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回 徐广治拳赢尤四虎 宋仕奎大开礼贤门
话说粉面金刚徐广治,见尤四虎领了有一百多名庄兵,带着竹弩箭,各抱一个箭匣,他气狠狠地走在前头,说:“你们跟我把那人围上,一阵乱箭把他射死,方出我胸中之气。你等快走!”后边众打手说:“我们跟教师爷去。”徐胜看见尤四虎等,忙跳出去,说:“你们这伙人往哪里去?今有你家大太爷在此等候。”尤四虎气得两眼通红,说:“好撒野的囚徒,竟敢来至此地,我叫你来时有路,去时无门!徒弟们,你们把他围上放箭。”那众庄兵往前面一围,徐胜施陆地飞腾之法,飞身上房。尤四虎忙叫放箭!只见从正西来了五骑马,头前马上那个人,年约五旬以外,正在中年,头戴新纬帽,身穿蓝纱里的单袍儿,腰系凉带,足登官靴,面皮白中透青,两道剑眉,一双三角眼,二目光华乱转,准头端正,唇若涂脂,头平项长,身后跟着家人,来到这里说:“别放箭!为什么?”龙四虎说:“这厮是个奸细,来哨探这里的事情。我买的那个童子,被他抢去,不料他反来找我,甚是可恨。我要用箭射死他!”
来者这位,正是活财神赛沈万三宋仕奎。他方才瞧完了庄兵操演技艺,遇见这些人在这里围上徐胜,便催马过来问尤四虎。尤四虎见庄主问他,就细说了一番。宋仕奎看徐胜品貌不俗,便说:“别放箭,朋友下来,请教贵姓大名?哪里人氏?
来此何干?“徐胜说:”在下乃浙江人氏,至此访友。听人说宋家堡有一位庄主,仗义疏财,好给交天下英雄,我特来拜访。
方才在明化镇酒楼上,遇见他追下一个童子,打得要死,我把那童子放走了,问他多少身价,我都给他,他还不允,一定要和我比试武艺,被我一脚踢倒,我也不和他打架,他站起身来急速走了。我不知他是哪里的人,我来此访问宋家庄主,又遇见他邀了些人,倚多为胜,幸遇尊驾来此相助,未领教尊姓高名?“宋仕奎说:”我姓宋名仕奎,就在此居住。你贵姓高名,来此何干呢?“徐胜未敢通报真实名姓,只说:”我姓余名双人。“宋仕奎说:”尤教习,你倚多为胜,不是英雄所为之事。
请余贤士跟我来招贤馆,有话相商。“徐胜细看此人,品貌不俗,说:”这就是宋庄主吗?我这厢有礼了。久仰大名,特来拜访,今得相遇,真三生有幸也。“说罢,跟随着众人,来至正西,到路南见一座大门,上有对联云:兴贤与能,于斯为友;及时作事,自古有年。
横有一块泥金匾,上有四个大字是:“西伯遗风”。徐胜随众人进了大门,到了里面空场之地。东边是演武厅一座,西边一所宅院是招贤馆,系众贤士所居之处。宋仕奎说:“余壮士,你敢和我家教习比试比试么?倘若胜了他,你就升为大教习之位。”徐胜说:“请尤教习过来,就在厅前比试,使哪样兵刃,我陪你练两趟。”赛姚期尤四虎知道徐胜的武艺,听徐胜之言,只得说:“好!我就同你比一路拳脚,分个上下。”二人各把平生所学艺业施展开了,走了几趟,徐胜把身体一摇,施展出太祖拳来,直把尤四虎闹得浑身是汗。打了几个照面,徐胜一腿正踢在他后胯之上,往前一栽,倒于就地。宋仕奎在座上说:“好武艺,真是人间少有!”徐胜把尤四虎扶起来说:“得罪得罪!”尤四虎脸一发赤,说:“愧死人也!”宋仕奎说:“尤贤弟,你我知己之交,不必生气,把大教习之位让与余壮士,你我是自己人,不必挂在心头。我备酒席,给你二人和解了吧!”
散了庄兵,宋仕奎带亲随人等,同尤四虎、余双人下了演武厅,来至西边招贤馆门首。徐胜一看,上写对联云:古人作会,有山与日;贤者乐群,若竹遇兰。
进了屏门,细看内院是北上房五间,东西各有配房,南倒厅五间。上房之西有一角门,往西还有一所院落。宋仕奎带二人进了北房,里面摆设围屏床帐,正北靠墙是花木条案,案上有朗窑磁瓶两个,官窑果盘一对,当中放水晶鱼缸,摆有四样盆景。案前八仙桌一张,两边各有太师椅,墙上挂着一幅画,画的是“挂印封侯”,下款是“仇十洲”。两边各有对联,写的是:圣贤为骨,英雄为胆;肝肠如雪,义气如云。
徐胜看罢,见东西皆有两间屋。宋仕奎在东面椅子上落座,让他二人在西边落座,吩咐家人去西院请众位贤士来。少时从西院中来了十数人,有赛叔宝余华、金刀太岁吕胜、永躲轮回孟不明、轧油灯李四、飞腿彭二虎、一本帐何苦来、铁算盘贾和、闷棍手方回、黑心狼戚顺、平天转杜成、狼狈金永太,这些人都是在案脱逃的江洋大盗,也有杀人的囚犯,滚了马的强盗,身遭大案,在此躲避。今天听说新来呷位大教习,叫余双人,要去见见,就一齐来到会英堂,见宋仕奎和二位教习正在吃茶。大家一齐说:“参见庄主,我们这里请安。”又给尤四虎请安。宋仕奎说:“众位英雄,请坐在两边。这位余双人是新来的大教习,尤四虎为二教习,每日训练五百名庄兵,教他等先练技艺。每逢初一、十五,我亲自验看,自有赏罚。今日先给你众位引见引见,从此各处受余教习约束。尤贤弟是我知己之人,也知道我的事,现今暂屈为二教习之位,你等见过!”
众寇均给徐胜请安说:“余教师新到,我等多求指点武艺。”徐胜说:“我余双人蒙庄主台爱,一见如故,又蒙众位相亲相敬,你我乃是一家人了。”宋仕奎立刻吩咐家人摆酒,要他们从此各无忌限。尤四虎见徐胜这样慷慨,也就没有气了。
家人拉开桌凳,立刻摆上新鲜果品,冷荤热炒,山珍海味,鸡鱼鸭鹅,真是富人之家,非常人可比。活财神赛沈万三宋仕奎坐在当中,左右是二位教习,他今得了余双人,不胜之喜。
他如要安分守己,不思妄为,真真是富胜王侯。他家有个相面先生,绰号叫小张良李珍,乃是江湖相士,曾给宋仕奎相面,说他是大贵之相,有帝王之份。又给批说:“隐隐君王相,堂堂帝王容。祥云白雾起,处处献青龙。至三十六岁,大运亨通,必有高人扶助。”又给他移了坟茔。宋仕奎敬他如神仙一般,留在家中,说:“我要得了位,必封你为护国军师。”这日酒饭已毕,就留徐胜住这院中,西院是群寇所居,派四个书童,三名长随服侍,又叫厨房每日给余教习一桌饭菜。吩咐已毕,即乘轿回家去。
粉面金刚徐胜等送出招贤馆,立刻回来,众人又谈了些闲话。这时早有人送来藤席、凉枕、香牛皮夹被、蚊帐、围屏,到晚安歇。次日天明起来,书童伺候着洗面、用茶、吃饭,每日皆是如此。无事便把五百名庄兵点了名,要请众贤士看技艺。
那些庄兵,先各练了一趟拳脚,又叫众寇各人施展能为,他要瞧瞧。黑心狼戚顺说:“我练一路短拳。”平天转杜成上去说:“我踢一趟弹腿。”狼狈金永太练一路单刀,一本帐何苦来耍了一路锤。徐胜看这些人都是饭桶,没有多大能为。内中就是金刀太岁吕胜可以,赛叔宝余华的武艺精通,余者不足论也。
徐胜散了操,回到自己屋中,问伺候他的人哪里有热闹可逛?书童琴绿说:“明化镇六月二十八日大会,是天仙娘娘庙,可以去看热闹。”徐胜一想:也好散散心去,明日是二十七日,头天可以逛庙。就吩咐伺候他的人,明日要五匹马,四个人跟我去,留两个人看屋子。
次日天明,徐胜吃完早饭,即叫长随宋兴、宋旺都换上新衣服,把马备好。徐胜到外面上了马,带着两个家人,两名书童,五匹马出了东庄门。一加鞭,五里之地,很快就到了明化镇。徐胜自入宋家堡,有七八天未曾出门。今日一出来,看见那缘柳垂杨,青苗满地,道路上人烟不少,男男女女,都是逛庙之人。正瞧着热闹,忽听前面一片呐喊之声,直喊救人!徐胜急到跟前一看,又是一件岔事惊人。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二回 粉金刚逛庙救难女 于秋香舍死骂贼人
话说粉面金刚徐胜,带了四个家人,往天仙娘娘庙瞧热闹,忽见对面一伙人围着,里面直喊救人!徐胜立刻叫家人拉马,自己下了马,分开众人说:“为什么事呢?”只见人群之中,有二套太平车一辆,车里面坐着一位女子,车外有两个仆妇和一个赶车的。旁有一少年人,头戴马连坡草帽,身穿青串绸大衫,蓝绸中衣,五丝罗单套裤,白袜、蓝缎子镶嵌的云鞋,二纽上十八子香串,真正伽南香的,面皮微青,青中透白,细眉毛,圆眼睛,带着十六七个打手,都是横眉竖目,身穿紫花布裤褂,青布抓地虎靴子,手持木棍、铁尺。那少年约二旬上下的年纪,是宋家堡活财神宋仕奎之子宋起龙,最是贪淫好色,常倚势抢人家的少妇长女,手下养着三四十名打手,每逢庙会集场,他必要到的,这明化镇无人敢惹他。今带领手下人,坐车子来逛庙,因他去年抢过一个人,良善人家少妇长女,都不敢来逛庙烧香。今日也是活该有事,正到村口,见正南来了一辆二套车,车内坐着一个女子,长得十分美貌。他乃色中饿鬼,花里魔王,立刻目不转睛的瞧那女子,遂吩咐家人把车拦住说:“你们别走啦!把车拉到我那里去。这女子是我新买的,被你们拐骗出来,今日见了我,还不快快送到我家,饶你不死,不然全把你们活活打死!”那赶车的说:“你等别惹事!这是吏部主事于得冰老爷的家眷车,这是我家小姐,带着仆妇养娘进京去的,你们趁此躲开!”宋起龙冷笑说:“娃娃你好大胆量,休要说这大话吓人,你家大爷是不怕事的。”吩咐从人道:“你等去抢下车来,拉到我家中再说。”那仆妇见一群恶人要上车来拉,她就直喊救人!车里于秋香一瞧,知事不妙,说:“你们这些囚徒,光天化日,硬敢白昼抢人!天网恢恢,你等真不怕死,我和你誓不两立!你这贼种,我有一死挡你。”说着就要往车上撞头,那些打手也不敢拉了。瞧热闹的人,都知小太岁宋起龙的厉害,无人敢管。
正在着急之时,忽见西边人让开了,说:“教师爷来了!”
宋起龙本是酒色之徒,从不练武,不知道他父亲新收了一位大教习,颇有武艺。他兄弟宋起凤,倒是常踢脚练拳。这厮他是连买的妾,带抢的人,共有十四位,夜夜欢乐。今见外面进来一位二十余岁的少年人,一脸正气,身穿宝蓝洋绸大衫,足下白袜云鞋,白净面皮,眉清目秀,另有一团精神,进来问道:“为什么?”赶车儿的把要抢人的事故,说了一番。徐胜听罢,说:“岂有此理,这可不行,哪位要抢,先见见我。”宋起龙闻听,气往上冲,倚仗人多,过去一伸手,就要把徐胜抓住;却被徐胜一接他的手腕,往怀里一带,立刻栽倒在地。宋起龙的打手夏跳,认得是大教师爷,都不敢过来动手。徐胜说:“赶车的,你走你的,我在这里,管保无事。”那辆车也就赶着如飞的去了。宋起龙说:“跟我的人,来,快给我打这匹夫!你真敢来打我,我把你活埋了。”众手下人口中答应,却不敢过来。徐胜打了他几拳,他乃被色所迷的人,早已不能起来,卧于就地说:“好!你们就瞧着他打我,也不动手,真是奴才。”
跟徐胜的人,忙在徐胜耳旁说:“教师爷别打啦!这是咱们少庄主,你老人家不可如此!”徐胜急忙上前扶起,说:“得罪得罪!我实不知。”宋起龙亦不言语。徐胜遂逛庙去了。
宋起龙爬起来,哎哟了两声,说:“你们是安着什么心?
人家打我,你等也不来帮助,只会吃我的。“内有一名打手宋才说:”大爷,方才打你老人家的,就是咱家大教习。“宋起龙说:”好好!要害他不难,他也不知我的厉害。你们跟我来,见庄主自有话说。“那些人跟他上车,回归宋家堡,到家进了内宅,知道他父亲正在西院姨娘秋鸿院中,便走入西院,到了翠花轩,见父亲带着他母亲(也是歌伎,叫禧娘)与秋鸿这两个侍妾饮酒。他进来说:”爹爹,你花钱请了一个教习,竟会打我。今日在明化镇他欺我太甚,我是要报仇的。“宋仕奎说:”起龙,你今年十九岁了,也不知世务。我收这些人,原欲创成基业,还不都是你二人的。你二弟今年十五岁,我瞧他甚好。
我要你二人练些武艺,也好和招贤馆的人相近相近。你只知道抢人,作此伤天害理之事。要作几件别古绝今之事,也好留芳千古。你快往后院去吧!明日我带你二人去拜老师,跟教师练习武艺。“宋起龙也无言可说,只得向后院房中去了。宋仕奎也不在意。
且说徐胜回到招贤馆,立刻叫书童去请尤四虎,二人商议,要出一张招贴,聘请文武全才之人,只说护院看家。尤四虎也甚愿意。二人吃了晚饭,各自安歇。次日天明起来,吃了早饭后,宋仕奎带着两个儿子宋起龙、宋起凤来见徐胜,说:“教师!我这两个孩子都年轻,性情太浮,求教师教他二人几路拳脚,只为防身之用。”随叫儿子过来,说:“你二人给老师磕头。”宋起龙兄弟二人叩了头。徐胜说:“庄主!我昨日多有得罪世兄。”宋仕奎说:“理当教训,感谢不尽。”徐胜说:“庄主既叫二位世兄跟我学练,须要工夫长,不可出门,每日早上来,晚上回去。现有一件要事,请庄主在各处贴一张帖儿,是请护院之人的招贴,以便招聚能人,明年共成大事。”宋仕奎说:“甚好!我家瞧风水的先生李珍说,我的大事也就在今年明年了。只要我得了天下,你等皆开疆展土之功臣,裂土分茅之虎将。”立刻叫管帐先生写几个护院的招贴,派人贴于各处。宋家兄弟二人,自此跟徐胜练习拳脚。徐胜亦不肯真教,说:“我所练的拳脚,是五祖点穴拳。我是八蜡灵牙山、七宝藏真洞华阳老祖的徒弟,我师父能呼风唤雨,撒豆成兵。你二人跟我练过三年,我带你朝见师祖。”宋氏兄弟二人虽也答应,说是长来,却并不长来。
徐胜这日正要瞧操,宋仕奎也来了,便升了演武厅。只见外面家人来报,说外面来了两位投贤的,要见庄主。宋仕奎在演武厅当中坐着,左有徐胜,右有尤四虎,两旁是余华、吕胜、何苦来等十数个人,台阶下有五百名庄兵。听到家人来报,吩咐说:“有请。”只见从外进来两个人:头前一人穿紫花布裤褂,紫花布袜子,青缎双脸鞋,淡黄脸膛,雄眉阔目,二旬光景,正在青年。后跟的一人是白净面皮,身高七尺,身穿青洋绉大衫,青缎抓地虎快靴。二人上了演武厅,说:“庄主在上,我二人有礼。”穿紫花布的自通名姓说:“我乃是高得山。”穿青洋纷的说:“我,乃是刘青虎。”宋仕奎说:“二位是哪里人,从何处来?”高得山说:“我二人是拜兄弟,闻得宋庄主请护院之人,故此前来。我二人自幼爱习长拳短棍,刀枪棍棒件件精通,无一不晓。”宋起龙在旁说:“你二人何不练一趟?”高通海把平生所学之艺,练了几趟。徐胜说:“这个人真好本领,我瞧了好,不知庄主以为如何?”宋仕奎乃是行家,也说甚好。刘青虎说:“该我练了。”刘芳走到台阶以下,用刀指了指天,又指了指地,他转了个弯,就不练了。
徐胜认识这二位都是侠义之人,也听说剿紫金山后,归到了彭公那里,今日必是卧底来了,便故意说好刀法。尤四虎说:“这是什么拳?乃无能之辈,把他赶出去。”徐胜说:“二教习你不懂,这是拳头一招,你要不服,和他比试,你不能蠃他。庄主好容易得个人,你说不行,如何使得。俗语说得好,千军容易得,一将最难求,这是真话。”尤四虎说:“我倒要与他比试比试,如不胜他,情愿把二教习之位让给了他。”遂对刘青虎说:“你敢与我比试吗?”刘芳说:“我陪你走几趟。”
尤四虎跳下去,二人在厅前走了几个照面,刘芳一脚便把尤四虎踢于就地,众人无不喝彩。宋仕奎一瞧说:“尤四虎,你真有眼无珠,幸有大教习在这里,你让位吧,二教习之位是刘青虎的了。今后你就算看馆头目。”尤四虎一口气忍于心中,一语不发。散了操,宋仕奎回宅,分赏众人酒席。
徐胜带二人至西院上房,说:“二位兄长,是从汴梁来的吗?”二人见左右无人,说了来历,并说已知你在这里。三人情投意合,摆上酒席,高源又好喝,三个退去伺候之人,俱各吐肺腑,定计静候官兵到来。吃到三更,方才安歇睡觉,把门关上,三人倒身就睡着了。天有三更三点,尤四虎越想越气,提了单刀,来至窗下听了一听,三人俱已睡着。把门推开,到西里间一看,高、刘、徐三人正自睡熟。他一抡单刀,照定徐胜就是一刀。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三回 赛姚期忿怒行刺 徐广治设计谎贼
话说尤四虎气忿不平,来至上房,把门撬开,见三人睡着,他一抡单刀,照定徐胜的脖项就剁。他方举起刀来,不防背后有人一戳他的腰眼,登时翻身倒于就地,哎哟一声,早将单刀掷下。徐胜惊醒,瞧屋内残灯犹明,见一人跌于就地,不能转动。徐胜连忙站起身来说:“二位兄长不好了,有刺客了,快起来吧!”高通海、刘德太二人起来,把灯提了提,下地细看,原来是尤四虎,便将他捆上说:“这厮气忿不平,他来杀我们三人,咱们也把他杀了。”徐胜说:“不可,是哪位把他拿住的?你我因贪杯多饮,几乎被他所害,这件事必有缘故。”尤四虎一语不发,只等死就完了。刘芳说:“咱们禀明庄主,再为办理就是了。”三人到外面各处一找,绝无踪迹。徐胜说:“二位兄台别睡,要不是暗中有人来救,你我早作刀头之鬼了。”
高源说:“我问问这个刺客,你是被何人所擒?趁此说实话。
你我又无冤仇,若是你为丢了二教习之位,这是宋仕奎的主意,与我等无干,你想想。“龙四虎说:”我知道是他的主意。你等不来,他能薄待我吗?“高源说:”他立招贤馆,原要招聚人的,你说我们不该来,你早对宋仕奎说,叫他别贴请帖啊!你方才是被何人拿住?说了实话,我也不肯害你,把你放了。你要不说实话,我先拿刀把你的肉慢慢割下来,掷在外面,留着喂鹰。“尤四虎说:”我来行刺,是羞恼成怒!来到这里方欲举刀,不防身后有一人将我的腰眼点了一指,我登时跌于就地,不能动转,你三人也醒了。想是你三人命不该绝!“高源说:”是了!你二位想想,这是何人救了你我兄弟,真是奇怪。“
徐胜心中明白,说:“你我久后自知,候天明去见宋仕奎再说吧!”三人也就不敢睡了。
少时天已大亮,东方发白,红日东升。徐胜的书童长随宋兴、宋旺过来说:“请教师爷净面吧,今日起来的甚早!”徐胜说:“你去请庄主出来,就说我拿住了刺客。”宋旺一瞧,见地下捆的是尤四虎在那里,连忙跑至北院中,回明了大庄主宋仕奎。宋仕奎听了,带着宋寿,宋安、宋升、宋祥四名家人,坐小轿由北院中往招贤馆而来。至招贤馆下轿,徐胜领众人见了庄主。宋仕奎升了正座,把头前的正位分开两旁,各按次序落座。宋仕奎问:“大教师!有何事请我出来?”徐胜说:“只因拿住一个刺客,乃看馆的尤四虎,这厮夤夜要杀我三人。”宋仕奎吩咐把他带上来。手下人立刻带了上来。宋仕奎说:“你这厮胆大包天,我施恩留你,也是好意,你却怀恨妒贤嫉能,不愿意我得教习。你好大胆,还坏我的事。”尤四虎说:“宋仕奎你得新忘旧,我要知道你是这样心肠,早把你结果了。你安心叛反,我助你到今日,你倒把我视为无用之人。”宋仕奎一听大怒道:“好匹夫!我待你如此,你倒怀仇挟恨。”吩咐众人把他乱刀分尸!赛叔宝余华、金刀太岁吕胜这二位素日就不喜尤四虎的行为,他二人听了宋仕奎之言,拉刀照定他就砍,一本帐何苦来也抡锤就打,众人一阵乱刀,竟把尤四虎剁死在招贤馆了。手下人把尸身抬了出去掩埋。
宋仕奎吩咐摆酒,给两位教习压惊。众人正在饮酒,又见家人来报,说:“外面又来了四位应招之人:头名叫追魂,二名叫取命,三名叫不怕,四名叫真狠,要见庄主爷。”宋仕奎说:命他等进来。家人出去不多时,只听外面有人说:“我们听说这里许夺教习,昨日来的人夺了二教习,今日我们来夺大教习。”徐胜听了这话,正要生气,因听家人报这四个人的叫追魂、取命、不怕、真狠,却不象真名真姓,不定是哪路来的英雄哪!只见从外面进来四个人,都是十五六岁的少年英雄。头前一人,身高七尺,面如桃花,顶平项圆,目似流星,两眉斜飞入鬓,准头端正,身穿蓝夏布大衫,足登青缎快靴,手拿包袱。后跟一人,面似黑灰,灰中透紫,一脸紫斑,身穿青绸衫,足登青缎快靴。第三个是蓝中透青的脸膛,也穿的青绸衫快靴。第四位年有十四五岁,眉清目秀,气爽神清,面如傅粉,白中透润,润中透白,黑浓浓两道眉毛斜飞入鬓,一双俊目透神,脑门尖下额长约四寸,准头端正,唇若涂脂,身穿一件蓝春绸大衫,内衬白漂布的小汗褂,蓝绸中衣,金银罗单套裤,足下是三镶抓地虎快靴。虽然才十四五岁,很有神气,仪表非俗。宋仕奎等看罢说:“你四位姓什么?”头一个说:“我等无名氏,就叫真狠、不怕、追魂、取命。”宋仕奎问:“你四人是哪里人氏?只管实说。”那追魂说:“我四人是结义兄弟,乃浙江人氏,平生爱武,游历四海,因访友来至此处,路遇人说贵庄请有武艺之人入招贤馆,我等故来投效。”宋仕奎说:“你等练几路拳脚我看?”追魂说:“我练一路拳脚。”
把衣服一掖,在厅前施展出了罗汉拳。众人一瞧,真是拳似流星腿似钻,腰似蛇行眼似电,练完气不上涌,面不改色。三人也各练了一路拳脚。宋仕奎说:“四位在我这里,为管军都头目。”四人谢了恩落座,又摆了几桌酒席。
刘芳认识这四人是小四霸天贺天保、濮天鹏、武天虬、黄天霸,他四人奉老英雄黄三太之命,自带路费,在河南巡抚境内查访贪官恶霸、势棍土豪,除恶安良,作些好事。他四人半路遇见小方朔欧阳德,说宋家堡有一个赛沈万三活财神宋仕奎,意欲叛反,在各处招纳英雄。这四个人便是奉他所托,来这里帮助粉面金刚徐胜、多臂膀刘德太、水底蛟龙高通海三个人破宋家堡。
宋仕奎见这四人武艺超群,本领出众,心中大喜。刘芳过来说:“你四人来了?”贺天保说:“大哥,你也在这里,还有高爷好呵?”高源一见说:“你兄弟四人也来了,咱们都是龙华镇里人。”酒饭已毕,宋仕奎说:“大教师,请你跟我到内宅里,我有机密大事相议。”徐胜答应,跟宋仕奎步行来至北院小书西院中落座。宋仕奎说:“余贤弟,我的心意你可知道?
我要起兵举事,我有家人二千,庄兵二千五百人都分散各处,我想定于中秋此处大会时趁势起兵,招聚几万之众,先取汴梁城为基业,后分支一兵取归德、夏邑、虞城等县,再跟一路兵进取彰德、卫辉、怀庆等府,随入北直,长驱大进,可以成天霸之业。你为领兵大元帅,刘教习为副元帅,再挑几员战将,几位先锋,共成大事!不知尊意如何?“徐胜说:”庄主别忙,还须先立盟单。我有一个师父,是八蜡灵牙山、七宝藏真洞的华阳老祖,能呼风唤雨,撒豆成兵。待我斋戒三日,可以请我师父来协力相助。“宋仕奎甚为喜悦,说:”事不宜迟,就请速行办理。“
徐胜答应,回到招贤馆,便去东门外散散心。天有正午,遇见了欧阳德,遂将宋仕奎之意说了一遍,又说了假托华阳老祖之计,以便拿他。计议妥当,二人分手,徐胜随即回庄沐浴净身,至晚一人在书房安歇。一连三天,吩咐今夜在宋仕奎院中高搭法台,要二丈四尺高,上摆八仙桌椅,虚设座位,请到师父前来,必须跪香。宋仕奎带领二子起龙、起凤,也沐浴净身。至晚,法台上高烧红烛,照耀如同白昼。徐胜在台上说:“我先焚香,你等可磕头。”宋仕奎率二子跪于就地,说:“老师祖在上,信士弟子蒙余教师之恩,今日设坛,请老师祖仙驾光临。”徐胜本是诓他,哪里去请神仙?听到天已二鼓,他焚了香,说:“弟子余双人,特请吾师华阳老祖仙驾光临。”连嚷了两声,并无动静。宋仕奎说:“余教习是胡说,他说请仙师,为何一点动静全无?”徐胜又拿笔说:“我忘了画符了!我焚了符,我师父必来。”便用朱砂白芨,研好了银朱,家人送上了新笔。徐胜画了一道符,贴在宝剑之上,在灯上点着,口中说:“弟子特请吾师华阳老祖法驾光临。”这句话未说完,那符已焚化,只听得上面说:“唔呀!吾神来也!”宋仕奎一瞧,从空中下来一人,头戴九梁道冠,身穿紫缎八卦仙袍,足登云履,腰系丝绦,背后斜插一把宝剑,手执拂尘,白净面皮,微有沿口胡须。不知来者何人,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四回 铁幡杆夜探宋家堡 欧阳德巧得珍珠衫
话说粉面金刚徐胜,在宋仕奎家中设立高台搬请华阳老祖,只见一个道人从空中下来,坐在当中说:“吾神来也。”这道人便是徐胜约来的小方朔欧阳德。前与宋仕奎议论之后,他往街上散心时,遇见欧阳德从明化镇而来,叙了离别之情,随即把欧阳德拉在一旁,叫他假扮道人,装做华阳老祖,好混进宋家堡在一处办事。欧阳德点头,说定今夜在那房上等候,只要听徐胜请神仙,他就跳下来,坐在法台上。徐胜看见是欧阳德假扮道人进来了,他也跪下叩头说:“仙师恩驾光临,弟子这里有礼了。”下面宋仕奎也跪下叩头,说:“仙长光临,保佑弟子成此大事,弟子感恩不尽。”欧阳德说:“吾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善晓天文,因夜观天象,见紫微下降于江南,吾掐指一算,就知落在这里。先遣吾弟子余双人前来,吾随后就到,要帮助你共成王霸之业。”说着跳下台来。
宋仕奎同徐胜说:“请仙师东院大厅落座。”欧阳德答应,跟二人到了东院中,坐在东面的椅子上。宋仕奎又重新叩头,说:“仙师万寿无疆,今日仙驾至此,不知吃荤吃素?”欧阳德说:“吾今下山,就开荤酒。”宋仕奎吩咐摆三桌酒席,仙师一桌,教习一桌,他父子一桌。家人把桌椅摆开,传酒送菜。
吃酒之间,宋仕奎说:“请仙师卜一吉期,我们当于何日起兵?
