盘义疏》,疏毕,恐不合圣理,乃于塔前以火验之,其卷轴并放光明,通夜呈祥,
理之所在,先圣、后圣,其心一也。昙延造经疏,若于理周尽,何异前言;若有未尽,更须进学。如饮水食饭,其冷暖饥饱之意,他人岂能知之,乃验之于火,以卜中否,可笑甚矣!复云经轴放光,则又妄之极也。火无不化之物。今以大乘经典投之火中,应手煨烬,昙延独以何道使疏不可焚,无乃幻术邪﹖自达摩而后,凡参禅悟彻者,必求人印证。夫得道不得道,在我而已,人何预焉!我诚自信,孰得移敓之﹖我诚勿悟,孰能分与之﹖必待人言为是而后以为是,是信否在人而不在己,与对塔焚疏者何以异乎!
灵润十三出家,二亲既终,兄弟哀诉,曾无动容,但为修冥福而已。
灵润割父母天性之爱,弃兄弟哀诉之言,自以世网超脱,慧忍能断,然良心终不可忘也。何以验之﹖灵润虽无动容,而为修冥福,则其心于父母有丝毫不忍之意。当其回向之时,必曰资荐父母,终不曰资荐道路他人也。即此丝毫不忍者,乃是人之本心。佛教以为幻妄,扫而去之,儒教以为恻隐,保而存之,其异如此。或者谓儒佛同归,是冰炭可以共器乎﹖
释惠嵩,高昌国人,少出家。兄为博士,尝勉嵩令罢道,嵩曰:「腐儒小智,当同诸糟粕,余何可论!」元魏末至京,本国请还,嵩曰:「以我之博达,非边鄙之所资。」固执不往,高昌乃夷其三族。嵩闻之,告其属曰:「经不云乎:『三界无常,诸有非乐。』何足怪哉!」
佛之教,欲以大悲愿力尽度众生,故阿难赞之曰:「若一众生未成佛,终不于此取泥洹。」惠嵩,学佛者也,未能度人,先殒其族,此何道邪﹖彼之教曰「三界无常」,何为爱变中华而轻贱边鄙﹖又曰「诸有非乐」,何为自恃博达而诋诮儒风﹖遂使三族之人,无罪夷灭,愚很惨酷,蛇虺豺狼之不如也。
释惠斌博览经史,十九为州助教。怀慕出世,年二十三翦发。其父于汶水之阴,九达之会,建义井一区,仍树碑铭云:「哀哀父母,载生载育;亦既弄璋,我顾我复。一朝弃予,山川满目;云揜重关,风回大谷。爱敬之道,天伦在兹;殷忧莫诉,见子无期。凿井通道,托事兴辞;百年几日,对此申悲。」
惠斌博览经史,年既踰冠,父母依望以成家者也。弃亲而去,无复人心,理之所不容矣。观井碑之语,哀怨感切,读之令人怵惕而恻然,想当日之意为何如也!其所以建碑于九达之会者,必其力不能制其子,庶几往来之人,官师之间,或见或闻,动心兴念,能反之耳。则不知是时为民上者,以为是乎﹖以为非乎﹖亦有欲存天理,明人伦,行反道败德之诛者乎﹖后人目此事者,亦将崇邪毁正,姑置之不问而已乎﹖夫天性至恩,不可解于心,犹水之湿,犹火之燥,孰能逃之﹖而佛之教乃一切扫除,谓之至道,呜呼异哉!呜呼异哉!
释惠豫诵《涅盘》、《法华》等经。尝寝,见人来叩户,问其故,答曰:「师应死,故来奉迎。」豫曰:「小事未了,可申一年否﹖」答曰:「可。」至明年而卒。
佛教中有术,使人豫知死期,僧人得之,往往以为神异,或曰吾某日当去,或曰明年某月吾去矣,此精于卜相者亦或能之,何足贵哉!人死犹其生,其来不可御,其去不可止。若可留一年,则十年、百年,皆可引伸而常存,此理之所必无也。近世儒者如师鲁尹公、子厚张公、康节邵公,皆闻于死生之际,辞气不乱,安静而逝,君子犹以为未及曾子易箦之正也。盖圣人以生死为分内事,无可惧者,故未尝以为言;佛氏本于怖死,是以《藏经》五千四十余卷,《传灯》一千七百余人,皆皇皇以死为一大事。彼三代之民,直道而行,顺受其正,夭寿不贰,修身以俟之,不闻有轮回之说,岂非简易明白之道,何至惴恐经营,若彼其切哉!自佛教入中国,说天堂可慕,地狱可怖,轮回可脱,于是人皆以死为一大事,而舍身取义、杀身成仁之道晦矣。夫既不以死为常事,必至于贪生失理,惧死怛化,而不顺受其正也。自两汉而上,战国、春秋之时,圣人所谓道丧之世也。当其时,义心激切,视死如归者,班班可考,其心初无慕怖,安于义而已。后世学佛者,自以为其道可以了达死生,而其行事视三代之风尚未能及,况圣贤之际乎!
澄谓弟子法祚曰:「戊申岁祸乱渐萌,己酉石氏当灭。吾及其未乱,先从化矣。」即遣人辞虎。虎出宫慰谕,澄谓虎曰:「出生入死,惟道之常。修短分定,非人能延。念意未尽者,以国家心存佛理,无若兴起寺庙,崇显壮丽,称斯德也。」
澄所以告其弟子,与告石虎者,何得反复不侔邪﹖既曰「及其未乱,当先从化」,则是死生在我,去住自如也。又曰「修短分定,非人能延」,则是天命有限,欲止不可也。则未知澄以数尽不得已而死乎﹖抑数未尽自经而绝乎﹖智者必能辨之矣。且当其将死之日,石氏危乱已着,澄果有爱人忠虎之计,史必传之以为美谈。今观其告虎之言,曰「无若兴起寺庙,崇显壮丽」而已。是以有道君子辟之曰:「佛氏之教,名为广爱众生,终必归于自利之涂。」圣人复起,不易斯言哉!
释宝崖于益州城西路首,以布裹左右五指烧之。有问痛邪,崖曰:「痛由心起。心既无痛,指何所痛!」并烧二手。于是积柴于楼上,作干麻小室,以油润之,自以臂挟炬,麻燥油浓,赫然火合,于炽盛之中礼拜。比第二拜,身面焦折;复一拜,身踣于炭上。
佛教以心为法,不问理之当有当无也。心以为有则有,心以为无则无,理与心二,谓理为障,谓心为空,此其所以差也。圣人心即是理,理即是心,以一贯之,莫能障者。是是非非,曲曲直直,各得其所,物自付物,我无与焉。故曰:如天之无不覆,如地之无不载;如四时之错行,如日月之代明;如飞走动植并育而不相害,仁义礼智并行而不相背。夫又何必以心为空,起灭天地,伪立其德,以扰乱天下哉!今夫人,目视而耳听,手执而足行,若非心能为之主,则视不明,听不聪,执不固,行不正,无一而当矣。目瞽耳聩,心能视听乎﹖手废足蹇,心能执行乎﹖一身之中,有本有末,有体有用,相无以相须,相有以相成,未有焦灼其肌肤而心不知者也。学佛者言空而事忍,盖自其离亲毁形之时,已丧其本心矣。积习空忍之久,于刲剔焚炼而不以为痛,盖所以养心者,素非其道也。凡人之生,无不自爱其身。彼学佛者于蚊蚋之微,草芥之细,犹不忍害,广悲愿也。自爱乃能爱人,爱人乃能爱物。故养心保身者,济人利物之本也。今乃残之如此,将何为哉﹖非有丧心之疾而然乎!
释道安,天和四年三月敕召有德众僧、名儒道士、文武百官二千余人,量校三教之优劣,欲事废立,安乃着《本二教论》:「有客问曰:『优柔宏阔,于物必济,曰儒;用之不匮,于物必通,曰道。老嗟身患,孔叹逝川,固欲后外以致存生,感往以知物化,何异释典厌身无常之说哉﹖』主人曰:『救形之教,教称为外;济神之教,教称为内。释教为内,儒教为外。教惟有二,宁有三!』」
客与主人问答之言,皆出道安之手。道安所见,蹇浅若是哉!儒之为名,学者之通号耳,非为称名为儒,即是贤也。故孔子谓子夏曰:「女为君子儒,无为小人儒。」不知道安所谓「优柔宏阔,于物必济」之儒,何所本乎﹖稽之书传,无是言也。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不舍昼夜」,盖言存神过化、阖辟万古、变而常存之道如此,何尝有厌身之叹哉﹖道安所以知孔子,末矣。释教为内,而释徒自处则曰「方外之人」,儒教为外,而鄙薄儒者则曰「方内之士」,吾未知道安所以区别内外之限者何如也。今以地言之,天子所居曰京师,千里曰王畿,推而广之,至于要荒,则京师为内而要荒为外矣。人之所居曰奥阼,然后有堂有庭,有门有垣,则奥阼为内而垣为外矣。名者,实之宾也。有此实,然后有此名;无其实,则名何从生﹖不知道安所谓内外者,何以限之。吾恨不得闻其说也。
释惠立见尚医奉御吕才造《释因明图注》三卷,非斥诸师正义,立致书责之云:「奉御于俗少闻,遂谓真宗可了。何异鼷鼠见釜之堪陟,乃言昆丘之非难;蛛蝥棘林之易罗,亦谓扶桑之可网!」才由兹而寝。
射如李广,然后可以服匈奴;御如王良,然后可以乘覂驾。盖事各有理,物各有能。不知物之能,则不足以役物;不知事之理,则不足以揆事。如吕才,亦有意乎!不信异端小道,尝着论以排之矣。惠立所言鄙浅,才不应遽为之改,然其详则未之考也。大抵儒者之遇异端,其未达则推理以穷之,其既达则明理而正之,必能折其萌芽而摧其枝叶,然后言不徒发,而于道有补。杨、墨之言盈天下,孟子以「无父」「无君」之言折之,其祸遂息。佛氏之言盈天下,程子以「天理」及「自利」之言折之,而其祸未息者,前乎此者,有以解经自名而得君,其学杂乎佛也。后乎此者,有以文辩豪世而得时,其学杂乎佛也。人之所趋者势利,所悦者华釆,于是圣人之道欲明而复暗。然赖先圣之说尚存而不泯也,学者可以溯流穷源,一洗其害,而先韩、欧之驾,以追于孟子,正人心,辟邪说,距诐行,放淫辞,为圣人之徒,不亦善乎!
释元珪曰:「若能无心于万物,则欲不为淫,福淫祸善不为盗,滥误混疑不为杀,先后违天不为妄,惛荒颠倒不为醉。无心则无戒,无戒则无佛无众生,无汝及无我。无我无汝,孰能戒哉﹖」
世之禅师所谓机辩,横说竖说,逆行顺行者,皆如此。吾今折之曰:人未有无心者也。自古大圣人垂世立教,曰养心,曰宅心,曰存心,曰洗心,不言无心也。心不可无,无则死矣。圣人之心若鉴,不劳思虑,不用计度,而尽天地之理者,亦曰如鉴之明而已,不言无鉴也。有所欲必淫;圣人所欲不踰矩,是以无淫。福淫祸善必盗;圣人福善祸淫,是以无盗。滥误混疑必杀;圣人四罪而天下咸服,是以无杀。先后违天必妄;圣人宪天聪明,是以无妄。惛荒颠倒必醉;圣人不为酒困,是以无醉。圣人之心,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自己及人,自人及物,各止于其所而天下之理定。元珪所言,失之毫厘,差之千里者也。今有欲其所不可欲,以淫人为是,以善人为非,触情残害,逆天之理,放意于酒,沈酣日富,而曰「我未尝有心也,适然如是耳」,而可乎﹖盖佛氏以心、迹为两途,凡其犯理背义,一切过失,必自文曰「此粗,非至道也」。譬如有人终日涉泥涂,历险阻,而谓人曰「吾足自行耳,吾心未尝行也」,则可信邪﹖
释明瓒于衡岳闲居。李泌隐南岳,潜察瓒所为,曰「非常人也」,中夜往谒焉,望席门自赞而拜。瓒大诟,仰空唾曰:「是贼!」李公愈加敬,惟拜而已。瓒正拨牛粪火,出芋啖之,良久乃曰:「可席以坐。」取啖芋之半以授焉。李跪捧尽食而谢。谓李曰:「慎勿多言!领取十年宰相。」李拜而退。
李邺侯高才多智,唐之名臣,方未仕时,辞万乘之友,隐居南岳紫盖峰者凡十年。隐居之旁有一僧岩居,曰明瓒,相去甚迩,邺候未尝与往来。此见之于传记,乃事之实,不知明瓒何为有此说乎。使邺侯欲谒瓒,白日而不往,中夜而后行,素非师尊,望门而便拜,中下之人犹不为此,孰谓邺侯而为之﹖明瓒其果有道之士,与邺侯邻居之日久,亦岂不知其贤否也﹖一见诟唾,此何礼哉!以邺侯气凌宇宙,才干四海,尝辞宰相而不为,及得山僧煨芋之余,乃跪捧而食,事理之必无者也。十年宰相,人世之常事,使邺侯天命不当作,瓒岂能与之﹖使其固有,瓒但能知之耳,何足为邺侯之损益哉﹖大抵僧人多取世间有名之士一言半句,增重其事,抑彼扬己,人人同辙。家君崇宁中宦游湖南,偶与一僧倡酬一绝诗句,寻即忘之矣。后三十年,再至湖南,乃见其僧有镂《语录》载此诗者,题其目曰「某人请益」,乃知此曹攀附名势,其心深切,必借重于公卿大夫然后足,以笼惑愚俗。过庭之训曰:「侯师圣有立:『君子当守先王之道,壁立万仞,异端邪说勿挂于口,庶几不为所诱矣。』此言是也,汝等其识之!」予敢不奉以周旋乎!
释昙迁,隋开皇七年下诏劳问,迁既为揖敬,或谓滞于荣宠者,乃着《无是非论》以示之。
昙迁所著《无是非论》虽不可见,而其立名已失矣。事有是非,犹松直棘曲,鹭白乌黑,虽创物之智不能改也。圣人之教,因人本有是非之心而教之,使是其所当是,非其所当非。是非不乱,则天下之事定矣。昙迁学佛,则当遗物离世,投身于岩穴之间,使世欲闻其声且不可得,况见其面乎。今乃借用佛法付于国王之言,谄谀人主,耽彼荣利,何也﹖若以事君为是,则不臣为非;若以徇俗为非,则出家为是。是非之分,岂可乱哉!昙迁心疑又增滞宠之议,慨然着论,秖益赘疣耳!将以是为非,何异指中尊为外道;将以非为是,何异称外道为中尊;将是非之泯然,何异中尊外道,莫较贤否。僧人诚以此思之,则是非之心自见。苟见此心,必从是而违非矣。
释怀感信念佛往生,暨三载,忽感灵异,见金色玉毫,便证念佛三昧。临终感佛来迎,面西而往。
人心有所著者,不能忘之于心,存想既极,则恍惚微茫之中真若有所见者。汉武帝见李夫人,唐明皇见李老君,皆此类耳。怀感专切,用志不分,故随其所欲而见焉。其实则寂然无一物,乃妄见也。故君子养心,贵于得正,正则无此矣。得正,则所见亦正。
东晋成帝幼冲,庾冰辅政,谓沙门应敬王者。何充等议不应敬。诏曰:「父子君臣,百代所不应废。今慕茫昧,弃礼教,使凡民常人假饰服以傲宪度,吾所弗取。」充言:「五戒之禁,实助王化。今一令其拜,遂坏其法,修善之俗,废于圣世,臣所未安。」诏曰:「百王制法,未有以殊俗参治者也。五戒小善,既拟人伦,而于世主略其礼敬邪!卑尊不陈,王教乱矣。」充言:「今沙门烧香祝愿,必先国家。欲福佑之隆,情无极矣。奉上崇顺,出于自然。臣以为因其所利而惠之,使贤愚莫敢不用情,则上有天覆地载之施,下有守一修善之人也。」冰议遂寝。
凡释氏自护其教甚密,不肯少为法度所屈,以开废毁之渐,故于一言一拜,计较如此。充,溺佛者也。观其言曰:「今令其拜,遂坏其法。」远法师亦云:「一旦行此,如来之法灭矣。」远胶于所习,固不足责。充服儒衣冠,为国大臣,反主无父无君之教,千古之罪人也。人之夭寿,禀于天命,一定而不可易。烧香祝寿,曰「无量寿佛」者,盖所谄谀世主,窃寺宇衣食之安耳!梁衍、齐襄,岂不深受回向,其终何如!是可鉴也。若夫《天保》归美报上,祈之以日月,祝之以南山者,为君能下下以成其政,臣子至情,以遐寿望焉,非为谀也。能正是国人,则惜其胡不万年;能为邦家之光,则愿其万寿无期;皆好善之诚心,非为利也。名之曰幽、厉,则孝子不能改;时日曷丧,则民欲与之偕亡;非有私也。故古之爱君者,惟劝其作德。周公戒成王曰:夏、商之末,「惟不敬厥德,乃早坠厥命」;逸欲之君,「乃罔克寿,或五六年,或四三年」。其德既至,虽短命如颜子,何病其贤!其德不修,虽期颐如庄蹻,何救其恶!故诗人咏歌其上者,皆以其有德而已。今僧于人,不问其贤不肖,苟于己有分毫之利,则焚香呗赞,书栋名钟,必深致善颂以悦之。岂彼不知命不可以力增,福不可以谄求,祸不可以苟免哉﹖以世之愚者惑而向焉,是以其说得行,而莫或正之也。孟子曰:「舜、跖之分无他,利与善之间耳。」僧人以自利存心,而以修善为言。利与善之间甚微,非明哲不能辨,如充鸟足以知之!彼僧者,当隋炀帝时祝之曰「今上万岁」,当唐太宗时祝之亦然,至武后时祝之又然。必有明哲之君,灼见其情状,断然绝之,则其术无所施矣。
宗羲案:吴必大问《崇正辩》如何,朱子曰:「亦好。」必大曰:「今释亦谓所辩者皆其门中自不以为然。」曰:「吾儒守三纲五常,若有人道不是,亦可谓吾儒自不以为然否!」又问:「此书只论其﹖」曰:「论其亦好。伊川言不若只于上断,毕究其是从那里出来。明仲说得明白。」某案致堂所辩,一部书中,大概言其作伪。虽有然者,毕竟已堕亿逆一边。不若就其所言,件件皆真,愈见其非理。然此皆晋、宋间其徒报应变化之论。后来愈出愈巧,皆吾儒者以其说增益之,牛毛茧丝,辩之所以益难也。
(梓材谨案:谢山于《崇正辩》标目上记云:「宜再釆择。」知其修补未完。又案:五峰文集,谢山节录之,致堂集亦当补釆,惜庐氏藏底未全。)
附录
朱子曰:致堂议论英发,人物伟然。向常侍之坐,见其数杯后,歌孔明《出师表》,诵张才叔《自靖人自献于先王义》、陈了翁奏状等。可谓豪杰之人也!