我这宋家堡的大小买卖,都是我的庄兵所为,连各处庄兵都练武艺,共计有五千余人。我这宋家堡收来的庄丁,要先练武艺,候至三年之外,武艺学成,我才派他作别的生理。“欧阳德说:”我先给你请几位天兵天将,帮助你可以成功。“宋仕奎说:”全仗老师祖,不知几时请得下来?“欧阳德说:”看你造化如何了!我还要请神问问行兵日期,就是明日晚间初鼓时办理。“
宋仕奎吃完酒饭,派家童四名,伺候仙师安歇。他父子去后,放好了被褥,欧阳德说:“你四人出去睡吧,吾在这里安歇,还有话要与我徒弟计议。”
家童去后,欧阳德叫徐胜到外面看看没人,他才说道:“贼人要一起手,就极难办理。事不宜迟,须先派一人到巡抚衙门去调兵,就在这七夕之日,可以一鼓而下,日子一多,恐其有变。”徐胜说:“明日你我与刘、高二位商议就是。”二人又说些闲话,各自安歇。
次日天明起来,宋仕奎亲来叩头,又把招贤馆里的人,全请来恭见仙师。刘芳、高源二人同小四霸天、余华等一齐来叩见仙师爷。高、刘二人也知道欧阳德是来扶助众人,作为内应,共破宋家堡,拿获叛逆的。
大众见礼已毕,宋仕奎立了众人的盟单,便封徐胜为大元帅,刘芳为行军副元帅,高通海为前部先锋,赛叔宝余华为合后粮台,金刀太岁吕胜为都救应使,轧油灯李四、一本帐何苦来、永躲轮回孟不成、飞腿彭二虎、铁算盘贾和、闷棍子方回、黑心狼戚顺、中天转杜成、狼狈金永太这些人皆为将军。封仙师为护国军师,带追魂、取命、不怕、真狠为大军护卫,自立为扫北英武王,把两个儿子立为世子。家丁庄兵也各按次序,排成队伍,分为十一营,交与众人带领,每日在宋家堡西教场操演阵势。
至天晚,又高搭法台,宋仕奎要看仙师请天兵天将如何请法。他因不知欧阳德是真是假,便叫他的心腹家人宋安,带家丁四十名,暗备干柴一把,若他请不来天兵天将,以此为名,放一把火烧他,试试这神仙真不真?他要是真神仙,必能躲开,要是假充神仙,必定烧死。宋仕奎安排已定,家人都备好了应用之物。天色已晚,就把他仙师从东院请过来。欧阳德坐着两人抬的轿子,徐胜、刘芳二人跟随,来到了法台之下。宋仕奎心中留神,看他怎样上去?他要是神仙,必然一抖袍袖就上去了;如若不是神仙,不是轻易上得去的。他施展飞檐走壁之术上去,我也看得出来,我必定放火烧他。欧阳德见宋仕奎串领家人迎接,他也怕人看破,这事就不好了。他说:“你们全都跪下,我要围这法台绕几个弯,念完咒语,方才上去呢!你们都要叩头的。”宋仕奎与那些家人都跪于就地。欧阳德绕了两个弯儿,一飞身从他背后上去了,说:“你们不必叩头,吾已上了法台。”
台上摆着八仙桌儿一张,太师椅子一座,桌上有五供一份,高香一封,无根水一碗,香菜一把,五谷粮食一碟,朱砂、白鸡毛、黄边纸各一份,新笔一枝。欧阳德拉出宝剑在台上假作念动咒语,口中咕哝咕哝的有片刻工夫,把无根水研浓了朱砂,然后画了三道符,把笔放下,将符贴在剑尖上,向烛光一点,往台下一摔说:“请托塔李天王法师驾到。”忽听北方上有人嚷道:“吾神来也!”欧阳德吓了一跳!回头一看,见北方上站定一人,面如紫玉,雄眉阔目,准头端正,四方口,微有燕尾黑胡须,头上青色绢帕包头。欧阳德看罢,知道是自己的朋友来到,可以把这神仙装整了,便向台下说:“你们还不叩头,天王来了。”宋仕奎率大众急忙叩头。欧阳德又把二道符焚了,说:“二郎神杨戬,望驾早临。”忽听东方上有人嚷道:“吾神来也。”欧阳德又看东房上这位,面如重枣,浓眉大眼,年约三旬以外,身穿青皂褂。欧阳德又焚第三道符,说:“奉请哪吒法师,前来护助。”听西房上一声道:“吾神来也!”欧阳德请下这三位神圣,宋仕奎与两个儿子信以为真,大家焚香叩头。
欧阳德说:“三位神圣法驾光临,我无事不敢劳动尊神,我今保护贵人宋仕奎,要起大兵北征,求三位神圣扶助,共成大业。”房上人齐说:“谨遵法旨。”嗖的一声去了。
欧阳德跳下法台,宋仕奎即将法师送到东院屋内,徐胜、刘芳二人跟随,又摆点心酒菜,庆贺神仙光临。宋仕奎便带着二子回后院去了。忽然从外面进来了闷棍手方回、赛叔宝余华,二人参见了国师,说道:“请问我二人的终身如何?”欧阳德说:“你两个人只要处事公正,先把身家择清,免遭不测之祸,大丈夫立志于四方,自作主见,岂能受制于人!”余华听了,诺诺连声!二人去了。
徐胜说:“兄长,方才屋上是哪里来的人,我都不认识,是你请来的吗?”欧阳德说:“贤弟,少时他来了,我给你引见引见,他是河南一带有名人焉!三个人是亲兄弟,俱都武艺超群,我邀请他暗中帮助,早破这宋家堡。只是事不宜迟,还须早给大人那里送信为要,趁未起手时,调官兵来好拿他;若起了兵,就要伤害黎民,不容易办了。明日托他三个人去到大人那里送信,但恐大人不认识他们,你我又分不开身,亦不能离却此处,没有一个妥当的人,这事如何办理呢?”徐胜、刘芳亦无主见,三人议论多时,各自安歇。
次日,宋仕奎把家藏的三件珍珠汗衫,价值数万金,奉献仙师受用。宋仕奎说:“无物为敬,这是家藏之物,请你老人家收下,聊表寸心。”欧阳德故意装作看不起的样子说:“唔呀庄主!吾乃修道之人,这些物件要他何用?既然你一片虔心,吾亦不好过却,暂且留下吧!”宋仕奎敬如神明,又摆酒相请,连高、刘、徐三人共同用过早饭,又到宋家堡西门外去看操演阵式。他们各乘骏马,带跟随人等出了西门,来到西教场,十一营的将校,各人俱挂腰刀,迎接宋王爷进了演武厅落座。随传号令,一声炮响,那马队二千人列开,排成一字长蛇阵,旌旗招展,号带飘扬,刀枪密布。余华把令旗一摆,变成一个双龙摆尾阵。又操演了步卒,这才散了操,众人各自归队,前护后拥,送宋仕奎与元帅、仙师到了府中,各自散去。
欧阳德到了院内,高源、刘芳、徐胜三人跟他同在一处吃了晚饭。天有初鼓以后,忽从外面房上跳下三个人来,就是在那房上装神仙的人。这三人家住河南嵩县三杰村,姓伍,兄弟三人皆受过异人的指教,手使棍棒,练出了长拳短打软硬的功夫。大爷面如冠玉,名叫伍显,二爷面如重枣,名叫伍元,三爷面皮白净,名叫伍芳,江湖中人给他们送了个绰号,称为伍氏三雄,武技能够压倒绿林。他们是被欧阳德请了来破宋家堡的。今夜前来,见了欧阳德说:“兄长!我兄弟三人,未能得便,未知你今日却怎样破法呢?”欧阳德说:“贼势浩大,要破宋家堡,必须调官兵前来帮助。”徐胜说:“就烦你兄弟三位到巡抚衙门去送一封信,请抚台彭大人急速调派官兵,前来剿灭叛逆才好。”这句话未曾说完,忽然从外面进来一个人,说:“你们这一伙奸细,是到宋家堡卧底来了。你等往哪里走?”
吓得欧阳德、徐胜、刘芳、高源、伍氏三雄等皆大吃一惊!众人连忙站起身来一看究竟。不知来者是谁,从哪里来的,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五回 张耀宗奉谕剿贼 欧阳德生擒首逆
话说伍氏三雄与欧阳德正在议论上巡抚彭大人那里送信,调官兵来拿活财神宋仕奎,外面忽进来一人说:“你们吃着宋家堡的粮,办的彭巡抚的事,待我回禀庄主,你们这伙人一个也跑不了!”徐胜等听了,大吃一惊!那人一推帘子要进来,又抽身出去了。众人各带兵刃追出去,在各房上找寻,并不见有人。众人回来方要落座,外面房上又说道:“姓徐的,那日要不是我救你,焉能有你活命到今天?我替你拿住尤四虎,你也不谢谢我,今日我若给宋仕奎送一信去,你等全作刀头之鬼。”
粉面金刚徐胜在屋内说:“朋友你进来,我等也知你是一位侠义英雄,何必这样耍笑我们。你不必害怕,我们不倚多为胜。”
那房上人跳下来,落于就地,一掀帘子进来了。欧阳德看见进来的这位英雄,原来是铁幡杆蔡庆。水底蛟龙高通海见是蔡庆,说:“蔡老叔,你真会吓人!”蔡庆也笑起来了,说:“自从你等离了河南省城,我就暗中跟了下来,在明化镇店内居住,夜内就来探访这宋家堡的事。那日我到这里,正遇尤四虎行刺。
我就暗中把他拿住,因此我每日必来。“欧阳德说:”我给你们引见引见吧!“指徐胜说:”他叫徐胜字广治,你与蔡老英雄见见。“又给伍氏三雄引见。彼此见礼已毕,高通海、刘德太说:”蔡老叔,你去送一信,请大人调官兵来剿宋家堡,我二人与你书信。“拿起笔来,写了一封书信,交与蔡庆。蔡庆说:”我去了,你众位候回音吧!“欧阳德等大家站起身来,齐说:”不送了!“蔡庆去了,众人又与伍氏三雄谈了一会闲话,求三位英雄帮助捉拿宋仕奎。三人点头说:”是!“站起身来说:”我等失陪了,早晚再会,如拿宋仕奎,我三人必到。“三人去后,众人安歇。
次日天明,宋仕奎升殿,聚集文官武将。文官有小张良李珍,玉面秀士刘松年;武将就是徐胜等众。宋仕奎说:“今日乃是七月初三日,天朗气清,先派人往各处打探明白,禀我知道。若是哪里有官兵驻扎,哪里有团防护守,俱各详细回报,不得有误。”家人答应下去,过了一日回来禀报:各处并无防备。
欧阳德、徐胜、刘芳、高源、小四霸天等八人,至夜内三更的时候,又同在一处议论。忽从外面进来一人,正是蔡庆。
大家让座说:“你老人家从巡抚衙署回来了。”蔡庆说:“回来了。明夜初鼓,常兴同张耀宗二人,带两营马步队前来剿贼,你等在里面作为内应。”徐胜大喜说:“明日来得正好!我等专候捷音。”蔡庆走后,大家安排好了。欧阳德说:“招贤馆的众将,我一人拿获。贼人的家眷,派贺天保小兄弟四人去拿获。
徐贤弟你同高、刘二位去拿贼首宋仕奎,要各自留神。
次日,大家带好了兵刃,至天有初鼓之时,忽听庄外三声炮响,徐胜、刘芳、高源三人立刻拉刀,直奔内宅。到了宋仕奎所住之处,只见屋内灯光闪闪,内里并无一人,也不见有宋仕奎。又往各处寻找,亦无下落。三人至后院中,把狗子宋起龙拿住。正在各处寻找,听得正东金鼓齐鸣,官兵已拥进宋家堡来。徐胜忽听伍氏三雄在前面房上说:“徐广治,这件功劳我送给你吧,你跟我来。”高、刘、徐三人挟着宋起龙,到了东院屋内,看见早把宋仕奎拿获了。伍氏兄弟三人又往招贤馆,帮助欧阳德拿获了赛叔宝余华、一本帐何苦来、铁算盘贾和、轧油灯李四、闷棍手方回这五个人。金刀太岁吕胜、永躲轮回孟不成、飞腿彭二虎、黑心狼戚顺、平天转杜成、狼狈金永太这六个人逃走了。
且说张耀宗进京引见,回来升了河南本省都司。他奉命带一千官兵,与守备常兴二人带兵进了宋家堡,逢人就捆,见人就拿。欧阳德把三件珍珠衫送给伍氏三雄,三人告别出了西门。
贼人听了这个消息,全都销声匿迹,不敢出头。宋家堡的党羽,拿获了大小二百六十七名,逃走了二狗子宋起凤,不知下落。
至天交正午,大获全胜,先给彭巡抚送信。抄的家私,内有黄金三十万两,纹银二千七百十四万两,零项古玩大小四千五百零六件,绸缎匹头各式三千九百四十余匹,自鸣钟大小一百三十架,金表三百四十七个,田地租项共二十八万余两。大小典当铺七十余座,杂货铺、银楼、缎店各铺户四十余座,尚未查抄。还有总帐簿三十四本,盟单匣一个,粮米柴草无算。张耀宗在这里办事三天,才带众英雄押解众寇起身。小四霸天说:“贼人家眷,并未逃走一人,我四人要往浙江办事去了。”张耀宗说:“你兄弟四人跟我到省,我见了大人,求巡抚保荐四位贤弟,可以得一个功名,不知意下如何?”贺天保、黄天霸说:“不必!我等要侍奉双亲,尽忠不能尽孝,实不能从命。”
张耀宗送了路费。这里的庄宅,知会上蔡县的县主,派人料理。
他即带领官兵人等回河南省城,走到半路,欧阳德告辞,说回去有事,张耀宗也送了路费。
回来见了彭公,张耀宗细说宋家堡剿贼的情由,内里功劳,多是徐胜之力,并有我岳父与欧阳德二人;外面是伍氏兄弟三人相助。彭公点头说:“是!”即吩咐带宋仕奎上来。彭公升了公座,两旁差人站班伺候,有押解的人带上宋仕奎,跪于彭公面前。彭公说:“你抬起头来。”一看他的相貌,青白脸膛,剑眉三角眼,彭公说:“你姓什么?叫甚名字?把你所作之事只要实说,我还可开恩赦你。”宋仕奎说:“大人,我名叫宋仕奎,捐的监生,因误听相面的李珍之言,说我有帝王之份,有异人帮助,我才起意。那余双人我不知他是大人这里的人,他请的那位仙师华阳老祖,我也不知是小方朔欧阳德,我被他等所哄,事到如今,望求大人开天地之恩,只求饶命,我就感恩不尽。”又带上赛叔宝余华、一本帐何苦来、铁算盘贾和、闷棍手方回、轧油灯李四这五个人,跪于阶下。彭公说:“你等都是作何生理?为何帮助宋仕奎反叛?”余华说,我本是虞城县人,自幼练武,听说他家请护院之人,我才到宋家堡来的。
他将我留住,是叫我给他照应宅院。后来他立盟单,小人知道了,就不愿意。“彭公听他这话,把惊堂木一拍,怒道:”胡说!你既不愿意助贼反叛,为何不出首告他,反敢与官兵对敌打仗?现今被我擒了,你在我这里还不说实话,给我打!“余华说:”大人别打,我一时糊涂,只求大人明鉴赐恩,小人得了活命,从此再也不敢与恶人仍在一处。“彭公说:”带下去。“
又把宋起龙与贼妻朱氏等带上来,一一讯问,均皆招认,写了供词,呈与彭公。彭公请藩臬两司议论,把宋仕奎谋为不轨之事奏明皇上。又递了一个保荐人才的折子,保举常兴以都司后补,张耀宗以参将提升,高源加守备衔,刘芳以守备用,候旨送部引见。
彭公递了折子之后,张耀宗跟大人告假,送妹妹完姻。彭公赏他一百两纹银。张耀宗带侠良姑张耀英住在都司衙门官署里,给徐胜送信,择日过门。徐胜就赁了公馆,在此地迎娶过门。过门之后,即带家眷回家祭祖。
彭公把宋仕奎凌迟,全家皆斩于市。把所抄贼人的资财,一半赏了随征之将士。那时四境肃清,彭公在河南大有政声。
是秋八月初旬,黄河水涨,秋雨连绵。彭公带司事人员日夜防护,赖以平安。题奏,皇上赏大藏香十枝,着河南巡抚至龙王庙亲祭。八月中秋前几日,本省属员来拜节,他必亲身面见,询问地面上年景如何?地土民情之事,又必亲口嘱咐县州府道,为民父母,办事均宜详细,切勿草率。
是日,张耀宗、高源、刘芳三人前来拜节,彭公赏了酒席,问张耀宗道:“蔡义士与欧阳义士不愿做官,他两人往哪里去了?”张耀宗说:“我岳父蔡庆在我家闲住,我师兄欧阳德说要回故土修理坟茔,他回家祭了坟墓,就要出家去了。”彭公说:“早晚旨意要下来,必须候着上谕如何?”张耀宗说:“是!”
三人下去。彭公回到后宅,管家彭兴伺候大人吃酒玩月。彭公见皓月当空,照耀如同白昼,真是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回想往事如在目前,又想起李七侯,不如此时他在哪里?至今不能再见他。想罢,彭公甚不乐意,饮了几杯酒,也就安歇了。
到了二十四日,上谕下来:“着张耀宗来京召见。高源、刘芳以守备提升。常兴以游击尽先补用。河南巡抚钦加太子少保、兵部尚书衔。钦此钦遵!”张耀宗等谢了恩。至九月初旬,还不见徐胜来,张耀宗也不能等候,自己便从巡抚衙门领了文书,收拾了行李进京。至十月间回来,给大人请安说:“蒙圣恩,已升授河南开封府参将。”便接家眷前去上任。蔡庆夫妇因怕天气寒冷,不敢回去,要待来年春三月再回家中。夫妻两人主意已定,便在这里跟着女婿张耀宗、女儿蔡金花,带了从人坐车上任接印,就住在参将衙署内。
彭公在河南未到半年,所办之事,大有古大臣之风,治得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真雍熙之盛世。过了几月,忽然旨意下来,调彭公入都。不知吉凶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六回 彭巡抚入都召见 奉圣旨查办大同
话说彭公奉旨调入京都,即把任内所办之事交代清楚,收拾行李起身。正值冬月初旬,天寒地冻,头一站住金铃口。次日过黄河,严寒天气,滴水成冰,寒风似箭,冷气如刀。怎见得,有诗为证:萧条古木立斜日,盛沥寒云滞早梅。
愁处云烟连夜起,静时风竹过墙来。
故人每忆心先见,新酒偷尝手自开。
景状入诗兼入画,言情不尽恨无才。
彭公过了黄河,往北按站行程,路上受了无限的寒冷,又遇阴云四起,瑞雪霏霏。这日早行,约定了三十里之程,雪越下越大。彭公信口占一绝句云:五更驴背满鞋霜,残雪霏霏草树荒。
身在景中无句写,却教人比孟襄阳。
彭公一路上早行夜宿,饥餐渴饮,非止一日,到了京都,就住在法源寺。次日即到内阁挂了号。
康熙老佛爷乃有道明君,知道彭朋是一个干员,过了两日,即传旨召见。彭公在养心殿行了三拜九叩之礼,圣上开言道:“彭朋,你自到河南,剿灭山寇逆匪,也算办事详细,今调你来京供职,着你去补兵部尚书。”彭公说:“奴才谢主鸿恩。”
圣上散朝回宫,彭公回家。次日,有亲友来接风贺喜,彭公皆回拜了。上了任,阖署官员又来叩喜。
彭公除上衙门之日,即在家教训公子德昌读书。公子今年十六岁,已中了文举人,大挑朝考一等,掣签分吏部主事。至腊月,彭公无事,在后堂与夫人吃晚饭,说:“拙夫年已望六,膝下只有此子,赖祖宗盛德,今已金榜题名。我在宦途,一生并无亏德之处,今在京供职;惟知致君泽民而已。”夫人说:“德昌年幼发达,你我也算心安。”过了几日,腊尽春回,时逢春正月,开印之后,彭公上衙门办理一切公事。
到三月间,康熙佛爷在南苑海子打围后,即下旨叫彭朋入内召见。彭公随旨到了余乐亭寝宫,见康熙爷带一班内臣,正在那里坐定。彭公行了三拜九叩之礼。皇上说:“彭朋,朕昨夜失去珍珠手串一件,贼人竟敢留下字迹。”即叫内臣给彭朋看。彭公接过一看,那字帖上写的是:民子余双人,叩见圣明君;河南曾效力,未得沾皇恩。
彭公看罢,叩头说:“吾皇万岁!奴才在河南巡抚任内,拿获叛逆宋仕奎诸贼,此人功劳甚大,并在内里帮助张耀宗等,拿获贼党多人。此人姓徐名胜,后来他携眷回家祭祖,奴才也未及题奏保他。”康熙爷闻奏说道:“彭朋,你去寻找徐胜带来,朕必要召见此人。”彭公说:“遵旨!”
彭公叩头下来,出了宫门,坐轿回宅。到书房内,要彭寿出去叫高源、刘芳二人来见。家人到外院西书房内,说:“高老爷、刘老爷,大人请你二人。”高通海、刘德太二人立刻换了衣服,来到书房之内,给大人请了安,问道:“大人叫我二人,有何吩咐?”彭公说:“圣上在南苑行宫失去珍珠手串,是徐胜盗去了。你二人去找他来见我。”
水底蛟龙高通海、多臂膀刘德太二人答应下来,各换便衣出门。二人在正阳门外各处寻找,来至大栅栏各戏园中,真是万国来朝,人烟稠密,各行买卖俱皆茂盛。他二人在酒楼饭馆直找了一天,并无下落。二人也饿了,要找一个好的酒饭馆吃饭,就来在这正阳楼楼上吃酒,要了几样可口的菜。高源说:“刘贤弟!你是精明通达之人,你想,徐胜就是无主见了,他也不该盗皇上的物件。”刘芳也说:“是不该的!”二人吃喝已完,只见跑堂的上来说:“高爷、刘爷!你二位的饭钱,有徐爷给了钱啦!”高通海就问姓徐的在哪里?跑堂的说:“在下面呢。”高源、刘芳二人急忙下楼来找,并无一人,也不知徐胜哪里去了?只见柜上的人过来一位,说道:“高爷、刘爷,你二位的饭钱,姓徐的给了钱,他就走了。留下一个字儿,请你二位拿去看吧。”刘爷接过来一看,上写:字启二位兄台得知:弟徐胜自河南分手,天南地北,人各一方,时切想念。我自河南回家,不见兄台等,也未听接旨,故今来京,惊犯天颜,盗来珍珠串一件。我也不必见大人,三日后必奉还。至嘱!
呈高、刘二位老爷时安。并请升安不一。
愚弟徐广治拜高通海、刘德太二人看罢,说:“他既如此,你我回去,把此情形回明大人便了。”高、刘二人下楼,回至宅内,把找徐胜之故回明了大人。彭公沉吟了半晌,说:“你二人下去吧,我看他如何奉还。”
过了一日,皇上回都,众大臣等去朝见。彭公坐轿到了东华门下轿,只见有一位官员,身穿官服补褂靴帽,五官不俗,一口痰正吐在大人靴子上。他连忙陪笑脸,亲来给大人抹擦。
彭公说:“不必!”那人还打了一个横儿,说:“大人,请!”彭公走了两步,觉着靴筒内有物件,一伸手摸出来的正是珍珠手串。暗称稀奇,说:“果然是一位出奇的英雄!”进内到了养心殿见驾。朝驾已毕,彭公献上珍珠手串说:“奴才奉旨拿获盗珍珠手串之人,奴才今已找回珍珠串,徐胜不敢面君。”康熙爷说:“徐胜赏赐千总之职,留京补用。”彭公谢了恩,出朝回至家中。
四月初旬,因大同总兵傅国恩拐印骗兵,修了一座画春园,招兵买马,聚草屯粮,抢了火药局、军装库。康熙旨意下来,派彭朋查办大同府事务,驰驿前往,并随带司员,一路查访民情。彭公接了这道圣旨,回家对彭兴说:“你把我应带的物件,想着给我收拾收拾,我带两班轿夫,把高通海、刘德太二人请来。”家人出去不多时,高、刘二人进来参见大人,问道:“大人有何事故吩咐?”彭公说:“我奉旨查办大同府,并随带文武司员。我今只带你二人前去,你们把随行所用的行李物件,该带的带些,收拾收拾,我后日请训起程。给你二人纹银各五十两,该带的、该买的衣服,你二人自去办理。”叫家人到帐房取来,交给高源、刘芳。二人说:“多谢大人。”彭公说:“你二人去办吧!”彭公进内宅用了早饭,就有亲友来送礼贺喜。
次日,彭公回拜了一天客。
四月初九日一早,彭公坐了八人轿,高通海身穿灰色布单袍,腰系凉带,青中衣,青缎靴子,外罩红青羽缎单马褂;刘德太也是便衣,宝蓝绉绸大衫,蓝中绸裤,青缎三镶抓地虎快靴,坐骑黄骠驹,鞍旁挂着一口带鞘单刀。彭兴、彭福、彭升、彭寿等各骑骏马,出了德胜门。头一站到昌平州,天色尚早,有七八个男女前来喊冤,求老大人施恩!彭公在轿内吩咐住轿。
头前引马的彭升等,方要抡马鞭子打,彭公说:“把那七八个男女带过来。”家人说:“大人叫你等众人过来。”那些喊冤之人,跪于轿前说:“大人在上,小民等冤枉!”彭公说:“你等所告何人?可有呈状在此?”头前跪的一人,年有半百,说:“小人吴昆,乃昌平州北关外人氏,跟前有一个女儿,名叫桃花,今年十八岁,已许给东关吕登荣之子为妻。今年二月十六日,夜内被贼人先奸后杀,还在墙上留下一朵白如意,是拿粉漏子漏的。还有一首诗,上写的是:背插单刀走天涯,山林古庙是吾家。
国法王章全不怕,秉性生来爱采花。
白日看见多姣女,黑夜三更来会她。
因奸不允多贞烈,倔强之时刀下哈。
小人清早起来,至昌平州衙门喊控,老爷传我至二堂问了口供,立刻验尸。把死尸验过,吩咐小人把我女儿装在棺材之内,候拿凶犯。过了几日,我们邻居黄家的女儿,也被贼人所杀,墙上留白如意一朵。一连七条命案,都是******长女,知州并不认真办理。小人连递了两张催呈,知州却说小人刁顽!今日听人说钦差大人查办大同府,从此经过,小人等情急了,会合被害之家来此鸣冤,冒犯大人虎威,只求大人施恩,交派知州替小人的女儿伸冤!“彭公说:”带吴昆等跟随至公馆办理。“吩咐起程。
行有七里多路,有昌平州知州刘仲元,带公差人等前来迎接钦差,在大人轿前请安。彭公说:“你前往公馆引路。”知州退后,坐轿先至公馆伺候。彭公的大轿一到,公馆放了三声大炮。文武官员都来迎接钦差大人。彭公下轿来至里面,又有参将、游击、守备、千总、把总等,跟知州来参谒大人。彭公看了手本,问道:“贵州到任几年?”刘仲元说:“卑职到任一年有余。”彭公问:“本境地面清净否?”答曰:“清净。”彭公说:“贵州是何出身?”知州说:“一榜举人。”彭公说:“本处有白如意采花淫贼,杀伤多命,贵州为甚不认真捕捉?”知州说:“卑职也严勘捕快即行捉拿,无奈此人远遁。”彭公说:“总因你不清查保甲,以致地面不安。下去!明日务将贼人拿获!”