◆衡麓学侣
参议胡茅堂先生宁(别见《武夷学案》。)
承务胡五峰先生宏(别为《五峰学案》。)
梁归正先生观国
梁观国,字宾卿,番禺人。始业儒,挺挺屹屹,如孤松立石。尝谓学而畔道,皆由异端惑之,乃力排老、佛二氏,为奏疏两通,各万言,走私僮谒诸天子,愿屏绝二氏,弗俾无父无君之术侵紊人纪。会所在道绠,阻于上闻。绍兴壬戌间,胡致堂退居衡山之阳,先生因其友高登知致堂之有志邹鲁而无趣竺干也,诒书致杂文一编,致堂称而扬之。后三年卒,年五十九。着有《归正集》二十卷,《议苏文》五卷,驳其羽翼异端者,《编正丧礼》十五卷,《壹教》十五卷。卒之逾月,其友人陈元中率其门人约古礼葬之,而致堂志其墓。盖其所与游,独高、陈二子云。(参《斐然集》。)
(梓材谨案:谢山为《端溪讲院先师祠记》云:「梁先生观国,游于致堂之门者也。」然其年长致堂十二岁,止称学侣可尔。)
◆衡麓讲友
教授江先生琦
直阁胡先生襄
谏院韩先生璜(并见《武夷学案》。)
庶官刘先生衡(别见《百源学案》。)
直阁张总得先生祁
张祁,字晋彦,历阳人,以兄邵使金恩补官。先生负气高义,工诗文,赵丰公、张魏公皆器遇之。与胡致堂交最善。时秦桧疑之,会其子孝祥举进士弟一,诬先生以罪,付大理。桧死,获免。累官迁直秘阁、淮南转运通判。以孝祥仕浸显,不复干进,卜居芜湖。晚嗜禅学,号总得翁。(参《姓谱》)
附录
林拙斋《纪问》曰:张安国言其父尝教之云:「世间如贪鄙、刻薄等事,须常常把做一大罪过看,不可有分毫放过处,才惯了,便只把做常事看。」(补)
◆衡麓同调
忠简赵得全先生鼎(别为《赵张诸儒学案》)
◆梁氏讲友
学录高东溪先生登
高登,字彦先,临漳人,号东溪先生。靖康间游太学,与陈少阳伏阙拜疏,以诛六贼、留种李为请,用事者欲兵之,不为动也。绍兴初,召至政事堂,又与宰相秦桧论不合,去,为静江府古县令,有异政。帅守希桧意,捃其过以属吏。会帅亦以谗死狱中,乃得释。被檄试进士潮州,使诸生论直言不闻之可畏,策闽、浙水沴之所由,而遂投檄以归。桧闻大怒,夺官,徙容州。先生学博行高,议论慷慨,口讲指画,终日滚滚,无非忠臣孝子之言,舍生取义之意,闻者凛然。其在古县,学者已争归之,至是,其徒又益盛。属疾,自作埋铭,召所与游及诸生诀别,正坐拱手,奋髯张目而卒。(参朱子文集。)
陈先生元中
陈元中,闽人,居番禺。
(梓材谨案:周益公志胡忠简长子承务墓云:「随忠简调新州,诗人陈元忠目为『《春秋》生』」。元忠盖即元中,传写之异。)
◆衡麓家学(二程三传。)
胡伯逢先生大原(别见《五峰学案》。)
签判胡先生大正
胡大正,字伯诚,崇安人,致堂先生从子也。以任入官,累迁泉州签判。贼有逼临漳者,泉为邻境,城门昼闭。忽近郊有荷斧四五十人,逻卒捕之。同官欲斩以徇,先生不可,曰:「贼岂无攻具,乃以短斧思破城邪!﹖」讯之,果樵者。时人称之。(补。)
毛以谟,字舜举,衡山人也。受业衡麓先生之门,尝为题其斋曰不息,而五峰为之记。(补。)
知军刘先生苟
刘荀,字子卿,清江人。尝从胡致堂于新州,又从张横浦于南安,凡有得二公绪言,皆笔之,名曰《思问记》。淳熙中,知余干县,未满,适周益公必大入相,以先生为首荐,改判德安,知盱眙军。所著有《政规》四十卷,《明本》三卷,《座右记》三卷,《文源》八卷,《痴儿录》五卷,《德安守御》三卷,《都梁记问》八卷,《边防指掌图》三卷,《南北聘使录》三卷。(参《江西通志》。)
(梓材谨案:先生本东平人。所著《明本》,一作《明本释》。书中称「先忠肃公」,盖忠肃挚之后,于子驹芮为兄弟行。又称:「昔尝问学于胡衡麓、张横浦二侍郎,莫不举四端五典以示诲。」子驹见《元城学案》。)
◆张氏家学
安抚张于湖先生孝祥
张孝祥,字安国,直秘阁祁之子也。绍兴二十四年,廷试第一,授秘书正字。初对,首言乞总揽干纲,以尽更化之美。又言:「官吏忤故相意,并缘文致,有司观望,锻炼而成罪,乞令有司即改正。」又言:「王安石作《日录》,一时政事,美则归己。今故相信任之专,非特安石,臣惧其作《时政记》,亦如安石专用己意。乞取已修《日历》详审是正,黜私说,以垂无穷。」从之。累迁起居舍人,罢知抚州、平江。张魏公自蜀还朝,荐之,召赴行在,除直学士院,兼都督府参赞军事。后知荆南、荆湖北路安抚使。卒,孝宗惜之,有用才未尽之叹,进显谟阁直学士致仕,年三十八。(参史传。)
◆高氏门人
主簿林先生宗臣
林宗臣,字实夫,龙溪人。受业高登之门。登干道进士,历官主簿。见陈北溪趋向不凡,心异之,谓曰:「子所习者,科举耳!圣贤大业则不在是。」因授以《近思录》。北溪卒为儒宗,实先生启之也。(参《道南源委》。)(梓材谨案:陈伯澡为《北溪叙述》云:「高东溪门人林主簿宗臣,乡之先儒也,一见奇之。」是《道南源委》所本。唯《儒林宗派》列先生于晦翁之门。)
◆林氏门人(东溪再传。)
文安陈北溪先生淳(别为《北溪学案》。)
卷四十二 五峰学案(黄氏原本、全氏补定)
五峰学案(黄宗羲原本 黄百家纂辑 全祖望补定)
五峰学案表
胡宏 (从弟)实
(文定季子。) (子)大时(别见《岳麓诸儒学案》。)
(龟山、荆门门人)(从子)大原
(二程、朱氏、靳氏再传。) (从子)大本
(安定、泰山、 杨大异
濂溪三传。) (胡氏所传。)
张栻(别为《南轩学案》。)
彪居正 刘强学(别见《岳麓诸儒学案》。)
吴翌
孙蒙正(别见《元城学案》。)
赵师孟
赵棠 (子)方(别见《岳麓诸儒学案》。)
方畴(别见《紫微学案》。)
向浯
萧口 (子)佐(别见《岳麓诸儒学案》。)
胡宪(别为《刘胡诸儒学案》。)
曾几
李椿
彪虎臣(并见《武夷学案》。)
(并五峰学侣。)
五峰学案序录
祖望谨案:绍兴诸儒,所造莫出五峰之上。其所作《知言》,东莱以为过于《正蒙》,卒开湖湘之学统。今豫章以晦翁故祀泽宫,而五峰阙焉,非公论也。述《五峰学案》。(梓材案:五峰传与及门诸子,洲本亦附武夷卷中,谢山始别为《五峰学案》。)
◆武夷家学(二程再传。)
承务胡五峰先生宏
胡宏,字仁仲,崇安人,文定之季子。自幼志于大道,尝见龟山于京师,又从侯师圣于荆门,而卒传其父之学。优游衡山二十余年,玩心神明,不舍昼夜。张南轩师事之。学者称五峰先生。朱子云:「秦桧当国,却留意故家子弟,往往被他牢笼出去,多坠家声。独明仲兄弟却有树立,终不归附。」所著有《知言》及诗文、《皇王大纪》。(云濠案:谢山《学案札记》有云:「五峰《易外传》一卷。」)
百家谨案:文定以游广平之荐,误交秦桧,失知人之明。想先生兄弟窃所痛心,故显与桧绝,所以致堂有新州之徙。先生初以荫补右承务郎,避桧不出。至桧死,被召,以疾卒。呜呼,此真孝子慈孙,克盖前人之愆者也!其志昭然,千古若见焉。
胡子知言
道充乎身,塞乎天地,而拘于墟者不见其大;存乎饮食男女之事,而溺于流者不知其精。诸子百家亿之以意,饰之以辩。传闻习见蒙心之言,命之理、性之道,置诸茫昧则已矣,悲夫!此邪说暴行所以盛行,而不为其所惑者鲜也。然则奈何﹖曰:在修吾身。
夫妇之道,人丑之矣,以淫欲为事也。圣人则安之者,以保合为义也。接而知有礼焉,交而知有道焉,惟敬者为能守而弗失也。《语》曰「乐而不淫」,则得性命之正矣。谓之淫欲者,非陋庸人而何!天得地而后有万物,夫得妇而后有男女,君得臣而后有万民,此一之道也,所以为至也。
天下莫大于心,患在于不能推之尔;莫久于心,患在于不能顺之尔;莫成于命,患在于不能信之尔。不能推,故人物、内外不能一也;不能顺,故死生、昼夜不能通也;不能信,故富贵、贫贱不能安也。
气之流行,性为之主。性之流行,心为之主。
学贵大成,不贵小用。大成者,参于天地之谓也。小用者,谋利计功之谓也。
有而不能无者,性之谓与!宰物不死者,心之谓与!感而无自者,诚之谓与!往而不穷者,鬼之谓与!来而不测者,神之谓与!
仁者,人所以肖天地之机要也
静观万物之理,得吾心之悦也易;动处万物之分,得吾心之乐也难。是故仁智合一,然后君子学成。成己,所以成物。
尧、舜以天下与人,而无人德我之望;汤、武有人之天下,而无我取人之嫌。是故天下无大事。我不能大,则以事为大,而处之也难。
有毁人败物之心者,小人也。操誉人成物之心者,义士也。油然乎物各得其分而无为者,君子也。
礼文多者,情实必不足,君子交际宜察焉。言辞巧者,临断必不善,君子选用宜察焉。
学欲博,不欲杂;守欲约,不欲陋。杂似博,陋似约,学者不可不察也。
能攻人之实病,至难也。能受人之实攻,为尤难也。人能攻我实病,我能受人实攻,朋友之义其庶几乎。不然,其不相陷而为小人者几希矣!
行纷华波荡之中,慢易之心不生,居幽独得肆之地,匪僻之情不起,上也。起而以礼制,次也。制而不止者,昏而无勇者也。理不素穷,勇不自任,必为小人之归,可耻之甚也!
万物皆性所有也。圣人尽性,故无弃物。
情一流则难遏,气一动则难平。流而后遏,动而后平,是以难也。察而养之于未流,则不至于用遏矣。察而养之于未动,则不至于用平矣。是故察之有素,则虽婴于物而不惑;养之有素,则虽激于物而不背。《易》曰:「艮其背,不获其身。行其庭,不见其人。咎。」此之谓也。
性定则心宰,心宰则物随。
气惑于物,发如雷霆,狂不可制,唯明者能自反,勇者能自断。事之误,非过也,或未得驭事之道焉耳!心之惑,乃过也。心过难改。改心过,则无过矣。
生本无可好;人之所以好生者,以欲也。死本无可恶;人之所以恶死者,亦以欲也。生求称其欲,死惧失其欲,憧憧天地之间,莫不以欲为事,而心学不传矣。
深于道者,富用物而不盈。卫公子荆善居室,孔子何取焉﹖以其心不婴于物,可以为法也。夫人生于物,用物以成其生耳,其久能几何﹖而世人驰骛不返也!
知言疑义
天命之谓性。性,天下之大本也。尧、舜、禹、汤、文王、仲尼六君子先后相诏,必曰心而不曰性,何也﹖曰:心也者,知天地,宰万物,以成性者也。六君子,尽心者也,故能立天下之大本,人至于今赖焉。不然,异端并作,物从其类而瓜分,孰能一之。
○朱子曰:「以成性者也」,此句可疑。欲作「而统性情也,」何如﹖○张南轩曰:「统」字亦恐未安。欲作「而主性情」,何如﹖○朱子曰:所改「主」字极有功。然凡言删改者,亦且是私窃讲贯议论,以为当如此耳,未可遽涂其本编也。何如﹖○又案:孟子尽心之意,正谓私意脱落,众理贯通,尽得此心无尽之体,而自是扩充,则可以即事物而无不尽其全体之用焉耳。但人虽能尽得此体,然存养不熟,而于事物之间一有所蔽,则或有不得尽其用者。故孟子既言尽心知性,又言存心养性,盖欲此体常存而即事即物各用其极,无有不尽云尔。以大学之序言之,则尽心知性者,致知格物之事;存心养性者,诚意正心之事;而夭寿不贰,修身以俟之者,修身以下之事也。此其次序甚明,皆学者之事也。然程子「尽心知性,不假存养,其唯圣人乎」者,盖唯圣人则合下尽得此体,而用处自然无所不尽,中间更不须下存养扩充节次工夫。然程子之意,亦指夫始条理者而为言,非便以尽心二字就功用上说也。今观此书之言尽心,大抵皆就功用上说,又便以为圣人之事,窃疑未安。(朱子自注:旧说未明,今别改定如此。)○吕东莱曰:「成性」固可疑,然今所改定,乃兼性情而言,别与本文设问不相应。来谕以尽心为集大成者之始条理,则非不可以为圣人事。但胡子下「者也」两字,却似断定尔,若言六君子由尽其心而能立天下之大本如此。○朱子曰:论心必兼性情,然后语意完备。若疑与所设问不相应,而「者也」二字亦有未安,则某欲别下语云:「性固天下之大本,而情亦天下之达道也,二者不能相无。而心也者,知天地,宰万物,而主性情者也。六君子者惟尽其心,故能立天下之大本,行天下之达道,人至于今赖焉」云云。不知更有病否﹖若所谓「由尽其心」者,则辞恐太狭,不见程子所谓「不假存养」之意。
天理人欲,同体而异用,同行而异情。进修君子,宜深别焉!
○朱子曰:某案此章亦性无善恶之意,与「好恶,性也」一章相类,似恐未安。盖天理莫知其所始,其在人,则生而有之矣。人欲者,梏于形,杂于气,狃于习,乱于情,而后有者也。然既有而人莫之辨也,于是乎有同事而异行者焉,有同行而异情者焉,君子不可以不察也。然非有以立乎其本,则二者之几,微暧万变,夫孰能别之!今以天理人欲混为一区,恐未允当。○东莱曰:「天理人欲,同体而异用」者,却似未失。盖降衷秉彝,固纯乎天理,及为物所诱,人欲滋炽,天理泯灭,而实未尝相离也。同体异用,同行异情,在人识之尔。○朱子曰:再详此论,胡子之言,盖欲人于天理中拣别得人欲,又于人欲中便见得天理,其意甚切。然不免有病者,盖既谓之同体,则上面便着「人欲」二字不得。此是义理本原极精微处,不可少差。试更子细玩索,当见本体实然只一天理,更无人欲,故圣人只说「克己复礼」,教人实下工夫,去却人欲,便是天理,未尝教人求识天理于人欲汩没中也。若不能实下工夫,去却人欲,则虽就此识得未尝离之天理,亦安所用乎﹖
好恶,性也。小人好恶以己,君子好恶以道。察乎此,则天理人欲可知。
○朱子曰:案此章即性无善恶之意。若果如是,则性但有好恶,而无恶之别矣!「君子好恶以道」,是性外有道也。「察乎此,则天理人欲可知」,是天理人欲同时并有,无先后宾主之别也。然则所谓「天生烝民,有物有则;民之秉彝,好是懿德」者,果何谓乎﹖龟山杨子曰:「天命之谓性,人欲非性也。」却是此语直截。而胡子非之,误矣。○南轩曰「好恶,性也」,此一语无害,但着下数句则为病矣。今欲作:「好恶,性也,天理之公也。君子者,循其性者也。小人则以人欲乱之而失其则矣。」○朱子曰:好恶固性之所有,然直谓之性则不可。盖好恶,物也;好善而恶恶,物之则也。有物必有则,是所谓「形色,天性」也。今欲语性,乃举物而遗则,恐未得为无害也。
百家谨案:朱子「好恶,物也」,此句可疑。盖好恶,物之则也。如以好恶为物,将喜怒哀乐未发之中亦物乎﹖
心无不在,本天道变化,为世俗酬酢,参天地,备万物。人之为道,至大也,至善也。放而不知求,耳闻目见为己蔽,父子夫妇为己累,衣裘饮食为己欲,既失其本矣,犹皆曰我有知,论事之是非,方人之短长,终不知其陷溺者,悲夫!故孟子曰:「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
○朱子曰:「人之为道,至善也,至大也」,此说甚善。若性果无善恶,则何以能若是邪﹖南轩曰:论性而曰「善不足以名之」,诚为未当,如元晦之论也。夫其精微纯粹,正当以至善名之。龟山谓「人欲非性也」,亦是见得分明,故立言直截尔。遗书中所谓「善固性也,恶亦不可不谓之性也」,则如之何﹖譬之水,澄清者其本然也;而或混焉,则以泥滓之杂也。方其混也,亦不可不谓之水也。夫专善而无恶者,性也,而其动则为情。情之发,有正有不正焉。其正者,性之常也;而其不正者,物欲乱之也,于是而有恶焉,是岂性之本哉﹖其曰「恶亦不可不谓之性」者,盖言其流如此,而性之本然者亦未尝不在也。故善学者,化其滓以澄其初而已。○朱子曰:某详此论性甚善。但明道所谓「恶亦不可不谓之性」,是说气禀之性,观上下文可见。○某又看此章云:「本天道变化,为世俗酬酢」,疑「世欲」字有病,犹释子之谓父母家为俗家也。改作「日用」字如何﹖○某又细看,虽改此字,亦为未安,盖此两句大意自有病。圣人下学而上达,尽日用酬酢之理,而天道变化行乎其中尔。若有心要本天道以应人事,则胸次先横了一物,临事之际,着意将来把持作用,而天人之际终不合矣。大抵自谢子以来,虽说以洒埽应对为学,然实有不屑卑近之意,故纔说洒埽应对,便须急作精义入神意思,想象主张,惟恐其滞于小也。如为朱子发说《论语》,乃云「圣门学者,敢以天自处」,皆是此个意思。恐不免有病也!
百家谨案:《知言》「本天道变化,为世俗酬酢」,就心本体能事言,未曾说到工夫也。似亦无病。
或问性。曰:「性也者,天地之所以立也。」曰:「然则孟轲氏、荀卿氏、杨雄氏之以善恶言性也,非与﹖」曰:「性也者,天地鬼神之奥也,善不足以言之,况恶乎哉!」或又曰:「何谓也﹖」曰:「某闻之先君子曰:『孟子所以独出诸儒之表者,以其知性也。』某请曰:『何谓也﹖』先君子曰:『孟子之道性善云者,叹美之辞,不与恶对也。」
或问:「心有死生乎﹖」曰:「无生死。」曰:「然则人死,其心安在﹖」曰:「子既知其死矣,而问安在邪!」或曰:「何谓也﹖」曰:「夫唯不死,是以知之。又何问焉!」或者未达,胡子笑曰:「甚哉,子之蔽也!子无以形观心,而以心观心,则其知之矣。」
○朱子曰:「性无善恶」、「心无死生」两章,似皆有病。性无善恶,前此论之已详;心无死生,则几于释氏轮回之说矣。天地生物,人得其秀而最灵。所谓心者,乃虚灵知觉之性,犹耳目之有见闻尔。在天地则通古今而无成坏,在人物则随形气而有始终。知其理一而分殊,则又何必为是心无生死之说,以骇学者之听乎!○南轩曰:「心无死生」章亦当删去。
凡天命所有而众人有之者,圣人皆有之。人以情为有累也,圣人不去情。人以才为有害也,圣人不病才。人以欲为不善也,圣人不绝欲。人以术为伤德也,圣人不弃术。人以忧为非达也,圣人不忘忧。人以怨为非弘也,圣人不释怨。然则何以别于众人乎﹖圣人发而中节,而众人不中节也。中节者为是,不中节者为非。挟是而行则为正,挟非而行则为邪。正者为善,邪者为恶。而世儒乃以善恶言性,邈乎辽哉!
○朱子曰:「圣人发而中节,故为善。众人发不中节,故为恶。世儒乃以善恶言性,邈乎辽哉!」此亦性无善恶之意。然不知所中之节,圣人所自为邪﹖将性有之邪﹖谓圣人所自为,则必无是理。谓性所固有,则性之本善也明矣。○南轩曰:所谓世儒,殆指荀、杨。荀、杨盖未知孟子所谓善也。此一段大抵 意偏而辞杂,当悉删去。○朱子曰:某详此段,不可尽删。但自「圣人发而中节」以下删去,而以一言断之云:「亦曰天理人欲之不同尔!」○南轩曰:所谓「轻诋世儒之过而不自知其非」,恐气未和而语伤易。析理当极精微,毫厘不可放过。至于尊让前辈之意,亦不可不存也。○朱子曰:某观此论,切中浅陋之病,谨已删去讫。
彪居正问:「心,无穷者也,孟子何以言『尽其心』﹖」曰:「惟仁者能尽其心。」居正问为仁。曰:「欲为仁,必先识仁之体。」曰:「其体如何﹖」曰:「仁之道,弘大而亲切。知者可以一言尽;不知者,虽设千万言,亦不知也。能者可以一事举;不能者,虽指千万事,亦不能也。」曰:「『万物与我为一』,可以为仁之体乎﹖」曰:「子以六尺之躯,若何而能与万物为一﹖」曰:「身不能与万物为一,心则能矣。」曰:「人心有百病一死,天下之物有一变万生,子若何而能与之为一﹖」居正竦然而去。他日,某问曰:「人之所以不仁者,以放其良心也。以放心求心,可乎﹖」曰:「齐王见牛而不忍杀,此良心之苗裔,因利欲之间而见者也。一有见焉,操而存之,存而养之,养而充之,以至于大。大而不已,与天同矣。此心在人,其发见之端不同,要在识之而已。」
○朱子曰:某案「欲为仁,必先识仁之体」此语大可疑。观孔子答门人问为仁者多矣,不过以求仁之方告之,使之从事于此而自得焉尔,初不必使先识仁体也。又「以放心求心」之问甚切,而所答者反若支离。夫心,操存舍亡,间不容息,知其放而求之,则心在是矣。今于已放之心不可操而复存者置不复问,乃俟异时见其发于他处,而后从而操之,则夫未见之间,此心遂成间断,无复有用功处。及其见而操之,则所操者亦发用之一端耳,于其本源全体,未尝有一日涵养之功,便欲扩而充之,与天同大,愚窃恐无是理也。○南轩曰:必待识仁之体,而后可以为仁,不知如何而可以识也。学者致为仁之功,则仁之体可得而见;识其体矣,则其为益有所施而无穷矣。然则答为仁之问,宜莫若敬而已矣。○东莱曰:仁体诚不可遽语。至于答放心求心之问,却自是一说。盖所谓「心操存舍亡,间不容息,知其放而求之,则心在是」者,平时持养之功也。所谓「良心之苗裔,因利欲而见,一有见焉,操而存之」者,随时体察之功也。二者要不可偏废。苟以此章欠说涵养一段,未见之间,此心遂成间断,无复用功处,是矣;若曰于已放之心置不复问,乃俟其发见于他处而后从而操之,语却似太过。盖见牛而不忍杀,乃此心之发见,非发见于他处也。又谓所操者亦发用之一端,胡子固曰此良心之苗裔,固欲人因苗裔而识根本,非徒认此发用之一端而已。○朱子曰:二者诚不可偏废,然圣门之教,详于持养而略于体察,与此章之意正相反。学者审之,则其得失可见矣。孟子指齐王爱牛之心,乃是因其所明而导之,非以为必如此然后可以求仁也。夫必欲因苗裔而识根本,孰若培其根本而听其枝叶之自茂邪﹖
天地,圣人之父母;圣人,天地之子也。有父母则有子矣,有子则有父母矣,此万物之所以着见,道之所以名也。非圣人能名道也,有是道则有是名也。圣人指明其体曰性,指明其用曰心。性不能不动,动则心矣。圣人传心,教天下以仁也。
○朱子曰:心性体用之云,恐自上蔡谢子失之。此云「性不能不动,动则心矣」,语尤未安。凡此「心」字,皆欲作「情」字,如何﹖○南轩曰:,心性分体用,诚为有病。此若改作「性不能不动,动则情矣」一语,亦未安。不若伊川云「自性之有形者谓之心,自性之有动者谓之情」,语意精密也。此一段似亦不必存。○朱子曰:此段诚不必存,然「性不能不动」此语却安,但下句却有未当尔。今欲存此以下,而颇改其语云:「性不能不动,动则情矣。心主性情,故圣人教人以仁,所以传是心而妙性情之德。」又案:伊川有数语,说心字皆分明,此一段却难晓,不知「有形」二字合如何说。
宗羲案:朱子谓《知言》可疑者,大端有八:性无善恶,心为已发,仁以用言,心以用尽,不事涵养,先务知识,气象迫狭,语论过高。然会而言之,三端而已:性无善恶,一也。心为已发,故不得不从用处求尽;「仁,人心也」;已发言心,故不得不从用处言仁;三者同条,二也。察识此心,而后操存,三也。其下二句,则不过辞气之间。愚以为胡氏主张本然之善,本自无对,便与恶对,盖不欲将气质之性混入义理也。心为已发,亦自伊川初说有「凡言心,皆指已发」而言,以其未定者为定尔。察识此心而后操存,善观之,亦与明道识仁无异;不善观之,则不知存养之熟,自识仁体。有朱子之疑,则胡氏之说未始不相济也。
五峰先生语
诚成天下之性,性立天下之情,情效天下之动,心妙性情之德。
诚者,命之道乎!中者,性之道乎!仁者,心之道乎!惟仁者为能尽性至命。(补。)
(梓材谨案:此二条,南轩张子序《胡子知言》所述五峰先生之言,从谢山补录《南轩文集》移入。)
心、性二字,乃道义渊源,当明辩不失毫厘,然后有所持循。未发只可言性,已发乃可言心。故伊川云「中者,所以状性之体段」,而不可言「状心之体段」。心之体段难言,「无思也,无为也,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是也。未发之时,圣人与众同一性;已发,则无思无为,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圣人之所独。若杨、尹二先生以未发为寂然不动,是圣人感物亦动,与众人何异﹖至尹先生又以未发为真心,然则圣人立天下之大业,成绝俗之至行,举非真心邪﹖故某尝谓喜怒哀乐未发,冲漠无朕,同此大本,虽庸与圣无以异。而无思无为,寂然不动,乃是指易而言。易则发矣。故无思无为,寂然不动,圣人之所独。「喜怒哀乐未发」句下,还下得「感而遂通」一句否﹖若下不得,则知立意自不同。伊川指性指心,盖有深意。(《答曾吉甫》。)
魏鹤山曰:胡五峰此等语,直是广大而精微。某亦谓「人生而静,天之性也」,此语好;继云「感于物而动,性之欲也」,此语差。盖汉儒之论多然。
(梓材谨案:此条与鹤山语,从洲所录鹤山《师友雅言》移入。)
五峰文集
来教谓佛氏所以差了途辙者,盖由见处偏而不该尔。见处偏,践履处皆偏。大抵入道者自有圣人所指大路,吾辈但当笃信力行。其它异同,一笔句断。(《与曾吉甫》。)
(梓材谨案:此条上半截九十,移入《震泽学案》。)
河南先生之言曰:「道外无物,物外无道。」晨昏之奉,室家之好,嗣续之托,此释氏所谓幻妄粗,不足为者。曾不知此心本于天性,不可磨灭,妙道精义,具在于是。圣人寂然不动,感而遂通,百姓则日用而不知尔。释氏 不知穷理尽性,乃以天地人生为幻化。此心本于天性,不可磨灭者,则以为妄想粗,绝而不为,别谈精妙者,谓之道。未知其所指之心,何以为心;所见之性,何以为性;兄得毋未之思乎﹖万物皆备于我,反身而诚,仁为体要,义为权衡,万物各得其所,而功与天地参,此道所以为至也。释氏狭隘褊小,无所措其身,必以出家出世为事,绝灭天伦,屏弃人理,然后以为道,非邪说暴行之大者乎!
致疑圣人,以为未尽,推信释氏,以为要妙,则愚意之所未安。释氏与圣人大本不同,故末亦异。五典,天所命也;五常,天所性也。天下万物皆有则,吾儒步步着实,所以允蹈性命,不敢违越也。退可以立命安身,进可以开物成务。不如是,则万物不备,谓反身而诚,吾不信也。释氏毁性命,灭典则,以事为障,以理为障,而又谈心地法门,何哉﹖纵使身心休歇,一念不生,以至成佛,乃区区自私其身,不能与天下大同。言虽精微,行则颠沛。若大本既明,知言如孟子,权度在我,则虽引用其言,变腐坏为神奇,可矣。若犹未也,而推信其说,则险诐淫荡奇流遁之辞,善迷人意,使人醉生梦死,不自知觉。故伊川谓须如淫声美色以远之。(以上《与原仲兄》。)
圣人之道,得其体,必得其用。有体而无用,与异端何辨!井田、封建、学校、军制,皆圣人竭心思致用之大者也。欲复古,最是田制难得便合法,且井之可也。封建,择可封者封之,错杂于郡县之间,民自不骇也。古学校之法埽地矣,复古法,与今法相增减,亦可也。军制,今保伍之法犹大,就其中增修,使之合古,行之二十年,长征兵日减,而农兵日盛。但患人不识圣人因天理、合人情、均平精确、广大悠久之政,不肯行尔!
祖望谨案:此条惟论田制曰,「且井之可也」,此句鹘突,不可行。
今之学者,少有所得,则欣然以天地之美为尽在己,自以为至足,乃是自暴自弃。左右妙年所见,大体已是。知至矣当至之,知终矣当终之。干干不舍,工夫深后,自然已不得。今且当以速成为戒。
庄子之书,世人狭隘执泥者取其大略,亦不为无益。若笃实君子,句句而求,字字而论,则其中无真实妙义,不可举而行也。其说夫子奔轶绝尘事,类如此矣。
为学是终身事。天地日月长久,断之以勇猛精进,持之以渐渍熏陶,升高自下,陟遐自迩,故能有常而日新。(以上《与张钦夫》。)
(梓材谨案:谢山所录五峰与南轩书六条,其二条移入《南轩学案》。)
吾徒幸不蔽固于俗学,圣贤事业幸有一路可以究竟。惟不志于功利,死而后已者,可与共进此道。
书辞有得有失。笃志近思,得也。迫切,则苦而不可久;悔过而不能释去,则局束而不可大。欲速之心,以未见近功而自谓恐终不能至,则大非所望也。孟子曰:「心勿忘,勿助长。」此养心之要道。学问之道,但患自足自止。若勉进不已,则古人事业决可继。
前辈凋零殆尽,续之使不绝,正在后辈,其可听此事若存若亡乎!呜呼,执书册则言之,临事物则弃之,如是者,终归于流俗,不可不戒。
「思曰睿,睿作圣」,岂可放下。若放下时,却是无所事矣。无所事,则妄人矣。若太劳,则不可。
老人、病人、衰人,有死之道。然以目前观之,死者亦未必便是三种人。盖修短有数,一定而不可变。虽圣人,于修短亦听之,未尝别致力也,此所以为圣人。在众人,则不奈何着死尔。凡事皆然,不特死生也。疏水曲肱,安静中乐,未是真乐。须是存亡危急之际,其乐亦如安静中,乃是真乐。此岂易到!古人所以惟日孜孜,死而后已也。读书一切事,须自有见处方可。不然,汩没终身,永无超越之期,不自知觉,可怜可怜!
当有见处,不可为事物所驱役。大抵情所重处,便被驱役,自以为是,而不知区区于一物之中。人本与天地同德,乃自弃于一物,可惜哉!
凡有疑,则精思之。思精而后讲论,乃能有益。若见一义即立一说,初未尝求大体,权轻重,是谓穿凿。穿凿之学,终身不见圣人之用。
心之精微,言岂能宣。涉着言语,便有滞处。历圣相传,所以不专在言语之间。(以上《与彪德美》。)
闻公每言:「纔亲生产作业,便俗了人。」果有此意否﹖古人盖有名高天下,躬自鉏菜如管幼安者,灌畦鬻蔬如陶靖节者。使颜子不治郭内郭外之田,饘粥丝麻将何以给﹖孔子犹且计升斗,看牛羊,亦可以为俗乎﹖岂可专守方册,口谈仁义,然后谓之清高之人!当以古人实事自律,不可作世俗虚华之见。
「行贵精进,言贵简约」,钦夫之言真有益!便可于此痛加工夫。
辱许顾我少留,幸甚!虽然,相守着亦不济事。若左右积思积疑,有不决处,则一夕话真胜读十年书。不然,虽某竭其愚,而左右未能脱然有悟处,亦空相守也。
仁之一义,圣学要道。直须分明见得,然后所居而安。只于文字上见,不是了了。须于行住坐卧上见,方是真见。光阴不易得,摧颓之人亦有望于警策也。
见处要有领会,不可泛滥;要极分明,不可模糊。直到穷神知化处,然后为是。道学衰微,风教大颓,吾徒当以死自担。(以上《与孙正孺》。)
附录
绍兴间,先生尝上书,略云:徽、钦二帝,劫于雠敌,远适穷荒。愿陛下加兵敌国,庶得复还,父子兄弟,得重相见。引领南望,九年于兹矣!陛下乃北面事仇,偷安江左,亦何误邪!又陛下即位以来,中正邪佞,更进更退。然陈东以直谏死于前,马伸以正论死于后。何摧中正之易,去奸邪之难!
高闶为国子司业,请幸太学。先生见其表,作书责之曰:昔楚怀王不返,楚人怜之,如悲亲戚。大上皇劫制于强敌,生往死归,此臣子伤心切骨,卧薪尝胆,宜思所以必报也。而柄臣乃敢欺天罔人,以大仇为大恩乎!昔宋公为楚所执,及楚释之,孔子笔削春秋,乃曰:「诸侯盟于薄,释宋公。」不许楚人制中国之命也。太后天下之母,其纵释乃在金人,此中华之大辱,臣子所不忍言也。而柄臣乃敢欺天罔人,以大辱为大恩乎!晋朝废太后,董养游太学,升堂叹曰:「天人之理既灭,大乱将作矣!」遂远引而去。今阁下偃然为天下师儒之首,既不能建大论,明天人之理,以正君心,乃阿谀柄臣,希合风旨,求举太平之典,又为之辞。欺天罔人孰甚焉!
劝樊茂实、沈元简二御史请立国本。(补。)
初,南轩见先生,先生辞以疾。他日,见孙正孺而告之。孙道五峰之言曰:「渠家好佛,宏见他说甚!」南轩方悟不见之因。于是再谒之,语甚相契,遂授业焉。南轩曰:「栻若非正孺,几乎迷路!」
朱子曰:近世为「精义」之说,莫详于《正蒙》。而五峰亦曰:「居敬,所以精义也。」此言尤精切简当,深可玩味。
又曰:《知言》中议论多病,近疏所疑,与敬夫、伯恭议论。如心以成性,相为体用,性无善恶,心无生死,天理人欲同体异用,先识仁体然后敬有所施,先志于大然后从事于小,此类极多。又其辞意多急迫,少宽裕,良由务以智力探取,全无涵养之功,所以至此。然其思索精到处,何可及也。
又曰:五峰善思,然其思过处亦有之。
又曰:五峰临终谓彪德美曰:「圣门工夫,要处只在个敬。」此为名论!
张南轩曰:《知言》一书,乃其平日之所自着。其言约,其义精,诚道学之枢要,制治之蓍龟也。
又序先生《文集》曰:先生非有意于为文者也。其一时咏歌之所发,盖所 抒写其性情。而其它述作,与夫问答往来之书,又皆所以明道义而参异同,非若世之为文者,徒从事于言语之间而已也。粤自早岁服膺文定公之教,至于没齿,惟其进德之日新,故其发见于议论之间者亦月异而岁不同。虽然,以先生之学,而不得大施于时,又不幸仅得中寿,其见于文字间者复止于此,岂不甚可叹息!至其所志之远,所造之深,纲领之大,义理之精,后人亦可以推而得焉。
吕东莱《与朱侍讲书》曰:十年前初得五峰《知言》,见其间渗漏张皇处多,遂不细看。后来翻阅,所知终是短底。向来见其短而忽其长,正是识其小者。(补。)
魏鹤山《师友雅言》曰:《周礼》不可信。王畿之外,甸、稍、县、都各五百里。五畿凑合丰、洛之地,方得千里,甸、稍、县、都如何 安排﹖先儒只去僻处说,不曾从大处看。惟胡五峰断然以为刘歆。盖起于刘歆而成于郑玄,附离者大半,然纪纲制度缜密处亦多。看《周礼》,须只用三代法度看,义理方精。郑注引后世之法,便不是。(补。)
◆五峰学侣
简肃胡籍溪先生宪(别为《刘胡诸儒学案》。)
文清曾茶山先生几
侍郎李先生椿
彪先生虎臣(并见《武夷学案》。)
◆五峰家学(二程三传。)
主簿胡广仲先生实
胡实,字广仲,五峰之从弟也。先生年十五,初习辞艺。五峰谓之曰:「文章小技!所谓道者,人之所以生,而圣贤得之,所以为圣贤也。」先生曰:「窃有志于此,愿有以诏之!」由此就学。以门荫补将仕郎,不就铨选,以讲道为事。晚得钦州灵山簿,亦未上也。干道九年卒,年三十八。与考亭、南轩皆有辩论,未尝苟合也。
广仲问答
「心有所觉谓之仁」,此谢先生救拔千余年陷溺固滞之病,岂可轻议哉!夫知者,知此者也;觉者觉此者也。果能明理居敬,无时不觉,则视听言动莫非此理之流行,而大公之理在我矣。尚何愤骄险薄之有!
《复卦》下面有一画,乃是干体。其动以天,且动乎至静之中,为动而能静之义,所以为天地之心乎!