知州答应说:“是!”就下去了。
彭公用了晚饭,叫高源、刘芳上来。二人进了上房,给大人请安。彭公说:“你二人把吴昆等送到州内取保,不准难为他众人。”高、刘二人至外面,带吴昆等至州衙署,交明了衙署当差的人,说:“钦差大人吩咐,叫他们取保回家。”二人回来,见大人禀复明白。彭公说:“本部院明日不走,我派你二人穿着便衣,在城内外村庄镇店各处留神,寻找白如意的行踪下落。”二人答应下去。
次日天明,吃了早饭,二人换上便衣,来到上房,见了大人说道:“我两人就此去了。”彭公说:“你们见行踪可疑之人,只管跟他,访真了果是何人,再为办理。”二人答应下来,出了公馆,顺路往前。刘芳说:“你我分路去访,你往西北,我往东南。”高通海答应,往西走了几步,心中想道:“不知贼人在哪一路?不免找一座酒饭馆,暗中探访探访。”便在西街路北的酒馆吃酒。刘德太出了东门,见关外买卖兴隆,人烟不少,不知该往哪里去访,也不知白如意究系何人?就在路北小酒馆内坐下说:“给我拿两壶酒来!”酒保儿送过来两壶酒。刘芳本是年幼之人,吃了两壶酒,闷闷不乐,想不出一个出奇的主意来,心中着急,不是拍桌子,就是瞪眼睛。正在为难,忽听东面当当钟声连响,走出酒馆一看,见�边围了一伙人。不知所为何因,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七回 铁罗汉回家祭祖 白如意大闹昌平
话说多臂膀刘德太听到钟响,站起身来往外就走。出了酒馆,他方要往前走去,只听后面说:“大爷别走,还没给酒钱呢。”刘德太说:“酒钱我给。”摸出钱来给了酒钱,来到东面人群之中,只见有一个僧人,身高九尺,散披头发,打一道二指宽的金箍,面如紫酱,雄眉带煞,怪眼透神,白眼珠凸出眶外,黑眼珠滴溜溜圆,烁烁放光,大鼻子,四方口,连鬓落腮胡子,身穿白色僧衣,高腰袜子,直裰覆腰,青僧鞋,肩挑铁扁担,前头一口大钟有二百多斤重,后有一个铁如意相衬,在粮店门首,手拿木槌,连打了几下钟说:“阿弥陀佛!金钟一响,黄金万两,施主慈悲吧!”那粮店伙计给了他一文钱,他不要,又添了一文,他也不要,添至一百钱,他还嫌少,非有五两银子不走。铺内掌柜的说:“化几两就要几两,也要我们有这几两,如何行呢?”头陀说:“我这钟永不空打,打一下是银一两,方才我打了五下,你要不施舍,我就要多化了!我的钟再响,你非给银十两不可,我把话和你说明了。”那些看热闹的人,就有生气的说道:“你这穷僧恶化,太不成事体了,给你一百钱你嫌少,定要五两银子,看你去要吧!”和尚又打了五下钟说:“你要不施舍,必有后悔之时!你别怨我。”挑着钟和如意往东就走。
刘芳看这和尚定是贼人,见他二目贼光烁烁,就看出八九分来了。刘芳在后面跟着,叉恐怕他看出来,就故意的东张西望,装作看热闹的人。出了街头,往北走了有三里之遥,刘芳觅正北有座庙,这僧人推门进庙去了。他连忙回到公馆,遣人去把高源找来说:“大哥,小弟访了一个真正贼人,不知是白如意不是白如意?你今晚跟我出城,到他庙内暗自探听,看是哪路贼人,也好办理。”二人用了晚饭,禀明大人,收拾干净,各带单刀出了东门。
到了正觉寺庙门首,二人只听得钟声响亮,当当的连声直打。他二人由东面蹿至墙上,跳在院中,又上了东配房,看那北上房灯光闪闪,人影摇摇。二人又来至北房,跳在后院,从后窗户用舌尖舔破窗纸,望里瞧看。只见八仙桌上有蜡灯一盏,东面椅子上坐定一人,站起来身高九尺,膀大腰圆,面如蓝靛,雄眉阔目,四方口,四旬年岁,身穿青绸子长衫,足登青缎快靴。
高源、刘芳并不认识此人。这位就是独蓑山东的窦二墩,因为救他兄长,劫牢反狱,逃出古北口,在连环套招聚喽兵,独霸为王。他因思念父母的坟墓,在河间府又无看坟之人,甚不放心。他回到故土上了坟,回头在昌平州正觉寺,路遇昔年故友飞刀英八。他乃是镶蓝旗满洲人,自幼爱练武艺,也不作好事,非偷即盗。他发配山东地方,和窦二墩有来往,二人情投意合,结为兄弟。后来他逃回京都,在这昌平州正觉寺出家,但恶习不改,任性妄为,常在外面各处探访有姿色的妇女,他夜内前奉采花,花采完了,还把人杀死,用粉漏子漏下一朵白如意来。他庙内使用一个火工道人,名叫刘宝林。他今日因为来了自己的朋友窦胜,亲自在厨房操办菜蔬。
高、刘二人等了多时,才见白如意英八和尚托着四样菜蔬,一壶酒,两份杯箸,放在桌上说:“窦大哥,你可吃几杯酒,在这里多住几天,你我谈谈心。”窦二墩说:“贤弟,我不能久待,怕遇见绿林之人笑我无信!想当年我在德州与黄三太比武,被他打了一镖,因此怀恨在心,也无面目见直隶、山东一带的朋友了。我说过世上有他无我,我要练习武艺,找黄三太报此一镖之仇。闻他年已八旬,卧病不起了。我曾对众人说过,有黄三太在这世上,我窦某总不出世。贤弟你这一出家,也好跳出三界外,不在中,一尘不染,万虑皆空,你比愚兄强胜百倍。”英八和尚说:“兄长!我今听人传言,说钦差彭朋奉旨查办大同府,由昨日住在此处不走,接了七八张呈子,都是告我的。”窦二墩说:“我也深恨彭朋,他仗着白马李七侯等,在山东替他干事,我实恨他。我今跟贤弟去杀了彭朋,留下字柬,就说是黄三太所杀。”英八和尚说:“小弟一生好采花,杀了几个女子。”窦胜说:“你这就不是英雄所为,坏了江湖中的名气。你我吃完酒,就往公馆去刺杀彭朋。”
水底蛟龙高通海、多臂膀刘德太二人听了这话,吓得浑身是汗!刘芳一拉高源,到了北边墙下说:“大哥你听见么?屋中是独霸山东铁罗汉窦二墩,他由连环套回家祭祖回来,今日要勾串英八和尚到公馆行刺,你我怕不是他的对手,这便如何是好?”高源说:“贤弟!你我只好听天由命,先在大道之上等他。”二人商议好了,跳墙出去,来至庙前,在树林中把单刀一拉,等候贼人。
窦二墩与英八和尚吃完酒饭,收拾停当。窦胜带折铁刀,英八和尚带朴刀,二人出了禅堂,来至院中,叫火工道人看守庙门。二人出得庙外,直奔昌平州而来。走无多路,前面柳树林中忽然窜出一人说:“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若要从此走,须留买路财。无有买路财,一刀一个土内埋。”英八和尚回头说:“兄长!这是吃生米的,他也不打听打听,你我是何等人?”说着,他一拉刀向对面答话说:“合字吗?”高通海回说:“我是井字。”英八和尚说:“线上的朋友,哏喀孤饭,咱们是一个跳板上的人。”高通海说:“我是绳上的,打手子为生,我也没这船,咱们不是一个跳板上的人。”英八和尚说:“你真愣,全不懂,我也是一个贼。”高通海说:“好!贼吃贼,吃得更肥。”英八和尚听了高源这话,怒气大发,说:“愣小子,你真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我再三让你,你一定要找死,我就结果你的性命。”举刀直砍高源。高源一闪,摆刀分心就刺,英八和尚躲在一旁,二人行前就后,两口刀上下翻飞。刘德太也提刀过来帮助。英八和尚哪里放在心上,他越杀越勇,精神百倍。
铁罗汉窦二墩见英八和尚可以赢得他两个人,又往四面一望,不见有人,说道:“我何不去杀了彭朋,再作道理。”一转身绕道树林,到了东关。天交二鼓,他从吊桥过去,由北边坍倒的一个缺口子上去,到了城上,找着马道。顺路来至十字街,找到彭公的公馆,只见里面挂灯结彩,有巡更守夜之人。窦二墩由东边墙上跳过去,来至院内,由后窗户空处往里一看,见有四个人正在灯下吃酒。听那人说:“天有三更,大人还在饮酒啦!我可去问问要茶不要?”西边一人说:“你说醉话了,大人早就不吃啦,在那里看书呢!我听兴儿哥哥说,高老爷与守备刘老爷二人办案去了,到这时候还不回来,我怕他二位被贼人拿住。”彭升说:“少说闲话吧!”窦胜听了,又飞身上房,蹿至北房上往下观看,见屋内灯光隐隐,便跳下去在上房帘子外一望,只见屋内灯光之下,靠北墙有八仙桌一张,桌上摆着文房四宝,东边椅子上坐着彭公,身穿蓝绸长衫,足登白袜云鞋,面如古月,慈眉善目,一部花白胡须,正在灯下看书,有书童琴明伺候。铁罗汉窦二墩手执钢刀,把帘子一掀,进来说:“彭朋!你与绿林中人作对,我的故友金翅大鹏周应龙被你所杀,我今特来报仇!”抡折铁刀照定大人头上就剁!只听得“哎哟”一声,红光迸现,鲜血直流。不知彭钦差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八回 窦二墩误走纪家寨 对花刀高刘双收妻
话说铁罗汉窦二墩举折铁刀,照定彭公方欲砍下,不防背后一镖,正中窦二墩左臂之上。窦二墩“哎哟”一声,听得外面有人说:“呔!小辈,你跟我来,我看你有多大能为,敢来行刺!”窦二墩出来一瞧,那人抡短链铜锤就打。窦二墩闪开,举刀相迎。看那使短链铜锤的人,头上青绢帕包头,身穿蓝绸子裤褂,足登青缎快靴,腰系抄包,背后斜背一小包裹,面如傅粉。这位正是粉面金刚徐广治。
他自剿灭宋宗堡后,告假携眷回家祭祖,只因天气寒冷,未曾出来。至次年春天,又因修理坟墓,候至三月初旬,他才携眷动身,到了河南,把家眷安置在他内兄河南抚标参将张耀宗的衙门里住下。张耀宗治酒接风,二人吃酒谈心。徐胜问到彭大人保举的有何人?张耀宗说:“我提升参将,常兴以都司缺在任后补,他还是守备,高源、刘芳二人都授了守备衔,不知妹丈是何前程?可曾保举?”徐胜听了,问道:“小方朔欧阳德兄往哪里去了?”张耀宗说:“他带着徒弟武杰,往他家中教练拳脚去了。还说今春要往宣化府千佛山拜佛烧香,叩见他师父去呢。”徐胜说:“彭公升了京职,我要到京都去散逛散逛,把家眷先留在这里住几天。”张耀宗说:“我给妹丈写封信,妹丈可以投奔彭大人那里去。”徐胜说:“到家再说,不必写信了,我后日动身。”先遣人雇了一辆套车,是日起程,张耀宗送至五里之外,二人分手。
徐胜在路上早行夜宿,饥餐渴饮,非止一日,到了京都。
随即开发车钱,住在西河沿天成店,住的是上房。次日吃了早饭,打听到彭公升了兵部尚书,却并未保举他。他气忿不平,在南苑正遇皇上打围,他才暗盗珍珠手串。后来高、刘二人找他。他在暗中请二人吃了饭,也未见面。他在东华门用计把珍珠手串还给彭公,就在店内等候信息。又病了几天,及至好了,打听得彭公已交旨保他,得了千总之职,便要去谢彭公。却听人说彭公放了查办大同府的钦差,奉旨出京了。这时粉面金刚徐胜的盘费用完,想要追随彭公同往,自己除还店钱之外,只剩了铜钱几百文,想要买匹好马去追彭公,又无银钱。他急中生巧,来到德胜门马市集上,问道:“哪里有好马,不怕多出价。”经纪人等说:“我们店内有一匹浑红马,定要卖银一百两,你跟我来瞧瞧。徐胜跟经纪人到他店内瞧马,只见自头至尾足够一丈,自蹄至背足够六尺,细七寸大蹄腕,浑身并无杂毛。讲好了价钱是一百两。徐胜说:”我去家中,叫人拿鞍辔来备好了,我先试试它。经纪人说:“你请拿去。”
徐胜到西边走了有半里之遥,见路东有座“天和永”鞍辔铺,便进去说:“掌柜的,头号鞍辔,连镫、偏缰、撒手、嚼环一应俱全,共该多少银两?不可说谎。”掌柜的用算盘一算,共银十二两一钱二分。徐胜说:“叫伙计送去,拿银回来。”小伙计挑着鞍辔,跟徐胜到了马店。经纪人等都说:“老爷回来了。”徐胜说:“你过去把马备上,看这鞍辔合式否?”卖鞍辔的小伙计把马备好了。徐胜望着鞍辔铺的人说:“你在这里,等我试试马。”那卖马的瞧徐胜不象拐骗的人,况又有一个人跟在这里,也不怕他。他是把卖鞍辔的人,认作徐胜的跟班了。
徐胜上马加了一鞭,便飞也似的往北去了。卖马的人等候多时,不见回来,心中着急,问那卖鞍辔的伙计说:“你们老爷怎么还不回来,是往哪里去了?”那卖鞍辔的人说:“他不是我们老爷,他买我的鞍辔全份,共该十二两一钱二分银子,我跟他来取银子的。”经纪人等听罢,大家乱了一阵,买马的人早已踪影全无,众人只得各认晦气。
且说徐胜自正午从德胜门起身,走了有六十里,住在山庄店歇息,要了净面水,吃了晚饭,又叫店内伙计给马添了草料,他才安歇。一夜无话。次日黑早,因为要去赶彭公,又怕卖马的人追了下来,连忙起来叫店家快些把马备上。店主庄何是孤苦夫妇,并无儿子女孩,只用着一个小伙计胜儿,听得客人叫,连忙起来了。这时东方发白,天已大亮,一瞧院内所拴之马并无踪迹,早已被人拉去,连忙喊说:“不好了!马被人拉去了!”
徐胜一听,连忙出来瞧看,毫无踪迹,只急得挥身是汗,说:“我无这马是不能走的,你们快些找去!”吓得店家夫妇在外面各处寻找,却绝无影响。他二人过来,看见徐胜着急,只得跪下哭道:“大爷,这事要了我们的命了!卖了我二人也还不起,我们实不知情。”徐胜一看老夫妻实在可怜,这事料他必不知情,只得说:“你二人起来吧!我的马找不到,不与你相干,我走了。”
徐胜出了店门,顺道来至昌平州。到了城内,在大街上一家酒馆吃了几杯酒,打听得彭公昨日到此并未起程。想夜间再往公馆去见大人,便在各处闲游了一天。到日落之时,即在东街店内吃了晚饭安歇。候至三更夜静之时,他暗带短链铜锤,出来把门带上,飞身上房,奔到了公馆。他蹿在房上,隐身于西屋后坡,忽见一人从东房上往下一跳,直扑上房。粉面金钢徐胜蹑足潜踪,在暗中一瞧,此人并不认识。窦二墩进了上房,徐胜一掀帘栊,照定窦胜就是一镖。窦二墩一回身,先自拔下镖来,复又提刀直砍徐胜,二人就在院中各施所能。徐胜虽年轻,并不是他的对手,问道:“小辈,你是何人?这等大胆,敢来行刺。”窦二墩一阵冷笑,说:“娃娃!你也不知,我乃独霸山东窦二墩便是。”粉面金刚徐胜听了,暗为称奇,正在犹疑之,忽听房上有人说:“呔!你这贼人真是胆大包天,敢来公馆行刺大人,今有造化高来也。”徐胜一听,便知是高通海来了。
他方才在树林中与英八和尚动手,刘芳打了贼人一墨羽飞篁,英八和尚施展刀法,与二人动手并无破绽。忽然正东来了一伙人,手执灯笼火把,刀枪棍棒,头前一匹马上,骑的是守备郭光第,他带着三十名官兵去剿贼,剿空了回来,正遇见三个人在树林中动手。郭老爷认识高源、刘芳是钦差大人的差官戈什哈,便庄马上说:“快拿这和尚!二位老爷为何与和尚动手?”刘芳说:“这是采花淫贼白如意,你快来拿他!”郭老爷说:“我知道正觉寺庙内的僧人不法,今幸遇见你二位老爷。”
急速拿钩杆子花枪,把贼人围在当中,要将他拿获。英八和尚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打不过人多,战了几合,已被官兵拿住。
郭爷叫跟人把马让给高、刘二位老爷骑上,把贼人先带往我的衙门,明日至公馆见大人回话。三人到了东门,手下叫开城,城上知道是城守营老爷回来了,便开城放大家进去。走至公馆门首,郭老爷说:“二位老爷往我衙门住一夜,明日再走吧。”
高源说:“不必!我二人还要见大人回话啦!”二人急忙下马,一飞身竟上房去了。高通海方欲往下跳,见院内有人正在动手。
高、刘二人定睛一看,一个是窦二墩,一个却是徐胜。他便自己通名说:“造化高来也,你等往哪里走?”
刘芳也下来了,三人与窦二墩动手。徐胜说:“我粉面金刚今天连这一个贼也拿不住,还算什么英雄?”彭公在屋内早听够多时,知是徐胜来了,欢喜之极。高通海说:“窦二墩,你今天往哪里走?那边还有人等你。”窦胜说:“好!吾要去也。”他方要往房上跳,只听房上有人说:“唔呀!混帐王八羔子,你往哪里走!今日有小方朔欧阳德来也。”窦胜闻听,吓得飞身蹿上南房。徐胜紧紧跟随,刘芳等也跟在后面。窦二墩在头前跑得两腿生疼,恨不能肋生双翅,飞上天去,才好逃生。
徐胜苦苦追赶了有二十余里,山路崎岖,只见前面黑暗暗、雾昏昏的,似有人家。窦二墩飞身蹿进庄墙,往里一看,树木森森,房屋不少。他在房上如履平地,正走之际,忽然铜锣响亮,有巡查庄兵早望见房上有人,一棒锣鸣,便有无数庄兵手拿朴刀说:“呔!房上有两个贼,拿呀!拿呀!”一阵大乱,粉面金刚徐胜与窦二墩都被庄兵围往。这时,听见正北内院中有人说:“呔!我家中今天来了贼,好哇!打虎太爷来也。”又听内院中有一洪亮的声音,说:“好大胆的贼人,敢来我家搅乱,拿住他碎尸万段!”一片灯光下,出来了一位老英雄,带着二位女儿,各执单刀。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九回 神手将目识豪杰 小方朔义释英雄
话说铁罗汉窦二墩跑至这所庄院,正遇见庄兵巡查。原来这所庄院,是昌平州所管的纪家寨。庄主是神手大将纪有德,乃本处人氏,自幼在大西洋学艺十年,练会各样削器,木牛流马木狗,自行人马,与各式绷腿绳、绊腿索,立刀、窝刀,自发弩,闷棍,扫堂腿,脏坑、净坑、梅花坑,滚瓦坡房等各种西洋希奇秘法。娶妻刘氏,是猎户刘奇之女,人称杀虎妈妈。
生了一儿一女,女儿今年十八岁,长得容貌秀美,自幼深知三从四德,读过《女儿经》,看过《烈女传》,针黹活计无一不通,还练了一身好武艺,乳名云霞,刘氏爱如至宝。她娘家有个侄女,名叫刘彩霞,今年十八岁,也练了一身好武艺,常在纪家寨住。今日纪有德听见传锣声响,他立刻齐集庄兵,手拿金背刀,至外面吩咐家人拿贼!徐胜方要提刀砍窦二墩,后面纪有德却要砍他,徐胜急忙回身相迎。窦二墩一看,也回过身来,提刀要砍徐胜。杀虎妈妈刘氏看见窦二墩要砍徐胜,举铁棒锤照定窦二墩就打。此时水底蛟龙高通海、多臂膀刘德太也赶到了,与纪云霞、刘彩霞二人动手,四人杀在一处。刘彩霞与高通海两个人对上花刀,正杀得难分难解之时,欧阳德赶来了,连忙说:“唔呀!不要动手。纪大哥,都是自己人,我要捉窦二墩去呢。徐贤弟不要动手,捉拿窦胜要紧。”正要给众人指名引见,窦二墩乘机跳至墙外逃走,徐胜便在后面紧追。
铁罗汉窦二墩见前面有一座山神庙,他想要进去躲避,不想庙内却有人一把将他抓住,按倒在地。铁罗汉窦二墩说:“是什么人?”原来欧阳德早在这里等候,说:“吾在此等你多时,你也是绿林中的人物,为什么来公馆行刺,是何道理?你乃是山东有名之贼,吾也知道你名叫铁罗汉窦胜。吾今擒住,你若能从此改过自新,可把你放了;若再犯在吾手内,你命休矣!”
铁罗汉窦胜说:“我知道,你也不必吩咐,我从此再也不找彭大人了。”铁罗汉窦胜去后,徐胜随后赶到,说:“兄长可见贼人否?”欧阳德把放了铁罗汉窦胜之事说了一遍。徐胜听了,深为可惜,说:“天已明了,你我回见大人去吧。”
这时刘芳与纪有德也都追到了。神手大将纪有德说:“欧阳贤弟,你我一别四五年的光景,今日在此相会,也是三生有幸。方才追赶的独霸山东铁罗汉窦二墩,可曾拿住了?”欧阳德说:“被吾放走了,他也是一条好汉,我听见他的所作所为,并无奸盗邪淫之事。前者劫牢,是因贪官害他兄长,人所皆知。
这样的英雄,你我拿他送官治罪,深为可惜!故此吾放了他,亦叫天下英雄知道,说我等宽宏大量。“随即又说:”兄长请过来,我给你引见引见。这位姓徐名胜,字广治,别号人称粉面金刚;这是纪有德兄长,你二人先见过礼。“徐胜过去说:”原来是纪兄,小弟有礼了。“纪有德还礼。欧阳德又给水底蛟龙高通海引见。纪有德说:”莫非你家住在黄河套高家庄吗?有位鱼眼高恒是你什么人?“高通海说:”是我父亲,已去世了。“
纪有德说:“实不知道尊父去世。贤侄在家,曾听见你父亲说否?有一个朋友,叫神子大将纪有德。我与你父亲,有口盟金兰之好。”高深说:“小侄不知,深有得罪。”纪有德问道:“这位尊姓?”刘芳说:“我姓刘名芳字德太,别号人称多臂膀,我家住在大名府内黄县刘家集。”纪有德说:“你是花刀无羽箭赛李广刘世昌的公子吗?”刘芳说:“不敢,小侄正是。”纪有德说:“皆是故人了,我听说你父亲死在紫金山周应龙的手内。
你诸位请到我家一叙,欧阳贤弟一同到我家,请众位小饮一杯。“欧阳德等见已是红日东升,也该歇息了,遂同纪有德来至纪家寨。
这所宅院倚山傍水,半天产,半人工,果然好一块风水地。
进了大门之内,当中是甬道,东西各栽桃树、石榴、芙蓉、海棠等四季名花。二道重门里,是三合瓦房,北上房五间,东西有配房三间,东西厢房穿过去各有院落,里面是瓦房一百余间。
至上房屋中,欧阳德抬头一看,正北靠墙有楠木条案,案上摆着盆景果盘等物。墙上挂的四条屏,画的是山水人物,春夏秋冬四季的景致,两边有对联,上写:传家有道惟存厚;处世无奇但率真。
案前有八仙桌,两边各有太师椅子。众人看罢落座。进来两个十四五岁、长得俊美的小童,献上茶来。欧阳德说:“纪大哥,你把我侄儿叫来。”纪有德说:“唉!贤弟,一言难尽,我也没作亏心事,却生下这样孩子来,今年十五岁了,说话不明,似傻非傻,我也无法可治。我教他练些武艺,他都学不会,就是生来有些力气,时常带些家人出去打猎,一日他使铁锤打死一只病虎,人便送他绰号,称为打虎太保。”即叫书童去把大爷叫来。书童去不多时,已把纪逢春叫来。他一进上房,说:“哟,爷!你叫咱做什么?”欧阳德、徐胜等一瞧,这人身高六尺,面色紫黑,短眉圆眼,身穿紫花布裤褂,青缎鞋子,项短顶平,说话带吃,给众人见了礼。
少时上了酒饭,纪有德陪着。饮酒之间,提起彭公北巡,去查大同府之事。纪有德一拉欧阳德说:“贤弟,你同我来。”
二人至东里间屋内,纪有德说:“贤弟,你知高源、刘芳二人,哪一个还没成家?”欧阳德说:“兄长有何事,莫非有意给侄女提亲吗?”纪有德说:“我有一女,还有一个内侄女,都是十八岁,练得一身好功夫,给一个村农人家,我不乐意,还须找门当户对之家。我瞧高、刘二人,虽说是绿林中人之子弟,现已升了千总之职,久后并非池中之物,还求贤弟成全此事。”
欧阳德说:“吾可替兄长分分心。”言罢,二人回至外面桌上。
欧阳德将高、刘二人叫至东屋内,说:“你二人可曾订下亲事否?”高、刘二人齐说:“尚未订亲。”欧阳德说:“这里庄主乃有名人焉!意欲把他女儿与内侄女给你二人,你二人可愿意否?”高源说:“我二人现无定礼,有何不愿意的事。”刘芳说:“这事也不能这样草率,还须请人算算。”欧阳德说:“闯婚倒也是好事。”便来见纪有德,细说二人之意。纪有德要了高、刘二人的年庚,与他女儿、内侄女儿的年庚,叫家人拿去,请管帐的马先生一合,刘芳与纪云霞相合,刘彩霞与高通海相合,徐胜、欧阳德就算男女两方的媒人。高源、刘芳二人谢了亲,重整酒筵,又饮了几杯。用过了早饭,纪有德便套了车,送他们四人回归公馆。大家告辞,走到半路之上,欧阳德说:“你三人至公馆请大人动身吧!我要去探访探访,前面路上还有何人?我知紫金山漏网之贼,他们大众往这北边来了,我怕别出是非,三两日我必见你等。”徐胜说:“也好。”
四人分手,高源等至公馆,便打发纪家的车子回去。刘芳先进去给大人请安说:“夜内我二人在北门外拿住白如意英八和尚,有守备郭光第帮助,已交守备衙门监押。窦二墩业已逃走。多亏欧阳德与纪家寨的人帮助。昨晚在公馆救护大人,追刺客的是徐胜,现在外面,给大人请安!”彭公说:“快唤他进来。”刘芳出去不多时,与徐胜进来给大人请安!彭公说:“你往哪里去的?皇上要汝见驾,汝为何不见驾呢?”徐胜说:“我在店中病了,不能起床。”彭公说:“你好好给我当差,不须他往,我还要提拔你呢。把昌平知州给我叫来!”不多时,刘仲元进来参谒大人。彭公说:“我已拿住白如意,现在守备衙内,交汝审明,给我打一套禀帖,按公处治。本当参你,念汝为官不易。明日预备车辆,我要起程。”知州答应下去。
次日天明,彭公坐八人大轿起身,高、刘、徐三人骑马跟随。出了昌平州,走了六七里路,徐胜抬头看见从后面来了一个骑马之人,飞也似地往北直跑。徐胜一瞧,那正是他在店内所失之马,便说:“刘爷、高爷!你二人保护大人前行,我要追我的马去,咱们在保安州公馆见吧!”他一催马去了。彭公的大轿方到保安州南头,忽听喊叫冤枉。要知彭公私访北新庄,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回 彭钦差私访北新庄 刘德太调兵剿恶贼
话说彭公轿至新保安,有二府同知法福理前来迎接大人,请了安说:“请大人至公馆歇息。”彭公一摆手,叫他起来,下去头前带路。彭公轿离保安不远,忽听那边有人喊:“冤枉哪!”
彭公听了说:“把告状之人带至公馆发落,不准难为他。”家人过去说:“你别嚷了!跟着走吧,大人吩咐到公馆之内发落。”
告状人便跟在轿后。彭公一进街头,听前面放了三声大炮。路北里是公馆。彭公到了大门下轿,进了公馆。本处文武官员齐来参谒大人。彭公皆一一见过,问了些地土民情之事。众人下去,叫家人摆上酒筵,高源、刘芳二人齐来给大人请安。彭公说:“你二人下去吃饭,少时带上告状的人来,我要细细审问于他。”刘芳正要下去,大人问道:“徐胜哪里去了?”刘芳说:“他在半路上遇见偷他马的人,赶下去了,随后就来。”
少时,彭公用完饭,便叫保安的三班人役伺候!不多时,法福理带着三班人役,来给大人请安。彭公吩咐带上喊冤的人来!下面当差的带上一人,跪在堂下。彭公说:“你抬起头来。”
那人把头抬起,彭公一看此人,年在二十以外,面庞微白,四方脸,眉清目秀,鼻直口方,身穿蓝布大褂,内衬白布褂裤,蓝布套裤,青布双梁鞋,五官端方,面带慈善之相。彭公问:“你是哪里人,多大年纪,有何冤枉之事,细细说明。”那人说:“小人姓刘名凤岐,今年二十六岁,在昌平州城里作粮行生理,家住在这保安东关外。家有老母,五十九岁。小人妻子周氏,与我同年。四月初二日,因我母亲会收生,被北新庄皇粮庄头花得雨的管家花珍珠,请去收生洗小孩,一日未归。次日花珍珠送我母亲回来,我母亲见家门大开,进去一瞧,我妻周氏咽喉内有钢剪一把,躺在地下,正是刺伤身死。我母喊叫邻右人等,知会地方官人,报官相验。又给我送信,叫我回家。
及到当官,老爷只叫我把死尸葬埋,并不见拿获凶身。小人连到衙门催了几次,这里同知老爷并不在意。小人念妻子结发之情,被人所害,因听人说大人秦镜高悬,斗胆冒犯虎威,求大人格外施恩。“彭公说:”你可有呈状?“刘凤岐说:”有呈状,请大人过目。“说着,呈上一纸呈状,上写:具呈人刘凤岐,年二十六岁,系保安州人。呈为无故被杀,含冤难明事。窃身远在昌平州粮行生理,家有老母与妻周氏,在家度日。身母会收生洗小儿,于四月初二日被北新庄皇粮庄头花得雨的家人花珍珠接去收生,留我妻看家。身母住在花家一夜,花珍珠之妻并未生养,说不到日期。次日花宅送我母亲归家,至家见大门大开,下车入内,瞧见我妻周氏被钢剪刺伤咽喉身死。身母喊冤,禀官相验。我归家一见,惨不忍看。禀官催获凶犯,至今未获。
我念结发之情,妻子无故被杀,因此斗胆冒犯虎威,惟有叩恳大人秦镜高悬,拿获凶犯,与小人辨此冤抑,伏乞洞鉴!
彭公看罢,说:“你下去,明日来此听审。”又叫法福理传花珍珠明日到案听审。法福理答应下去。
次日早饭后,法福理带着花珍珠来见大人。彭公问道:“刘凤岐来了没有?”家人答应说:“来了。”彭公说:“带上来!”