以爱名仁者,指其施用之也。以觉言仁者,明其发见之端也。
附录
南轩《与朱元晦书》曰:胡广仲不起,可伤。渠迩来虽肯讲论,终是不肯放下。病中过此,犹为及之。然胡氏失之,亦甚害事。(补。)
胡季随先生大时(别见《岳麓诸儒学案》。)
胡伯逢先生大原
胡大原,字伯逢,五峰之从子也。(云濠案:伯逢为致堂先生长子。)先生与广仲、澄斋守其师说甚固,与朱子、南轩皆有辩论,不以《知言疑义》为然。
(梓材谨案:《龟山语录》,陈几叟、罗仲素与先生所录,岂先生尝及龟山之门邪﹖或先生诸父从龟山游,有所传诵而先生录之邪﹖)
伯逢问答
「心有知觉之谓仁」,此上蔡传道端的之语,恐不可谓有病。夫知觉亦有深浅。常人莫不知寒识暖,知饥识饱,若认此知觉为极至,则岂特有病而已!伊川亦曰「觉不可以训仁」,意亦犹是,恐人专守着一个觉字耳!若夫谢子之意,自有精神。若得其精神,则天地之用即我之用也,何病之有!以爱言仁,不若觉之为近也。
「观过知仁」云者,能自省其偏,则善端已萌。此圣人指示其方,使人自得。必有所觉知,然后有地可以施功而为仁也。
胡季立先生大本
胡大本,字季立,茅堂次子,伯逢弟也。(梓材案:先生乃伯逢从弟。)与南轩共学于岳麓。(补。)
◆五峰门人
宣公张南轩先生栻(别为《南轩学案》。)
彪先生居正
彪居正,字德美,湘潭人也。其父虎臣从胡文定公游,先生因事五峰。五峰疾病,先生问之,且求教焉。五峰曰:「圣门工夫,要处只在个敬字。游定夫先生所以得罪于 程氏之门者,以其不仁不敬而已。」先生著述虽不传,然观五峰所答先生书,皆志其学之大者。盖南轩之下,即数先生,当时有彪夫子之称。(修。)
(梓材谨案:先生问心与为仁于五峰,见上《知言》。)
吴橙斋先生翌
吴翌,字晦叔,建宁府人。游学衡山,师事五峰,闻其所论学问之方,一以明理修身为要,遂捐科举之学,曰:「此不足为吾事也!」五峰殁,又与张南轩、胡广仲、胡伯逢游。张氏门人在衡湘者甚众,无不从之参决所疑。筑室衡山之下,有竹林水沼之胜,取程子「澄浊求清」之语,榜之曰澄斋。淳熙四年,卒。年四十九。《朱文公集》有行状。
澄斋问答
《遗书》云:「自性之有形者谓之心,自性之有动者谓之情。」又曰:「心本善,发于思虑则有善有不善。若既发,则可谓之情,不可谓之心。」夫性也,心也,情也,其实一也。今由前而观之,则是心与情各自根于性矣;由后而观之,则是情乃发于心矣。窃谓人之情发,莫非心为之主,而心根于性,是情亦同本于性也。今曰「若既发,则可谓之情,不可谓之心」,然则既发之后,安可谓之无心哉﹖岂非情言其动,而心自隐然为主于中乎﹖
若不令省察苗裔,便令培壅根本,夫苗裔之萌且未能知,而还将孰为根本而培壅哉﹖此亦何异闭目坐禅,未见良心之发,便敢自谓我已见性者!故文定公晓得敬字,便不差也。
程子云。「视听思虑动作,皆天也。但其中要识得真与妄尔。」伯逢疑云:「既是天,安得妄﹖」某以为此六者,人生皆备,故知均禀于天。但顺其理则是真,违其理则是妄,即人为之私尔。
姜定庵曰:「人心道心,同是一心」,正谓此也。
孙先生蒙正(别见《元城学案》。)
监岳赵先生师孟
赵师孟,字醇叟,口口人。以荫入官,监永州酒税。用宗室恩,得监潭州南岳庙。自是之后,寓居南岳萧寺中,从五峰游,余三十年,自以为未有得。其后有室家之戚,历时而情累未遣,颇以为病。一日晨起,洒然有喜色。家人怪而问焉,则笑而不答。已而语其友人曰:「吾今而后,始为不负此生。平时滞吝冰解冻消,其乐有不可名言者!」干道八年卒,年六十四。
赵先生棠
赵棠,衡山人。少从五峰学,慷慨有大志。尝见张魏公于督府,魏公雅敬其才,欲以右选官之,不为屈,乃命子南轩与先生交。先生之子方又从南轩学。
通守方困斋先生畴(别见紫微学案。)
通判向先生浯
向浯,字伯源,芗林侍郎仲子也。从胡文定公游,卒业于五峰。端重有父风。以邵阳通判挂冠归。(补。)
萧先生口
萧口,南轩高弟定夫之父也。魏鹤山述定夫之言曰:「佐之先人事五峰先生,与张宣公为同门友」云。(参《鹤山文集》。)
◆胡氏所传
修撰杨先生大异
杨大异,字同伯,醴陵人。从五峰受《春秋》。(梓材案:当作「从胡氏授《春秋》」。)嘉定中进士,授衡阳主簿。调龙泉尉。召对,极言时政,进直秘阁。
谢山《跋宋史列传》曰:杨大异登嘉定十三年进士。其为四川参议官,死节更生,在理宗嘉熙三年。已而入知鼓院,迁理寺,出除广东庾节,除秘阁,奉祠,盖尚未六十也。家居又二十四年卒。而《宋史》言其少时乃尝受《春秋》于五峰胡氏之门,愚考五峰之卒,在绍兴之末。今姑以大异死节之时追计之,间以孝宗二十六年,光宗五年,宁宗三十年,理宗十三年,已七十余矣。大异从五峰时,即甚少,亦当及冠。果尔,则其成进士已六十余,本传「年八十二」之言,又恐不足信也。五峰弟子,寥寥寡传,然自南轩而外,如彪居正、吴晦夫,俱在淳熙前后之间。大异相去悬殊,于岳麓弟子吴、赵辈,尚称后进,则■误可知。诸胡以籍溪为最长,致堂、茅堂皆与五峰年相若,无及孝宗之世者。惟广仲稍后死,其与南轩昌明文定之学,最为碧泉遗老,或者大异曾受经焉,而本传因之成讹耳。
(梓材谨案:五峰兄弟,致堂以绍兴二十一年辛未卒,籍溪以绍兴三十二年壬午卒。谢山谓五峰之卒在绍兴之末,盖与籍溪前后卒。若广仲之卒,在干道九年癸巳,仅后十一年。又七年而南轩亦卒。茅堂未详其年,其卒亦未必在广仲之后。疑杨先生所从受《春秋》者,尚在五峰之子季随兄弟也。
◆彪氏门人(二程四传。)
提刑刘退庵先生强学(别见《岳麓诸儒学案》。)
◆赵氏家学
忠肃赵先生方(别见《岳麓诸儒学案》。)
◆萧氏家学
萧定夫先生佐(别见《岳麓诸儒学案》。)
卷四十三 刘胡诸儒学案(黄氏原本、全氏补定)
刘胡诸儒学案(黄宗羲原本 黄百家纂辑 全祖望补定)
刘胡诸儒学案表
刘勉之 朱熹(别为《晦翁学案》。)
吕祖谦(别为《东莱学案》。)
(元城、龟山、谯氏门人。)
(涑水、二程再传。)
(安定、濂溪三传。)
胡宪 魏掞之
(文定从子。) 朱熹(别为《晦翁学案》。)
(谯氏门人。)
(伊川再传。) 刘懋 (子)爚
(安定、泰山、濂溪三传。) (子)炳(并见《沧洲诸儒学案》。)
邵景之
方耒(见下《屏山门人》。)
刘子翚 (从子)珙
(洛学私淑。) (嗣子)玶
朱熹(别为《晦翁学案》。)
刘懋(见上《籍溪门人》。)
方耒
黄铢 陈以庄
詹体仁(别见《沧洲诸儒学案》。)
陆佑 林之奇
李楠
李樗(并见《紫微学案》。)
方德顺
朱松(别见《豫章学案》。)
(并刘、胡学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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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胡诸儒学案序录
祖望谨案:白水、籍溪、屏山三先生,晦翁所尝师事也。白水师元城,兼师龟山;籍溪师武夷,又与白水同师谯天授;独屏山不知所师。三家之学略同,然似皆不能不杂于禅,故五峰所以规籍溪者甚详。其时闽中又有支离先生陆佑者,亦于三先生为学侣焉。述《刘胡诸儒学案》。(梓材案:是卷《学案》亦谢山所特立,所以表晦翁之师也。内胡籍溪传本在《武夷学案》,照《序录》移入之。)
◆刘杨门人(马、程再传。)
简肃刘白水先生勉之
刘勉之,字致中,建州崇安人。少以乡举入太学。时蔡京方严挟元佑书制之禁,先生心知其非,阴访伊洛程氏之书,藏于箧底,深夜下帷燃膏,潜钞而默诵之。学《易》于谯天授定。已而厌科举业,南归见刘元城、杨龟山,皆请业焉。乱后故山室卢荒顿,乃结茅别墅,读书其中,力耕自给,澹然无求于世,与胡籍溪、刘屏山日以讲论切磋为事。绍兴间,特召诣阙,先生知不与秦桧合,即谢病归,杜门十余年,学者踵至,人号曰刘白水先生。妇家富,无子,谋尽以赀归于女,先生不受,以畀族之贤者,命之奉祀。其友朱韦斋卒,属以后事,且戒子受学焉,故文公之得道,自先生始。卒,年五十九。(云濠案:是传原题「聘君」,据《闽书》,先生谥简肃。)
附录
中书舍人吕公居仁知公之深,尝以小诗问讯,有「老大多材,十年坚坐」之句,世传以为实录。时国家南渡几十年,谋复中原以摅宿愤,而未有一定之计,方且寤寐后俊,与图事功。吕公乃与同列曾公天游、李公似之、张公子猷三数人者,共列其行谊志业,以闻于朝,特诏诣阙。将行,屏山先生为作招■之文以祝之,其卒之乱曰:「实■徕,奉君王。抚四裔,定八荒。时乎时,毋深藏!」其所望于先生者如此!
秦桧专柄国政,方决和戎之策,恶闻天下正论。意山林之下,不顾利害,敢尽言触忌讳,尤不欲使见天子谈当世事,第令策试后省,给札,俾上其对。先生知道不易行,即日谢病归,杜门高卧十余年,造养益熟,名闻日尊。故相赵忠简公出镇南州,道出里门,纡辔入谒,坐语移日,弥加叹重。然而去未几即遭谗,窜海外以殁。同时知先生者,亦皆废锢不复用,先生竟不及一试于用而卒。有志之士,莫不哀之。
林少颖祭先生文曰:「嗟嗟先生,久居隐沦,釆芝食菊,若将终身。短檠万卷,精义入神,气溢六合,力轻千钧。藉使逢辰,素志获伸,成康其俗,尧舜其君。天胡不吊,忍使邅迍,百不一试,老死荆榛!」(从黄氏补本录入。)
◆武夷家学(伊川再传。)
简肃胡籍溪先生宪
胡宪,字原仲,崇安人,文定从父兄子也。从文定学,即会悟程氏之说。绍兴中,以乡贡入太学,会伊洛学有禁,先生独与乡人刘白水勉之阴讲而窃诵焉。既而学《易》于谯天授,久未有得,天授曰:「是固当然。心为物滓,故不能有见。惟学乃可明耳!」先生喟然叹曰:「所谓学者,非克己工夫邪﹖」一旦揖诸生归,隐故山,力田卖药以养其亲,从游日众。行义闻于朝,诏特征之,赐进士出身,授左迪功郎、建州学教授,先生犹不起。郡守魏矼手书开譬,始就职,迪诸生以为己之学,诸生孚化,共留七年不徙。以母老,监南岳庙以归。是时秦桧用事,先生无复当世之念。及桧死,召为秘书正字,疏言金人势必败盟,宿将惟张浚、刘锜在,愿亟起之。时两人皆为积毁所伤,无有敢显言者,先生疏入,即求去,帝嘉其忠,诏改秩左宣教郎,主崇道观,归。初,先生与刘白水俱隐,又与刘屏山子翚、朱韦斋松交。韦斋将没,特属其子文公熹并受学。文公自谓从三君子游,而事籍溪先生为最久。籍溪,先生之所居,而以自号者也。年七十七卒,谥简肃。
胡籍溪语(补。)
凡学者治经术,商论义理,可以问人。至于出处,不可与人商量。
祖望谨案:时范伯达被召,问之,先生不应。再三叩之,答以此语。
附录
先生归隐故山,决意不出,文定称其有隐君子之操,贤士大夫皆注心高仰之。于是朝臣折公彦质、范公冲、朱公震、刘公子羽、吕公祉、吕公本中共以先生行义闻于朝,诏特征之,先生以母老辞。折公入西府,又言于高宗,促召愈急,先生辞益固。郡守魏公矼遣行义诸生入里致诏,且手书陈大义,开譬甚力,始不得已出拜命。
绍兴己卯,先生由司直改正字,将就职,晦翁送行诗云:「执我仇仇讵我知,漫将行止验天机。猿惊鹤怨因何事﹖只恐先生袖手归。」后又寄诗云:「先生去上芸香阁,阁老新豸角冠。(时刘珙自秘书丞除察官。)留取幽人卧空谷,一川风月要人看。」「瓮牖前头列画屏,晚来相对静仪型。浮云一任闲舒卷,万古青山只么青。」五峰见之曰:「其言有体而无用。」别赓之曰:「幽人偏爱青山好,为是青山青不老。青山出云雨太虚,洗尽尘埃山更好。」
先生质本恬淡,而培养深固,平居危坐植立,时然后言,望之枵然,如槁木之枝,而即之温然。虽当仓卒,不见其有疾言遽色。人或犯之,未尝校也。其读书不务多为训说,尝纂《论语说》数十家,复钞取其要,附以己说。
先生教诸生,于功课余暇,以片纸书古人懿行,或诗文铭赞之有补于人者,黏置壁间,俾往来诵之,咸令精熟。
谢山《书文定传后》曰:「《宋史》别列籍溪于《隐逸》,不知是何义例。籍溪虽立朝不久,然再召适当秦桧讳言之后,一时诵其轮对疏者,以为朝阳之凤,固不可谓之潜德终沦者矣。况渊源实建安所自出,虽建安谓其讲学未透,要不可不列之《儒林》也。」又曰:「籍溪少尝卖药,其后书堂中尚有胡居士熟药正铺牌,卒成一代儒者,真人豪哉!」
◆洛学私淑
观使刘屏山先生子翚
刘子翚,字彦冲,崇安人,忠显公韐仲子。以父任授承务郎,辟真定府幕属。以父死靖康之难,痛愤,卢墓三年。服除通判兴化军。以执丧致羸疾,不堪吏事,辞归武夷山。间走父墓下,瞻望徘徊,涕泗呜咽,或累日而返。妻死不再娶,事继母吕氏及兄子羽尽孝友。侄珙敏而嗜学,教之不懈。所与游皆海内名士,韦斋朱先生且以子文公托之。先生少喜佛,归而读《易》,涣然有得。以为学《易》莫先于《复》,而初九乃其工夫之要。文公尝请益,先生曰:「吾于《易》,得入道之门焉。所谓『不远复』者,吾之三字符也,佩服周旋,罔敢失坠。汝尚勉哉!」一日感微疾,谒家庙,泣别其母,与亲朋诀,付珙家事,指己所葬处。后二日卒,年四十七。学者称为屏山先生。(云濠案:先生着有《屏山集》二十卷,子玶编,朱子序之。)
圣传论
吾观古圣贤进修之速,未有如汤者。汤之《盘铭》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夫岂有瞬息悠悠意度哉!乐善如贪,契理如函,闻非如获利,舍过如遗蜕,德必日新也。日新之学,非践履纯实,不自觉知。彼谓圣道一言可契,非由陛级,不假修为,以日就月将为初学,以真积力久为钝才,是自诬也!
学《易》者必有门户。《复卦》,《易》之门户也。入室者必自户,学《易》者必自《复》始。得是者,其惟颜氏乎!
附录
先生学尤深于《易》。家有东西二斋,东以复名,西以蒙名。斋之记有曰:「三代而下,《易》学废矣!六国之士为谈说所蒙,两汉之士为章句所蒙,晋、魏之士为虚无所蒙,隋、唐之士为辞藻所蒙,皆处偏滞而不反。如波滚沙,反以自浑;如谷腾雾,反以自瞑;初不知其豁然者常存也。今吾与二三子既知之矣,可不兢兢肃肃,以养其圣邪!」
或问:「《原道》谓『轲之死不得其传』,程子以为非见得真实,不能出此语。屏山乃以为孤圣道,绝后学,何如﹖」朱子笑曰:「屏山只要说释子、道流皆得其传耳!」
◆刘胡学侣
教授陆支离先生佑
陆佑,字亦颜,侯官人也。以进士为主簿,寻为湖广南路宣抚司准备差遣,又任福建茶盐公事官,所至尽心职事,察冤狱,有惠政,不求荣进。或劝以治生者,笑而不答。其守身持家,不随俗为好恶,不顾人之是非,一准《礼经》。沈酣经学,笃信自守。闽中自古灵先生倡道,其后游、杨、胡三子得程氏之传,先生则自得之者也。东莱吕居仁入闽,福州诸子如李楠、林之奇、李樗辈,皆从游焉。居仁归浙,之奇辈无所卒业,适先生自楚中归,大喜,群造其门。居仁寄诗有云「时从陆丈人,共此一篇书」者也。里人乞为本州岛添差教授,叶石林以闻,从之,命下而卒,学者称为支离先生,其晚年所自署也。(补。)
附录
林少颖祭先生文曰:「嗟嗟先生,仕则不达,寿则不永。亦有以是为先生之恨者,是皆浅之为丈夫也!先生之志,尚友古人于千载之上,盖已得夫颜、曾之遗风。义理是非之分,辞受进退之节,皎然明白于世,而处常得终以死,在先生无一恨」云。观此,亦足以见其人之大概矣!(从黄氏补本录入。)
庶官方先德顺
方德顺,莆阳人。早以文行知名,一时诸公长者皆折辈行与交。绍兴初,尝召对,极论讲和不便,虽不合以去,而名闻益高。张忠献、折大参、曾侍郎、张给事、吕舍人皆深知之,仕竟不遭以卒。(参《朱子文集》。)
(梓材谨案:谢山《学案札记》:「方德顺,侯官人。吕东莱《祭林少颖文》有云『里居之良,若方若陆』,王厚斋《困学纪闻》引此,原注:『方德顺、陆亦颜。』陆为支离,方即先生,其名未详。」
献靖朱韦斋先生松(别见《豫章学案》。)
◆白水门人(马、程三传。)
文公朱晦庵先生熹(别为《晦翁学案》。)
成公吕东莱先生祖谦(别为《东莱学案》。)
◆籍溪门人(伊川三传。)
直阁魏艮斋先生掞之
魏掞之,字子实,初字符履,建宁人。尝师籍溪胡先生。登乡举,礼部不第,遂不复出,筑室读书,榜以艮斋,人称艮斋先生。干道中,诏举遗逸,力辞。陈相魏公俊卿雅知先生,招致甚力,乃以布衣陈当时之务,赐同进士出身,为太学录。请废王安石父子从祀,追爵程颢、程颐,列祀典,不报。又请罢词赋空言,取人宜以德行经术为先,其次则通习世务,亦不报。喟然叹曰:「上恩深如此,而吾德不足以感悟圣意!」遂丐去。会幸臣曾觌召还,复累疏谏,遗书陈魏公,责其不能救正,语甚切至,罢为台州教授。居家谨丧祭,重礼法。行古社仓,民赖以济。诸乡社仓自先生始。或訾其近名,则蹙然曰:「使夫人避此嫌,为善之路绝矣!」病革,母视之,不巾不见。戒其子「勿以僧巫俗礼浼我。」素与朱文公游,趣向相同,召至,委以后事而卒,年五十八,赠宣教郎、直秘阁。
附录
幼有大志。少长,游郡庠,事胡公宪,奇之。已而从乡之儒先长者游。间适四方,又尽交其先达名士。于是闻见日广,而声称日益大。
于学无不讲,而尤长于前代治乱兴衰存亡之说,以及本朝故事之实,皆领略通贯,识其大者。平居论说,听者悚然。
故相赵忠简薨海上,归葬常山。衢守章杰雅怨忠简,又希秦桧意,逮系其家人,劾治甚急,人畏其凶虐,无敢议者。先生适客衢,独慨然以书谯杰,杰亦不能害也。
先生谏曾觌事,又以书切责陈魏公。魏公亦不堪,乃因其告归,罢为台州教授。觌时至龙山已久,侯先生去,然后入。
朱子记先生赠告后曰:掞之本以白衣召见,天子悦之,擢为学官。在职未几,数上书论政,以至力遏近幸之不当进者,遂不自安而告归,以卒。上则初未始厌其言也,越五年而眷念不忘,咨嗟悯悼,锡命追荣如此。呜呼,伟哉!甚盛德也。所以感人心而厉臣节,为何如邪!因书所记,并刻于石,以答扬先帝之光训,俾弥亿万年不坠于地。是则不惟圣子神孙永有观法,而任事之臣,有志之士,亦得以称诵道说,更相勉励,而益劝于忠谠云。
张釆谨案:君子难进易退,大约绰有余地。若待上厌而始归,则斥逐随之矣。功名中一辈所以昧昧尔!
文公朱晦庵先生熹(别为《晦翁学案》。)
朝奉刘恒轩先生懋
刘懋,字子勉,建阳人。从刘屏山、胡籍溪学,以文林郎奉祀,以朝奉大夫致仕。学者称恒轩先生。文简公爚,其子也。
县令邵先生景之
邵景之,字季山,古田人,横渠弟子彦明之侄。早负文名。登第后,摄教建宁,受业于籍溪胡氏之门,官止莆田令。先生幼丧母,事继母以孝闻。所著有《玉坡集》。(参《姓谱》。)
县令方先生耒(见下《屏山门人》。)
◆屏山家学
忠肃刘先生珙
刘珙,字共父,崇安人,安抚使子羽之子也。生有奇质,从季父屏山先生学。以荫补承务郎,登进士乙科,监绍兴府都税务。请祠归,杜门力学,不急仕进。后历礼部郎。秦桧欲追谥其父,召礼官会议,先生不至,桧即讽言者逐之。桧死,召为大宗正丞。累迁中书舍人、直学士院。出知潭州、湖南安抚使。终建康府、江东安抚使、行宫留守。进观文殿学士,属疾,请致仕,草遗奏言:「恭、显、伾、文,近习用事之戒。今以腹心耳目寄之此曹,朝纲以紊,士气以索,民心以离,咎皆在此。陈俊卿忠良确实,可以任重致远,张栻学问醇正,可以拾遗补阙,愿亟召用。」既又手书与南轩、晦翁诀,皆以未能为国雪雠为恨。卒,年五十七,赠光禄大夫,谥忠肃。先生事继母以孝闻。功缌之戚,必素服以往。喜受尽言,事有小失,下吏言之,立改。临数镇,民爱如父母,闻讣,有罢市巷哭,相与祠之者。
附录
南轩《与朱元晦书》曰:共父,今日达官似皆不逮之,忧患中正宜进德。此有赖于兄,爱之尤深,责之尤重。(补。)
祖望谨案:是时共父以忧归。
又曰:前书劝共父廉虚,使人得以自尽,人才大小皆有用处。而报书谓到江上尤不见有人才,窃惧此语。天下事岂独智力能办﹖通都会邑,岂无可器使者﹖恐吾恃聪明以忽之,彼无以自见耳。若当大任,实有所妨。望兄其以此意开广之。(补。)
从事刘七者先生玶
刘玶,字平甫,屏山之子。仕为从事郎。自号七者翁,每与朱晦庵诸名贤倡和,有《诗集》十卷。(参《姓谱》。)
(梓材谨案:先生,少传公子羽之幼子也。以公命,为屏山先生后,娶范直阁如圭之女。)
附录
朱子《与平甫书》曰:学问之道,不在于多言,但默坐澄心体认,天理若见,虽一毫私欲之发,亦自退听矣。久久用力于此,庶几渐明,讲学始有力也。(补。)
又曰:大率有疑处,须静坐体究,人伦必明,天理必察。于日用处着力,可见端绪,在勉之尔。(补。)
◆屏山门人
文公朱晦庵先生熹(别为《晦翁学案》。)
朝奉刘恒轩先生懋(见上《籍溪门人》。)
县令方先生耒
方耒,字耕道,莆田人也。曾祖元寀,曾共学于伊川;从父翥,则王信伯之私淑也。先生为南轩之客,亦与朱子共讲学。(云濠案:一本云:「少孤贫苦学,游建安,参谒朱子。干道中登第,为善化尉。」)以直道待南轩,在幕府中无阿辞。南轩尝曰:「友朋之足与共死生祸福者,耕道也。」已而以先生与游九言并荐为属,曰:「是二人能攻臣过者。」官终连江令。后村以先生置朱、张弟子之列,非也。观勉斋跋先生遗墨,则可见矣。先生有弟曰禾,亦讲学。(补。)
(梓材谨案:方耕道有二:一名畴,弋阳人;一名耒,莆田人。谢山始并为一人,而立之传,云:「从横浦、籍溪、澹庵、屏山游。」既复抹而分为之传,于弋阳耕道传云「从胡文定父子、张横浦诸公游」,于是传云「与朱子共讲学」。籍溪为文定从子,与屏山皆朱子师。弋阳耕道既从胡氏游,则莆田耕道必屏山门人,而与朱子同学矣。)
隐君黄谷城先生铢(附门人陈以庄。)
黄铢,字子厚,建安人也。隐居不仕,从刘屏山游。屏山门下,朱子最为大儒,而先生亦其眉目也。屏山殁,遗文散落,晦翁与先生雠校以传。固穷而卒,所著有《谷城集》五卷,朱子序之,谓其文学太史公,诗学屈、宋、曹、刘,隶、古皆得魏晋以前笔意。而西山《后序》述其诗曰:「先生有遗训,忧道不忧贫。」又曰:「私意苟未克,放心何由驯!」此不媿为屏山之徒矣。有高弟曰陈以庄,字敬叟,其甥也,亦工诗。(修。)
总领詹元善先生体仁(别见《沧洲诸儒学案》。)
◆陆氏门人
提举林三山先生之奇
李和伯先生楠
李迂斋先生樗(并见《紫微学案》。)
◆恒轩家学(伊川四传。)
文简刘云庄先生爚
侍郎刘先生炳(并见《沧洲诸儒学案》。)
卷四十四 赵张诸儒学案(全氏补本)
赵张诸儒学案 (全祖望补本)
赵张诸儒学案表
赵鼎 (子)谧 (曾孙)纶(别见《沧洲诸儒学案》。)
王大宝 张栻(别为《南轩学案》。)
(子文门人)
(百源、伊川再传)
(安定、濂溪三传)
张浚 (子)栻(别为《南轩学案》。)
(子)枃 (孙)忠恕(别见《南轩学案》。)
王十朋 (子)闻诗
(子)闻礼
宋晋之 (弟)习之
(谯氏门人。)
(伊川、东坡再传)
(安定、濂溪、老泉三传)
杨万里 (子)长孺
刘俨
吕陟(别见《南轩学案》。)
罗博文(别见《豫章学案》。)
张杰(别见《玉山学案》。)
陆游(别见《荆公新学略》。)
汪应辰(别为《玉山学案》)
(赵、张学侣。)
陈良翰
芮煜 吕祖谦(别为《东莱学案》。)
陈傅良(别为《止斋学案》。)
陈亮(别为《龙川学案》。)
蔡幼学
陈武(并见《止斋学案》。)
陈鹏飞 黄补
林光朝(别为《艾轩学案》。)
范端臣(别见《范许诸儒学案》。)
(并赵、张同调。)
赵张诸儒学案序录
祖望谨案:中兴二相,丰国赵公尝从邵子文游,魏国张公尝从谯天授游。丰公所得浅,而魏公则惑于禅宗,然伊洛之学从此得昌。魏公以曾用陈公辅得谤,或遂疑其阻塞伊洛之学,与丰公有异同,未必然也。陈公良翰、芮公煜之徒,亦吾道之疏附也。述《赵张诸儒学案》。(梓材案:谢山是卷《序录》原底作《赵张二公学案》,后定《序录》刊本,益以陈、芮诸公,故易其称。)
◆子文门人(邵、程再传。)
忠简赵得全先生鼎
赵鼎,字符镇,闻喜人。生四岁而孤,母樊氏教之,通经史百家之书。登崇宁五年进士第,对策斥章 惇误国。累官开封士曹。金人陷太原,朝廷议割三镇地,先生曰:「祖宗之地,不可与人,何庸议!」已而京师失守,金人议立张邦昌,先生与胡寅、张浚逃太学中,不书议状。高宗即位,累除司勋郎官。久雨,诏求阙政,先生言:「自蔡京托绍述之名,尽祖安石之政,凡今日之患,始于安石,成于蔡京。今安石犹配享庙廷,而京党未除,时政之阙,无大于是。」上为罢安石配享。擢右司谏,旋迁殿中侍御史。中丞范宗尹言故事无自司谏迁殿中者,上曰:「鼎在言路,极举职,所言四十事,已施行三十有六。」遂迁侍御史。北兵至江上,先生陈战、守、避三策,拜御史中丞。韩世忠败金人于黄天荡,宰相吕颐浩请上幸浙西,先生以为不可轻举。颐浩恶其异己,改先生翰林学士,不拜,改吏部尚书,又不拜,疏颐浩过失凡千言。上罢颐浩,诏先生复为中丞,曰:「朕每闻前朝忠谏之臣,恨不之识,今于卿见之。」除端明殿学士、签书枢密院事。金人攻楚州,先生上章丐去。会辛企宗除节度使,先生言企宗非军功,忤旨,出奉祠。除知平江府,寻改知建康,又移知洪州。襄阳陷,召拜参知政事。宰相朱胜非言襄阳国之上流,不可不急取。上问岳飞可使否,先生曰:「知上流利害,无如飞者。」飞出师,竟复襄阳。言者谓当国者不知兵,乞令参政通知,由是为胜非所忌。除先生知枢密院、川陜宣抚使,先生辞以非才。上曰:「四川全盛,半天下之地,尽以付卿,黜陟专之可也。」时吴玠为宣抚副使,先生奏言:「臣与玠同事,或节制之邪﹖」上乃改先生都督川、陜诸军事。九月拜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知枢密院事。制下,朝上士相庆。时刘豫子麟与金人合兵大入,诸将各异议,独张俊以为当进讨,先生是其言,且言:「陛下养兵十年,用之正在今日。若少加退沮,即人心涣散,长江不可恃矣!」乃命诸将邀诸淮,连败之,金人遁去。上谓先生曰:「将士致勇争先,诸路守臣亦翕然自效,乃朕用卿之力也。」先生谢曰:「皆出圣断,臣何力之有!」上尝语张浚曰:「赵鼎真宰相,天使佐朕中兴,可谓宗社之幸也!」五年,上还临安,制以先生守左仆射、知枢密院事,张浚守右仆射、兼知枢密院事,都督诸路军马。先生以政事先后及人才所当召用者,条而置之座右,次第奏行之。皇子瑗封建国公,于行宫门外建资善堂,先生荐范冲为翊善,朱震为赞读,朝论谓二人极天下之选。先生以宰相监修神宗、哲宗二史,是非各得其正,上亲书「忠正德文」四字,又以御书《尚书》一帙赐之。张浚在江上,尝遣其属吕祉入奏事,所言夸大,先生每抑之,上曰:「他日张浚与卿不和,必吕祉也。」后浚因论事,语意微侵先生。先生言:「臣初与浚如兄弟,因吕祉离间,遂尔睽异。今浚成功,当使展尽底蕴。浚当留,臣当去。」浚又尝奏乞幸建康,而先生与折彦质请回跸临安。暨竣还,乞乘胜攻河南,先生与议不合,乃以观文殿大学士知绍兴府。及浚去位,乃以万寿观使兼侍读召先生,入对,拜尚书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枢密使,进四官。上言:「淮西之报初至,执政奏事皆失措,惟朕不为动。」先生曰:「今见诸将,尤须静以待之。不然,益增其骄蹇之心。」先生再相,或议其无所施设,先生闻之曰:「今日之事,如人患羸,当静以养之。若复加攻砭,必伤元气。」金人遣使议和,朝论以为不可言,上怒。先生曰:「陛下于金人,有不共戴天之雠。今屈己请和,不惮为之者,以梓宫及母后耳!群臣愤懑之辞,出于爱君,不可以为罪。陛下宜谕之曰:『讲和非吾意,以亲故,不得已为之。但得梓宫及母后还,敌虽渝盟,吾无憾焉。』」上从其言,群议遂息。给事中张致远以潘良贵、常同被斥,不书黄,上怒,顾先生曰:「固知致远必缴驳!」盖已有先入之言。秦桧继留身奏事,既出,先生问帝何言,桧曰:「上无他,恐丞相不乐耳。」嗣因和州防御使璩除节钺,封国公,先生奏:「建国虽未正名,天下皆知陛下有子,在今礼数不得不异。」上曰:「姑徐之。」桧后留身,不知所云。先生尝辟和议,与桧意不合。及先生以争璩封国事拂上意,桧乘间挤之,又荐萧振为侍御史。振本先生所引,及入台,劾参知政事刘大中罢之。先生曰:「振意不在大中也!」振亦谓人曰:「赵丞相不待论,当自为去就。」先生引疾求免,言:「大中持正论,为章惇、蔡京之党所嫉。臣议论出处与大中同,大中去,臣何可留!」乃以忠武节度使出知绍兴府,寻加检校少傅,改奉国军节度使。桧率执政往饯,先生不为礼,一揖而去,桧益憾之。初,先生与张浚荐桧可共大事,然桧机深险,外和而中异。浚初求去,有旨召先生。先生至越,丐祠,桧恶其逼己,徙知泉州。又嗾言者论其尝受伪命,屡谪清远军节度副使,潮州安置。在潮五年,杜门谢客,时事不挂口。有问者,引咎而已。中丞詹大方诬其受贿,移吉阳军,先生谢表曰:「白首何归,怅余生之无几;丹心未泯,誓九死以不移。」桧见之曰:「此老倔强犹昔。」在吉阳三年,门人故吏不敢通问,惟广西帅张宗元时馈醪米。桧知之,命本军月具存亡申。先生遣人语其子汾曰:「桧必杀我。我死,汝曹无患。不尔,祸及一家矣!」先得疾,自书墓中石,记乡里及除拜岁月。至是,书铭旌云:「身骑箕尾归天上,气作山河壮本朝。」不食而死。天下闻而悲之。明年,得旨归葬。孝宗即位,谥忠简,赠太傅,追封丰国公。高宗柎庙,以先生配享庙廷,擢用其孙十有二人。先生汲引善类,惟恐不及,若胡寅、魏矼、晏敦复、潘良贵、吕本中、张致远辈数十人,分布朝列,称有知人之明。顾竟为桧所欺,斥逐流离,赍志以殁,论者惜之。所著有拟奏、表疏、杂诗文二百余篇,号《得全集》,行于世。(参史传。)
◆天授门人(程、苏再传。)
忠献张紫岩先生浚
张浚,字德远,绵竹人。四岁而孤,行直视端,无诳言,识者知为大器。靖康初,以进士为太常簿。高宗即位,累迁侍御史。时乘舆在扬州,先生请葺东京、关陜、襄邓以待巡幸,咈宰相意。除集英殿修撰、知兴元府。未行,擢礼部侍郎,旋除御营使司参赞军事。先生度金人必来攻,言宜设备,宰相黄潜善、汪伯彦皆笑其过计。建炎三年春,金人果南侵。车驾幸钱塘,留朱胜非与先生于吴门捍御。已而先生独留,招集溃兵,甫定,会苗傅等作乱,乃邀秦凤路总管张俊,相持而泣,告以起兵问罪。遂约吕颐浩、刘光世以兵来会,而命俊分兵扼吴江,上疏请复辟。乱定,除知枢密院事。入见,伏地涕泣待罪。高宗问劳再三,引入内殿,曰:「太后知卿忠义,欲识卿面,适垂帘,见卿过庭矣。」解所服玉带以赐。高宗欲相之,先生以晚进不敢当。初,先生次秀州,尝夜坐,警备甚严,忽有客至前,出一纸怀中,曰:「此苗傅、刘正彦募贼公赏格也。」先生问欲何如,曰:「仆河北人,粗读书,知逆顺,岂以身为贼用。特见为备不严,恐有后来者耳。」先生下执其手,问,不告而去。先生谓中兴当自关陜始,虑金人或先入陜取蜀,遂慷慨请行。诏以先生为川、陜宣抚处置使,得便宜黜陟。既抵兴元,金帅娄宿兵已在永兴,先生合五路之师复之。集诸门,问大举之策,曲端言必败,先生怒,令责状。既战于富平,环庆帅赵哲军先溃,斩哲以徇。哲将多不服,背降金。先生退入阆中,下曲端狱,论死。会有言杀赵哲、曲端非是,朝廷疑之。三年,遣王似副先生。先生求解兵柄,且奏似不可任,宰相吕颐浩不悦,诏先生赴行在。四年,御史中丞辛炳劾先生,以本官提举洞霄宫,居福州。及刘麟引金入寇,赵忠简鼎荐,除知枢密院事,即日长驱临江,部分诸将捍御,身留镇江节度之。兀朮闻先生已至江上,惊曰:「张枢密贬岭南,何得乃在此!」夕遁。五年,除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都督诸路军马。岳武穆飞平杨,先生奏遣武穆屯荆襄以图中原,乃自鄂岳转淮东,大会诸将,议防秋之宜。高宗遣使赐诏趣归,劳问之曰:「卿暑行甚劳。湖湘群寇既就抚,成朕不杀之仁,卿之功也。」召对便殿,进《中兴备览》四十一篇,高宗嘉叹,置之坐隅。先生以敌势未衰,会诸将议事江上,请帝幸建康。谍报刘豫与子猊挟金人入偪,赵忠简及折彦质欲召武穆兵东下,先生奏:「岳飞一动,襄、汉有警,何所恃乎﹖」时杨沂中兵抵濠州,刘光世舍卢州而南,淮西汹动,先生疾驰至釆石,令曰:「有一人渡江者,斩!」光世复驻军,与沂中接。刘猊为沂中所败,遁,高宗手书嘉奖。赵忠简等议跸临安,先生奏:「陛下一再临江,士气百倍。今六飞一还,人心解体。」初,先生与忠简同心辅国,至是不合,忠简去而先生独任。以却敌功,除特进。未几,加金紫光禄大夫。徽宗皇帝、宁德皇后凶问至,上哀不自胜,先生奏:「愿陛下挥涕而起,一怒以安天下。」乃命先生草诏谕中外,辞甚哀切。每奏对,必言雠耻,上未尝不改容流涕。郦琼军叛,劫杀参谋吕祉,先生引咎求去位。高宗问可代者,且曰:「秦桧如何﹖」先生曰:「近与共事,方知其闇。」桧憾之。台谏交诋,遂落职,居永州。九年,以赦复官。十年,金复取河南,先生奏治海艘直指山东之计。十一年,除检校少傅、崇信军节度使。十二年,封和国公。十六年,彗星出西方,先生将极论时事,恐贻母忧。母讶其瘠,问故,先生以实对。母诵其父对策之语曰:「臣宁言而死于斧钺,不忍以不言而负陛下。」先生意乃决,上疏谓:「当今事势,譬如养成大疽于头目心腹之间,不决不止。」秦桧大怒,令台谏论徙永州。先生去国几二十载,天下士无贤不肖莫不倾心慕之。武夫健将言先生者必咨嗟太息,至儿童妇女亦知有张都督也。桧死,复观文殿大学士、判洪州。先生时以母丧,将归葬,台谏汤鹏举、凌哲论先生归蜀,恐摇动远方,诏复居永州。服除,落职,以本官奉祠。三十一年春,有旨自便。先生自潭闻钦宗崩,号恸不食,上疏请早定守战之策。三十二年,车驾幸建康,先生迎拜道左,卫士见之,无不以手加额。车驾将还临安,慰劳先生曰:「卿在此,朕无北顾忧矣。」累除少傅、江淮东西路宣抚使,进封魏国公。史忠定浩在政府,先生所规画,浩每沮之。先生荐陈正献俊卿为宣抚判官,孝宗召俊卿与先生子栻赴行在,曰:「朕依魏公如长城,不容浮言摇夺。」符离之战,南军不利,先生上疏待罪,有旨降授特进,更为江、淮宣抚使。时汤思退为右相,急于求和。上召先生入见,复议罢和,拜先生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枢密使,都督如故。隆兴二年,奉诏行视江、淮。御史尹穑论先生费国不赀,先生亦乞致仕,除少师、保信军节度、判福州,朝廷遂决弃地求和之议。既去,犹上疏论尹穑奸邪误国。行次余干,得疾,手书付二子曰:「吾不能恢复雪耻,即死,不当葬先人墓左,葬我衡山下足矣。」讣闻,赠太师,谥忠献。先生幼有大志,及为熙河幕官,行边垒,览观山川形势,时时与旧戍守将握手饮酒,问祖宗以来守边旧法及军阵方略之宜,故一旦起自疏远,当枢筦之任,悉能通知边事本末。朱子状先生行实,或以所述事止据其家牒诠次,殊不协人言。高宗柎庙,议配廷臣,或有谓先生恢复空言,未酬三溃之辱。然和尚原、宿州两胜,皆自先生决之,不可谓非善将将者矣。尝与赵忠简共政,多所引擢,从臣朝列,悉一时之望,人号「小元佑」。所荐虞忠肃允文、汪文定应辰、王忠文十朋、刘忠肃珙等,为名臣。拔吴玠、吴璘于行间;谓韩蕲、王世忠忠勇,可倚以大事;一见刘武穆锜,奇之,付以事任;卒皆为名将,有成功,一时并称为知人。先生事母以孝称。所著有《易解》及《杂说》十卷,《书》、《诗》、《礼》、《春秋》、《中庸》亦各有解,《文集》十卷,《奏议》二十卷。子二人:栻、枃。(参史传。)