彭升等出去,不多时带了刘凤岐上来,跪于堂下。彭公瞧那花珍珠,俊品人物,白净面皮,身穿细毛蓝布大褂,白袜青云鞋。
彭公问道:“你叫花珍珠?”下面答应说:“是!”彭公说:“刘凤岐之妻无故被杀,你可知情?”花珍珠说:“奴才不知。”彭公一拍惊堂木,说:“你这厮作何诡计?与何人合谋勾串?据实说来!”花珍珠说:“我本是给人家当奴才的,家中妻子孙氏,怀中有孕,就是这几天生养。我请刘妈妈收生,一夜我并未离开她。她家媳妇被杀,小人如何知情?倘老爷不信,问刘凤岐的母亲便知。”彭公说:“刘凤岐,把你母亲叫来。”下面答应下去。不多时,已把刘妈妈带来,跪在下面。彭公问道:“你被花珍珠请去,是给谁收生的?”刘妈妈说:“是给花珍珠妻孙氏。我到他家,一夜未睡,花珍珠也伺候着闹了一夜,并未生养。次日一早送我回来,就瞧见我儿媳妇被杀。这是以往实情,求老爷作主,替我们拿获凶犯,报仇雪恨!”彭公听罢,心想:这件事倒也无处追问,便吩咐全带下去,叫刘凤岐明日听审,花珍珠释放无事。
彭公思想此事,不觉伏桌睡着。迷迷茫茫,似睡非睡,忽见从外面进来一人,并非今时打扮,头戴卐字逍遥巾,身穿土色逍遥氅,腰系丝绦,足下白袜云鞋,面如古月,慈眉善目,一部白胡须。见了彭公,点了点头,站在西边。接着外面又进来一位,古时官员打扮,头戴乌纱帽,身穿红蟒袍,腰围玉带,足登官鞋,四方脸,面如三秋古月,五绺黑胡须飘洒胸前。他与先前进来的那位老人,向着大人说:“星君不必为难,要问刘凤岐之妻被何人杀死,我二人已把鬼魂带来,请星君一问便知。”彭公问道:“你二位是哪里来的?”戴乌纱帽的说:“吾乃本处城隍司。”老人说:“吾乃本处土谷神。”彭公说:“可将女鬼带上来。”城隍、土地用手往外一指,进来一个女鬼,面皮微白,白中透青,脖项内插着一把钢剪,身穿蓝布衫,青布裙,跪在大人面前说:“冤魂冤枉!”彭公说:“你被何人所害,只管实说,我给你报仇雪恨就是了。”女鬼说:“大人要问害我的人,现在外面,请大人一看便知。”彭公说:“我跟你去。”站起身来,跟至外面,瞧那女鬼不知哪里去了。忽然一阵怪风,大人紧闭二目,及至风定尘息,开眼一看,只见来到一个花园之内,东西栽种树木,正北是望月楼三间,楼前有一丛牡丹花,虽是绿叶,无奈枯焦要死。大人说:“可惜这一丛牡丹花要枯死了,天降点雨才好。”正想着,忽然一阵阴云,下了一阵大雨,把牡丹花全都湿透,顿时开放出几朵鲜花。彭公看了此花说:“天时人事两相合,这花等雨,我起了一点求雨的念头,天就真正降下雨来。”这时,忽然花朵上起了一缕青烟,直扑彭公面来。彭公一急,醒来却是一梦,天交正午。
彭公说:“怪哉!怪哉!”想这梦中之事,真正奇怪。叫家人要了一碗茶吃了。又想:刘凤岐的妻子被害,是因花珍珠接他母亲收生,才有这段公案。我想此事还必须亲自私访那花得雨是何如人也?这案中事与我梦中事相对,或者此事须是花得雨所为,亦未可定。想罢,说:“彭升,你去把高源、刘芳二人叫进来。”彭升立刻到了外面南屋,说:“高、刘二位老爷,大人叫请你二位。刘芳听见,说:”是,听见了!“立刻同高源来至上房,给大人请安说:”大人叫我二人,有何吩咐?“彭公说:”我方才心中闷闷不乐,偶得一梦,你二人给我圆圆梦。“
大人就把梦中之景细说一遍。高源说:“大人梦见花要雨,忽然得雨,三个字凑成一块,不就是花得雨么?”彭公说:“我知道这花得雨乃是裕王府的皇粮庄头,他也不敢胡为,我不免亲身去探访探访。刘芳你跟我去,叫高源在家守护公馆!”
大人换了便衣,扮作个相面之人,刘芳暗中跟随。出了公馆,往西走有五里,便到了北新庄。瞧这庄外,树木成林,村东是东西街道。进了村口,往西走有半箭之地,见前面路北有大门一座,门前有上马石两块,东西有龙爪槐树八株,长得秀茂。彭公打了几下竹板,心想:人群之中或柳荫之下,必有闲坐闲谈之人,如在一处因话答话,可以探听些事。这是彭公的本意,可到了这村庄之内,却并无一人。他走了几步,才见西面大柳树下,有二位着棋的老人。彭公走至跟前,说:“二位请了!”那老人说:“请了!”彭公说:“此庄何名?”老人说:“这庄名北新庄,我们这庄内姓花的多,住的一位皇粮庄头花太爷,就在东边住。”彭公说:“我听人说,他要请瞧风水的先生,可是真的吗?”那老人说:“这倒不知,只是此人的脾气太大,你进去须要小心点。”彭公说:“请了。”站起身来,往回走了几步,看见刘芳在路南小酒铺内坐着吃酒呢。
彭公打了几下竹板,只见从大门里面出来一个书童说:“算卦的先生,我们大爷请你去给他看看流年。看好了,必然要给你几两银子的。”彭公说:“你家庄主姓什么?”书童说:“姓花,你跟我来吧。”彭公跟童儿进了大门,往东穿过去,别有院落。书童带彭公进了上房,见东面太师椅子上,坐着一人,大约就是花得雨了。年有三旬以外,面皮微青,凶眉恶目,身穿串绸长衫、蓝绸中衣,白袜云鞋,手托银水烟壶。他一见彭公进来,连忙站起,倒很谦恭地说:“先生贵姓?”彭公说:“姓十名豆三,号叫双月。”花得雨听了,微微一笑说:“你这是何苦哪!我早就知道,尊驾你是查办大同府的钦差彭大人。
你来私访,我与你也无仇恨,何必前来送死?我也不是怕事的人!你一到我村里,就有人瞧见你了。“彭公一语不发,面庞发红。只见那花得雨把镇宅的宝剑摘将下来,一伸手抓住彭公的衣襟,说:”你今日是白来送死的!“照定彭公就是一剑。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一回 想奇谋义仆救主 闻凶信夜探贼巢
话说花得雨伸手把宝剑摘下来,抓住彭公说:“你好大胆!
我也未曾作过什么恶事,你来私访我,我焉能容你,这就叫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方要举剑剁彭公,忽然从外面跑进一个人来,破口大骂,说:”花得雨,你这该死的人,连祖坟也不要了。“跑过去一手把彭公拉开,一手架住花得雨左臂。花得雨一瞧,不是别人,却是他的一个亲随家人,年有二十以外,名叫进禄。他气得二目圆睁,说:”好奴才!你吃我的饭,我白把你养了,你会骂我啦!好混帐王八羔子,我把你打死了,方出我胸中之气!“进禄说:”你老人家别生气,叫人来先把彭大人捆在空房之内,我再说给你老人家听。我说的没理,你把我活埋了,我也死而无怨。我这是为主尽忠,怕你老人家胡闹,我着急才生成这个主意来。“
花得雨听了,吩咐众家人把狗官捆上,送在东院空房之内,晚晌发落。众恶奴答应下去,不多时回来说:“捆上锁在空房之内啦!”花得雨气昂昂地说:“知道了。”又问进禄:“你把为我的情由说出来,要有半句不对,我先把你活活地打死,也不能和你善罢!”进禄说:“此时天也太早,今夜晚晌,我有主意。”花得雨说:“胡说!你有什么主意?”进禄说:“庄主爷,你聪明一世,懵懂一时,这大人他是一个大钦差,你杀了他,就算白杀了吗?倘若被官兵知道,那时难免刨坟灭祖之罪。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这段事若犯了,如何了得!你老人家是有身家之人,须想一个万全之策,方为妥当。”花得雨听罢,说:“进禄,你说这话,我也知道,无奈捉虎容易放虎难。彭大人他往我这里来私访,我所作所为之事,也瞒不过你,倘若被他访实,这便怎了”?进禄说:“你老人家说的有理,是不能保得万全。”花得雨说:“莫非把他放了,方为万全之计吗?”
进禄说:“放是不能放的,倘若放他回去,他调官兵来剿咱们北新庄,咱倒反不如先杀了他为是呢。你老人家交给我办,管保害了彭大人,又连累不到你老人家。就是知道,也不能来找你老人家。”花得雨说:“什么主意?”进禄说:“天也黑了,日已落了,你老人家先吃晚饭吧。我吃完晚饭,把彭大人背到北新庄北村口山坡无人之处,找一条长虫,我把长虫往他口内一放,钻人肚腹之内,他必不能活了。就是跟钦差的人,他也不知道是谁害的。这条计好不好?”花得雨听了进禄一番议论,连说:“好好!这事也须这么办理。好孩子,你办去,办好了我还给你几两银子。”
进禄吃完饭,手执灯火,先奔后院,瞧见彭公被捆扎在那里,便过去说:“大人受惊了!”伸手解开了绳扣。彭公借灯光瞧这少年人,甚是眼熟,一时却想不起来了,即问:“你是何人?”进禄跪下磕了一个头说:“大人把奴才忘了,我跟着大人去河南上任,在良乡县遇到刺客。大人单身带奴才私访,在高碑店避雨时遇到贼人,我跟大人在姜家店内躲避贼人,夜晚有贼人把大人背走了,奴才不敢回京,也不知大人死活,我才逃至保安地方,来找我姑父王怀仁。他是在这里开饭店的,我找着了他,他的饭店也关了门啦!在家无事,他给我换了衣服,问我能做什么?我说自幼儿在大人那里当书童,是我父母一百吊钱,典在大人宅内的。我的姑父便给我找到这北新庄花宅里面来当跟班。我来了后,他给我叫进禄。他的所作所为,都是些损人利己的事,抢人家的少妇长女,霸占人家的地土房产。我今日听见大人北巡大同府,想到公馆去,他出首,又怕大人不见。今日他要杀你老人家,方才要不是我,你老人家的性命休矣!”彭公说:“彭禄儿,我竟把你忘了。你既要救我,趁早想个主意如何出去,到了公馆再说。”彭禄儿说:“你老人家跟我出上房,我蹲在地下,你老人家踏在我肩上扒上房去,我再上墙跳至外面,接你老人家下去。”彭公说:“很好!”
彭禄儿扶着大人,出离了上房,正在要上墙时,只听见西门门外有人说:“小子,你怎把灯笼弄灭了?走!跟我去杀了这个赃官,然后再往他公馆内杀那些跟人。”彭禄儿一听不是外人,却是花得雨看家护院的花面太岁李通。
这李通原来是一个绿林中人,住家在京东玉田县,先跟白马李七侯在一处,后因李七侯保了彭公,他等还是明劫暗盗,无所不为。他和金眼魔王刘治,因抢绸缎客犯事,逃在通州,他等都是在案逃脱之人。他投在北新庄,当了看家护院的人,来的时候,这里有个掺金塔萧景芳给他引见。今年三月间,萧景芳死了,就剩下他一个人。今日花得雨打发进禄去害彭大人,又叫家人去请李教师爷来。家人至西跨院来请花面太岁李通,说:“庄主爷请你!”李通听了,跟家人来至外书房,见花得雨正自吃酒。他说:“庄主爷叫我何事?”花得雨说:“我今把彭钦差拿进庄来,我的家人叫不要杀他,又叫我把他送至村外暗害他。”李通说:“何必费这些事,即便杀了他也不要紧。待我去一刀杀死他,斩草除根,以免后患。”花得雨说:“也好,你就杀他去,以免后患!”便叫书童拿灯笼,送教师爷到东小院去杀赃官。书童点上灯笼,出了外客厅,走至夹道,一绊栽了一个跟头,起来说:“哟!灯笼灭了。”李通说:“你这厮一点用处全没有,走到这里,你却把灯笼弄灭了。”他一进角门,见院内有两个人,正是彭禄儿扶着彭大人,想要往东上墙逃走。
花面太岁李通说:“呔!好小子,你私通外人,敢将彭赃官送哪里去?”他一拉朴刀,跳进院中,方要去杀彭大人,忽从房上掷下一宗暗器来,正中在花面太岁李通的左臂。李通觉着疼痛,说:“好小辈!你是什么人暗算我?下来与我见个上下。”房上一声嚷道:“呔!光天化日之下,你们这些人,竟敢把奉旨的钦差大人给害了。今有多臂膀刘芳,是你们的千总老爷,来拿你这一伙狐群狗党!”摆单刀跳下了房,举刀直向李通砍来。
这刘芳跟大人前来私访,至北新庄见大人与村民谈话,他暗中跟随在后。后来花家书童请大人进去,至日落还不见出来,他心中暗说:“不好!”喝了几杯酒,问酒铺掌柜的说:“北新庄皇粮庄头在哪里住?”酒铺掌柜的用手一指,说:“路北大门,我们这京北一带无人不知裕亲王府的庄头,他也结交官长,出入衙门,保安一境无人敢惹他,你问他作什么?”刘芳说:“有一个朋友,在这里护院。”酒铺掌柜的说:“不错,是有几位护院之人。”刘芳听说,便知道花得雨家中有看家护院的人。
他给了酒钱,候至点灯之时,路静人稀,他才出了酒铺,一纵身蹿上房去,在花得雨家中各处探听,并无大人下落。正在暗中寻找,忽然间瞧见花面太岁李通手内提刀,带着小童儿往后走。刘芳瞧那东小院中,正是彭公,还有一个人扶着他,却并不认识那人。方要下去,只听得李通嚷说:“赃官哪里走!”刘芳摸出一枝墨羽飞篁,照定李通打了一下,然后跳下来抡刀就砍。花面太岁李通急架相迎。战了数合,李通吩咐书童鸣锣聚集庄兵,来拿这个贼人。书童走至更房,叫更夫拿起锣来打了一阵。一百多名打手与紫金山逃来的贼人各执刀枪棍棒,杀到东院。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二回 李通调贼困刘芳 高源请神捉贼寇
话说刘芳跳下房来,恨不能杀死李通,好救大人出去,又怕贼人齐来,抵挡不住。正在为难之时,忽听铜锣连声直响,登时灯笼火把,照耀如同白昼。一百多名庄兵,都是短打扮,一身青衣,手执各式兵刃。内有漏网之贼是:青毛狮子吴太山、金眼骆驼唐治古、火眼狻猊杨治明、双麒麟吴铎、并獬豸武峰、红眼狼杨春、黄毛吼李吉、金鞭将杜瑞、花叉将杜茂。
这些人在前番大破紫金山之后逃走,不敢在河南地方住,便与大斧将赛咬金樊成等,分手各奔前程。大斧将赛咬金樊成、赤发灵官马道青、赛瘟神戴成、恶法师马道元这四人奔出潼关,往西去了。蔡天化逃至淮安出了家。玉美人韩山单身逃走,不知去向。他们九个人,立了盟誓,生在一处为人,死在一处为鬼,想出北口外,投奔霸王庄花氏三杰花得雪那里去,也是个安身立命之所。九个人走至保安,知道这里有花得雪的二弟花得雨是裕王府的庄头,在这里很有声势,由李通引见他九人,就投在这里。花得雨收下九人,就算看家护院之人。花得雨也爱练习武艺,如有抢人打架之事,必用他们这一伙人。
今日听见铜锣声响,各带兵刃,来至东跨院,正瞧见花面太岁李通与一个少年之人杀在一处。吴太山仔细一看,认得是花刀无羽箭赛李广刘世昌之子、多臂膀刘德太,知道他是彭钦差那里的人,说:“合字儿,昭路把哈,溜了马,是遮天万字垓赤字,莺爪孙,顺水万,亮青字,摘留了瓢。”这是江湖黑话:“合字儿”是他们自己人:“昭路把哈”是回头瞧瞧:“溜了马”是一个人:“遮天万字垓赤字”是彭大人:“莺爪孙,顺水万”是公门之中,办案的官人姓刘:“亮青字,摘留了瓢”是拿刀把他杀了。众贼各摆兵刃四面一围,金鞭将杜瑞摆手中钢鞭说:“李教师,让我拿他。”只听房上一声喊,说:“呔!好贼人,你往哪里走?今有水底蛟龙高通海来也!”刘芳正与李通动手,红眼狼杨春、黄毛吼李吉二人举鬼头刀来助李通说:“小辈,你飞蛾扑火,自来送死,我今来取你的性命。”刘芳见贼人势大,不知大人生死如何,自己又被群贼困住,一人难敌众人,正在进退两难,见高源也被杜氏兄弟二人所困,四面庄兵围绕。高源蹿纵跳越,闪展腾挪,累得浑身是汗,遍体生津,口中直喘说:“好贼人,你们倚多为胜,我要急啦!”杜瑞说:“小辈,你就急了便怎的,今日是你自来送死!这北新庄好似天罗地网,铁壁铜墙,你要想活,比登天还难。”高源说:“你们这些人,不知高法官的能为,我要请一位神仙来。房上的,你还不下来吗?快帮助我拿这些贼人。”杜茂说:“高通海,你别造谣言,我今一定要结果你的性命!”摆钢叉分心就刺。
忽听北房上一声喊道:“呔!高源不必害怕,我来也。”摆虎头双钩跳下来的那人,身高九尺,面如刀铁,雄眉阔目,四方脸,鼻直口方,一部花白胡须,身穿蓝绸短汗衫,足登青缎抓地虎快靴,手抡虎头钩,照定杜茂而来。青毛狮子吴太山瞧见,认得是河南汝宁府上蔡县葵花寨的铁幡杆蔡庆,便举朴刀过去急架相还。高通海心中暗喜,说:“蔡叔父,你老人家来得甚好,我也有了帮手啦!”他又回头,瞧着那东房上说:“你还不下来?快些助我拿贼。”只听东房上说:“高源、刘芳,你二人不必害伯,我来也!”一人手抡铁棒锤跳下来,说:“呔!
今有你太太来拿你!“金眼骆驼唐治古拉单刀跳过来说:”呔!
好无耻的匹妇,我来拿你。“金头蜈蚣窦氏举铁棒锤相迎,二人杀在一处。高源说:”蔡婶母,你老人家快来帮助我,拿这一伙漏网之贼。我瞧见了,南房上的,你们还不下来吗?“这句话未说完,忽听南房上说:”高大哥不必着急,我等来此助你拿贼。“跳下来一个男子,年约二十以外,白净面皮,顶平项圆,玉面朱唇,眉清目秀,手提单刀。后跟一位少妇,蛾眉皓齿,杏眼桃腮,手帕缠头,身穿桃花色女裤褂,足下一双金莲,果然天姿国色,手提单刀跳至人群之中。
这头前走的,是玉面虎张耀宗,他由河南参将提升,进京引见,升了宣化府的副将协镇大人。他带着夫人蔡氏,与妹妹侠良姑起身上任,到葵花寨来见岳父岳母告辞。蔡庆夫妇不放心,要送他姑爷上任去,先把家中一切事务交给族侄蔡光文照应。他家中有骡驮轿二套车,与张耀宗等乘坐。到京中住了几天,闻听大人出口外查办大同一带去了,又拜了几天客,在兵部投了文,引见下来,即往宣化府去上任。他谢了恩,请训起身,在路上打听到彭公过去不久。头一站住在昌平州。次日赶到保安,天已黄昏,打了公馆,就与钦差彭大人的公馆对门。
他是钦差彭大人的门生,他的功名又是彭大人提拔的,便换了官服,来到彭大人公馆,问道:“门上有人么?”听差人等听了,即刻出来,问道:“是谁呀?”张耀宗把手本交给听差的人拿了进去。
不多时彭升出来,说:“张大人,我家管家有请!”张耀宗进去,瞧见彭兴正在上房坐着。他一见张耀宗进来,连忙站起身来,说:“张大人来得正好,是从哪里来的?”张耀宗说:“自河南升任宣化府协镇,我去上任,经此路过。”彭兴请了安,说:“给大人叩喜。”张耀宗还了安,说:“大人往哪里去了?我来给大人请安。”彭兴把在公馆接呈子,私访北新庄之事细说一遍。张耀宗说:“不好了!我快去迎接大人才是。”彭兴说:“张大人,你快去迎接要紧,高老爷也去了,多时不见回来。”张耀宗即刻告辞,回到公馆见了蔡庆,说明大人私访之事。他回至后面急忙换了衣服,夫人问什么事?张耀宗也对夫人说了一番。蔡金花与侠良姑张耀英二人也要去,张耀宗阻挡不住,便换了衣服,与他岳父蔡庆等各带兵刃,出了公馆,问明了道路,五人即顺路往北新庄而来。走有几里路,到了北新庄,听见庄中一阵锣响,五人拉刃蹿上房去,往各处一瞧,见西面有一片灯火之光。走至临近一看,院内有紫金山的漏网之贼,困住了多臂膀刘德太、水底蛟龙高通海。瞧这伙贼人的势大,只可交手,不能拿获,也不知彭公的生死如何?此时高通海急得浑身是汗,又见贼人越杀越勇,喊声连天,庄兵无数,正在进退两难,忽听西房上又有人说:“呔!好贼人,你等死在眼前了,我今特来拿你这伙贼人。”不知房上这位却是何人,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三回 花得雨中途被获 张耀宗施勇杀贼
话说高通海等七人,在北新庄与贼人杀了一个难解难分。
忽听西房上有人说话,跳下一位英雄来,手执短链铜锤,大喊一声:“贼人休要逞强,今有粉面金刚徐胜来也!”徐胜自去追盗马的人,也没找回马来。他来至保安,到了公馆,把他所骑之马,交给管号之人。他没有见到大人,闻听大人到北新庄访花得雨去了,便出来找了一个饭店吃饭。等到日落之时,他来到北新庄,见庄内路静人稀,便蹿上房去,到了里面,看见东跨院墙下,彭禄儿扶着大人上墙,又见刘芳与李通交手。他连忙救二人出了东院,送至大门外,说:“大人受惊了,跟我来!”
到了东庄口,彭公定了定神说:“徐胜,你才来吗?你不必送我,这是我旧家人彭禄儿,此事多亏他,若不是他,吾已为地下人矣!我主仆二人顺路回公馆,你快去把刘芳救出来。我到了公馆,必然调官兵前来剿这窝巢。”徐胜送了半里之遥,彭公又叫他去救刘芳,怕刘芳寡不敌众。
粉面金刚徐胜来至花宅,先往各处探听,并无动静,只听东院一片声喧,闹得乱乱哄哄。到了东院,瞧见青毛狮子吴太山、金眼骆驼唐治古、火眼狻猊杨治明、双麒麟吴铎、并獬豸武峰、红眼狼杨春、黄毛吼李吉、金鞭将杜瑞、花叉将杜茂、花面太岁李通这一伙贼人,正与高源等杀在一处。徐胜在房上取下一块瓦来,照定李通面门打去,正中在鼻梁之上。刘芳趁势一刀,将他砍倒在地,不能动转。徐胜抡短链钢锤说:“好贼人!你等助花得雨造反,刺杀钦差,外面官兵已到,今天你等休想逃走。”跳下房来,与贼人动手。他见他内兄张耀宗等正各施所能,便想乘此时去拿了花得雨,免得别生是非,说:“高大哥,你等千万别放走一个贼人,外面官兵已到,连花得雨一并擒拿。”说罢,他转身杀条去路,竟往内宅而来。
方进内宅,见东屋内灯光隐隐,人影摇摇。他轻步来至窗外,用舌尖湿破窗纸,望里一看:椅子上坐定一妇人,年约二旬以外,生得花容月貌,西边有一侍女,桌上放着一盏蜡烛灯和茶壶茶碗。那妇人问侍女道:“他们都走了吗?”侍女说:“走啦。”妇人说:“无故的找事,闹出这么大的乱儿,他们又要进京,我每日替他们提心吊胆。你去把花祥叫来,我与他商议是走好还是在这里好?”侍女说:“哟?姨奶奶你也太胆小啦!大爷这一去,三五日内必然有喜信回来。你叫花样他一个十七八岁的人,懂的什么!他要带你老人家走,往哪里去呢?
要给大爷知道,你二人命也没有了,我也不能活了。“妇人说:”放屁,你知道什么!荷花你这孩子,我白疼了你啦,这点事你就不给我办啦!“侍女说:”我给你老人家找去就是了。“站起来往外就走。徐胜听这话有隐情,连忙的进房内来,说:”花得雨哪里去了?趁此实说。“妇人瞧见粉面金刚徐广治,形如宋玉,貌似潘安,不由得一阵骨软筋酥,说:”大爷要问奴家,我们是花大爷的侍妾兰香,今年二十二岁,被他用银钱买来的。
大爷你贵姓呀?是哪里人氏?“徐胜见此妇人这般妖艳,说话轻薄,便说:”我问的是花得雨,你可知他往哪里去了?说了实话,我饶你不死。“妇人见徐胜说话正颜厉色,也不敢讨贱了,说:”花大爷因为得罪了彭钦差,方才骑马进京,求王爷庇护去了。“
徐胜听了,并未答话,连忙回身出来,蹿到房上,跳在街心,往上京都的大路追去。只见黑夜沉沉,树木森森,一直追了有六七里路,并不见有人行走,心中甚是着急。忽听正北有人说话,说:“花珍珠,你快催坐骑,你我到了京中,见了王爷,求他老人家与我作主,我必要害了赃官之命,方除我胸中之恨。”花珍珠说:“大爷不必忧心,我跟你老人家到京中,只求王爷救我主仆二人。”徐胜闻听,心中暗喜,在道旁赶上头一匹马过去,把第二匹马截住,说:“恶霸你往哪里去?”他伸手挡住骑马之人,拉下马来,按倒在地,说:“花得雨!今日这就是你尽命之所。”被擒的人说:“好汉,我不是花得雨,我是花得雨的家人花珍珠,只求老爷饶了我吧!”徐胜说:“头前那骑马的人是谁?”花珍珠说:“是我家主人花得雨。”徐胜说:“我先把你捆在这里,我要追花得雨去,回头再来放你。”
花珍珠说:“好汉爷千万放我!我家中上有老,下有小。”徐胜把他捆绑好了,转身去追花得雨,有二里之遥,前面有马蹄之声,正是花得雨。
他因方才道旁一人,把他的家人花珍珠拿住,便纵辔加鞭,跑到这里,心中祷告说:“过往神灵,星天后土,保佑我今日逃脱此难,我回家满斗焚香,报答神庥!”正自祷告,忽见马前有一个黑影,约有三尺多高,影影绰绰地把去路阻住。花得雨心中一动,说:“这是鬼吗?”天正三更之时,又是旷野荒郊,前无村庄,后无跟人,道旁都是古墓荒丘,枯树一片。他心中害怕,只见对面之物跳了两跳,往马这边一纵,花得雨坐的马一拨头,前蹄一抬,把他掷了下来。那黑暗暗之物走过来先按住花得雨说:“唔呀!混帐王八羔子,你是找死呀!我等你多时了。”
徐胜追到一看,却是蛮子兄长小方朔欧阳德,过去请了安,说:“兄长好!你从哪里来的?”欧阳德说:“吾前日与你分手之后,来至此处暗中访查道路,知有紫金山之贼,意欲行刺大人,替周应龙报仇雪恨。吾今晚先到公馆探访,知道你们都在北新庄,我来至此处等候,正遇见他主仆二人,要往北京去走动人情。贤弟你来甚好,先把花得雨送到公馆去,我去帮助众人拿获吴太山一伙贼人。”花得雨苏醒过来,已被徐胜捆上了,说:“哪位拿我的?我和你二位并无冤仇,你二位要放开我,我在京都有一座当铺,二十万两纹银的成本,我奉送你二位。
倘若不信,我亲笔立字与你二位。“欧阳德说:”吾等是不要汝那些银钱的,吾徐贤弟为求功名,你所作都是伤天害理之事,我要放了你,落个万古骂名。“徐胜说:”兄长不必与他多说,先把他驮在马上。“二人拉马,驮着花得雨走至半路,先放了花珍珠,问他今后还作恶事不作?花珍珠说:”再也不敢啦!“
叩了一个头,竟自去了。徐胜说:“我至保安公馆看守花得雨,兄长你去帮助蔡老英雄吧!”欧阳德答应,二人分手,徐胜回保安不表。
且说小方朔欧阳德往北来至北新庄,听庄内人声喧嚷,进了庄门一看,有保安千总刘达武奉钦差之命,带四十名官兵来此剿贼,到了庄门这里团团围住。里面东院中的老贼青毛狮子吴太山,看那动手之人,都是剿灭紫金山的人,又怕官兵前来,呼哨一声,说:“众位风紧,急复流撒活年上撒脱!”众贼知道这是黑话,说的是办案的人多,我们从西面逃走啦!金鞭将杜瑞说:“高通海,也是你命不该绝,好汉爷我有要你命的时候,我去邀众英雄来拿你,你想逃走,万不能够。”杜氏兄弟先上房去了。刘芳和杨春杀在一处,战了几个照面,红眼狼刀法一变,与黄毛吼李吉也逃走了。金眼骆驼唐治古见势不好,也带贼人且退且走,大家逃走去了。这里张耀宗、蔡庆捆上李通,拿了九名庄兵。欧阳德已到,外面千总刘达武也到了,拿了几名管家,天已大亮。便将李通与家人花瑞、花升、花祥、花茂,连庄兵共有十四名,带至保安公馆大门内,先把众人押在外面东房,交刘达武派兵看守。
蔡庆等人把女眷送至对门公馆,他同玉面虎张耀宗、水底蛟龙高通海、多臂膀刘德太、小方朔欧阳德进了公馆。徐胜由里面出来,见蔡庆请安,又与张耀宗见了,随说:“我托众位洪福,已将花得雨拿到,大人昨日晚间被我救回,请众位进里面见见大人。”众人至里面,大人正同彭禄儿在说别后的事,吃着茶。徐胜进来,先给大人请了安,说:“回大人知道,欧阳德、蔡庆、张耀宗来给大人请安,他等还帮助把花家的党羽与官兵动手的人,共拿获十四名。”彭公听见徐胜来禀,带笑说:“徐胜,你出去把蔡老英雄、欧阳义士与张耀宗请进来!”