张魏公语
留意圣贤之学,爱养精神,使清明在心,自然读书有见处,以之正身正家,而事业从此兴矣。(见《鹤山集》。)
(梓材谨案:谢山《札记》:「南宋宰辅登《学案》者,张魏公家三世五人。」盖谓先生及二子、一孙、一曾孙也。)
◆赵张学侣
文定汪玉山先生应辰(别为《玉山学案》。)
◆赵张同调
献肃陈邦彦先生良翰
陈良翰,字邦彦,临海人。蚤孤,事母孝。为文恢博有气。中绍兴五年进士第。知温州瑞安县,听讼咸得其情。或问何术,先生曰:「无术。第公此心,如虚堂悬镜耳!」以荐为检法官,迁监察御史。孝宗初,除右正言。金再移书求唐、邓、淮、泗,先生言:「庙堂、督府,论议不同。边奏上闻,皆阳唯诺而阴沮败之。万一失事机,督府安得独任其责﹖」上矍然称善。卢仲贤至汴,许金人以疆土、岁币而还,上大怒,下仲贤理,欲诛之,宰相恳请得免。复遣王之望、龙大渊。先生言:「前遣使已辱命,大臣不悔前失,不谓秦桧复见今日!且金要我罢四郡屯兵以归之,不折一兵而坐收四千里要害之地,决不可许。若岁币,则俟得陵寝然后与。今议未决,而之望遂行,恐辱国不止于仲贤也。」诏侍从、台谏议,多是先生。汤思退尚执前论,尹穑附思退以撼督府,先生疏:「思退奸邪误国,宜早罢黜;张浚精忠老谋,不宜以小人言摇之。」孝宗曰:「思退警敏,冀可效,卿其置之。若魏公,则今日孰出其右。此殆言者有异意,卿为朕谕之。」先生顿首谢曰:「『警敏』二字,恐非明主卜相之法。」既退,以上语谕同列,穑勃然变色,明日亦请对,遂罢先生言职。两淮撤备,金大入,太学生数百人伏阙,乞召用先生与胡铨、王十朋而斩思退等,思退由是始败。召为宗正少卿、兵部侍郎,除右谏议大夫。进给事中,奏王抃矫诏,请正典刑。改礼部侍郎,不拜,以敷文阁待制提举江州太平兴国宫。既为太子詹事,召对选德殿,上出手书唐太宗与魏征论仁德功利之说,先生言:「仁德治之本,功利治之效。仁德无累,功利自致。」上为之嘉叹,诏兼侍讲。未几,以疾告老,除敷文阁直学士、提举太平宫。卒,年六十五。光宗立,赐谥献肃(参史传。)
修撰芮国器先生煜
芮煜,字仲蒙,一字国器,吴兴人也。绍兴进士,为仁和尉,荒殍载道,区处赈恤,各有条理。初官左从政郎,愤秦氏之乱政,通判常州。沈长卿者,李庄简公客也,尝言和议之非。一日,与先生赋《牡丹》诗。或告之,谓有谤讪语,下大理寺狱,以先生为证,官骑赤棒至门,先生慨然就质曰:「吾不知狱吏之贵也!」对簿,力辩其非。长卿不任笞掠,诬服,狱吏以示先生,对曰:「长卿诬服则可,吾不能妄证也。」吏乃别摘先生平日所作诗有「今作麈埃奔走人」之句,以为怨望,窜化州。桧死,召用为监察御史。其为广东提刑,雍容儒雅,以经术饰吏事。旧例供馈甚丰,先生潜输之公帑,归过曲江,尽以颁犒郡尉之缺于月给者,时谓其「清不近名,利不违众」。尚书左仆射叶颙荐先生与王十朋、周操可备执政,历国子司业、祭酒,其对诸生,蹴然如重客,闻人有善,欣然道之。陈傅良、陈亮、蔡幼学、陈谦皆在太学,先生陶铸之甚至。时东莱为学官,抠衣讲学,昌明斯道,先生以女妻之。孝宗谕宰相曰:「侍从有阙,亟用之!」而先生以疾固请祠,以右文殿修撰归。太学之士祖送以千人,观者太息。先生虽不主和议,而亦未尝轻言用兵。尝奏孝宗曰:「陛下以为蓄积稍羡,思大举,当会计可得几番犒赏。」上曰:「朕未思也。行当报卿。」已而上约略之,仅可得十三番费用,于是始为息民之计。先生每与人言,及退,入室端坐默思,唯恐有失,盖省察之严如此。所著有《易传》及《文集》三十四卷。先生自化州还,追和长卿《牡丹》诗,有「宁分汉社稷,变作莽乾坤」之句,今人传以当时所作,非也。先生卒,孝宗思之不置,用其弟辉,至尚书。
祖望谨案:芮祭酒所著《易传》一卷,奏议二卷,杂文七卷。周益公釆其说《易》之句曰:「《坎》之《象》曰:『君子以常德行,习教事。』盖坎惟素习,则在险不失其常。险至方习,亦复何及!故初爻曰『习』,余则否。虽然,习当出险,乃复『入于坎窞』者,为小人言也。」《离》之三曰:『日中必昃。』人生必死,当如曾参易箦,子路结缨,怡然死生之际。『嗟』则惑,惑则『凶』矣。」
员外陈少南先生鹏飞
陈鹏飞,字少南,永嘉人也。绍兴十二年进士。自为布衣,以经术文词名当世,教学诸生数百人。其于经,不为章句新说,至君父人伦、世变风俗之际,必反复详至而趋于深厚。晚始得第。秦桧寓永嘉,其子学于先生,于是得召对,为太学博士,多所接纳,林光朝、范端臣辈由此出。时以高公息斋之为司业,与先生皆中兴师儒之首。改崇政殿说书,迁礼部员外郎,在资善堂赞读,仍兼说书。经筵论平王归仲子之赗,上问:「母以子贵,何也﹖」先生对毕,进曰:「舜、禹皆圣人,兴于微贱,其父母待之而后显,所以贵也。若失道与民,以忧其父母,则非所以为贵也。」上为悚然,而桧浸不说。先生每见桧,言:「荆襄可为都,以控接北方。今置郊祀坛、都驿亭,劳费甚矣。是忘中原以自佚!」桧益怒,乃以为礼部侍郎以临之。先生谓所下文案多不应法,盖年少未习政事,批其后还之,亦恨甚。先生讲筵多引尊君卑臣之义,崇抑予夺,有所讽,遂以御史疏罢,奉祠。高宗颇思先生,将召之。适彗星见,有自永嘉来者,桧问陈少南作何状,则对曰:「妖星,聚饮为乐耳!」乃除名,居惠州,徒步往。居四年,以瘴疾卒。所著有《陈博士书传》三十卷、《诗传》二十卷、(云濠案:《直斋书录解题》作《书解》、《诗解》,谢山《札记》亦然。)《管见集》十卷、《罗浮集》二卷。陈振孙曰:「观其《书》,绍兴十三年所叙,于《文侯之命》,其言:『骊山之祸,申侯启之,平王感申侯之立己而戍申,不知其德不足以偿怨。郑桓公死于难,而武公复娶于申。君臣如此,而望其振国耻,难矣!』呜呼,其得罪于桧,岂一端而已哉!」先生解《诗》,则以为《商颂》当阙,而《鲁颂》可废,深宁先生不以为然。予谓先生是说,盖亦取尊君抑臣之义,有为言之也。
◆得全家学邵程三传
知州赵先生谧
赵谧,字安卿,丞相元镇子也。永州太守。杨东山言:某初筮为零陵主簿,初参之时,客将传言:「待众官退,却请主簿。」客退,具冠裳,端立堂上。凡再请,某不动。三请,某解其意,遂庭趋,一揖上阶禀叙,逐一还他礼数。既毕,立问何日交割,禀以欲就某日,答曰:「可一面交割。」一揖径入,更不延坐。某退而抑郁成疾,以书白诚斋,欲弃官归。诚斋报曰:「此乃教诲吾子也。他日得力处,当在此。」某意犹未平。后涉历稍深,方知此公善教人,尚有前辈典型。(参《鹤林玉露》。)
◆得全门人
尚书王元龟先生大宝
王大宝,字符龟,海阳人。建炎初,廷试第二,差监登闻鼓院,奉祠。赵丰公谪潮,先生从之游,日讲《论语》。后知连州,张魏公先谪是州,即命其子敬夫从之学。改知袁州,召为国子司业。孝宗时迁礼部侍郎、谏议大夫,上疏劾宰相汤思退主和误国罪。改兵部侍郎,力乞祠。后召为礼部尚书。(参《姓谱》。)
◆紫岩家学(程、苏三传。)
宣公张南轩先生栻(别为《南轩学案》。)
端明张定叟先生枃
张枃,字定叟,(云濠案:先生名一作杓。)魏公次子,而南轩先生之弟也。以父恩授承奉郎,历广西经略司机宜、通判严州。年少已有能称,浙西使者荐所部吏而不及先生,孝宗特令再荐。召对,差知袁州。改知衢州。南轩之丧,无壮子,请祠以营葬事,主管玉局观。迁湖北提举常平,奏事,帝大喜,谕辅臣曰:「张浚有子如此!」改浙西督理荒政,苏、湖二州皆阙守,命兼摄焉。有执政姻党闭籴,先生首治之,帝奖其不畏强御,迁两浙转运判官。未几,以直徽猷阁升副使。改知临安府,奏除逋欠四万缗,米八百斛。进直龙图阁,都城浩穰,奸盗聚慝,先生分地警捕,夜户不闭。张师尹纳女掖庭供给使,恃以恣横,先生因事痛绳之,徙其家信州,其类帖伏。南郊礼成,赐五品服,权兵部侍郎,仍知临安,加赐三品服。修三,复六井。府治火,延及民居,上疏自劾,诏削二秩。累迁至户部侍郎。面对言事,迕时相意。高宗崩,以集英殿修撰知绍兴府,董山陵事。召还,为吏部侍郎。光宗即位,权刑部侍郎,复兼知临安府。绍熙元年,为刑部侍郎,仍为府尹。内侍毛伯益冒西湖茭地为亭,外戚有杀其仆者,狱具,夤缘宣谕求免,先生奏论如律。孝宗观湖,先生伏谒道左,孝宗止辇问劳,赐以酒炙。进焕章阁学士、知襄阳府。未几,进徽猷阁学士、知建康府。继复命还襄阳。宁宗嗣位,归正人陈应祥、忠义人党琪等谋袭均州,副都统冯湛间道疾驰以闻,先生不为动,徐部分掩捕。狱成,斩其为首者二人,尽释党与,反侧以安。升宝文阁学士、知平江府。未行,改知建康府。升龙图阁学士、知隆兴府,兼江西安抚使。奉新县旧有营田,募民耕之,亩赋米斗五升,钱六十,其后议请鬻之,始征两税和买,且加折变,民重为困,先生悉奏蠲之。进端明殿学士,复知建康府。以疾乞祠,卒。先生天分高爽,吏材敏给,遇事不凝滞,多随宜变通,所至以治辩称。南渡以来,论尹京者,以先生为首。次子忠恕。(参史传。)
祖望谨案:定叟力捄同甫。
◆紫岩门人
忠文王梅溪先生十朋
王十朋,字龟龄,乐清人。资颖悟,日诵数千言。及长,有文行,聚徒梅溪,受业者以百数。入太学,主司异其文。秦桧死,高宗亲政,策士,先生以「揽权」对,高宗嘉其经学淹通,议论醇正,擢为第一。学者争传诵其策,以拟古晁、董。上谓十朋乃朕亲擢,授绍兴府签判。既至,或以书生易之,先生裁决如神。时以四科求士,帅王师心谓先生兼身四者,以应诏,召为秘书郎,兼建王府小学教授。先是,教授入讲堂,居宾位,先生不可,皇孙特加礼,而位教授中坐。奏解杨存中兵权。除著作郎。三十一年正月,风雷雨雪交作,先生以为阳不胜阴之验,遗陈康伯书,冀以《春秋》灾异之说力陈于上,崇阳抑阴,以弭天变。迁大宗正丞,请祠归。孝宗受禅,起知严州。历除侍御史,论史丞相浩怀奸误国,植党盗权,忌言蔽贤,欺君讪上,上为出浩知绍兴府。及杨存中复用,出知饶州。丞相洪文惠适请故学基益其圃,先生曰:「先圣所居,十朋何敢予人!」移知夔州,饶民乞留不得,至断其桥。复知泉州。入为太子詹事,礼遇有加。累章告老,以龙图阁学士致仕,命下而卒,年六十,谥曰忠文。先生事亲孝,终丧不处内;友爱二弟,郊恩先奏其名,殁而二子犹布衣。书室扁曰「不欺」。每以诸葛武侯、颜平原、寇莱公、范文正、韩魏公自比。朱晦翁、张南轩雅敬之。时北方余学未衰,耆老尚多有,闻先生风声,皆服其行事,故绍兴末、干道初,士类常推先生为第一。先生之学,一出于正,自孔、孟而下,惟韩文公、欧阳公、司马公是师,故其文粹然。有《春秋》《尚书》《论语解》、《梅溪集》。子闻诗、闻礼,皆笃学自立。(参史传。)
(梓材谨案:先生尝为张魏公所荐,当以紫岩为受知师。其劾史忠定也,谢山谓其言稍过云。)
文节杨诚斋先生万里
杨万里,字廷秀,吉水人。中绍兴进士第,调永州零陵丞。时张魏公谪永,杜门谢客,先生三往不得见,以书力请始见之。魏公勉以正心诚意之学,先生服其教终身,乃名读书之室曰诚斋。魏公入相,荐之朝,除临安府教授。未赴,丁父忧。改知隆兴府奉新县,县以大治。以荐召为国子博士。南轩以论张说出守袁,先生抗言,公论伟之。迁太常博士,转将作少监,出知漳州,改常州,寻提举广东常平茶盐。盗沈师犯南粤,帅师平之,孝宗称之曰「仁者之勇」,遂有大用意,除提点刑狱。请于潮、惠二州筑外砦。俄以忧去。召为尚左郎。淳熙十二年五月,以地震应诏上书,累累数千言,请以选将备敌为事,又言:「天下事有本根,圣学高明,愿益思其所以为本根者。」东宫讲官阙,帝亲擢先生为侍读,宫僚以得端人贺。他日,读《陆宣公奏议》等书,皆随事规警,太子深敬之。王淮为相,一日问曰:「宰相先务者何事﹖」曰:「人才。」又问孰为才,即疏朱子以下六十人以献,淮次第擢用之。历枢密院检详官、右司郎中,迁左司郎中。十四年,夏旱,先生疏四事以献,言皆恳切。迁秘书少监。会高宗崩,孝宗欲行三年丧,创议事堂,命皇太子参决庶务,先生上疏力谏。高宗未葬,学士洪迈不俟集议,配飨独以吕颐浩等姓名上,先生上疏劾之,孝宗不悦,出知筠州。光宗立,召为秘书监。入对,言天下无形之祸,起于朋党,积于近习。会《孝宗日历》成,参政王蔺以故事俾先生序之,而宰臣属之礼部郎傅伯寿,先生以失职丐去,帝宣谕勉留。会进《孝宗圣政》,先生当奉进,孝宗犹不悦,出为江东转运副使。朝议欲行铁钱于江南,先生疏其不便,忤宰相意,改知赣州,不赴。除秘阁修撰,提举万寿宫,自是不复出矣。宁宗立,召赴行在,辞。升焕章阁待制。引年乞休致,进宝文阁待制,致仕。开禧初召,复辞。升宝谟阁学士。卒,年八十三,赠光禄大夫,谥曰文节。先生为人刚而褊,孝宗始爱其才,以问周文忠必大,文忠无善语,由此不见用。韩侂冑用事,欲网罗四方知名士相羽翼。尝筑南园,属先生为记,许以掖垣。先生曰:「官可弃,记不可作也。」侂冑恚,改命他人。卧家十五年,皆其柄国之日也。侂冑专僭日益甚,先生忧愤成疾。家人知其忧国也,凡邸报皆不以告。忽族子自外至,遽言侂冑用兵事,先生恸哭失声,亟呼纸,书曰:「韩侂冑专权无上,动兵残民,谋危社稷。吾头颅如许,报国无路,惟有孤愤!」又书十四言别妻子,笔落而逝。先生精于诗,尝着《易传》行于世。(云濠案:四库书目,《诚斋易传》二十卷。《诚斋集》一百三十三卷。)光宗尝为书「诚斋」二字,学者称诚斋先生。子长孺。(同上。)
(梓材谨案:先生诚斋集有胡忠简行状云:「万里与公同郡,尝从学,故自称门人。」则又在胡门矣。)
庸言
古之君子,道足以淑一身;及其足以淑万世,而不自知也。后之君子,言将以淑万世;及其不足以信一室,而不自知也。
《易》之道,损而不已必益,升而不已必困。吾未见处损而喜,处升而惧者也。
《旅》之六五独不取君义,程子谓君无旅也。流于汾,出居于郑,在干侯,孙于越,旅也。作《易》与说《易》者讳之耳。非讳也,不忍言也。
赵简子问史墨以季氏出其君而莫之罪,而墨对之以君臣无常位,诡哉言也!君臣,天下之大分。非有桀、纣之恶,汤、武之圣,则《易》之《革》,圣人不作。意如何人而干之!且简子之问,安知其无季氏之志乎!《诗》云:「无教猱升木。」
礼者,免刑之大闲。
人主观圣贤之行藏,可以察其时。
寂然不动,感在其中矣。感而遂通,寂在其中矣。
君子之于人,以大善揜小恶,不以大恶揜小善。
君子之于小人也,有容而无敌。
君子不言己之所不能行,不言人之所不可行。
臧坚以齐侯遣奄人唁己为耻,后世以阉人荐己而不耻。袁盎以宦者参乘为耻,后世以宦者参国而不耻。
人之为不善,一而足;为善,百而不足。
博爱与兼爱异乎﹖曰:「异。博无私,兼无别。」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闲其入也。非礼勿言,非礼勿动,闲其出也。
知譬则目也,行譬则趾也。目焉而已,是离娄可躄也;趾焉而已,是师冕可驰也。目趾具而已矣。
张敞不货昌邑王以售其身,可谓贤矣。
三年耕必有一年之蓄,而学者朝学之,夕丧之。
班固谓:「石建之澣衣,周仁之垢污,君子讥之。」仁可讥也;建恭为子职,而可讥乎﹖
天下之至神者惟人心。见人之过,得己之过矣,何必今人也。见古人之过,得己之过矣,何必古人也。见日月之过,寒暑之过,得己之过矣,何必天地也。见韦弦之过,得己之过矣,何必万物也。因前日之过,得今日之过矣。是数者,非人告也,心告也。
引重者,先进之盛德。自重者,后进之报德。
烛定则明,摇则昏,而况心乎!