徐胜出去说:“大人请你三位相见。”蔡庆等一同进去。刘芳、高源先请了安说:“大人受惊啦!”彭公一摆手,蔡庆等三人过来请安。彭公站起来说:“二位义士请坐,张耀宗你从哪里来?
请坐吧。“张耀宗谢了座,把已往之事说了一遍。彭公说:”我来至此处,遇见了这样奇巧之案,天助我拿获囚徒,皆诸公之力和二位义士相助。“吩咐叫三班人役伺候,我要亲身审问花得雨因奸害命,窝聚匪徒,拒敌官兵一案。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四回 扮阴曹夜审花得雨 送密信钦差访贼人
话说彭公叫人传保安同知,要三班人役审问花得雨。早有同知法福理,带皂、快、壮三班人役来参见彭公。彭公说:“贵府你在此听候本部细审贼人。”又对蔡庆、欧阳德说:“二位义士,听我审问花得雨。”彭公当中坐定,左边蔡庆、欧阳德,右边张耀宗、法福理,下边是三班人役,高源、刘芳、徐胜三人立在大人身后。先带上家人花瑞、花升、花祥、花茂四个人上来跪下。彭公看了一看,问了名姓,说:“花瑞,你是一个当奴才的,我也不怪罪于你,你家主人一生所作所为的事,你说了实话,我施恩于你,放你回去;你若不说实话,我就严刑治你,还要重办你四个人呢!哪个先说实话,就算是好人,我就放你等回去。”花瑞被彭公这一番言语,说得也默默无言。
他心内想罢,说:“求大人开恩。我家主人先雇了一个护院的人,名叫花面太岁李通,后又来了青毛狮子吴太山等这些人,全是河南紫金山来的,住在主人家内,无事与我主人在一处练武。我说的并无虚话。”彭公点头说:“花瑞,你主人为什么谋杀刘凤岐之妻身死?你必知情。”花瑞说:“我在外院看门房,这事是我们总管花珍珠与花茂所办。”彭公说:“花茂,你家主人谋人妻女之事,你要从实说来。”花茂说:“大人要问,只因我家主人二月初七日上坟,回头走至保安东窗口,见路北有一家是随墙板门,门外站定一个妇人,有二十多岁,长得十分美貌,眉眼另有一团风流。我主人问花珍珠,这是谁家妇人?花珍珠说是刘妈妈的儿媳妇,刘妈妈会收生,常往小人家去。又问刘妈妈的儿子做什么?花珍珠说是在昌平州做生意。我主人回至家中,叫花珍珠想主意,要这一妇人到手。花珍珠献了一条计策,他说定日接刘妈妈给他媳妇收生,来至此处,他也不离左右。他知道刘家没有男人在家,就是刘妈妈的儿媳妇一人,夜晚派些人去抢来,一个妇人家,多给她些衣服和金银首饰,也就安住她的心了。次日放刘妈妈回去,就说闹胎,还须再等几天。我主人就依他的主意,全办好了。派我带吴太山、李通和二十余名打手,到刘家将房门打开,见那妇人尚未睡觉,被我众人抢上轿去,擒到我们庄中。在大门之内打开轿帘,瞧见那妇人脖项上插定一把钢剪子,吓得我主人也无主意!李通他出的主意,叫人将原抬的轿子别动,连死尸抬回他家内,装一个不知道。我等又把那妇人送到他家去了。这是实话,只求大人开恩,此事全是我家主人做的,实不与小人相干。”彭公说:“带李通上来,与花茂对词。”李通身受重伤,也未强辩,均已承认。彭公又把那九个庄兵一齐带来,问了名字,说:“你们是花得雨的什么人?”那些庄兵说,均是雇工人。彭公一拍惊堂木说:“胡说!既是雇工人,为什么与官兵动手?”内中有一名叫王霸的说:“我们实不知情,只听说有了贼啦!我们要知道是官兵,小人哪敢与官兵交手?”彭公说:“你家主人共雇了多少人工?”王霸说:“共有二百三十余名。”彭公说:“带下去交法福理看押,吩咐带上花得雨来。”
两旁一喊堂威,把花得雨带至大人公位之前。两旁人役说:“跪下跪下!”花得雨一阵冷笑,说:“彭朋,你叫我跪下,我一不犯国法,二不打官司,你带一伙强盗到处指官诈骗,诈我的资财,咱们这里也完不了,有地方和你说去,咱们到都察院去打一场官司。”彭公说:“花得雨,你谋奸害命,且窝聚强盗,夜内移尸,凌辱钦差,拒捕官兵,你的脑袋还有么,你还说作甚好人!今见了本部院,竟敢目无官长,咆哮公堂,来人,着实先打八十大板。”打得鲜血直流,打完了,彭公说:“带上来!”那花得雨说:“好打好打!”彭公说:“你不招吗?”花得雨仍一语不发,只气得面皮煞青。
彭公看罢,心中想了一会,随即吩咐带下去,又叫高源过来,附耳说如此如此!高源叫刘芳、蔡庆、徐胜一同下去,又对法福理附耳说了几句话,让手下人看押花得雨,收在空房之内。
花得雨连疼带气,迷迷糊糊睡了有五六个时刻。他一睁眼,黑暗暗的不见有人,正自狐疑,忽然进来两个人,一个黑脸膛,一个白脸膛,都是古时打扮,头戴红缨大帽,青布靠衫,腰系挺皮带,足下青布靴子。一个手提绿纸灯笼,一个手拿铁链和一面小牌,上写着“追魂、取命”,说道:“花得雨,你跟我二人走吧!现有冤魂把你告下来了,我二人是本处城隍司的。”
一人一抖铁链,把花得雨锁上,带他往前就走,黑暗暗的,阴风阵阵寒,拐弯抹角,见前面一座大殿,抱柱上有字,写的是:阳世英雄,伤天害理都有你;阴曹地府,古往今来放过谁!
横幅四字是:“你可来了!”进殿一看,所照之灯都是昏惨惨的,灯光都是绿的。当中有一公忠官位,坐定森罗天子,头戴五龙盘珠冠,龙头朝前,龙尾朝后;身穿衮龙袍,上绣龙翻身,蟒探爪;腰中紧系高升玉带一条;足下篆底官靴;面如黑漆,一部花白胡须。左面是判官,头戴软翅乌纱帽,身穿绿绸蟒袍,足登官靴。并有牛头马面,两旁鬼役人等。方一进殿,迎面有一戴乌纱帽,穿红蟒袍,腰系玉带,足穿官靴的,他带着一个女鬼往东去了,又回头说:“花得雨的灵魂带到!”
提将上去说:“跑下!”上面阎王说:“来人,把生死簿拿给我看。”判官立时呈上一本帐来。阎王说:“花得雨!今有刘凤岐之妻周氏,被你谋害身死,前来告状。你欺心胆大,倚势欺人,你不知善报恶报,早报晚报,终竟有报!你谋人妻女,所作的事还不实说吗?要等我将你上油锅炸,你才说呀!”
花得雨知道已死在地府阴曹,不说也无用了,就把如何与花珍珠定计,抢刘凤岐之妻,自刺身死和移尸之故说了一遍,写了供底,亲手画押呈了上去。忽从背后来了一人,正是高通海,说:“花得雨,你今还往哪里去躲避,我是不能饶了你的,你说了真情实话,你还要怎么样赖供呢!”把灯重新改换,一看众人都是穿的唱戏衣服,扮阎王的是蔡庆,做判官的是徐胜,招房是张耀宗,扮女鬼是班内唱小旦的。这都是彭公授计,吩咐法福理这样办理。保安同知法福理是旗官,这里有一份戏箱存放,故借这公馆东面关圣帝君庙内,作为问案之所。今已审明花得雨作案之事,便带他去见彭公。
彭公一想:这案要是行文上宪,又要耽延几十天工夫,不如与民除害为是,遂将众犯人等带下去看押起来。次日天明,彭公吩咐把被告牌抬出去,准有人来告花得雨。这信一传出去,就有居民人等喊冤!告花得雨霸占土地房产,抢掳******长女之案,共有七张呈状。彭公全皆叫进来,俱各问了口供,说:“明日要办花得雨!”即派官将被抢妇女对明,并将占有田产各归本主。彭公递了一个折子,奏花得雨所作之恶。旨意下来,将花得雨即行就地正法,李通等皆斩首示众。彭公钦赐“剪恶安良”匾额。同知法福理因地面不清,革职留任。高源、刘芳、徐胜记大功一次。这上谕一下,彭公派法福理监斩,在保安西门外将花得雨等枭首示众。
彭公将事办理完毕,忽听外面差人来报,说:“有一个姓张的,要求见大人,说有机密大事告禀。”彭公派高源出去,看是何人?高源出去一看,却是山东一带有名的凤凰张七即张茂隆,连忙请安,说:“叔父,你老人家从哪里来的?”张茂隆说:“我听人传言,说赛毛遂杨香武出家当了老道啦!我来找徒弟朱光祖、万君兆,顺便访几位朋友。我今听说一件机密大事,特来见大人告禀。”高源同他进来,给大人请了安。彭公一看那张茂隆,年过花甲,五官端正。彭公说:“义士请坐。”
张七说:“大人在上,草民万不敢坐。”彭公说:“此处并非公堂之上,坐也无妨。”张茂隆说:“我今来此送信,大人请把左右暂退出去,恐走漏了消息。”彭公说:“无妨,都是我的心腹之人。”张义士说出一席话,吓得众人魂胆皆惊!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五回 彭钦差私行改扮 假仙姑舍药跳神
话说那凤凰张七来至大人公馆内,见了彭公说:“我今在漾墩地方听人传言说,青毛狮子吴太山、并獬豸武峰二人,邀请天下各处绿林英雄,要替金翅大鹏周应龙报仇雪恨,拦轿行刺,或明或暗,请千万留神!草民告辞了。”彭公说:“义士你来送信,定无虚言。我此去办理大同府,义士跟我前去,我决不亏负于你。”张茂隆说:“吾恩兄黄三太病体沉重,我意欲上绍兴府前去探望,在路上还要顺便找找我徒弟八臂哪吒万君兆、赛时迁朱光祖他二人,我实不能跟大人前去。”彭公说:“既不能跟我前去,我也不能留你。”叫彭兴取百两银子路费,送义士收纳。彭兴取来,交给凤凰张七。张茂隆接过来说:“谢大人厚施,我要告辞去了。”彭公叫高、刘、徐三人送出公馆。
彭公问道:“欧阳义士,此事应该如何呢?”欧阳德说:“大人不要为难,大人可带高源、刘芳、徐胜三人,骑马便�,吾坐着大人的轿,叫张耀宗的车也跟在轿后,按站行程。如有动作,吾先拿住那混帐王八羔子。大人也不可离远,只要拿住几个,就镇住他们了。”彭公说:“也好!”张耀宗到南店算还店钱起身,欧阳德坐上大轿,彭公身穿便服,带高源、刘芳、徐胜三人出了保安城。
此时天气甚热,柳树荫浓,青山迎面,道路崎岖。彭公在马上说:“我自出居庸关以来,看见另有一番气色,景况可观,无奈蜀道之难。”徐胜说:“天气甚热,出了口就好了。”彭公在马上仰看红日当空,热不可言,望前一看,都是一片荒土,并无树林,口中又渴,回头说:“高源,你看前面可有歇凉之处,可以买杯茶吃。”高源说:“往前再走几里路,就有歇凉之处。”彭公催马转过山弯,见前面有许多男女老少,手中都拿着香,彷佛是上庙烧香赶会的样子。前面不远,有一座村庄,树木森森,人烟稠密。彭公进了南村口,听那行路之人说:“天有正午,娘娘该升座啦,你们快走吧!”彭公往前走了不远,见街西有一座茶馆,字号是“别墅山庄”,挂了茶牌子,是雨前、毛尖、武夷、六安等名目。彭公下马,高源等三人也下了马,把马拴在一处,进了茶馆,要了一壶茶。
只见外面进来一个人,身挂香袋,年有三旬以外,是乡村农人打扮,与那彭公等四人坐在一处,说:“四位喝茶么?”
徐胜说道:“你是往哪里烧香去?”那人说:“我们这村叫鸡鸣驿,这正西村头有座庙,叫仙圣母娘娘庙。这庙内原先有一个道士叫贾玄真,因得病身死,近来又有一位活佛娘娘,在此显圣舍药,无论是哪里人都来烧香,她一见就知道。你四位贵姓?”徐胜说:“我姓徐,他姓高,那位姓刘。”那人给了茶钱去了。徐胜对大人说:“这件事又是妖言惑众,哪有什么活神仙之理呢?”跑堂的过来斟水,徐胜说:“你们这里有一位活娘娘吗?”跑堂的说:“我们这里有一位九圣仙姑娘娘,乃是贾玄真老道的表妹,说是九圣娘娘降世,济困扶危,舍药治病,每逢三六九日在此舍药救人,初一十五,远近村庄的全来烧香。今日是五月十三日,你们去看热闹吧!”那跑堂的说完去了。徐胜说:“这是新闻,依我之言,咱们找店住下,访访这段事情。”彭公看那北面路东,有一座客店,字号是“三元客店”。彭公说:“你与高源二人去访查明白,禀我知道。我与刘芳住在客店,等候你二人。”徐胜说:“莫若你老人家也去逛逛如何?”彭公说:“我去也不便,还有四匹马没人看守,你等去吧。”
徐胜便站起身来,同高源一直往西去了。走了有半里之遥,见买卖人不少,医卜星相,甚是喧哗,路北便是那一座天仙娘娘庙。徐胜进了大门,见正北是大殿,东西各有配殿三间,正北大殿上的大龛,挂着黄云缎幔帐,头前供桌上摆着五供儿一堂。正北设着莲花座,并无神像。两旁等候烧香的人齐说:“娘娘驾到了!”只见外面四对黄旗引路,一顶四人小轿,轿内坐着一位娘娘,后跟仆妇二人。抬至殿前,那两个仆妇便搀扶娘娘下轿。徐胜看那位娘娘,年有十七八岁,头戴珠冠,身披蓝绸衫,周身绣团花,西湖色百褶宫裙,足下金莲二寸有余,南红缎宫鞋,面如桃花,柳眉杏眼,朱唇白齿,真是梨花面,杏蕊腮,瑶池仙子凡间降,月里嫦娥不染尘,美貌标致,世间无双,令人可爱。徐胜、高源二人见那娘娘这样打扮,透些风流俊俏,美貌无比,就知不是好人。见她升了大殿,两个仆妇和两名儿童站在旁边。烧香之人齐跪在殿前,说:“愿娘娘万寿无疆!”叩头烧香求药的不少。忽见有一少年人进来,年有十七八岁,面如满月,眉清目秀,俊品人物,身穿两截罗汉衫,内衬白绵绸裤褂,西湖色春罗套裤,白袜云鞋,手举高香,跪在娘娘驾前说:“娘娘在上,弟子景耀文因母亲病重,求神护佑,赏赐仙丹给我母亲治病,弟子必烧香还愿。”那娘娘微睁杏眼一看,说:“原来是景耀文你来讨药,娘娘念你一片虔诚,赐你金丹一粒。”从囊中取出一粒药来,交给仆妇。仆妇下来说:“公子,你跟我来用药。”往那少年之人鼻孔一揸,那少年人立刻跟仆妇往西院内去了。高源一看这些怪异,忽又见外面进来一人,年在三旬以外,身穿紫花布褂裤,白袜青鞋,面皮微紫,紫中透黑,粗眉圆眼,跪在那娘娘驾前说:“娘娘救我,我姓王行二,绰号人称小刀子王二,今年我三十一岁,并未成过家,浑身酸懒,求娘娘可怜我吧!”那些个烧香的男女老少一听,无不惊异!只听那娘娘说:“王二,你的来意我也知道,来人给他一粒药,吃吃就好。”那仆妇下去,给了王二一粒药吃,王二一发愣,那仆妇扯他站起来往西院内去了。
徐胜暗说:“她明是一个活人,如何是神仙呢?我去问问她就是。”想罢,上前说:“娘娘,我是远方之人,听人说娘娘显圣,我有些不信,我要看看是怎样灵验,只求娘娘说我是哪里的人氏,姓什么,叫什么?”那娘娘一看徐胜,不由杏眼含情,香腮带笑,说:“你的来意我也知道,你不信于我,我也不恼你。你姓徐,是过路的,不必生事,你去吧!”这几句话说得徐胜一言不发,心中暗为佩服。
书中交代:她既是肉体凡人,如何知道徐胜的名姓呢?这是徐胜在茶馆之中,与那烧香的人说闲话时漏了名姓。那人就是他们一伙的,专在庙的临近处,看到如有形迹可疑之人,他就装成烧香的人过去访问名姓。他们共有十数个人,都替娘娘办这事,暗探明白,回去告诉她。
天有正午之时,烧香人等不断。至日色平西,娘娘要起驾了,仆妇扶着下座,立刻出庙。就在西面路北,另有一所院落。
高源、徐胜二人跟到门首,见娘娘轿子进了大门,他二人才回三元客店,在上房见了大人,细说方才之事。彭公说:“这是妖妇煽惑愚民,本处地方官就应该办她。”徐胜说:“大人,吃了晚饭,我再去打听她夜内作何事故?”此事关乎地面,彭公欲访真情,便说:“也好!”
四位用完了晚饭,高、刘二人保护大人,徐胜带短链铜锤立刻出了店。天不到初更之时,他飞身上房至庙西那所院落。
徐胜见内有灯光,跳下房来,在窗户外用舌尖湿破窗纸,看那东里间是两间明窗,上挂四盏纱灯,各点了蜡烛。北边靠东墙有四个皮箱,西边是条案桌椅,桌上有烛台一枝,东边椅子上坐着的就是白日那位娘娘。靠南窗户是大床,床上摆着小炕桌一张,上摆六碟菜儿,一壶酒,两双杯箸,西边有三十多岁的两个老妈。只听那娘娘说:“我今日很烦,把我的衣服拿来我换换。”那仆妇立刻把东边箱子里的衣服取过来,放在她面前的床上。她脱了蓝绸衫裙子,换了衣服,又叫仆妇说:“给我拿茶来。”仆妇送上茶来,那娘娘喝了几口说:“你们下去,把那姓景的给我带来,我要亲身请他喝酒。”那老妈答应出去。
徐胜飞身上房,施展珍珠倒卷帘的架势,隐身藏于房檐之下,只见那侍唤的老妈进了西厢房,把白日烧香求药的那位少年领进上房。他迷迷糊糊,也认不出人来,愣坐在床上。那娘娘先掏出一个药瓶儿,倒出药来,往那少年人的鼻孔一抹。那景耀文一睁眼,说:“这是哪里?”老妈说:“你不必嚷!我们娘娘与你有一段天缘,你不可错过!”那娘娘也说:“景耀文,我是王母之女,今临凡世,与你有一段金玉良缘,该当成为夫妻。今日我见你来,也是天缘辐凑,你喝两杯酒吧,我也陪你两杯。”那景耀文说:“我是因母病才来求药,你们用什么诡计,诳我来此?快送我回去吧!你们胡说,哪有神仙还要男人的道理?”那娘娘说:“你好不明白,人生在世上,夫妻是人伦之大道,你说神仙不要男人,那玉皇为什么有王母娘娘,还要生几个仙女呢?你要从我,咱们两个喝酒吃饭,安歇睡觉,明天我送你回家,给你母亲治病。你要不依我,我先杀了你,你不能救你母亲,也不能回家去了。你好糊涂,你看我哪一样长得比你不好,你自己说。我与你结为夫妻,也不亏你。”徐胜一听,说:“这厮也太不要脸,定不是好人,我进去拿她。”
不知怎样拿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六回 粉金刚夜探迷人馆 九花娘见色起淫心
话说粉面金刚徐广治在屋檐之上,听见屋内那娘娘百般哄劝,那景耀文并不依从。徐胜要进去,又怕莽撞,心想,不免再看一个水落石出就是。
书中交代:这娘娘原是靠山庄的人,在家姓桑。父亲早丧,母亲刁氏,生他兄妹三人。她二位兄长,一名桑钟,一名桑义。
她乳名叫九花娘,幼年七八岁时,有一个跑马戏的张妈妈看她好,认为干女儿,传了她一身好武艺。张妈妈死后,她又跟哥哥练习拳脚。后来许配一个保镖的人,姓何名必显,十六岁过门,又跟男人练了些刀枪棍棒。其性妖淫,一夜无男人陪伴,如度一年。过门未及一年,何必显得了虚弱之病死了。她无有公婆管教,时常招些男人,无论什么男人,过了一个月她就够了,稍不开心,便把他杀掉。去年十八岁,他就杀了有二十多条人命。她有一个远亲表兄,姓贾名玄真,在鸡鸣驿天仙娘娘庙内出家。她时常来庙中住着,贾玄真与她通奸,也得病死了。
她就在这庙中,托言代神看病。她认识的奸夫,也常在这里住。
她借娘娘下降为名,招些男女来,好看哪个少年男子长得好?
她受异人传的迷魂药,有一条手帕,名曰五彩迷魂帕,这院别名就叫迷人馆,每夜要用两个,方称她的心怀。
今夜把景耀文带到这里,蜜语甘言,那景耀文却一概不懂。
她心中不悦,用迷魂帕往他鼻孔中一抹,那景耀文又昏迷过去,不省人事。叫仆妇带他上外面去,再把那小刀子王二带上来。
仆妇等去不多时,又带进一个穿紫花布裤褂的来,坐在椅子上,那九花娘把解药给王二抹在鼻孔之中。那王二本是一个土匪,听人传言,说九花娘离了男子不成,他才至庙中找九花娘戏耍。
今苏醒过来,睁眼一看,见屋内灯光闪烁,九花娘便装打扮,更显姿容秀美。他连忙跪倒在地说:“求娘娘开恩救我,我是一片虔心,来求娘娘救我的。”说着他伸手过去,就摸九花娘的金莲。九花娘假装好人,一掌打在王二的脸上说:“好不知事务的东西,你走这里来撒野了!”王二笑嘻嘻的说:“多谢娘娘赏我一个嘴巴,若再打我一下,我连肉都麻了。”九花娘一听也笑了,说:“你这癞子起来吧,我看你人长得粗率,倒还会说话。”那小刀子王二起来坐在床上,仆妇人等把酒斟上说:“二位喝酒吧!”那王二两只眼睛都直了,往前一伸手就拉住九花娘的手腕,说:“娘娘且慢喝酒,先赐我片刻之欢。”九花娘说:“你先别忙。”
正在说话之际,忽听外面房上有人说:“老九,叫你受等了,我来迟一步,罚我三杯吧。”从外面进来一人,年有二十五六岁,乃是河南紫金山金翅大鹏周应龙的余党,姓韩名山,绰号人称玉美人。因官兵在紫金山拿了周应龙,他自己漏网,逃至此处避难。由二月间认识九花娘,二人见面心意相投,如鱼得水,并无半点不好之处。后来,韩山就管住她不准再交别人。九花娘如何肯听?韩山也无法可治。今日韩山是从张家口来,一到院中,听见九花娘正与一男子吃酒调情。玉美人韩山说:“好无耻的娼妇,你又招引野男子,在此败坏风俗。”拉刀进屋内,一抡单刀就把小刀子王二杀了。九花娘看韩山杀了王二,一时间心中不悦,蛾眉直竖,二目圆睁,一伸手把墙上所挂之刀抽下来,说:“韩山,你太无礼!”也提刀就砍。韩山说:“老九,你翻脸无情,这还了得呢!”九花娘说:“你要管你姑奶奶,如何能够?我看着那个男子长得好,我要留他在这里睡,你敢杀我心爱之人,我焉能饶你!”玉美人韩山说:“好贱婢!你也不知大太爷的厉害!”便提刀相迎。九花娘一摔手帕,照定韩山面门打去。韩山双脚站立不住,昏迷倒地。九花娘过去一刀,把韩山的人头砍了下来,又叫仆妇来收拾血迹,点上檀香。
粉面金刚徐胜在房檐上看见九花娘这样的行为,跳下房来,说:“淫贼,你这样可恶,杀害活人,我来拿你!”九花娘一听说:“哎哟!是哪一个?”她抽出刀来,叫仆妇执着灯笼,来至外面一照,见徐胜年约二十余岁,心中一动,说:“你这位是从哪里来的?”徐胜哈哈一笑说:“好无知的贱婢,我看了多时,特来拿你。”抡了短链铜锤,照定九花娘就打。九花娘一闪身躲开,说:“壮士何必如此呢?你要喝酒,谁不与你,请进屋中,你我谈谈心,我看你也不是寻常之人。”徐胜说:“呸,别不要脸啦!我乃堂堂正正奇男子,烈烈轰轰大丈夫,岂能与你无名贱婢为伍。”九花娘说:“你真不知自爱,开口伤人,我焉能饶你?”抡刀就剁,徐胜急摆短链铜锤相迎,二人战了有几个照面,九花娘一摔迷魂帕,照定徐胜面门打去,徐胜昏迷,栽倒于地,不省人事,立刻被仆妇人等拿住,捆了抬到屋内,放在地下。
九花娘剪了蜡花,又朝徐胜脸上细看,果然是美男子、俏丈夫。她先去取解药来,亲自伸出十指尖尖的手儿,把解药抹在徐胜鼻孔之内。徐胜苏醒过来,睁眼一看,见九花娘站在眼前,闻着有一阵冰麝脂粉丹桂之香,便说:“你拿住我不杀,所因何故?”九花娘笑嘻嘻地说:“你贵姓呀?我是一片好心,拿你进来,有心要与你结成百年之好,长久夫妻,我也没有男人,你要依我,咱们是合而为一。你要不依我,你也有个名姓,是哪里的人,来此为何?”徐胜说:“我姓徐名胜,字广治,绰号人称粉面金刚。我听说你这里常常害人,来此结果你的性命,替众人除害。”九花娘说:“你既然是绿林中人,更好说话,我这里有的是金银,任你所用,你往哪里去,我跟你往哪里去?你我年岁相当,又何必这样装腔作势呢?”徐胜说:“我乃绿林英雄,岂能与你少廉鲜耻之人作为夫妻。你要杀我,任随自便,你若放我,也任你自便。”九花娘说:“你当真不从我,我要杀你。”徐胜说:“你就杀吧!徐大爷视死如归,你又为何这样胆怯?贱婢,你不算是人。”九花娘说:“你也太不要脸啦!我要结果你的性命,如伤一蝼蚁。”说着抡起单刀,照定徐胜脖项就砍!徐胜闭目,只等一死,忽然觉着脖项一凉,九花娘只在他的脖项边上拍了一刀。徐胜一睁眼,那九花娘笑说:“我有心要把你杀了,我又舍不得。你要是依从我,丰衣足食,我哪样配不上你,你好无知。”徐胜见这光景说:“你要真想和我成为夫妇,须依我一件事,我往哪里去,你跟我往哪里去。”九花娘说:“那是自然,我既嫁你,我就随你去。”说着就把徐胜放开了。
徐胜站起身来,一看他那短链铜锤在八仙桌上放着,九花娘坐在东边的椅子上。徐胜愣了半天,伸手抓住短链铜锤,往外就跑。九花娘说:“你这人口是心非。”拉单刀追了出去,照定徐胜就是一刀,徐胜抡铜锤就打,二人在院中杀在一处。九花娘又摔出迷魂帕,照定他面门打去。徐胜闻着一阵异香,一阵昏迷,又倒于地下,被九花娘捆好放在屋内床上,说:“再拿解药来!”仆妇人等又取解药来,放在徐胜鼻孔之内,少时便苏醒过来。徐胜一睁眼,说:“好贱婢,你真不要脸,又要怎样?”九花娘说:“你这匹夫,口是心非,你方才说依允我,我放了你又要走,此事也就是我,要是别人,早把你杀了!你自己还不知事务,你要好好的依我,万事皆休。”徐胜说:“娘子你放开我吧,我再也不走了,你要信我,你就放了我。”九花娘说:“你起誓我才放你。”徐胜说:“我若再走,叫我永不转好运气。”九花娘过去把他放开,说:“你起来,不可说诳,咱们二人吃酒吧!”