血气之气,盈则暴,虚则屈。惟道义之气,塞乎天地。
惟受责者能为君子。
附小人,累也;附君子,亦累也。故《记》曰:「中立而不倚。」
人莫不爱其生,故莫不厚其生。莫不厚其生,故莫不伤其生。
头垢则思沐,足垢则思濯。心垢则不思沐濯焉,何哉﹖
南子之见,公山佛肸之往,子路不悦,宜何从﹖曰:「吾从子路。」曰:「然则夫子非与﹖」曰:「子路可为也,夫子不可为也。」
古之巫者一,今之巫者三。(谓老、释。)
张禹、孔光之保身,乃所以失身。
秦人之尚功术,犹人之饵金石之药也,其初也瘠必肥,老必壮,其究则死也忽焉。
见乎表者作乎里,形于事者发于心。其外寂然,其中森然。
学者莫上于敏,莫下于钝。然敏或以窒,钝或以通,何也﹖不可怙者天,不可画者人。
礼义、廉耻,柳子以为二,其实一而已矣,耻是也。
(梓材谨案:此下有一条移入《龟山学案》。)
有心而弗治,「子有廷内,弗洒弗埽」者也。有师友而弗问,「子有钟鼓,弗鼓弗考」者也。
读书者,非言语之谓也。将以灌吾道德之本根,荣吾道德之枝叶。
有败诈,无败诚。
登高者未必跌,而常覆车于夷涂。夜坐者未必寝,而尝失旦于昧爽。
井不食不泉,木不钻不燧。
中和之功,至于位育,若是其大乎﹖曰:「子不见汉武之一怒乎﹖追仇平城之役,一怒萌于心,天地万物何与焉,而长星竟天,死人如麻,则喜怒哀乐不中不和之征也。」
水能湿夫火,而隔之以土则湿者燥;火能流夫金,而乘之以水则流者止。
水在其内,而壶之莹外达,善之出而不揜者肖之。日月在其外,而牖之辉内达,善之入而不拒者肖之。
始雪而温,阳之终也。既霁而寒,阴之穷也。
五色之变,始乎金,终乎水。五味之变,始乎土,终乎火。水火者,阴阳之初也。极其变者反其初。
「精气为物」,神而明也;「游魂为变」,明而神也。
汤至热也,久漱而凉。泉至寒也,徐咽而温。
大法不可犯,《诗》曰:「岂不怀归,畏此简书。」清议不可犯,《诗》曰:「岂不欲往,畏我友朋。」虽然,清议之威,甚于大法。
不可好者,名也;不可不好者,善也。善之与名,其犹形影。影之有无视其形,名之有无视其善。故教曰名教,义曰名义,节曰名节。
物以数来,我以诚应,将无堕彼乎﹖曰:「不见夫镜乎!无一物,故见万物。」
神领意会者,见骛于滕口涂说之儒;下帷潜心者,见诽于开门授徒之师。噫!
横渠谓:「海水凝则冰,浮则沤。然冰之才,沤之性,其存其亡,海不得而与焉。推是,足以究死生之说。」然则吾之死生,而曰有与焉者,非妄则惑。
何谓「辟户谓之干,阖户谓之坤」﹖曰:「不观子嘘吸乎!」
或问仕,曰:「事长官莫太亲,任事莫太专。」
性无善无不善,此释氏之论。性可以为善可以为不善,此扬雄氏之论。有性善有性不善,此韩愈氏之论。孟子之时,已有三家者流之说。
有「雷在天上」之力,然后能为「非礼勿履」之事。
宫之奇与百里奚,臣子宜孰则﹖曰:「宫之奇哉!为人臣者,节至焉,功次焉。宫之奇与日月争光矣!」
其上行道,其次守道;其上捐身,其次洁身。
古之所谓为人者,将以并天地而三之焉者也﹖将以其止于饮食男女能而已也﹖则夫飞焉者,走焉者,亦皆能吾人之所能也,而遽自以为足乎!
人之于道,犹鱼之于水,故不可须臾离。
水为冰,雨为云,「精气为物」也。冰为水,雪为雨,「游魂为变」也。
公孙弘曰:「汤之旱,桀之余烈也。」为汤讳巧矣,桀亦无辞也。至云尧遭洪水,未闻禹之有水也。又以谀汤者谀禹,而何以为尧地﹖圣人未尝讳天灾。
何谓「安其身而后动」﹖安在动后,非忧则悔。何谓「虑其交而后求」﹖虑在求后,非辱则累。
诚斋文集
士穷于穷,亦通于穷;达于达,亦病于达。爵三公,禄万锺,达矣。谓道必待达而后达,则公孙之相,徒足为其曲学阿世之资。饮糗茹草,曲肱饮水,穷矣。谓道必以穷而遂穷,则颜氏之巷,乃适借之以为心斋坐忘之地。然后知富贵者,中人之膏肓;而贫贱者,君子之谷粟。(《上张子韶书》。)
文于道未为尊,固也。然譬之瑑璞为器,瑑固璞之毁也;若器成而不中度,瑑就而不成章,则又毁之毁也。君子不近,庶人不服,亦奚取于斯!(《答刘子和书》。)
景纯《葬书》,东汉以前无有也,先生亦微信其奇怪乎﹖景纯大节固卓然,然岂不前知而逆善其先人之窀穸﹖(《答朱侍讲书》。)
谢山《跋杨诚斋易传》曰:《易》至南宋,康节之学盛行,鲜有不眩惑其说。其卓然不惑者,则诚斋之《易传》乎!其于《图》、《书》九十之妄,方位南北之讹,未尝有一语及者。得意忘象,得象忘言,清谈娓娓,醇乎其醇,真「潦水尽而寒潭清」之会也!中以史事证经学,尤为洞邃。予尝谓明辅嗣之传,当以伊川为正脉,诚斋为小宗。胡安定、苏眉山诸家不如也。
承议罗先生博文(别见《豫章学案》。)
县令张先生杰(别见《玉山学案》。)
中大陆放翁先生游(别见《荆公新学略》。)
◆国器门人
成公吕东莱先生祖谦(别为《东莱学案》。)
文节陈止斋先生傅良(别为《止斋学案》。)
文毅陈龙川先生亮(别为《龙川学案》。)
文懿蔡先生幼学
秘监陈先生武(并见《止斋学案》。)
◆少南门人
县尉黄吾轩先生补
黄补,字季全,号吾轩,莆田人。绍兴中,从父宦游惠州,得永嘉陈少南师友之。已而以其学教授于乡,及门者数百人。时林艾轩讲学城南,先生在城东,几与齐名。官至高要县尉。有《九经解》、《论语人物志》。
文节林艾轩先生光朝(别为《艾轩学案》。)
舍人范蒙斋先生端臣(别见《范许诸儒学案》。)
◆元龟门人(邵、程四传。)
宣公张南轩先生栻(别为《南轩学案》。)
◆定叟家学(程、苏四传。)
直阁张拙斋先生忠恕(别见《南轩学案》。)
◆梅溪家学
提刑王先生闻诗
王闻诗,字兴之,梅溪长子。知光州,提点江东刑狱。始从梅溪游太学,梅溪于法当任子,先生曰:「二父老矣,请先及。」梅溪卒,而先生为士人如故。召审察,比再为郎,皆赵丞相忠定所进,毁赵公者不以为党。历事三世,未获论建,然正学尽言,未尝相时容悦;矢义勇发,不以怵利动摇。(参《叶水心集》。)
运判王先生闻礼
王闻礼,字立之,梅溪次子。知常州、江东转运判官,为治能守家法。惠安丞时,禁私庵寮,有壮屋号弥陀庵,主僧倚郡将为奸,先生捕,立毁撤。守怒诘之,徐疏以实,守因敬之,荐其贤。先生果敢激烈,当官与事,遇法理不顺者,直前疏治,虽雷霆独立,面折无讳。(同上。)
◆梅溪门人
朝散宋樟坡先生晋之(附弟习之。)
宋晋之,旧名孝先,字舜卿,乐清人。幼颖悟,日诵数百千言。弱冠从梅溪游,学徒数百人,独先生首出,梅溪器之。以经魁南省,历知临海、光化、奉化县,通判信州,以朝散郎致仕,自号樟坡居士。着有《乾坤二卦》、《中庸》、《大学》、《禹贡》、《洪范讲义》、《春秋十二公论》各一卷,《历代中兴君臣论》二卷,《拟进万言书》一卷,《樟坡集》三十卷。弟习之少先生四十岁,亦恭谨好学,事先生犹父也。(参《楼攻媿集》。)
(梓材谨案:先生《梅溪题名赋》,犹名孝先字舜卿。)
◆诚斋家学
文惠杨东山先生长孺
杨长孺,字伯大,诚斋长子,号东山。以父荫守湖州,弹压豪贵,治声赫然,郡之士相与肖像,祠于学宫。擢经略广东,以己俸代下户输租,迁福建安抚使。真西山入相,宁宗问当今廉吏,以先生对。端平间,加集英殿修撰。年七十余致仕。卒,谥文惠。(参《江西通志》。)
◆诚斋门人
刘先生俨
刘俨,字子思,安福人也。学于诚斋。益公有序赠之,叹其才名三十五年而不遇者也。
监司吕先生陟(别见《南轩学案》。)
◆得全续传
安抚赵时斋先生纶(别见《沧洲诸儒学案》。)
卷四十五 范许诸儒学案(全氏补本)
范许诸儒学案(全祖望补本)
范许诸儒学案表
范浚 (从子)端臣 范处义
(默成讲友。)
虞唐佐
柴
陈九言
邵恂
高栴
(父廉。)
张龟年
许翰
(梁溪讲友。)
高元之
(崧老续传。)
许忻 陆九龄(别为《梭山复斋学案》。)
(紫微讲友。并程学同调。)
萧楚 胡铨(别见武夷学案。)
冯澥
(父山。)
(伊川门人。)
(安定、濂溪再传。)
范许诸儒学案序录
祖望谨案:伊洛既出,诸儒各有所承。范香溪生婺中,独为崛起,其言无不与伊洛合,晦翁取之。又有襄陵许吏部,得中原之文献,别为一家。萧三顾则尝学于伊洛,而不肯卒业,自以其所学孤行,亦狷者邪﹖述《范许诸儒学案》。(梓材案:是卷诸儒多别为一家者,谢山特立《学案》以类叙之。)
◆默成讲友
贤良范香溪先生浚
范浚,字茂明,兰溪人也。世家膴仕,先生独不近荣利,笃志圣贤之学,以治心养气为本。绍兴中,以贤良荐,因秦氏当国不起。婺守延之入学主讲,亦辞不就。闭门讲道,危坐一室,尘几败帷,处之泰然。学者称为香溪先生。先生之文,世之所诵习者,朱子所取《心箴》而已,(云濠案:《香溪集》有元吴师道跋,称朱子取其《心箴》注《孟子》。)他罕有知者。元之胡仲子始表章之,谓其多超然自得之语,不独《心箴》也。朱子谓先生不知从谁学。案先生《答潘默成书》云「肤受末学,本无传承。所自喜者,徒以师心谋道,尚见古人自得之意,不孑孑为世俗趋募耳!」然则先生之学,所谓得之遗经者也。顾当南北宋之交,关、洛之书盛行浙东,永嘉九先生而后,默成一辈多属杨、尹之徒。先生所为文集,若未尝见关、洛诸公书者,故绝口不及也。而其言则多与之合。先生又及与默成交,此事之不可解者。要之,是时学者如闽之支离先生陆亦颜、屏山先生刘彦冲以及先生,皆承伊洛之风而出者。虽不在见知、闻知之列,而同车合辙,可谓豪杰之士也。所著有《香溪集》三十二卷。(云濠案:《香溪》集二十二卷,为其门人高栴所编,其侄端臣刊之,收入《四库集部》。)抑予读先生进策五卷,及《上李丞相书》,则甚有志于用世,特以其时之不可而自晦耳,固非石隐者流也。
香溪文集
茫茫堪舆,俯仰无垠;人生两间,眇然有身。是身之微,太仓稊米;参为三才,曰惟心耳。往古来今,孰无是心;心为形役,乃兽乃禽。惟口耳目,手足动静;投间抵隙,为厥心病。一心之微,众欲攻之;其与存者,呜呼几希。君子存诚,克念克敬;天君泰然,百体从令(《心箴》。)
古之人进乎进,知至至之;止乎止,知终终之。不进不止,不止不能不进。(《进学斋铭》。)
善利之念起于心者,其始甚微;而其得失之相去也,若九地之下与重天之颠。虽舜也,一罔念而狂;虽跖也,一克念而圣。于危微之际得之。(《舜跖图说》。)
孟子曰:「耻之于人大矣!」夫耻,入道之端也。人之知非而耻者,必惕然动乎中,赧然见乎色,瞿然见乎四体。是孰使之然哉﹖其必有觉之者矣。然则无耻则无觉,与木石等,耻之为义不大哉﹖然有是耻心而能充之者,千百而一焉。穿窬,士所耻也;而所以耻穿窬之心则不能充,故于穿窬则耻,于穿窬之类则不耻。孔子曰:「色厉而内荏,其犹穿窬之盗。」又曰:「情疏而貌亲,在小人则穿窬之盗也。」孟子亦云:「以言餂,以不言餂,皆穿窬之类也。」圣贤之于耻心,必使人充之如此。故曰:耻,入道之端也。(《耻说》。)
传有之曰:「日悔昨,月悔朔。」至哉,古人之善学也!人非尧、舜,不能每事尽善,惟过而悔,悔而改,则所以为过者亡矣。古之圣贤,未有不由悔而成者。成汤悔,故改过不吝;太甲悔,故自怨自艾;仲尼悔,故曰「于予与改是」;颜渊悔,故有不善未尝不知,知之未尝复行;子路悔,故人告之以过则喜;子夏悔,故投杖而拜;曾子悔,故曰「我过矣」然非必失诸言行而后悔之也,过生于心则即悔,悔勿复失诸言行而已矣。(《悔说》。)
高帝诛项籍,围鲁,鲁诸儒尚讲习弦歌不绝,可谓信之笃、守之固矣。人之所甚畏者,死也。死且不夺,更何物足以移之!逮鲁邴氏以铁冶起,富至巨万,鲁人于是多歆慕之,去文学而趋利,至使世谓鲁人好利甚于周人。利之能败人也如此!(《题货殖传》。)
天降衷曰命,人受之曰性,性所存曰心。惟心无外,有外非心;惟性无伪,有伪非性也。伪而有外者曰意。意,人之私也。(《性论》。)
祖望谨案:此于「意」之义未融,然亦自有见。
守约是俭德。俭于听可以养虚,俭于视可以养神,俭于言可以养气。凡俭皆可以悠久而无穷。(《太甲三篇论》。)
人谁不欲使人谓正人君子﹖而卒不免为常人,至或陷于大恶者,患在心违其貌而安于自欺。夫人之自欺非一:知善之可好而勿为,是自欺;知不善之可恶而姑为之,是自欺;实无是善而贪其名,是自欺;实有是恶而辞以过,是自欺;实所不知而曰我知之,是自欺;色取仁而居之不疑,是自欺;求诸人而无诸己,是自欺;有诸己而非诸人,是自欺。其目殆未可殚言而悉数也。彼欲以欺人,而不知一日之间,自欺者实多,而欺人者不能十一,且未能欺人而先自欺,几何不陷于大恶邪!夫人有杀心,辄形于声;有欲炙心,辄形于色;有惧心,目动而言肆;有异心,视远而足高。其心甚微,而形 于外者已不可掩如此,乃欲掩其不善而着其善,自欺孰甚焉!是以古之学者必慎独。不睹不闻,所谓独也。(《慎独斋记》。)
今人平旦出门,牵事逐食,营为百绪,暮必归居以休其身。然方动作疲剧昏睡,寤起则聪遽如昨。彼其心事躁扰,冥迷流浪,曾不少自存省,是知休其身不知休其心。夫人生而有知,不学则愚。愚则视不明,听不聪,思不达,虽有知,犹无知也。既学矣,不得其正则哆。哆则缘目而逐色,缘耳而逐声,缘思而逐欲,所以祸其生者,殆有甚于不学而愚。是以君子正之为贵。夫人受命于天,正性本具。君子保之,毙而后已,由是则可以无媿于天。且万物散殊,形生气化,未有无正性者。石可破,不可夺其坚;丹可磨,不可夺其赤。霜雪大挚,松色犹茂;风雨昼晦,鸡鸣自如。物且不移,人其可失正乎!《易》于《蒙》曰「养正」,于《颐》亦曰「养正」。《颐》,养也;而《蒙》为物,欲得其养,又其互体自二至上有《颐》象,故异卦而同辞。古之人见正事,闻正言,习正人,邪室不坐,邪蒿不食,行容必直,立容不跛,不倾听,不睇视,皆所以养正。而其要,则先正其心,是为圣之功也。水未必遽至于海,言水者必期于海;学未必遽至于圣,言学者必本于圣。盖道无本末。趋进唯诺,掬溜播洒,幼学也;而上达之理存焉。勉之哉!(《养正斋记》。)
学者之患,莫大乎自足而止,曰:「学如是,是亦足矣。」譬犹揭流涉波,溯沿上下,不出于断潢绝港,以为举天下之观水者皆莫吾若。使之浮沧江,并溟渤,渺弥汗漫,不见边际,彼将怅悔自失,自比于蹄涔杯坳之不暇。然则世之果自标异者,庸非不学者之过也哉!(《拙懒轩记》。)
宴坐虚堂,如临上官,如面重客,如前民甿而后胥徒。视一克念,如谐群言;患一失念,如耳道谤。不欺如是,则可对越鬼神,洞开金石。况此民其宁或我欺乎!(《永嘉县不欺堂记》。)
夫人之生,固有物焉,浑然天成,在善养无害而已。以礼制之,惧其放也。戒物之感,惧其诱也。居之虚静之地,欲其安也。饮天和如甘泉,味道腴如荐草。惩忿窒欲,如去败群。致一不二,如恶多歧。勉之慎之,曰自牧之。(《自牧斋记》。)
凡益之道,非能赘夫固有而增多之也。惟性至大,初无限量。益动而巽,日进无疆,则凡德之裕,皆所固有。《易》曰:「《益》长裕而不设。」益岂由人乎哉!惟夫知于自知,故友直;不足于信,故友谅;末学寡陋,故友多闻。然卒所以得益,皆在我不在彼也。(《三益斋记》。)