徐胜坐在床上,九花娘叫仆妇人等预备酒菜。徐胜坐在东边,九花娘坐在西边。徐胜打算要用酒灌醉了九花娘,便好拿她。二人对坐吃酒。九花娘所遇的男子也不少,并没一个比徐胜长得好的,故此甚爱徐胜。二人先喝了几杯酒,九花娘说:“我给你半杯酒喝。”把自己的一杯酒吃了一口,剩下的给徐胜喝了。二人又来猜拳,正喝到高兴之时,忽听窗外一声喊:“独占鳌头啦!”伸进一只手来,吓了徐胜与九花娘一跳!二人连忙问是何人?只听外面说:“好徐胜,你在这里作乐了。”
不知外面是谁,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七回 老龙背火烧欧阳德 靠山庄淫妇暂避难
话说粉面金刚徐胜与妖妇九花娘二人吃酒猜拳,正在高兴之际,忽然间从窗外伸进一只手,说:“独占哪!唔呀,你们喝哇!”徐胜一听,就知是小方朔欧阳德来了。
欧阳德从北新庄假装钦差大人,坐着大轿出了保安,顺大路往前走了约有七八里路,忽然对面过来一个和尚,年约三旬以外,他走到轿前抽出刀来,照定轿内分心就刺!欧阳德一撇身,正刺在左肋之上。欧阳德练的软硬功夫,骨软如绵,善避刀枪,这一刀虽说未伤,看来亦甚凶险。他跳下轿去伸手一抓,未曾抓住,那和尚如飞地走了。
原来那是漾墩正东三义庙的和尚,名叫法空,别号人称玉面如来,与青毛狮子吴太山、金眼骆驼唐治古二人素有来往。
因吴太山等由北新庄逃至漾墩三义庙内,见了玉面如来法空,细说在河南与彭大人结仇之事。法空说:“我替你等报仇!你们在庙中等我去拦路行刺,把彭大人杀了,与你们雪当年之恨。
你们看我的主意好否?“吴太山说:”贤弟,你当真要替我们报仇,我等皆感恩不尽,事不宜迟,你就此前去!“玉面如来法空自己收拾干净,由漾墩起身,就住在白水铺店内,等候彭公的大轿。那日早饭后,听人传言说,要过钦差啦!他在暗中带了单刀,等在半路之上,见正南人马车轿不少,他从旁边过去,暗抽单刀,照定大轿里边就是一刀!欧阳德一把未曾抓住,他就跑了。欧阳德追赶下去,大轿也就停住了。张耀宗、蔡庆过来询问,彭兴说:”是有刺客啦!欧阳义士追下去了,咱们且别往下去。彭禄,你先去前边鸡鸣驿打店。“彭禄答应下去,到了前边打店,正住在三元店,与彭公同住在一个店内。
欧阳德追了法空有几里路,未曾追上,急忙回到鸡鸣驿,访知公馆是在三元店。正往前走,只见高源在门首站着,说:“欧阳义士,你往哪里去?”欧阳德听见是高源叫他,随问:“大人住在哪里?莫非大人也住在此处吗?”高源说:“不错,是住在这里。”二人进店到了北上房之内,见大人正在吃茶,与刘芳说着闲话。一见欧阳德二人进来,大人说:“义士你从哪里来?”欧阳德把方才在道上遇见刺客之故说了一遍。彭公听罢,说:“此事多亏张茂隆给信,义士你又有胆量,要是本部院坐着轿,定丧于贼人之手。义士你受惊了。”欧阳德说:“总是大人的洪福,吾也未曾受伤,就是便宜刺客,让他逃走了,可惜可惜!”彭公说:“刘芳,叫店家要酒菜来,与欧阳义士压惊。”刘芳到外面要了酒菜,彭公与他三人共桌而食。饮酒之际,天色黄昏,点上了灯烛。欧阳德酒饭已毕,说:“大人明日仍不必坐轿走,看贼人还当如何?”大人说:“甚好!”
叫小二撤去残席,拿上茶来。欧阳德喝了几碗茶,听见外边天交初更,忽然想起一事说:“徐广治怎么不见?”高通海说:“别说了,还提徐胜呢,白昼之间,我二人到天仙娘娘庙瞧跳神舍药的人,他说要去探访这位娘娘,今夜晚去了多时,还不见回来。”欧阳德说:“唔呀不好!这里正闹阴贼妖妇九花娘,莫非是她?吾早要拿她,未得其便,今日吾去看看如何?你二人在此保护大人。”刘芳说:“你认得天仙娘娘庙么?”欧阳德说:“这里是我的熟路,我知道就在村西头,我去也!”
他到了院中,纵身上房,施展飞檐走壁之能,先从房上走,又从地上行,来到了天仙娘娘庙。他往各处哨探,见西院中灯光隐隐。来至西院之内,正遇徐胜头次被擒,欧阳德方要往下跳去救他,忽然后边有两道黑影儿扑了过来,临近一瞧,却是水底蛟龙高通海、多臂膀刘德太二人也跟下来了!欧阳德说:“你二人来了,大人何人保护?”刘德太说:“大人已安歇了,无人知道,我二人前来看看如何?”三人下了房,在窗外往里一看,见徐胜被九花娘拿住,用绳儿捆着,九花娘说:“若是你与我成为夫妇,我就放你。”徐胜破口直骂!欧阳德说:“你们看,徐胜果然是好人。”正说着,又听九花娘百般劝说徐胜,徐胜还是不允,她举刀要杀,却只拍了徐胜脖子一下。那徐胜说:“我应允了就是。”高、刘二人听见,眼都气红了。又见九花娘放开他,二人便喝酒猜拳,九花娘叫“大三元”!徐胜叫“五魁呀”!九花娘又叫“八匹马”!欧阳德便从窗外伸进一只手来,说:“独占呀!你这不要脸的淫妇,往哪里走!”
九花娘拿刀就从窗户外出去。高通海说:“徐老大乐上了,好哇!我等奉钦差大人之命,特地前来捉拿淫妇。”九花娘听到这说话之人有四五个,细想此事不易取胜,莫若远走高飞吧!
欧阳德蹿上房去,刘芳也从后面追去!粉面金刚徐胜本无心要九花娘,今见蛮子哥哥同高源、刘芳三人赶到,九花娘从后窗逃走,便把短链铜锤拿起来,跳至院内说:“三位兄长慢走,我来也!”九花娘只跑得如同丧家之犬,漏网之鱼,恨不能肋生双翅,飞上天去。
欧阳德追了有十余里之遥,天有五鼓的时候,口干舌燥,也不见九花娘的踪迹在哪里?此地并无村庄,见前面却有一座小庙,借着月色光华,瞧的甚真,庙门上有字是“神仙祠”。
随带他进了山门,让至东厢房内。
欧阳德到了屋中,坐在那边椅子上。那老道立刻进北里间内,托出一个茶盘来,给他斟了一碗茶说:“善士贵姓呀?”
欧阳德说:“吾姓欧阳名德,乃江南人氏,来至此处访友,未领教真人贵姓仙名?”那老道说:“我姓桑名仲,乃是本处的人。”
欧阳德喝了两碗茶,忽然头眩眼迷,倒于地上,不省人事。桑仲说:“贤妹、二弟,你二人快出来吧,我已把恶人拿住,那欧阳德中了我的计策了。”从南里间屋内出来了九花娘与桑义。
书中交代:这庙是九花娘的两个胞兄桑仲、桑义所占,他二人也是绿林中人,会使薰香、蒙汗药,借这庙常常害人。今日九花娘从天仙娘娘庙逃至此处,来他兄长这里避难。桑仲、桑义自来不敢得罪他妹妹,三人正自说话,忽听门外有叫门之声,九花娘说:“不好了,外面欧阳德来也。”桑仲说:“贤妹你不必害怕,我拿住你的仇人,把他万剐凌迟,与妹妹报仇,你看好不好?”九花娘说:“兄长多要留神,他的本领高强,不可大意。”那桑仲出去,让欧阳德进来,在茶里下了蒙汗药,便把他迷住了。桑仲又叫弟、妹二人出来,把欧阳德砍了两刀,却砍不动他。桑仲说:“不要剁,我把他用火烧死就是了。”九花娘说:“二位兄长费心。”桑仲、桑义二人把欧阳德抬至外面一个山冈之上,地名老龙背,又把干柴抬出两捆来,放在欧阳德身上,点着了火。桑仲、桑义同九花娘三人,收拾细软之物,竟奔靠山庄去了。
欧阳德在老龙背被烈火焚烧不表。单说那粉面金刚徐广治与高源、刘芳三人的脚下本事,实是跟不上小方朔欧阳德。他三人赶到了老龙背,不见欧阳德在那里,只见桥下青烟上升。
他三人见那桥下有一双毛窝儿,正是欧阳德所用之物。徐胜说:“了不得啦!我蛮子哥哥被人烧死了。”放声大哭起来。高源说:“且慢!这火内并无腥臭之味,如何能烧死呢?你我先到庙中看看,借一个水桶来把火救灭,细看那里面要有骨头,不能全烧成灰,如无骨头,欧阳义士定然未被火烧死。”徐胜说:“此言有理。”
三人进了庙内,见里面东西配房并无一人,找了一个水桶,拿了两根木棍,在老龙背桥下挑了一担水,用水浇灭了火,再用木棍拨着一找,却并无一点骨头,也不知欧阳德是死是活?
三人找了有两刻的工夫,天色已经大亮,只得把水桶、木棍仍送在庙内,无可奈何地转回鸡鸣驿去。不知欧阳德的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八回 彭钦差思念欧阳德 小蝎子单人斗群寇
话说粉面金刚徐胜、水底蛟龙高通海、多臂膀刘德太在老龙背各处找寻,不知欧阳德的去向,也不知是生是死。三人回至鸡鸣驿三元店内。大人正盼念众位,忽见徐胜三人进来说:“大人等候多时,心急了吧!”彭公说:“我亦着急,欧阳德哪里去了,为何不见回来?”徐胜把方才老龙背所遇的情形说了一遍。彭公说:“你三人可将妖妇捉住了无有?”高源又把昨夜追九花娘之故细说了一遍。彭公问道:“这里是哪处管?”
刘芳说:“这里是保安管。”彭公说:“着人去报地方官,不许叫妖妇再行来往,并行文各处捉拿九花娘,此事交本处该管职官办理,如拿住九花娘之时,要按律重办。”刘芳来至外面,叫店中伙计把本处地方叫来。不多时,本处地方吴奇来说:“哪位叫我呢?”刘芳说:“我叫你,我是跟查办大同府的钦差彭大人的,来在此处,查知九花娘扰乱地方,妖言惑众。昨日我们已把妖妇赶走,你急速到你们地方官那里去报,此庙查抄入官,内有箱子一只,被杀死尸两个,你报官埋葬就是了。”
吴奇答应去了。刘芳回到上房禀过大人。
彭公同这三人用了早饭,算还店帐,便起身骑马往北。走至漾墩地方,天有正午之时。四人见此镇人烟稠密,买卖不少,正北有一座酒楼,字号“广和”,上有牌匾,写的是:“名驰天下,味压江南”。彭公下马说:“暂且在这酒楼吃上一杯酒。”
高源下马,接过大人的马来,徐、刘二人也下了马,把马都拴在酒楼的东西店内。三人同彭公上了酒楼一瞧:那酒楼是五间,靠北窗是六个座位,楼窗儿支开,四面都有时样花盆,栽的各种奇花,令人可爱。大人在第三个桌儿上坐下,看那四面窗户大开,名花放香,真是目爽神清。跑堂的送过茶来,说:“四位要什么酒?”彭公说:“要几壶莲花白,四样凉菜。”跑堂的把酒菜送来,彭公吃了几杯酒,想起欧阳德侠心义胆,一旦死于贼人之手,甚为可惜!正自思想,忽听楼下有人说:“哎呀!
好一座酒楼,吾要上去看看。“只见从楼下上来一个人,说话是南方口音,年约十七八岁,白生生的脸膛,手中提了一个小包袱,上来站在那楼门口,看见彭公桌上四人正自饮酒。他过去给徐胜行礼说:”徐大人,你老人家好哇!小侄儿有礼了。“
徐胜一瞧,这人好生面善,一时却想不起来,连忙说:“你坐下吧,我一时间想不起来,你是在哪里见过我?”那蛮子说:“徐叔父,你在宋家堡酒楼救过我,你老人家忘了吗?”徐胜说:“哎呀!我想起来了,我自与你分手,你往河南省去了,几时跟你师父走的?”
这蛮子原来姓武名杰,字国兴,绰号人称小蝎子。他自从在宋家堡酒楼上与徐胜分手,拜在欧阳德跟前学艺,便跟他师父到了徐州沛县武家庄,在他家里住着。跟他师父终日习练已成,长拳短打,刀枪棍棒样样精通,武艺超群。因欧阳德要朝千佛山,他正患病在家,不能跟随。他说等病好了,再上千佛山寻找去。如今他病好了,与母亲说知,要去找他师父。他母亲说:“你多带路费去吧!如学好武艺,即速还家,免得我思念于你。”武杰答允,随即将所用之物和路费包好,把小包袱带在身上,就此起身。在路上晓行夜住,饥食渴饮,非止一日。
那一日到了漾墩地方,因天气炎热,他想歇歇再走,见路北有一座酒楼,他进去顺楼梯上楼,只见楼上有四个人在那里吃酒,他一看正是粉面金刚徐广治,连忙过去给徐胜行礼。
徐胜问他是从哪里来的?他便把在家中养病,如今要住宣化千佛山真武顶去找师父小方朔欧阳德的话说了一遍。徐胜说:“我给你引见引见。”用手指定大人说:“这是你师父的故人,过去行礼。”武杰问徐胜说:“这是哪位,姓什么?”徐胜说:“你附耳过来。”武杰低头过去,徐胜说:“这就是查办大同府的钦差彭大人。”武杰连忙行礼说:“草民有礼。”又给那刘芳、高源行礼,坐下问徐胜说:“你老人家可见过我师父无有?”
徐胜说:“你早来一天,可以见着,如今再要见他,怕不能了。”
武杰说:“莫非师父死了吗?”徐广治说:“那九花娘跳神施药,我等夜探迷入馆,追走妖妇九花娘,你师父在前,我三人在后,追至老龙背地方,见桥下一堆烈火,不见妖妇,也不见你师父,我等知那九花娘诡计多端,她有迷魂帕,又有*********,故此我等疑你师父已死在他人之手,我三人回店等他,也不见回来,大约总是死了!”武杰听了说:“哎呀!我师父要”是死了,我再往哪里去学武艺?“说罢放声大哭!徐胜说:”无妨,你跟我等保大人去查办大同府,那总兵傅国恩克扣兵饷,私造一座画春园,在那里招军买马,积草屯粮,意欲造反。你若跟去,拿了贼人,破了画春园,连你都有好处,可以得一个功名,光宗耀祖。“武杰说:”我要给我师父报仇,找那九花娘去。“徐胜说:”连你师父还不是她的对手,你如何去得呢!这里现在各处拿她,她在鸡鸣驿有案。“
彭公正听武杰、徐胜说话,忽然楼下人声一片,不知所因何故?便叫高源去问问那跑堂之人。高通海说:“跑堂的,你到这里来,我有话问你!”跑堂的说:“你找谁,叫我作什么呢?”
高源说:“那街上人声喊叫,所因何故?”跑堂的说:“我们这漾墩地方,东头有一座关帝庙,庙内有一个和尚,绰号人称玉面如来法空。他们庙中常来些保镖的人,个个都是武艺精通。
他要开镖局子,自己请了各处有能为的人二十多位。今日是亮镖,我们这里人要瞧瞧热闹,看看这些人都练什么武技。“高源听了大人跟前把那跑堂的话说了一番。
彭公说:“吃完了酒,你我也去逛逛,看是何人开镖局子,有什么热闹。”高源答允,忙同大人吃完酒饭,给了钱说:“咱们走吧!”彭公带四个人下楼出了酒馆,又告诉店家照应好马匹,我们去逛逛就回来!店家连忙答应。
彭公同四人直往东走,见大街上的人不少,又见那村东路北有一座大庙,山门外用绳儿拦住闲人,当中摆着刀枪架子和各样兵刀,正北有八仙桌五张,板凳椅子上坐的均是河南漏网之贼,有青毛狮子吴太山、金眼骆驼唐治古、火眼狻猊杨治明、双麒麟吴铎、并獬豸武峰、红眼狼杨春、黄毛吼李吉、金鞭将杜瑞、花叉将杜茂。
这九个人自北新庄逃至此处,和庙中的僧人玉面如来法空相认,说:“我等在花得雨家中,遇见彭大人的差官拿了花得雨去。如今逃至此处,想要上霸王庄投奔花得雷去,给他送信,叫他害了彭大人,替他兄弟报仇。我等就中取事,也替我们大寨主金翅大鹏周应龙报仇。”法空说:“你等不必走,就在这里暂住,等他来时,我去行刺。”法空打听钦差已来,就去行刺,正遇欧阳德坐了大人的大轿,他暗中抽出刀来照定大轿就是一刀,欧阳德一把未曾抓住,下轿就追,却未能追上。他逃回庙来,大家商议要合伙行事,以多为胜,如钦差轿到之时,他们各持兵刃刺向大轿,先杀了彭大人,后再杀他的余党。
众贼早已安排定了,今日在这里练习刀枪,为的是遮人眼目,怕那邻里人等瞧出他们的形迹可疑,便说要开这个镖局子,在这里操练武艺。大人来至人群中,见那看热闹的甚多,拥挤不堪。大人的头前是高源、刘芳二人开路,徐胜、武杰在后面跟随。彭公等一看,吃了一惊!高源、刘芳、徐胜这三个人,全认得这伙贼人。高源等想要回去,也挤不出去了。
那贼人吴铎站在当中,方要练武,忽听那西边说:“借光,闪开了,我来啦!”只见进来一个士兵说:“你们别练了,我奉守备彭老爷之命,不许你们在这里招惹是非,今日还要伺候过往的钦差呢,怕闹出事来,我们老爷担当不起。”法空说:“我们是作买卖,与他什么相干?”那个士兵说:“好!你不怕就完了,我走了,回头见。”那吴铎说:“我练一趟,有哪一位行家老师,可以上来,我奉陪你走几趟。打我一拳,我送白银一两,踢我一脚,我送靴子一双,如有一拳一脚赢了我,我立刻磕头,还送白银十两。我们这里亮镖演武,如同一个擂台,要有人上来打了我们,谢了银子还要磕头,要打了你们,也不要给我东西和银两,只是打死不偿命,怕死的就别上来!”说完了,他先练了一路拳脚,雄赳赳地一团高兴。那吴铎乃青毛狮子太山所传,武艺精通,练了一趟拳,无不喝彩,人人说好!
忽听那正南上有人说:“唔呀,好大口气!我来领教领教你有何能,敢这样吹大气,吾要同你比比高低,看你有什么武艺!”
此时走进一人,不知是谁,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九回 武杰忠勇斗吴铎 桑婆害人用巧计
却说吴铎站在场内说了几句大话,那正南上有人说:“我来也,看你有什么能为?”走进去站在当中。彭公一瞧是武杰,回头问徐胜说:“你叫他去的吗?”徐胜说:“不是我叫他去的。”
大人说:“他一个人如何能赢贼?”说着,只见武杰与吴铎交手,战了几个照面,一腿正赐在贼人的左胯上。吴铎说:“哎呀,好娃娃!你伤了我啦!”并獬豸武峰左手抽出刀来,跳至当中说:“我来拿他!”高源说:“不好!这伙贼要杀人!”这时,红眼狼杨春也抽出刀来!他已瞧见彭公同高源、刘芳、徐胜等人在人群之中站立,怕彭公带人来拿他们,就想先下手为强。正要动手,只见正西来了有二百名官兵。
原来本处的守备彭应虎,乃是河南参将彭应龙之弟,由武举人在兵部效力,升了漾墩守备,乃是要缺,兼理民事。今日接了上司札子,说有查办大同府钦差彭大人,今日到漾墩,一早便骑马来到东郊,见关帝庙前有刀枪架子,外拦绳子,不知何故?他回衙派人来查,不多时回来说,是开镖局练武艺的。
彭爷吩咐说:“你告诉他,今日过钦差,不准在此招惹是非。”
士兵奉命到了庙前,却被法空抢白几句。他回到衙门,即把和尚不遵王法,要立镖局子,连老爷还骂了几句的情形说了一遍。
彭应虎是一个细心人,一听就知道今日钦差早晚要来,这事若被钦差查出,我担个地面不清之罪,这还了得!吩咐千总、把总调二百步队,各带军器齐集衙门。彭应虎带领众人,来至关帝庙前,见那些看热闹之人不少。彭爷吩咐快拿这一伙人!那玉面如来法空与青毛狮子吴太山等,知事不好,连忙各拿兵刃,飞身上房,呼哨一声,群贼便逃走了。那看热闹的人一乱,也四散奔走。彭应虎吩咐不许一名漏网。武杰提单刀追并獬豸武峰去了。
彭公见众人大乱,无可奈何,说:“高源,你头前开路,我要回店歇息了。”刘芳说:“我叫官兵人等给大人引路。”彭公点头。刘芳叫道:“本处守备老爷,快把闲人赶散,今有钦差彭大人在此。”彭应虎听了,连忙领着兵丁人等,来至大人面前说:“漾墩守备彭应虎,来给大人请安。”彭公吩咐引路。
此时关帝庙前闲人散去,群贼也各自逃生去了。
武杰见这伙人往西北逃走,他施展陆地飞腾之法,追至黄昏时候,也不知武峰往哪里去了。天色已黑,不知东南西北,又不见一个村庄。走了有半里之遥,见正北有灯光闪出,乃是一个山庄,约有六七十户人家,村西路口有三间瓦房,内里灯光隐隐。武杰上前叩门,听里面有人问道:“是找谁呀?”武杰说:“我是远方人,从此经过,错过了店栈。”哗啦一声把板门开了,出来一个半百以外的妇人,手执一个灯笼。武杰一见说:“求你老人家开恩,我借宿一夜,喝一点水。如方便,不论是什么吃食,给我吃些也好,明日一总叩谢。”那老妇人一听武杰之言,说:“我家并无男子,既然借宿,你进来吧!”
武杰进去一瞧,北里间屋内点着灯呢,这屋内却无有什么摆设。
武杰坐下,那老妇人把灯点上,自己往后去了。武杰坐了半刻,那老妇人出来,给他斟了一碗茶,又拿出一壶酒,摆上两碟菜来,说:“客人,我们这荒村野径,只可吃些家常便饭,没有什么可吃的,你吃酒吧!”武杰说:“老太太,我走远路过此,只求老太太赏饭吃,我就感恩不尽了。”武杰吃了两杯酒,觉得头昏眼眩,心中发慌,天旋地转,倒于地下,不省人事了。
这婆子一阵冷笑说:“娃娃,你飞蛾投火,自来送死,老娘结果了你吧!”走至外面,把门闭好,复又来至屋中,拿起一口朴刀,照定武杰就剁!忽然听后边窗户外说:“妈妈且慢动手。”
你道这人是谁?原来正是九花娘。她从老龙背与两个哥哥桑仲、桑义火烧了欧阳德,便收拾细软到这靠山庄来。九花娘的母亲在这里住着,人皆呼为桑妈妈,以开贼店为生;今日用蒙汗药迷住了武杰,方要杀他,忽听窗外说:“母亲不要杀他。”
九花娘自外边进来,见小蝎子武杰倒在就地,她用灯一照,说是一个人物,要把他带到后面。桑妈妈抱武杰至后院上房内,放在西里间屋内床上。九花娘说:“妈妈,你收拾几样菜,我要喝点酒。”桑妈妈答应去了。这里九花娘看那武杰丰姿俊俏,更在韩山、徐胜以上。九花娘淫心荡漾,到那边取过解药来,抹在武杰的鼻孔之中。少时武杰苏醒过来,睁眼一看,见一位美貌女子,笑吟吟地坐在那里,说:“你醒醒,坐起来喝碗茶。”
武杰说:“哎呀!这是哪里呀?你们要拿我呀!”九花娘将手扶起武杰来,紧贴着他身旁坐下,说:“你别嚷!我是救你的恩人,你须从我一件事。你姓什么,叫什么?”武杰说:“吾姓武名杰,字国兴,徐州沛县人氏。你姓什么,叫什么?”九花娘说:“我姓桑,名叫九花娘,行九。这是我娘家,你今来此,真是三生有幸,我把母亲叫来,叫她预备酒菜,你我喝一杯酒,然后拜天地成为夫妇。”九花娘叫她母亲两声,她母亲立刻来到屋内,问道:“叫我做什么呢?”九花娘把她要同武杰成为夫妇的话说了一遍。桑妈妈说:“很好!我给你们收拾菜去。”
武杰见九花娘有十分亲近之心,他眉头一皱,计上心来,说:“娘子,你既愿意与我作为夫妇,你方才是用什么计策治住我的?”九花娘说:“我在后边听有人叫门,我娘把你让进来,要害了你,得些财帛衣服,是用迷魂药治住你的。我瞧你是年少之人,死了可惜,救你到这后边来,你我成为夫妇,你想好不好?”武杰说:“好是好,你把那迷魂药拿来我看看。”
那九花娘打开小抽屉,取出两个小瓷壶儿,一个白瓷红花,画的是“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另一个是蓝花壶儿,上画龙睛凤尾淡黄金鱼。她把瓷壶儿放在桌上,倒出些药面来,对武杰说:“这红面药是迷魂药,人要闻入鼻孔内,有一股香味入窍,立刻昏迷不醒,这药在蓝瓷壶内装着。”又指着白面药说:“那是通灵还生散,要被迷魂药迷住,非此不能苏醒过来,在那白瓷壶儿装着。”武杰说:“果然真香,你用药迷我过去,试试真假。”九花娘用手抹点药,给武杰鼻孔内一闻,武杰立刻昏迷过去,不省人事。九花娘连忙用解药给他解过来。武杰愕然片刻说:“好药好药!”那九花娘说:“果然是好药,天下无二,我可以算第一份了。”武杰说:“你家就是你母女吗?”九花娘说:“还有我两个兄长,名叫桑仲、桑义,他二人皆在绿林中,今夜出去做买卖了,顺探鸡鸣驿庙内的事情。”
武杰听了,伸手捏了一点*********,抹在九花娘鼻孔之中,说:“我试试你迷糊不迷糊。”九花娘便昏迷不省人事。武杰又倒出点*********来,站在屋门等候。不多时,桑妈妈从厨房收拾了酒菜,用托盘端进来。武杰伸手接过托盘,趁势用药向桑妈妈鼻孔一抹,桑妈妈立即倒于地下,不省人事。武杰把二人全皆捆上,放在屋内。又把菜放在桌上,自己取酒壶来自斟自饮,心中甚为喜悦,说:“我要把两个人杀了,也是一件人命官司,莫若送至宣化府内,听本处官府治罪于她,彭钦差明日也该至宣化府了。”武杰正自高兴,忽听得院内扑通两声,跳进两个人来,直说:“天到三更之时,为什么还不睡呢?”武杰一听,吓得失魂丧胆!要叫人堵在屋内,如何是好?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十回 使******反被迷己 拍花人终被人拍
话说那小蝎子武杰,在靠山庄把妖妇九花娘母女用*********拿住,捆好了放在屋内。他自己正在饮酒,忽听院内有脚步之声。原来是九花娘的兄长桑仲、桑义二人,去探鸡鸣驿天仙娘娘庙中之事,到了那里一问,知已由本处地方禀官,从庙中抄出来两个死尸,将庙入官了。桑仲、桑义二人回来,要给妹妹送信。一进院内,武杰听得明白,急忙捏了一点*********,暗暗藏在屋内门后。桑仲在前,一进门,被武杰用药一抹,正抹在鼻孔之上,一阵昏迷,倒于地下,桑义也被武杰所迷。天有四更,武杰把四人全都捆好,自己喝酒,等候天亮。正是:白昼怕黑嫌天短,夜晚盼亮恨漏长!
直候至天色大亮,自己出去,到靠山庄街上,问本处乡约、地保在哪里?有人带着找着乡约周英、地保刘信二人,要了一辆车子,来拉九花娘母女兄妹四人。武杰说:“我是跟钦差彭大人的,你们帮我送信到宣化府知府衙门,我必有重谢。”周英、刘信二人说:“这是我们份内差使,理应送去。”
三人赶到宣化府知府衙门以外,武杰说:“哪位值日?”有班头姚变答应,立刻过来说:“我今日该班,你是何人?来找谁的?到这个衙门,为的是何公干?”武杰说:“我捉住有名的贼匪、害我师父的仇人九花娘等四人,送衙究治。”
谁知这知府王连凤,乃吏员出身,在任三年,爱财如命,剥尽地皮。且其性最淫,自本年在当地城隍庙降香,路遇九花娘与他眉眼传情。王连凤一见这样美貌的妇人同他眉眼传情,他如何放得过去,便遣家人过去问那妇人是哪里人氏?他回衙等候,不多时家人来报说:“小人去问那妇人,说是姓桑,名叫九花娘。那妇人叫我先回去,请老爷今夜在书房等候。”王连凤一想,天下竟有这样容易事,自己在书房备了一席酒,在那里慢饮等候。天有二更之时,外面九花娘从房上下来,一见王连凤带笑说:“老爷受等了,我一步来迟。”王连凤说:“美人贵姓?”九花娘说:“我名叫九花娘,娘家姓桑。”王连凤说:“多承美人一番爱怜之心,真是‘月明书院美人来’,你我吃一杯吧!”吃了几杯酒,就留九花娘在书房安歇。二人尽欢一夜,鸾颠凤倒,锦帐温柔,被里风流,不可尽述。王连凤已入迷途。九花娘在此一连住了几日,便告辞走了。王连凤送了她一些衣服首饰,九花娘也时常来往看望。
今日王连凤正在闷闷不乐,家人来报说:“有一个人名叫武杰,他拿获了九花娘全家四口,送到大人台前来。”王连凤说:“你先去把那九花娘四人领进来,我随后再问那武杰就是了。”家人出去,到�外面,叫班头姚变跟他来至武杰面前说:“武杰,你把这四个人叫他苏醒过来,我要问他明白的口供,老爷吩咐出来的。”武杰说:“那是了,我把他四个解过来。”
一伸手把解药掏出来,往那九花娘四人的鼻孔一抹,立刻苏醒过来。姚变说:“跟我们来吧!”同家人王海带四人来至书房之内。王连凤说:“美人你来了,我正想你呢!”九花娘一瞧,心中想:“我一迷糊,怎么来至这里,莫非其中有什么缘故?”
想罢,一瞧自己被捆绑着双臂,连母亲与二位兄长都是这样。
王连凤亲解其绑,家人把三人也都解开了,叫他等坐下,细问情由。九花娘把昨晚之事,细述了一遍。王连凤说:“美人不必害怕,我告诉你吧,我已把武杰稳住了,我给你报仇。你在这里吃酒,我传伺候升堂。”呼三班人役去带武杰,家人立刻传出去。王连凤叫家人预备一桌酒席伺候,九花娘母女兄弟四人,就在书房吃酒。
他换了官服,立刻到了二堂,吩咐带武杰上来。三班人役一喊堂威!说:“带武杰。”武杰上堂跪下,口称:“老爷在上,我武杰叩头。”王连凤问道:“你是哪里人氏?在哪里拿来这四个人?”武杰说:“吾是徐州沛县人氏,因为找师父来至此处。
听师父的朋友说,吾师已被九花娘害死。吾昨日在靠山庄迷失路途,遇见那桑婆子,求些水解渴,她用药把吾迷住了,吾即不知人事,却被她女儿九花娘把我放开。吾问她是何人?她说是九花娘,特意救我,愿与我成为夫妇。吾假意允了,稳住了她,用计把她全家兄妹拿住,叫那靠山庄的地方人等用车拉至此处。求老爷给吾详细审问,与吾师报仇。“王连凤说:”本府明白了,你是借充官人,在此搅乱我的地面,拉下去先给我打。“
三班人役过去要拉武杰。武杰说:“且慢!狗官,你今想要打吾,吾有个地方和你说理去。吾拿住妖妇,你还要来打吾。”
说着一飞身蹿上房去,说:“吾去见钦差大人,把你告下来。”
知府方要说拿人,外面人忽报钦差到了,只得连忙带人出衙门前去迎接。
彭公从漾墩跟守备彭应虎到了公馆之内,见里面摆设一新,少时兴儿坐轿亦至。彭公住宿一夜。次日,刘芳、徐胜、高源三人来给大人请安。大人说:“那武杰昨日没回来?”三人齐说:“没回来!”大人说:“如在哪里看见他,叫他跟我当差,我提拔提拔他。念他师父待我那点好处,侠义一生,却死于那妖妇之手。我要拿住妖妇,必要把她碎尸万役,方出我胸中之气。”正说着,守备来给大人请安。彭公说:“你这地面该管行文之处,拿那九花娘妖妇。她在鸡鸣驿妖言惑众,目无法纪,真该碎尸万段。”彭应虎答应说:“是!”大人用了早膳起身,至日色平西,到了宣化府。
王连凤率满城文武,齐来迎接大人进城。到公馆方要下轿,武杰过来给大人请了安,说:“大人救命,冤枉哪!”彭公说:“武杰跟我到公馆来,我有些话问你。”武杰立刻到了上房,就把在靠山庄拿住了九花娘之故,细细说了一遍。彭公听了,勃然大怒,说:“好一个无知的匹夫!徐胜,你跟武杰去到那宜化府衙门,要那妖妇九花娘。”徐胜答应,即带武杰到知府衙门,问班头是哪个?姚变过来说:“我就是,二位老爷有什么事呢?”徐胜说:“我是奉钦差大人之命,来此要九花娘,见我们大人去。”姚变说:“我去回禀一声。”
王连凤已把桑仲、桑义、桑妈妈、九花娘四人放走,心中甚是不安。只见班头姚变进来说:“老爷,外面有彭钦差那里的差官徐老爷来至此处,要九花娘。”王连凤说:“你告诉他,我这里没有九花娘。”姚变出来说:“二位老爷,我们知府老爷说这里没有九花娘。”徐胜说:“你胡说,搜去。”徐胜带武杰至书房之内,说:“王大人,你藏匿贼人四名,所因何故?大人派我向你要这四个人,是武杰明明白白交给你的,怎么说没有了?”王连凤说:“他并未交给我,我也不知九花娘是何人,我何必藏她呢?”徐胜听了,回至公馆,把知府不交九花娘之故,细说了一番。
彭公一听此言,说:“徐胜,你明日去访查贼人的下落。
她万不敢在这宣化府衙内隐藏,必然逃出城外,在临近之地暂避几日。你明日同武杰去找她,找着下落,必要与老义士报仇,方出我胸中之气。“徐胜答应,他也知九花娘是万恶淫妇,恨不能一时拿住,好替欧阳德报仇雪恨。
次日天明起来,用了早饭,徐胜同武杰二人出了公馆,在宣化府大街上东瞧西望,只见买卖茂盛,人烟不少。顺路出了北门,又往西北走去。红日当空,天气正热,走了有七八里路,往前一看,都是荒山野岭,不见有人行路,连一棵树木也没有。
徐胜早晨喝了几杯酒,至此时渴上来,觉着口中甚干,对武杰说:“贤侄,你我找一个凉爽地方歇息吧。”武杰说:“也好!
吾也是热得很。“二人说着,过了一条土岭,见一座村庄就在眼前。二人来至临近,见东村口外有一座清茶馆,坐北向南,外搭天棚,挂着茶牌子、酒幌儿,里边有几个座儿。徐胜、武杰二人进去落座,跑堂的送过茶来,放在面前桌上。二人吃茶,问掌柜的说:”这村庄叫什么名儿?“那茶馆中掌柜的说:”我们这里叫松林庄,你二位要去哪里呀?“徐胜说:”我们就到这里找一个人。“正说着话,忽从正西来了两个人,直奔这茶馆而来。又出一件岔事,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十一回 徐广治探松林庄 马万春筵接群寇
话说粉面金刚徐广治同小蝎子武杰,来至松林庄内东头茶铺吃茶,忽见西边来了两个人,抬了一个坛子,至茶馆门首说:“秦掌柜的,还有多少斤酒,都卖给我们吧!我们庄主爷今日来了好些朋友,都是保镖的。还有一个妇人,叫九花娘,她先就和我们庄主有来往,今日也来了我家。今日厨子宰了一口猪,还有鸡鱼等物,家中酒不够了,你有多少,都卖给我们吧!你明日自己再去取钱。”那茶馆掌柜的说:“你们灌一坛子去,若还要,还有几篓呢,你二人把坛子抬进来吧!”二人抬进去,打上酒,抬着去了。
徐胜问那掌柜的说:“方才这二位是哪里来打酒的,他们主人姓什么?”那掌柜的说:“我这庄主姓马名万春,绰号独角太岁,练得一身好武艺,专会打毒蒺藜,内有毒药,打中了六个时辰必死。他家那所院子,墙外是壕沟,墙里有埋伏,脏坑、净坑、梅花坑,立刀、窝刀,弯弓、药箭,绷腿索、绊脚索,各样埋伏削器不少,他家永不闹贼。”徐胜与武杰吃了饭,喝了几碗茶,会了茶钱。他见红日平西,天色已晚,带武杰出了酒店。二人进村口走了不远,只见那松林庄外都是多年的松柏树,村内街道平坦,走至十字街口,见路北有大柳树两株,枝叶茂盛。坐北向南,一座走马大门。门内两条大板凳上,坐定有三四个人,都是家人的样子。那徐胜往里看了一眼,见里面画阁雕粱,房屋不少。徐胜、武杰绕至西边,见那十字街往北一条大路,路东皆是马家院墙。徐胜往北走了一里之遥,见北边往东是一所花园,由西北可以进去。徐胜、武杰探得道路,又出了北村口,在各处逛了有一个多时辰,日头已落,找一个无人之处,收拾好了。徐胜说:“贤侄,凡事要见机而作,今日入这一座松林庄,不知吉凶祸福,必须探得明白,才能回复大人,请大人好调兵来剿贼人。”武杰答应。
二人候至初更,见路静人稀,便进了村口,到了马万春的住宅,由西北飞身上墙。见墙内俱是奇花异草,摸出一块问路石来,把石头掷于就地,只听下面扑通一声,声音透空,连忙向东走了几步,还不敢下去。忽见前面有一株大树,离墙有三尺多远。徐胜站稳了,一蹿抱在树上,武杰也蹿上树去。二人跳在就地,往前走了一箭之地,听更房正交初更。他们蹿到上房,见前边有几层院落,正南上一片灯光。徐胜施展珍珠倒卷帘的功夫,往里瞧看,见正面摆三张八仙桌,房上垂下八盏纱灯,东西两边各有桌椅条杌。正面坐定一人,身高约有七尺,面似青粉,环眉阔目,鼻直口方,四方脸,连鬓落腮胡须,身穿蓝绸衫,足登青缎快靴。这正是本宅庄主独角太岁马万春。
他在当中,挨他肩下坐定的是九花娘。东边正座上,是青毛狮子吴太山。西边坐定金眼骆驼唐治古、火眼狻猊杨治明、双麒麟吴铎、并獬豸武峰、红眼狼杨春、黄毛吼李吉、金鞭将杜瑞、花叉将杜茂。桑仲、桑义那兄弟二人,坐在一处。这伙贼人是从漾墩关帝庙中逃至此处。玉面如来法空,已往河南灵宝县访他师兄去了。
那桑氏九花娘母女兄弟四人从宣化府出来,不敢往回走,只得来投松林庄。这马万春也是一个绿林贼人,他与九花娘索有来往,早就有好。今日群寇在这里筵乐,他说:“众人不必害怕,赃官彭朋他不来便罢,若要来时,我这一座松林庄也似铜墙铁壁,天罗地网一般,来一个拿一个,来两个拿一双。我手中竹节钢鞭,不敢说天下无敌,那无名小卒亦不能赢我,我的暗器百发百中,打中六个时辰,必死无疑。”吴太山说:“马庄主你有所不知,那狗官彭朋手下有几个人,一名水底蛟龙高通海、一名多臂膀刘芳、一名粉面金刚徐胜,还有一个小方朔欧阳德厉害无比,实在难惹。”桑仲说:“那欧阳德被我兄妹三人拿住,焚烧在老龙背,不知被人救去无有?”吴太山说:“那欧阳德确实难惹,我真怕他。”马万春说:“你休长他人之威风,我也听人说到有一个小方朔欧阳德,也是无名小辈,他要来时,我把他碎尸万段。”九花娘说:“是欧阳德那王八蛋坏了我些个事情。”
小蝎子武杰一听,心头火起,说:“好一伙王八羔子,你们在这里乱乱糟糟的混讲究,吾来拿你。”拉刀跳下房来。九花娘一看,正是冤家对头,说:“庄主,千万不要放他走了,这厮是我的仇人。”马万春一听,伸手拉刀说:“众位英雄,你等随我来呀!”群贼立刻各拉兵刃,窜至院内。家人把号锣一打,那看家护院的庄丁人等,各执兵刃,同声喊杀!刀枪棍棒,灯笼火把,照耀如同白日一般。武杰见马万春提刀过来,他趁势一刀,马万春用刀往上一迎,武杰抽回刀来分心就刺,那马万春用刀往外一磕,武杰便一闪。马万春一干人等齐至院内,摆兵刃把武杰围上。徐胜说:“好小辈!今有粉面金刚徐胜来也。”举锤直奔吴太山,照定当头就是一锤,吴太山用刀相迎,二人打在一处。九花娘见徐胜下来,心中一动,想起那日二人在庙内吃酒,何等快乐,却被蛮子冲散。他今既来,我要引诱九花娘想罢,提刀跳过去,说:“呔!姓徐的你来了!”徐胜提锤直打九花娘,九花娘用刀相迎,且战且走。直走到大厅东边一个夹道儿,往北去又是一所院落。九花娘退至夹道中无人之处,说:“徐胜,你是来找我吧?我也有心跟你去,你是真心找我来还是假意找我来呢?”那徐胜说:“呸,你别不要脸啦!你这淫妇杀害人命不少,死期已届。我是奉钦差之命,来拿你这混帐王八羔子的。”说着照九花娘就是一锤。九花娘说:“好匹夫!你真不知死活,竟有这胆量敢来同你姑奶奶较量。我再拿住你,决不能同你甘休。”说着,暗自在鼻孔中抹点解药,把五彩迷魂帕一抡,正抡在徐胜的脸上。徐胜便昏昏迷迷,不省人事。九花娘取过一根绳儿,把徐广治捆上,再摸出一点解药来给他一闻,少时即苏醒过来。徐胜一睁眼见自己被人捆上,九花娘站在眼前,立刻间勃然大怒,说:“你真不要脸,淫妇,你又要把我怎么样呢?”九花娘说:“我是走背运呢,遇着了一个负心之人。你当真不从我,也没有工夫与你生气,我把你碎尸万段吧!”
正说在这里,马万春和吴太山二人已追到,群贼还在那里同武杰战在一处。马万春见九花娘与徐胜往后去了,他不放心,杀条路来到夹道,见九花娘已然把徐胜拿住,正对他说什么碎尸万段。马万春说:“美人闪开,我来也!”吴太山也赶到了,说:“庄主,你把他拿住了,叫家人抬到前厅发落。”马万春叫了几个庄丁打手,捆好徐胜,抬至前边来,说:“众位寨主,千万莫放走了他,务要斩草除根,免生后患!”
武杰见徐胜被获遭擒,他自己飞身上房,蹿房越脊,如履平地。马万春知事不好,摸出毒蒺藜照定武杰就是一下,正中他后胯之上。武杰觉着疼痛,自己忍了,往外逃走。他急如丧家之犬,忙如漏网之鱼,恨不能肋生两翅,飞上天去。后边那青毛狮子吴太山和独角太岁马万春,带金眼骆驼唐治古、火眼狻猊杨治明、双麒麟吴铎、并獬豸武峰等一干众人,追出村外,见那武杰脚程虽快,无奈被毒蒺藜打伤后胯,忿忿不平地往前逃生,恨不能飞到公馆之内,调官兵来剿这松林庄。后面马万春说:“小辈,你休想逃走!上天,我追你至灵霄殿;下海,我追你至水晶宫。”武杰走了几里,前面是一道沙土冈。他体倦身乏,上气接不到下气,忽见眼前南北这道沙冈,高有一丈二尺,长有三里地,他往上跳,腿一软,便倒在地下,不能转动,心中发慌,说:“唔呀,吾命休矣!”把眼一闭,只等死在他人之手。马万春相离有半箭之遥,他一举刀说:“娃娃,你今休想逃命!”正要跳过去剁那武杰,只见后面山坡上跳下一人说:“唔呀!你们这伙混帐王八羔子,吾与你等誓不两立。”
青毛狮子吴太山一瞧,连说:“不好!你们众位休再往前,今有小方朔欧阳德来也!”
书中交代:小方朔欧阳德那日在老龙背被*********治住,桑氏弟兄二人放火将他烧在桥下,他兄弟二人与九花娘便逃走了。
这时从正北来了一位高僧,乃是千佛山真武顶的方丈红莲长老。
他是修道之人,久在深山,永不出庙,受过高人传授,善晓天文地理,懂卦爻之妙。他这日掐指一算,知道徒弟欧阳德有一场大难,该遭劫数,非吾自去不能救他。红莲长老来至老龙背,把那火扑灭,救了欧阳德。又给了他一粒仙丹,这才苏醒过来。
欧阳德瞧见是他师父,连忙叩头。红莲和尚说:“你俗缘已了,急速跟我归山受戒。”欧阳德的发辫亦烧得没有了,遂乘势落发,法名善修,在山上受戒,耐苦修行。今日奉红莲长老之命,叫他下山来沙土冈救他徒弟小蝎子武杰。欧阳德领命到了这里,见那武杰正倒在沙土冈之上,正西是一片声喧,灯笼火把。欧阳德背起武杰来走了四五里,已离千佛山不远,把武杰放在就地,说:“徒弟!你今为何这个模样?我是不知。”武杰说:“师父,你老人家走后,过了几日,弟子病症亦好,吾即来找师父。在漾墩地方,路遇吾徐师叔与彭大人私访。高源、刘芳说师父被妖妇九花娘害了,弟子想要给师父报仇。吾在漾墩关帝庙内,遇见那些贼人正立镖局子,徐叔父说他们是河南犯罪逃脱之人。吾当下与那贼人吴铎比过拳脚,就有官兵来拿贼人。
吴铎等逃走,吾暗中追了下来,也没有追上。半夜间吾误人靠山庄,遇见仇人九花娘把我拿住不放,要同我成亲。我知道她是害你老人家之贼,便用计谎骗她的解药,拿住她母子兄妹四人,送至宣化府。谁知那知府王连凤却把九花娘放走,还不认这件事情。吾在彭大人那里告下来,彭大人派我同徐叔父来找九花娘,到这松林庄遇见独角太岁马万春。他窝藏淫妇与众盗贼,把我徐胜叔父拿住,打了我一暗器,吾此时觉着心中不安。
说了话,一翻身倒于就地,不省人事。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十二回 武杰养伤真武顶 胜奎剿灭松林庄
话说小蝎子武杰觉着伤口一阵疼痛,倒于就地。欧阳德一瞧,知徒弟是受了马万春的毒蒺藜,非胜家寨的五福化毒散、八宝拔毒膏治不了这毒蒺藜伤。欧阳德把徒弟背起来,顺路上了真武顶。
独角太岁马万春见武杰被蛮子欧阳德救定,他立刻率众回归松林庄。天色大亮,大家在大厅之上净面吃茶,歇了有一个时辰。家人摆上早饭,万马春吃了酒,与九花娘说:“美人,你看昨夜这事真怪,你我两个人和众英雄连那个人也未曾拿住,真是令人可恼!”吴太山说:“那厮命不该绝,今已拿住这个,名叫徐胜,叫家人绑他上来,你我追去他的狗命,或乱刀分尸,或开膛摘心,方出我胸中恶气。”马万春吩咐家人,在大厅前排班站立,把徐胜绑将上来,我要审问于他。家人答应,把徐胜从东院空房之内,绑了推至大厅之前。徐胜见独角太岁马万春坐在当中,九花娘与他并肩而坐,两旁坐定群贼,桌上摆的山珍海味,大家在吃酒。徐胜看罢,勃然大怒,说:“你这伙狐群狗党,今把你徐大爷拿住,该当怎样?我乃六品千总,奉钦差之谕,来拿你这伙叛逆之贼!你等要杀国家职官,情如反叛,在官应役之人也拿你等。你等上为贼父贼母,下为贼子贼妻,自己终身为贼,骂名扬于万世。审问明白,把你等平坟三代,祸灭九族。我徐胜今日死在你等之手,总算为国尽忠。”
马万春听徐胜所骂之言,立刻把酒杯一掷说:“好无名小辈,敢毁骂你家庄主爷,叫家人们把他绑在抱柱之上,开膛摘心,作一碗人心汤,大家吃了醒酒。”
那家人王荣,带手下人来至徐胜面前,伸手将他绑在抱柱之上,叫家人挑一担水,拿过一个木盆来,放在徐胜面前说:“姓徐的,你要骨气点,我要开你的胸膛了。”徐胜说:“小子,你只管来,你爷爷不怕,大丈夫视死如归。”王荣回头,叫伙计姚谎山过来,说:“伙计,你胆量大,把他开膛摘心。”
姚谎山说:“交我吧!我把他开膛摘心,咱们也取出他的人肝来,叫厨子给咱们作一点清烹人肝,你我喝酒。”王荣说:“好!姚贤弟,你就照样办理。”徐胜此时虽说不怕死,也是胆怯,想起家中父母早丧,就剩下自己孤身一人,一死之后,结发之妻不能见面,彭钦差那里一点信儿都无人去送,大概武杰亦死于此处了。心中说:“结发之妻,你要见我之面,我这一灵不散,可去给你托上一梦,你要替我报仇雪恨。”徐胜想到这里,只见姚谎山将手中光闪闪的一把中耳尖刀,长有一尺六寸,宽有三寸有余,衔在了嘴内。他腰系一条红围裙,来在徐胜跟前,用手把他的衣服纽扣解开,先用左手在徐胜心头一点,定准下刀之处,照定前心正要刺去,忽然从西房上飞下一只镖来,打在那姚谎山的后脑海之上,“哎呀”一声倒于就地,鲜血直流,登时身死。
这时从西房上跳下一位老英雄,年过七十以外,身高七尺,面如紫玉,雄眉阔目,准头端正,四方口,花白须,身穿蓝绸子裤,系洋绉搭包,足下白袜,青缎皂靴,手使金背刀。这位老英雄,他是在此处宣化府黄羊山胜家寨住家,父名神镖胜英,平生所练硬功夫,天下无敌,会打各样暗器,教了一个大徒弟黄三太、二徒弟神弹子火龙驹戴胜其,还有自己的儿子名叫胜奎。家有良田千顷,百万之富,自己行侠仗义,人送外号叫银头皓首胜奎,他是少年白头,为人谦恭和蔼。今日因小蝎子武杰受毒蒺藜之伤,他师父欧阳德救至千佛山庙内,知道非胜家寨五福化毒散、八宝拔毒膏治不好。欧阳德连夜赶到胜家寨,天色已亮。叫庄客回禀进去,银头皓首胜奎接了进去,问道:“欧阳贤弟久违了!你于何时出家?”欧阳德把前项之事细述一遍,又说:“吾徒弟被你的家人独角太岁马万春打了一毒蒺藜,他窝藏江洋大盗,还有妖妇九花娘,杀了六品千总徐广治,你是他的主人,事犯当官,也是跑不了的。”胜奎说:“贤弟所说,一概不知。吾今点齐家将,拿他前来问罪。我给你拿药去。”
进里院取出五福化毒散和拔毒膏药,欧阳德拿着便立刻告辞去了。
这里银头皓首胜奎到了外客厅之内,叫家将哼将军李环、哈将军李佩二人,点六十名家丁,各带兵刃出了庄门。胜奎上马,到了村外,说:“李环、李佩,你二人跟我到松林庄去,如见贼人,一并拿获。我先上房,到里面看他所作何事。你等从大门进去。”胜奎说完,两个家将答应,立即前往,催马来到松林庄前。红日东升,庄门大开。胜奎跳下马去,立刻飞身上房,至里面见大厅上绑定一人,正要开膛。胜奎说:“好小子!”一镖打倒姚谎山,跳下房来,说:“马万春,我派你在这松林庄照应我的田地,你竟敢聚集匪类,私立公堂,擅杀职官,我先把你拿住,交官治罪。”外边来了哼将军李环、哈将军李佩两个家将,领了六十名庄丁也来到了。九花娘见事不好,先自逃走。马万春是跟胜奎练的,不敢动手。青毛狮子吴太山等都知道胜家寨的厉害,无人敢惹,全皆逃走。胜奎拿住马万春,把徐胜放下来,问他因何被绑,哪里人氏?徐胜把自己的来历,细述了一遍。胜奎说:“原来是彭大人那里的差官老爷,我把这厮交尊驾送至宣化府去。”徐胜说:“甚好,就托庄主分心。
还未领教庄主尊姓大名?“胜奎说:”我家住宣化府黄羊山胜家寨,姓胜名奎,绰号人称银头皓首。我这家丁马万春任性妄为,我也曾说过他,他总不听,我今不能管他,叫他当官去领罪了。“徐胜说:”很好!“立刻套了一辆车,把马万春装于车上,给徐胜一匹马骑,叫李环、李佩送徐胜、马万春到宣化府去,胜奎自己回家。
徐胜等押解着马万春,顺路到了宣化府钦差大人的公馆。
徐胜下马进了公馆,见高源、刘芳二人正自吃完早饭。他们看见徐胜,说:“你二位昨日怎么没回来呢?大人感冒风寒,正自无有主意。”徐胜说:“我见大人细说,你二位随我来呀!”
到了上房,彭公方吃完早饭,见徐胜进来,问道:“你从哪里来?武杰往哪里去了?”徐胜说:“我二人奉大人之命,去找那妖妇九花娘。至松林庄有贼人马万春窝藏汪洋大盗,与九花娘都在那里。我被获遭擒,武杰也不知死活。我被马万春正要开膛摘心,有他主人银头皓首胜奎,知道他家人马万春不法,领庄丁把我救了,拿获马万春,唤他家人李环、李佩送我与马万春来至大人的公馆,求大人速办马万春。”彭公说:“把马万春带来,我要细细问他。把来人差回去,说与他主人无干。”
徐胜出来说:“你二人回去,大人说与你主人无干,把马万春留下就是。”李环、李佩二人回去不表。
却说徐胜带领众人,领马万春至大人面前跪倒。大人喝道:“下跪的是马万春么?”马万春答应:“是。”大人说:“你窝藏江洋大盗与妖妇九花娘,谋为不轨,杀害职官,情如反叛,你从实招来!”马万春说:“我是爱交朋友,因吴太山是保镖吴太山这八九个人,又往哪里去了?”马万春说:“小人被我主人拿住,他等全都吓跑了,我也不知他们走哪里去了。”彭公说:“马万春,你敢结交匪类,隐藏大盗,你就不是好人。”
即叫高源、刘芳说:“你二人速送他去县衙,按律办他。”便把他所作的事,写了一个名帖,交高源、刘芳将他送至县衙。彭公暂住这里养病,递了一个折子,参知府王连凤庸劣无知,办事糊涂。过了几天,上谕下来:宣化府知府王连凤即行革职。
这且不表。
且说武杰在庙内养病,他师父已把那毒蒺藜伤给他治好。
自上了五福化毒散、八宝拔毒膏,他那镖伤已好,但在庙中吃的是小米粥、馒头,他实在不惯,自家又不能走。一日,他在千佛山真武顶山门以外,瞧见那山前山后,树木成林,果然是峭壁石崖,山清水秀。自己往前信步行走,下了山坡,一路上青山叠翠,碧柳如烟,樵夫高歌于山坡,牧童驱牛于野外,青绒一片,俄然一新;农夫荷锄于田野,渔翁垂钓于河岸,游鱼正跃,野鸟声喧。武杰到处赏玩,不知不觉到了宣化府西门内大街。见坐北向南有一座酒楼,上写胜家酒楼,包办筵席,应时小卖,里边刀勺乱响。武杰手无一钱,因腹中饥饿,便进了酒楼,见东边是柜,西边是灶,后有些座位,那东边是楼梯。
武杰登梯子上楼,见这座酒楼上是十间,北边有六个座儿,南边有六个座儿,楼窗大开,四面都是奇花异草。武杰坐在西边第三个座上,叫跑堂的过来,要酒要菜。跑堂的答应,问道:“要什么酒、什么菜?”武杰说:“给配四样菜,要两壶黄连叶酒。”跑堂的下去,不多时摆上小菜碟子,又把酒送来摆上。
那武杰自斟自饮,越喝越高兴。只因到真武顶上,并未吃着酒肉,今日开斋,故吃得很高兴。吃喝已毕,跑堂的撤去残桌,算了帐,该钱三吊四百五十文。武杰说:“给我写上吧。”跑堂的说:“我们这里一概不赊,俱是现钱。”武杰说:“你跟吾去取吧。”跑堂的说:“我们这里不跟你去取。”武杰抡起巴掌,正打在跑堂的脸上。跑堂的立刻跑下去说:“掌柜的,楼上来了一个吃饭的,他不但不给钱,还打我。”掌柜的姓邹,山东人,听伙计一说,气得他冲天大怒,说:“好一个蛮横的,你吃了饭不给钱,还敢这样无礼。伙计们,把他拿来打死,我给他偿命。”有几个伙计立刻就拿家伙,只见从楼上跳下一个小蛮子来,往外就走。众伙计说:“小辈!你休想逃去,我等把你生生打死。吃了饭不给钱,你还打我们的人。”武杰也不同众人说话,往外就走。有一个伙计过去,伸手要抓武杰,却被武杰一拎腕子,拉倒在地。那些伙计各摆兵刃,往上围住了武杰。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十三回 武国兴大闹胜家楼 银头叟亲传惊人艺
话说武杰见众人围上,各执兵刃要打。武杰挥拳打倒几个人,吓得那几个都不敢过来与他交手了。忽听西边来了十数匹马,马上骑的是银头皓首胜奎。他同家将李环、李佩,还有十几名手下人等,来至宣化府酒楼,要在这里作乐几天。这座酒楼本是胜家所开,在宣化府一路无人不晓。今日胜奎来到此处,见那饭铺门首,有一伙人在打架。胜奎说:“你等所为何事?