学者,觉也。觉由于心。心且不存,何觉之有!人之念虑横生,扰扰万绪,羡慕耽嗜,厌恶憎嫉,得丧欣戚,觖望很忿,怵迫忧惧,凡私意妄识,交午丛集,纷纭于中,汩乱变迁,无或宁止,虽魂交梦见,亦且颠冥迷愤,悠扬流遁。彼其方寸荡摇,如疾风振海,涛浪汹涌,求一息之安且不可得,则存其心不亦难乎!然彼纷纭于中者,浮念耳,邪思耳,物交而引之耳。虽百虑烦扰,而所谓至静者,固自若也。故孟子曰:「养心莫善于寡欲。」使不诱于外,此存心之权舆也。至若藏心于渊,则必有事焉而勿正。能于勿忘勿助之间,默识乎所谓至静者,此存心之奥也。凡学,始于存心,中于尽心,终于尽性。方其存心也,犹有存之者焉,非所谓尽心。未能尽心,安能尽性﹖孟子曰:「尽其心者知其性。」盖心既尽而空洞清明,然后知性之为性,皆天理也。(《存心斋记》。)
古之学者,用心于内,深造自得,默识神解,何暇事无益之言哉!(《讷斋记》。)
韩退之曰:「世无孔子,不当在弟子之列。」岂知得师之义乎!孔子学无常师。大而师天地,故上律天时,下袭水土;小而师万物,故于山乐其高,于水取其有本。于《易》之象,《诗》之比兴,凡物理之见于经者,举取之。上而师古圣贤,祖述尧、舜,宪章文、武,窃比于老彭;下而于人无所不师,故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岂必弟子云乎哉!大抵古人之学,不越乎穷理。理之所存,师之所存也。乔梓,父子之师也;常棣,兄弟子师也;嘤鸣,朋友之师也;羔羊跪乳,有礼之师也;蛾子时术,进学之师也;石泉潜流而清,慎独之师也;劲松凌寒而秀,厉操之师也;兰之馨,鲍之臭,善恶之师也。有是物必有是理,无非吾师,况在人乎!见舌而知守柔,顾影而知持后,于吾身犹得师焉,况在人乎!退之于是乎失言。(《答胡英彦书》。)
处人所难处,始见学力至与未至。士当以弘毅自期,乃能任重而力行不怠,居困而心亨自如。今人质既薄,学且不固,一落莫则大戚戚以闷,苟可以脱寒饿而济其欲者,无不为也。不知士君子所谓穷,特其人穷耳!其人之天,孰能穷之﹖「是心如太虚,外物如浮云。浮云有去来,太虚无得丧。」明此,虽临死生如坦途,况外物乎!(《答罗骏夫书》。)
许翰,字崧老,拱州襄邑人。中元佑进士第。宣和中,召为给事中。为书抵时相,请罢云中之师。高丽入贡,调民开运河,舍人孙傅论高丽于国无功,不宜兴大役,傅坐罢。先生谓傅不当黜,时相怒,落职,得举江州太平观。靖康初,复以给事中召。改御史中丞,上疏陈决胜之策。种师道罢,先生言师道名将,沈毅有谋,不可使解兵柄。钦宗谓其老难用,先生曰:「秦始皇老王翦而用李信,兵辱于楚。汉宣帝老赵充国,而卒能成金城之功。自吕望以夹,用老将收功者难一二数。以古揆今,师道虽老,可用也。」且谓:「金人此行,存亡所系,宜起师道邀击之。」上不能用。擢中大夫,同知枢密院,论益不合,以病去,除延康殿学士、知亳州。高宗即位,以荐召,复延康殿学士,拜尚书右丞,兼权门下侍郎。宗忠简泽论车驾不宜南幸,且劾黄潜善等,潜善请罢忠简,先生极论以为不可。李忠定纲罢,先生言:「纲忠义英发,舍之无以佐中兴。今罢纲,臣留无益。」力求去。时潜善奏诛陈东,先生谓所亲曰:「吾与东皆争李纲者。东戮东市,吾在庙堂可乎﹖」求去益力,章八上,以资政殿大学士提举洞霄宫,复以言者落职。绍兴初,复资政殿学士。卒,赠光禄大夫。先生通经术,正直不挠,历事三朝,致位政府,忠忱发臆,不脱儒者本色。顾以熏莸异味,斥逐而死,君子惜之。所著书有《论语解》、《春秋传》。(参史传。)
(梓材谨案:楼攻媿志高端叔墓云:「少读襄陵许公翰书,及从沙随程公迥,故尤邃于《春秋》。」是先生为吾乡高氏《春秋》学之所从出也。又案吏部员外郎忻乃其弟,尝撰《右丞行状》一卷,见《直斋书录解题。)
◆紫微讲友
吏部许子礼先生忻
许忻,字子礼(梓材案:《宋史》本传未称其字,此据朱子文集补之。)襄邑人。宣和三年进士。高宗时为吏部员外郎,极论和议不便,请正王伦卖国之罪,以图兴复。疏入,不省。后托故乞从外补,乃授荆湖南路转运判官。谪居抚州,起知邵阳,卒。(同上。)
(云濠谨案:《复斋学案》本传云:「吏部郎襄陵许忻直道清节,屏居临川,闭门少所宾接。见复斋,与语,凡治体之升降,旧章之损益,前辈闻人之律度轨辙,皆斖斖言之。」可以见所得中原文献之传矣。)
◆伊川门人(胡、周再传。)
清节萧三顾先生楚
萧楚,字子荆,卢陵人。绍圣中游太学,贡礼部不第。于时蔡京方专国,先生愤嫉其奸,谓京且将为宋王莽,誓不复仕,遂退而著书,明《春秋》之学。建炎四年卒。曾敏行《独醒杂志》称所著《春秋经辩》行于世,(云濠案:《经义考》摭录胡澹庵序,当作《春秋辩疑》。)大旨为权奸柄国而发,而持论正大,实有合尼山笔削之义。陈直斋《书录解题》称其门人胡澹庵铨以《春秋》登第归,拜床下,先生告之曰:「学者非但拾一第,身可杀,学不可辱,毋祸我《春秋》乃佳。」后澹庵以孤忠谠论,震耀千秋。则其师弟子于《春秋》,非徒口讲耳受者矣。(参《四库书目提要》。)
◆香溪家学
舍人范蒙斋先生端臣
范端臣,字符卿,香溪先生从子也。范氏子弟多从学于香溪者,而先生最有名于时。成绍兴进士,累官至中书舍人。酷嗜学,虽入官,不少怠。书法历篆隶以来诸体,无弗工。学者称为蒙斋先生。所著有《蒙斋集》。
◆香溪门人
虞先生唐佐
虞唐佐,字尧卿,盈川人也。从学于香溪者十年。中谆而外谨,刻意学问,善领略。香溪称其十年不异一日也。柴先生
柴,字吉卿,永丰人也。束书从学于香溪,得闻物理性命之学,洒然以喜。其有志于治心养气,盖惓惓也。
陈先生九言
陈九言,字永叔,义乌人也。香溪之兄孙婿,因从之学,养亲读书。香溪称其有志而能勉于行,亦自修之士也。
邵先生恂
邵恂,字子信,寿昌人也。香溪称其趋向甚端,植志甚笃,用力于存心之学。
高先生栴(父廉。)
高栴,兰溪人也。其父廉善训子,尝谓香溪曰:「儿材下,所望先生教以行己之一二。世有挟艺射科速化之术,非所敢望也。」香溪称其知本。而先生持身谨慎,卒为范门高弟。
张先生龟年
张龟年,诸暨人也。香溪称其胸中易直,无歧径。服习不懈,为同舍生所推重。
◆子礼门人
文达陆复斋先生九龄(别为《梭山复斋学案》。)
◆三顾门人(胡、周三传。)
忠简胡澹庵先生铨(别见《武夷学案》。)
枢密冯先生澥(父山。)
冯澥,字长源,安岳人。为清节先生高弟。尝请列《春秋》于学宫,似不负师门之托,顾其后位至执政,无可称者。惟张才叔死象州,独为恤其家,稍可称云。鸿硕先生冯山,精于《春秋》,其父也。(云濠案:谢山《学案札记》云:「冯鸿硕先生《春秋通解》,文定取之。」
(梓材谨案:陈直斋云:「蔡京用事,萧子荆与其徒冯澥书,言蔡将为宋王莽,誓不复仕。」是澥为三顾高弟,故与言肺腑如是,惜其不副所重也)
◆蒙斋门人(香溪再传。)
侍御范逸斋先生处义
范处义,字逸斋,香溪先生之族也。以进士累官殿中侍御史。精于经学,所著有《诗补传》、《解颐新语》等书。(云濠案:《诗补传》三十卷,《新语》佚。)私淑于蒙斋之门者也。
◆崧老续传
高万竹先生元之(别见《龟山学案》。)
卷四十六 玉山学案(全氏补本)
玉山学案(全祖望补本)
玉山学案表
汪应辰 (子)伯时
(武夷、紫微、横 (子)逵
浦、湍石门人。 尤袤(别见《龟山学案》。)
(元城、龟山、廌 吕祖谦(别为《东莱学案》。)
山、了翁、和靖、震泽再传。)
(安定、泰山、焦 章颖
氏、荆公、涑 张杰
水、百源、二 赵焯
程、横渠、清敏 郑侨 (子)寅
三传。) (附从父厚、樵) 王介(别见《丽译诸儒学案》。)
高平、卢陵、濂溪、鄞江、西湖
四传。)
吕大同(别见《紫微学案》。)
赵汝愚 (子)崇宪 (孙)必愿 (曾孙)良淳(别见
(父善应。) (子)崇度 《双峰学案》。
(子)崇模
(子)崇实
朱熹(别为《晦翁学案》。)
陆九龄(别为《梭山复斋学案》。)
(并玉山学侣。)
陈岘 (子)昉 (孙)均(别见《西山真氏学案》。)
(忠定同调。)
玉山学案序录
祖望谨案:玉山汪文定公少受知于湍石,其本师为横浦,又尝从紫微。然横浦、紫微并佞佛,而玉山粹然一出于正,斯其为干蛊之弟子也。述《玉山学案》。(梓材案:《玉山学案》亦谢山所特立,其稿尚存。)
◆吕张门人(刘、杨再传。)
文定汪玉山先生应辰
汪应辰,字圣锡,信州玉山人也。本农家子。喻湍石为玉山尉,一见奇之,许以女,以书充,遂闻伊洛之学。已而赵丰公鼎帅江西,辟喻为僚,先生从之,丰公亦奇焉,置之馆塾。先生由湍石以从诸前辈,胡南则胡文定公,浙东则吕舍人居仁,皆奇之,勉以正学。年十八,成进士。高宗览其对,以为:「陛下励精图治,求复父兄之仇,亦历年,而驻跸无一定之地,战守无一定之策,进退无一定之人,所施行事无一定规画,何以奏功﹖是在陛下反求诸己而决定之。」高宗意以为老儒,擢置第一,及唱名,则少年,大喜,特书《中庸》以赐。丰公出班谢。先生本名洋,至是改赐名。将即除馆职,丰公请且历外任,以老其才,乃授镇东签判,待阙。状元故事无待阙者,而先生省试亦居前列,合以升甲转官,丰公又令姑已之,先生感丰公意厚。闻张横浦讲学,又往从之。横浦故与湍石善,见先生来,喜曰:「少年登上第,乃急忙来就学邪﹖」丰公出帅绍兴,先生始之任,幕府事皆谘焉。方旱,令先生祷之而即应,越人歌之曰:「此相公雨。」丰公笑曰:「此状元雨也。」召为秘书省正字。时金人方归河南地,先生上疏谓:「和议不谐非所患,和议谐而因循无备之可患!异议不息非所患,异议息而上下相蒙之可患!今虽通好,疆场之上宜各戒严,以备他盗。乃方且肆赦褒宠,以为遂休兵息民矣!纵忘积年之耻,独不思异日意外之患乎﹖此所谓因循无备者也。力排群议,大则窜逐,小则罢黜,于是轻躁者阿谀以取宠,畏懦者循默以固位,忠臣正士无以自立于群小之间,此所谓上下相蒙者也。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此其时矣。」秦桧大怒,出为建州判,遂请祠,寓居常山之萧寺,饘粥不给,处之裕如,益以讲学为事。已改判袁州,以赵丰公丧经其郡,遣兵三十人护行,祭文有忌讳,为衢守章杰所发,被讯,祭文已火。胡致堂为言之桧,得不竟。及为广州判,桧将兴大狱以诬张魏公,连逮者数十家,先生与焉。狱甫具,桧死,先生幸免。明年,召为尚书吏部郎,迁右司。先生流落岭峤十有七年,至是赐环,方向用,顾以亲老乞外,知婺州。丁艰,服除,以秘书少监权吏部侍郎,寻权吏部尚书,奏驳李显忠冒赏。寻权户部侍郎,兼侍未可,谓魏公曰:「相公不如且为上正心诚意,以固其本,然后议边事。」魏公不能用。会议上皇尊号,先生谓元丰所罢,不当复举,又谓「光尧」二字之非,尧岂可光﹖上皇闻之不喜,先生乞外,知福州。未几,召为敷文阁待制,请以朱子自代。二年,以敷文阁直学士充四川制置使、知成都府。时蜀困于征求,民力且竭,先生抚循甚至,益除百方,详见楼宣献公所作行实,文繁不载。(云濠案:宣献《攻媿集》无文定行实。)同知枢密院事刘珙进言「应辰与陈良翰、张栻,臣所不及」,有旨召还。道中再乞祠,不许。入对,以畏天爱民为言,并为上言蜀弊政之未尽去者,请并除之。除吏部尚书,兼翰林学士并侍读。敷陈六事,庙堂议者多不合,皆忌之。而先生尝为上言陈良佑在蜀多诞,良佑闻而谮之。良佑故亦负时名,至是,以私憾进间言,上遂疑之。先生多革夙弊,中贵人尤侧目。德寿宫方甃石池,以水银浮金凫鱼于上,上皇指以示上曰:「水银正乏,此买之汪尚书家。」上怒曰:「应辰力言朕置方廊,与民争利,乃自贩水银邪!」先生知之,力求去。已而复出发运均输之旨,叹曰:「吾不可留!」乃力争之,遂以端明殿学士知平江府。韩玉以拣马过平江,先生简其礼,玉归,复谮之,遂以平江米纲有歉贬秩。先生力请祠,自是卧家不起。寻复端明殿学士。淳熙三年,卒。又七十三年,赐谥文定。先生于学,博综诸家。其知福州也,延致李延平讲道,甫至而卒。其骨鲠极似横浦,多识前言往行以畜德似紫微,而未尝佞佛,粹然为醇儒。高、孝二宗皆知之,而卒不能竟其用,为可惜。学者称为玉山先生,有《文集》五十卷。(云濠案:先生文多散佚,《四库》重辑为二十四卷。)
玉山文集
君子不愿乎外,是以不怨天;尽其在我,是以不尤人。祸福得丧,在天而不在人,我何怨!是非毁誉,在人而不在我,又何尤!惟行法以俟命,推诚以待物。(《答徐汉英》。)
圣人仰观俯察,制礼作乐,皆有至义存乎其间。不然,则是纷纷者赘矣。故曰:「其数可陈也,其义难知也。」孔子观于蜡,而曰「仁之至,义之尽」;观于乡饮,而知王道之易易也;论郊社之礼,禘尝之义,而曰「治国其犹示诸掌乎」。季札观(韶箾》之舞,而知帝德之广大;韩宣子见《易象》、《春秋》,知周公之德与周所以王。此岂拘着于刑名度数与文字之间哉!(《与汪叔嘉》。)
天下之事,常伤于锐而无渐。弊之在人者,固不可以不革,然使其有忠信诚悫之心,则当究弊之所从来,虑其始而及其终,行之以渐,消之以晦,而持之以久。固未有初不考究,但见其于人情不合,率然以为非是,不俟终日而尽罢之者。美则美矣,然出于锐气,非出于诚心。「先甲三日,后甲三日」,革弊之难如此。今人于交友间,苟见其过,犹为掩覆保全,谏之于密,况君臣乎!(《答徐知止》。)
文潜《性论》谓性为善恶混,固非,然彼盖质之心,以为诚然而后言者也。今之谓
性善者,盖尊信孟子而云耳,未必心见其诚然也。曷求见其诚然者乎!谓格物为扞格,窃恐未安。克伐怨欲不行,孔子不以为仁,此可见矣。(《答叶南美》。)
天下之祸,有养成者,有激成者。西汉张禹、孔光之流,此养成者也;东汉之君子,此激成者也。为君子者岂无中道于其间﹖伊川尝曰:「中则正矣,正或未必中也。」世尝有正而未必中者,不可以其未中而谓之不正。(《答梁子辅》。)
学问之道,止是揆于心而安,稽于古而合,措于事而宜。所以体究涵养,躬行日用,要以尽此道而已。若家务人事,以至应举从仕,终不相妨。(《与方叔兴》。)
示喻于平易处蹉过,益见体道之功,久而日亲。道无远近高卑之异,但见有不同。然方其未至,虽欲便造平易,而势有未能。(《与朱元晦》。)
阴阳隔屏,理有常数,修庶政以召和气,罄诚意以求多福。弭祸于未形,起福于将来。(《与程尚书》。)
世之自谓得道者,以前言往行为糟粕刍狗,以治天下国家为绪余土苴,迄之放弃典刑,阔略世务,至于为西晋之祸。或者出而矫之曰:「吾之道,固所以经世也。」然而天人异观,物我殊归,高明中庸,析为二致。其行事,则私智之凿而已。道果如是乎﹖(《读荥阳公书》。)
(梓材谨案:谢山节录《玉山文集》二十九条,今移二条为家学立传于后,又移入《安定学案》一条,移入《高平学案》一条,又一条移入案语,又移入《卢陵学案》一条,移入《涑水学案》二条,移入《伊川学案》二条,移入《范吕诸儒》一条,移入《元城学案》 一条,移入《景迂学案》一条,移入《龟山学案》一条,移入《陈邹诸儒》一条,移入《豫章学案》一条,移入《横浦学案》一条,移入《蜀学略》二条,又一条分作两条,移入《高平》、《濂溪学案》各一条。)
附录
吕东莱与端明书曰:侍郎丈出处进退之际,实消长否泰之端。傥诚意交孚,元气可复,则固当身任天下之重,先后本末,自有次第,不必徇匹夫之小谅,避世俗之小嫌。苟或未然,则道不可轻用,物不可苟合,谓宜明去就之义,以感悟上心,风示天下。
朱子祭之曰:惟公学贯九流,而不自以为足;才高一世,而不自以为名;道高德备,而不自以为德;位高势重,而不自以为荣。盖玩心乎文、武之未坠,抗志乎先民之所程。巍乎其若嵩、岱之雄峙!浩乎其若沧海之涵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