作买卖不准欺负人。“酒楼伙计说:”他吃了饭不给钱,还打了跑堂的,实是可恨!“胜奎说:”有这样事,李环、李佩,你二人前去拿他。“二人答应,掖起衣襟,往前一赶步蹿过去,扬拳就打。那武杰一撤身闪开,抬腿一脚,正踢在李环左腿之上,仰身倒于就地。李佩见哥哥被人家踢倒,他过去要报仇,也被武杰踢倒。胜奎看武杰十八九岁,姿容秀美,品貌不俗,便有三分喜爱之心,要问他姓什么,叫什么?武杰本来无理,出于无奈,跳出圈外就往西跑。胜奎说:”别追,让他跑!“这班人跟老英雄往西门外一瞧,他在前头,一直的顺路往千佛山而去。
那胜奎见武杰顺道上千佛山,这里众人随后紧紧追赶。那武杰回头看见众人追他,暗说:“不好!我要丢人。”方进山门,看见师父正在那里站着,忙说:“师父救我。”欧阳德说:“你为什么缘故,细细说来!”武杰说了方才之事。欧阳德说:“你进去吧!吾自有道理。”胜奎追到山门,见善修和尚在这里站定。他二人本是故交,知道欧阳德是一个侠义之人。二人见了礼,胜奎说:“你在这里作何事情?方才进你们庙中的那个人,你可认识他吗?”欧阳德说:“那就是小徒武杰,他在这里受不了清苦,上宣化去我也不知,叫兄长生气。”胜奎说:“他的武艺练得怎么样?”欧阳德说:“也无非知其大概。”胜奎说:“把他送在我庄上闲住几天,一则饭食也好,二则我无事传他练些武艺。”欧阳德说:“甚好!武杰你出来,给胜大爷叩头,你跟去在那里养几天伤,就跟胜大爷学些武艺。”武杰答应,先给胜奎叩头。
胜奎回归胜家寨,把武杰留在内院,将书房三间叫他居住,又派书童耘田去伺候他。武杰瞧那书房之中,甚是洁净,有花梨紫檀楠木桌椅和条几,墙上是名人字画,有条山对景,工笔写意,花卉翎毛,各样古董玩器不少。每日单有人伺候武杰酒饭。武杰白昼无事,就跟胜奎学习拳脚,议论各样兵器,胜奎皆一一指教于他。这胜庄主有一子,名胜起山,早丧。留下一子一女,女儿名叫玉环,幼读书,好武艺,博学多览,知古达今,练得一口单刀,家传迎门三不过飞镖、甩头一只、袖箭弩弓等各样的暗器,今年十七岁。儿子胜官保,今年八岁,聪明过人,在学房读书,夜从胜奎学些武艺,家中人喜爱他聪慧灵敏,人送绰号小神童。武杰自从来至胜家寨,胜奎待他甚厚,可教给他那些拳脚和打镖,他总练不会。胜奎也不厌烦,耐心指点他打镖该当如何取准,如何使劲,如何分为上中下三路。
武杰领会在心,白天却故作不会之状,夜晚等到院中无人,他便照样施展招数,在院中点上几根香火,放在百步之外,他摸出镖来,对准那香火之光打去,连发三镖,连中三镖,每夜自己都留心习练。那胜奎白日教给他,他总装不会,是怕自己会了,师父就不肯教了,因此故作粗笨。
这夜他正在练习拳脚之间,忽然听得一阵琴音甚美,心中一动,说:“吾自幼常听母亲论琴妙处,这里乃北边之地,也有抚琴之人,吾要听听是在哪里?”武杰飞身上房,施展飞檐走壁之能,顺声音找去,蹿过了两层房,只见正东北有一所院落,琴声就从那院中出来。即至临近,但见上房三间,坐北向南,屋中灯光闪闪,院中宽大,有各种奇花,放着奇香,借了月光,看得甚真,果然是十分的鲜丽。武杰至上房檐前,见是前出廊、后出厦的房子。他施展武艺,使了一个夜叉探海式,翻了一个珍珠倒卷帘的架势,隔着竹帘,借着灯光,看得屋中甚真。当中放一张八仙桌儿,桌上两边是一对素烛,当中一个香炉,内烧檀香。桌子北边放着一张琴,在正北有一把椅子,坐北向南,上面坐定一个女子,年有十六七岁,光梳油头,淡抹脂粉,轻施蛾眉,粉面桃腮,品如金玉,身穿蓝月白绸子女褂,蓝绸中衣,足下金莲二寸有余。这位姑娘性好抚琴,受过名师指教,无事总要抚弄一曲。今夜月白风清,叫使唤仆妇人等全皆退去,自己净手焚香,正抚到得意之时,忽然断了一弦。
这位姑娘乃是胜奎的孙女儿,名叫玉环,性情刚暴,众人皆怕,又有一身好武艺,会打几样暗器。今夜忽然琴断一弦,留神一看,只见帘外房檐之上趴定一人。她站了起来,进东里间屋内去了。
武杰并不知道她做什么去,还望着屋中,看她是作何事故?
那女子看见外边有人,进到东里间屋内,取手帕把头罩好,从墙上摘下一口单刀,把后边那扇窗户一推,飞身出去,蹿上后房坡,往前走了几步,见那人还在趴着,也不知是谁。胜玉环故意踩得瓦檐一响,叫他回头,好看看是谁。武杰回头看她抡刀,趁势落于就地,胜玉环就跟着跳下去了。武杰手无寸铁,又飞身上房。胜玉环叫丫环鸣锣,她也跟着上了房,立刻追了下去。武杰方要往西院中跳,忽然听到各处锣响。胜家寨有这个规矩,夜内有贼,便以鸣锣为号,锣声一响,各处人等知信,四面往里攻来。这寨中庄丁有二百余名,李环、李佩二人为头目,来到这院中,胜奎老英雄也出来了。李环等各执灯笼火把、松明亮子,照耀如同白日一般。武杰也不敢回书房去了,自己往北房上去。胜玉环的性情又傲,总要拿他,在后面加紧追赶。
众人也跟着追出了后寨门。天有五鼓,武杰见眼前一座山口,他这时慌不择路,恨不能飞上天去才好呢。李环、李佩也赶到此处,说:“姑娘不要性急了,这座山是个葫芦谷,他从这山口进去,没有出去的道路,还得从这山口出来。”胜奎也赶到这里,说:“姑娘你回去,都有我拿他,看他往哪里逃?我非拿住他不可。”胜玉环说:“爷爷,你这么大年岁也追下来了,还是进山口捉拿他为是。”胜奎说:“也好!姑娘守住山口,我带李环、李佩进山拿他。”胜玉环答应,执刀等候。
武杰进了这座山,见荆棘满地,道路崎岖,恨不能飞出谷口。忽听后面追赶喊嚷之声,天色已亮,自己看这山里面,越走越宽大,正北是一座青石崖,东西两座高山,这三处都是高峰峻岭,不能上去的。正在为难,忽然间见正北有一座树林,从那树林中起了一阵大风,这时突然窜出一只虎来,浑身皆黑黄毛色,其大似牛,一见有人,它把尾子一摇,又把挥身的毛儿一抖擞,摇头一晃,直奔武杰而来。武杰手无寸铁,正自着急,忽然想起囊中还有十只镖,便摸出一只来,照那虎头就是一下,正打在虎眼之上,又一镖打去,那虎把前爪一扒地下石子儿,就地滚了两个滚儿,立时身死。胜奎带李环、佩等来至山内,见那边站立的是武杰,打死了一只猛虎。
胜奎正自忿忿不平,忽然后面欧阳德来了。他连忙走过来说:“欧阳贤弟,你这个徒弟在我家中住着,他夤夜上我孙女玉环院中,所为何事,颇不明白,我要领教领教。”欧阳德说:“我奉师命前来和解。武杰你过来,昨夜为了何事,深入内宅,你从实招来!”武杰把听琴之故,细说了一遍。那胜奎听了,也近情理,见武杰句句是实话,并无虚语,方才又打死了一只猛虎,真是少年英雄。胜奎先前见面之时,便有爱慕之心,这也是前世宿缘。他拉欧阳德至南边说:“贤弟!我意欲把我孙女玉环许给武杰为妻,你要作主为媒。”欧阳德说:“吾奉吾师之命,正为此事而来。”胜奎叫家人把那只虎抬回家中,先请姑娘回去吧!家人把胜玉环劝回家中。欧阳德说:“徒弟,你来给胜老英雄赔罪,闹了一夜,也未曾睡觉。”武杰说:“实是我粗心的过失。”胜奎说:“都是自己人,不要疑忌。”三人说了话,一同出山,回至后寨门,进了大门,来至客厅,家人献上茶来。
欧阳德拉武杰至西屋内,说:“徒弟你这里来,我有话和你说。你今十八九岁,尚未定亲,吾给你说一个亲事,就是这胜家寨老庄主的孙女,今年十七岁了,你不可推脱。”武杰说:“家有老母,吾不能自己做主。”欧阳德说:“你写一封家信,吾自去问你母亲,你只要点头,无有不允之理。”武杰说:“既然师父这样说,吾就应允了。”欧阳德叫他拜了胜奎,叙了年庚,大家摆酒庆贺。武杰写了一封家信,连定亲之故都写明白,就烦师父欧阳德带去。欧阳德接了书信,告辞往徐州下书去了。
这且不表。单说胜奎从厚款待武杰,他又告诉家中人等知道,这小姑老爷无人不敬。过了几日,胜奎想要往宣化府去听戏,欲邀武杰散心。商议好了,便叫家人备马。胜奎接了衣服,方同武杰出了庄门,见对面来了一人,年约二十以外,身高七尺,眉清目秀,身穿蓝绸长衫,内衬白裤褂,蓝绸子套裤,足登青缎快靴,手拿小包裹,正望大门里瞧。胜奎见那人面目可疑,神色不对,就将武杰拉至书房。不知所说何事,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十四回 采花蜂大闹上蔡县 苏永禄巡捕恶淫贼
话说银头皓首胜奎要带武杰上宣化府听戏,方到庄门,见跟前站定一人,年有二旬,白净面皮,俊品人物,仪表非俗,二目贼光透露于外。胜奎见这个人是探道的样子,便告诉家人,不必备马了,你等且回去。他一拉武杰,来至书房,说:“武杰,可看见咱们门首站定一人,你知道是谁否?”武杰说:“我看他仿佛江湖之人,二目贼光闪烁,今夜要多留神就是。”
书中交代:胜奎所见的那少年之人,乃是庆阳府北尹家寨的人氏,姓尹名亮,外号人称采花蜂。他父名叫尹路明,外号人称镇山豹,他叔父叫尹路通。他父尹路明出家在罗家店金龙宝善寺,跟神弹子火龙驹戴胜其当和尚。尹亮也跟戴胜其学练各样武艺,会打毒药镖,使一口单刀,又有飞檐走壁之能,窃取灵丹之巧。他学了五年武艺,因他父亲已死,自己便遨游四海,阅历名山胜境。他好淫贪色,看见好妇人,无论在哪里,夜晚必要前去,先采完了花,然后一刀杀死,用粉漏子漏下一个采花蜂在墙上。他受异人传授一宗薰香,无论什么人,薰过去人事不知,非用解药或凉水这两样东西,才解得过来。因逛了一趟苏州回来,又听说河南是名胜之地,那日到了上蔡县境界,住在西关顺兴店内。他无事必要出去,在大街小巷各处闲步,只见买卖兴隆,人烟稠密。
这日在西门内路北,见有一座朝阳庵,庙门首有一少年妇人上车。尹亮看那妇人,年有二十以外,光梳油头,戴几枝银簪针环,面如桃花,二目有神,身穿雨过天晴细毛蓝布褂,青布裙儿,蓝布中衣,足下金莲二寸有余,又瘦又小。上得车去,只见山门内有一老女尼说:“今天早些回来,庙内无人。”又有一位老人说:“这位姑娘才是贞节烈女哪!娘家姓李,姑娘才十八岁,许配蔡举人之子为妻。未过门,她的男人死了,她跟母亲前去吊孝。到了婆家,她自己剪去头发,一定要守望门寡。
蔡家的婆婆也劝她不要守寡,那姑娘定要出家,就在这朝阳庵拜老尼慧安为师。今日是娘家来接她去,真是千古贞节的烈妇。“
采花蜂尹亮听那老人讲论这一段事,听在耳内,记在心中。
他找一个酒馆坐了一天,到天晚之时,回到店内自己的住屋安歇睡觉。候至天有五鼓之时,店内众人俱都睡熟,他换了夜行衣服,头戴罩头帽,身穿灰色裤褂,足登青缎快靴,把白昼衣服包好,斜插式系于背后,身带百宝囊,内装十三太保钥匙和开门撬户的小家伙,又带了薰香。他出了房门,把门带上,飞身上房,蹿房越脊,进了上蔡县城,到了朝阳庵庙内。见那庙中是大殿一层,东西各有配房,大殿之东是一所院落。北房屋中木鱼声声,灯光闪灼。尹亮到台阶上,见东西屋内皆有灯光。在西窗外湿破窗纸一看,见那屋中靠北墙是一张大床,床上一张小桌,桌上烛台一枝。靠东边床上,坐定那白昼上车的人。尹亮看罢,不管伤天害理,到了房门首,一推就进到了西间屋内。那女子正念救苦真经,求神佛保佑,忽见帘子一起,进来一个并不认识的男子,站在眼前。那女子说:“你是什么人,来此何干?我们这里乃是尼庵,你夜晚来此何干?”尹亮一笑说:“娘子!我白昼看见娘子上车,一见芳容便心神不定。
我的魂灵已被你勾来,今夜前来相会。望求娘子赐片刻之欢,我有薄礼相赠。“那位贞节女子听了尹亮之言,羞得满面通红说:”何处狂徒这样大胆,你快快出去,我要喊出人来,把你拿住,那时你悔之晚矣!“尹亮说:”你当真不从我!“那女子听了尹亮之言,便嚷叫起来说:”师父快来,不好了,有贼来了!“老尼僧在东房内听说有贼,连忙过来,采花蜂尹亮一伸手拉出刀来,抓住那女子的头发,抡刀就砍,一下正中脖项,人头落地。老尼僧掀开帘子一看,见尹亮杀了人,也嚷说有贼!
又被尹亮一刀砍倒在地,连怕带吓,登时身死。尹亮从那囊中摸出粉漏子来,漏了一朵鲜花,上落一个蜜蜂儿。他回转店内,到了自己所住之房安歇睡觉。
次日大早起来,听店中伙计说:“西门朝阳庵尼姑庙内闹贼,砍死尼僧,杀了贞节烈女,本地官人去禀官相验,少时咱们瞧热闹儿去!”吃了早饭,采花蜂尹亮换了衣服,同众人来至尼姑庵内,随众人去看热闹。
那上蔡县知县李凤仪,乃科甲出身,自到任以来,勤于政事,爱民如子,大有政声。今来至朝阳庵下轿,早有本处官人预备了公位。老爷落座,吩咐刑房人等验看。稳婆验完,来至公案前回话说:“此乃被刀杀死,一个女子,一个老尼,皆是刀伤致命之处。”李老爷有两个班头,一名紫面虎苏永福,一名雨雪豹苏永禄,乃亲兄弟二人,武艺精通,在本县当差役,远近闻名。李老爷派他二人,看里面有什么疑忌。苏永福到了里面北禅堂内,闻着血腥之气,直透入鼻孔之内。各处验看,知贼人是从门内进来的,并无别的行迹,惟那北墙之上有一朵鲜花,上落着一个蜜蜂儿。看完回来,说:“下役奉老爷谕,看那屋中并无别的行迹,惟北墙有一朵鲜花,上落着一个蜜蜂儿,是贼人留下的暗记。”李老爷吩咐本地官人,领棺材收殓这两个死尸。
老爷回署,立刻把苏永福、苏永禄二人叫进书房之内,说:“你二人领本县票,在大小店口、庵观寺院之内,访查形迹可疑之人,或绰号叫采花蜂者,拿来有赏。我给五天限,如捉不到贼来,我要重办你们!”又在四处贴了赏格:“如有拿获尼庵杀人凶犯者,赏银五十两;如有送信者赏银三十两。倘若知情不举,窝聚贼人,被本县查出,定当按律从重治罪,决不姑宽!”
二值班头乃亲手足兄弟,二人领了老爷谕票,便带他们的小伙计在大小店内访查,却并无贼人下落。
那日东关外又出一案,裁缝铺杨五之妻夜内被杀,也留一朵鲜花,上落一个蜜蜂儿,是先奸后杀的。老爷验尸回来升堂,叫苏永福过来说:“本县派你拿获采花蜂淫贼,你并不认真缉捕,给我打。”苏永福说:“老爷恩施格外,下役昼夜去查,无奈访不着下落,只求老爷开恩吧!”李老爷说:“我这次不打你,你三天后再交不出贼人来,我要了你的性命。”苏永福连忙磕头下来,回到自己下处,与二弟甚觉为难。苏永福说:“你我必须改扮才成,我扮一个卖带子的,你会什么,也改扮一个卖什么的,暗带单刀铁尺,叫那手下伙计,都在下处等候。”
苏永禄说:“我学过捏江米人,我家里还有一份柜子呢,你我就改扮起来。”兄弟二人改扮作小买卖人,到各处去寻访此案。
苏永禄出了上蔡县城,在各村庄去捏江米人玩艺儿,走了几个村庄,并无有开张,也不知贼人的下落。他在店中住下,次日又去各村绕弯。走至一个村庄,叫做李家铺的,他把柜子放下,在一个大户人家门首歇息。只见从里面出来几个女子,有两个十八九岁的,有十四五岁的,还有两个七八岁的小童,要来买江米人,问要几个钱?苏永禄说:“五十个钱捏一个人来,捏一个哈巴狗儿要三十个钱。”那小孩说:“你一样捏两个我们瞧瞧。”那苏永禄说:“捏了就是你的,你若不要,我没处卖。”那小孩说:“也好!”苏永禄就在那大门首捏起江米人儿来。正捏着,忽见从西来了一个人,年约二十以外,俊品人物,头戴马连坡草帽儿,身穿青洋绉大衫,足下青缎抓地虎快靴,面皮微白,站在苏永禄的身后,见到门内那几个女子,只看得目不转睛。苏永禄回头瞧了那人一眼,就知他不是什么好人,二目贼光闪闪,正自看得出神,又望大门各处看了几眼,就象是探道一样。苏永禄暗中留神,自己捏完了人儿,要了钱,便暗中跟那少年之人走了有五六里之遥。他见那人进了上蔡县城,就不知往哪里去了?苏永禄到了下处,等他哥哥到来,就问他兄长访着了没有?苏永福说:“并无下落,你怎么样?”苏永禄把在李家铺遇见那人的情形说了一番。兄弟二人定计,要捉拿采花蜂,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十五回 尹亮误入纪家寨 烈女无故被贼杀
话说紫面虎苏永福与他兄弟永禄,挑选了四十名快手,各带随身兵器,先出了上蔡县城,来到了李家铺。他们都躲藏在庙内,派地方官人去暗中探听,又派了几个精明的伙计,在大户人家分为八方暗中探望,如有生人上房,他们大众各带兵刃,先围宅院,然后拿贼。苏永福分派已定,大家即在那庙内隐藏,以候回音。
单说采花蜂尹亮,自从那日在尼姑庵内杀了那贞节女子,他还住在店内,白天出去观瞧那有姿色的女子,夜晚前去采花,在上蔡县杀了七条人命,并不怕人前来拿他。今日在李家铺见那两个女子,他又要前去采花。天有初更之际,他来至李家铺村头,在各处一望,并无巡更之人,便至那大户人家门首,飞身上房,蹿房越屋如履平地,正在各处探听动静,忽听外边人声喊叫,齐嚷拿贼!采花蜂尹亮听了,立刻翻身蹿在高屋上一望,只见灯笼火把,照耀如同白昼。苏永福摆铁尺上来说:“淫贼哪里逃走!”尹亮大吃一惊,见正南上有一人摆铁尺过来,抡起就打,尹亮用刀相迎,二人杀在一处。本宅庄主李庚辰也赶来了,齐聚家丁,前来帮助拿贼。尹亮飞身往西逃走,苏永福随后追赶。尹亮回手一镖,正中那苏永福的左肩头,哎哟一声,倒于地下。苏永禄连忙赶过去搀扶起来,叫伙计先抬回家去。他又拿刀去追尹亮,方要出村,只见尹亮站在那里说:“无名小卒,休要前来送死!”苏永禄抡刀就砍。尹亮架开,摆刀分心就刺。苏永禄一撤身闪开,又摆刀剁去。尹亮躲开刀,施展平生的武艺,把苏永禄杀得浑身是汗,遍体生津。尹亮看见那边有几十名庄丁人等追赶下来,他才自己跑了。
苏永禄也不敢追赶,见那些快手前来,便埋怨众人说:“你们为何不早来帮我拿贼?你们好不知事。”众伙计说:“我们把苏头儿先派人抬着,护送回家去了。”苏永禄无奈,带着众人回归衙门,据实禀明知县。李凤仪赏了苏永福十两银子养病,派苏永禄急速剿拿采花蜂那杀人之贼。苏永禄说:“回老爷,那贼被这一惊,他必不敢在这里住了,求老爷赏银,再办海捕公文,出境捉拿。”知县老爷说:“我给你海捕公文,并路费银子十两,你要用心访拿贼人。”苏永禄谢过老爷,把文书银两一并领下,到家中见苏永福的镖伤甚重,自己为难,先把镖取下,上了些拔毒散,再到外边去请先生。只见一个老道人,正在十字街前卖药,名为百花丹,专治各样病症,每粒不论多少钱都可。苏永禄见那道人仪表非俗,紫面长须,便花了几文钱买了几粒药回来,给他哥哥吃了一粒,敷了一粒,苏永福方才止住疼痛。苏永禄收拾随身的包裹,扮作一个卖带子的,往北路寻踪探迹,跟随下来。
单表采花蜂尹亮,自那日采花未能成功,回归店来,算还店帐,想要上北京去逛逛,顺便出张家口外去访几个朋友。那日到了京都,逛了两天,出德胜门正往前走,忽见一座大镇,南北大街,买卖兴隆。他走至村西头,见北边有一所大庄院,里面楼台殿阁,外面树木森森。采花蜂尹亮正往里瞧,想着自己盘费不多,要偷点银子。正在想着,忽见从大门里出来一群妇女,那头前有一个十八九岁的,生得眉黛春山,目凝秋水,淡妆素服,出门便上车去了。大门里还站着一个女子,也生得天然俊俏,品貌不俗。
书中交代:这所宅院便是狼山纪家寨,神手大将纪有德就在这里住。方才走的那个女子,是纪有德妻子娘家的侄女,名叫刘彩霞,她的父亲早丧,跟着兄嫂度日,时常在姑妈家住着,今日是有事回家。她坐车走时,刘氏与女儿纪云霞送了出来,带着些仆妇丫环人等,在门口站立,观看过往之人。看了片刻工夫,那刘氏带着女儿便回归后院去了。纪云霞到了屋中,叫那丫环把刀摘下来,教丫环练了几路刀,自己也练了几趟刀法。
吃了晚饭,那纪云霞专爱习学武艺,功夫纯熟,她每日必要练完了自己的功夫,才能去睡觉呢。今夜正在练功夫,天有二鼓之时,忽听外边铜锣声响,人声一片。纪云霞飞身上房,看见前院一片火光。神手大将纪有德听见锣响,先叫起纪逢春来,又叫起家中人等,要他们留神,这才到了外面,见家人嚷嚷说:“方才有一个人从外往里一跳,走至三道门,脚登着弦子,两只木狗一咬他,他便纵身上了东房。我们看得真切,即鸣起锣来,知会你等众人知道。”纪有德说:“真是无名小辈,他连我都不知道了,这是新出手的人。”正说着,听见那边有人说话:“呔!大太爷我乃采花蜂是也,我从此路过,留下名姓,吾去也。”纪有德听了此话,带人快找贼人,却再也找不着了。大家乱了一夜,说:“可别睡觉,恐怕贼人再来!”次日,纪有德给临近的亲戚送信,叫他们夜内留神,本处出了采花蜂淫贼。
话说采花蜂夜间又未能如意,自己回到店内安歇睡觉。次日天明,算还了店帐,他一想本处不能久住,要投奔一个朋友去了。他离开了狼山镇,自己顺路直往前走,天有巳正之时,见前面有一处村庄。尹亮进了南村口,见那村庄人烟不少,正是由张家口进京的一条大路。他见路东有一个随墙门楼,里面是上房五间,东西配房各三间。门前有一株大柳树,柳树下放着一条大板凳,上面坐着一位姑娘,年有十八九岁。采花蜂尹亮一看,正是昨日在纪家寨门外所见的坐车之人。
这位姑娘就是刘彩霞,她昨日由姑妈家中回来,见到哥哥刘顺说:“你带信叫我来家,有什么事呢?”刘顺是猎户人家,娶妻韩氏,听得妹妹问他,就说:“你嫂嫂一个人忙不过来,又有两个小孩子,这穿的衣服都做不了,接你回家来帮着做点活计。”刘彩霞听了,就说:“做什么活,拿来吧!”今日,刘顺又对她说:“姑妈那里来信,说昨日纪家寨闹采花蜂,乃是飞贼,你少在门外站立,要多留神。”刘彩霞这姑娘心高性傲,一生不服人,她听了偏在门口站立,观看来往之人,如有采花蜂真从这里过,她安心要施展能为,拿住这淫贼。今日见一少年人,二十来岁,站在西边,目不转睛地直看。刘彩霞暗中看见,故装未曾看见的样子。
尹亮正在两眼发直,忽听南边有卖带子的声音,回头一看,认得是上蔡县的班头,前来访拿他的雨雪豹苏永禄。他并不放在心上,就往北走去。苏永禄虽认得尹亮,只是自己觉着不是他的敌手,便不敢动手,只好在后面远远哨探他在哪里住?或是采花蜂尹亮睡着之时,方敢拿他;或是等尹亮在哪里出恭,或离那该管之处近,便好调兵拿他。此时他见尹亮往北去了,跟了几步,心中一想,说:“我看他不住眼地看那柳树下的女子,料他今夜必来,我何不找店歇息,今夜来此看个机会,也好拿他。”
苏永禄想罢,自己找了一座小店,喝了些酒,睡在炕上。
至天已日落之时,苏永禄说:“掌柜的,把我的带子寄在这里,我去找一个朋友。他与我约定在这里相见,等到这般时候,还不见来,我去到村前村后走一趟,找找他去。”店中掌柜的说:“也好,就是这样吧,你找他去要快些回来。”苏永禄暗带单刀,来到刘顺的住宅,找一个避人之处好看动静。等至二更时候,见从正北来了一条黑影子,走得甚快,飞身上房,进了刘家院内。苏永禄看了,也飞身上墙,见那采花蜂正在窗外偷眼观看。忽见屋中灯火灭了,那采花蜂又到西边去观看,往里一瞧,见屋内灯光闪闪,并无一人。尹亮正自狐疑之际,听见屋上瓦檐响,采花蜂一抬头,只见屋上跳下一人来,说:“好采花蜂贼,你敢来此找死,我来也!”抡刀就剁尹亮,尹亮用刀相迎。屋中姑娘早收拾好了,手提单刀,跳至院中说:“采花蜂贼人,哪里走!”南墙上苏永禄说:“本宅主人,千万不要放走这个贼人,他乃是采花蜂,在河南地方留下许多命案,我是奉县谕来捉拿贼人的。”拉刀跳了下来。采花蜂尹亮把刀一摆,飞身上房,却被刘彩霞一镖,正中他的肛门。尹亮觉着那只镖进去了二寸多,这也是他采花的报应,今夜该挨家伙了。
尹亮逃走,又来到了保安州地面,只见街市中人烟不少。
他走至十字街前,抬头往西一看,见墙内有一座楼,楼窗大开,内有一位旗装打扮的女子,年有十八九岁,梳着一个大两把头,穿一身银红色的衣服,眉如弯月,目似秋水,准头端正,唇若涂脂,带着两个丫头,正看那往来的行人。采花蜂尹亮一看这是二府同知的内衙,知道里头必是同知的内眷,这位姑娘果然生得美貌,我不免今日就住在这里的店内,夜晚图一个乐儿,我若得这位美貌佳人,乃平生之大幸也。
尹亮住到魁元店内,要了些酒菜,自己喝了几杯,心中甚是高兴。天晚自己关门睡觉,睡至三更之时,起来听外面并无动静,便换好了夜行衣,背插单刀,出了上房,把门关上,掏出暗记儿,画在门首。他飞身上房,蹿房越脊,如履平地,到了同知衙门,就在各处偷听。见那楼檐下透出灯光,采花蜂尹亮提刀来至窗户临近,湿了一个小窟窿,往里一看,见屋内围屏床帐甚好,床上坐着之人,正是那白昼所见的女子,同两个丫环在那里说话。尹亮进了上房,即把两个丫环杀死,说:“美娘子,从白昼见你一面,无刻忘怀,你须从我片刻之欢!”那女子一听此话,说:“好贼人,杀了人啦!”采花蜂说:“你嚷,我连你也杀死!”一伸手抓住那女子,说:“从不从,快说呀!”那姑娘还是嚷。尹亮举刀欲杀,只听下面一片声喧,采花蜂要被获遭擒。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十六回 陈清捉拿采花蜂 尹亮夜入三圣庙
话说采花蜂尹亮拉着那位姑娘,连恐吓带央求。那烈女视死如归,大骂淫贼,说:“你这伤天害理之贼,还不给我退去!”
尹亮说:“好,你是不要命了!”一刀便把那姑娘杀死。他用粉漏子漏了一朵梅花,上落着一个蜜蜂儿,又提笔在粉墙之上写了几句诗,留下姓名。写的是:背插单刀逞英雄,云游四海任纵横。
白昼看见窈窕女,黑夜前来会美容。
豪杰有意求云雨,佳人薄幸太无情。
因奸不允伤人命,我号人称采花蜂。
采花蜂写完了字,投笔于桌上,往外逃走。方要走时,忽见对面来了几个查夜的人,连忙藏躲,候人过去,他才走了。
二府同知法福理次日早晨起来,肉跳心惊,行坐不安,正不知所因何事?忽见乳母刘氏来报,说:“老爷不好了,姑娘不知被何人杀死?”法福理听乳母之言,吓得面如土色,连忙带领从人,亲身到妹妹房中去,看是什么缘故?到了楼上,血腥之气透人鼻孔之内,见他妹妹和丫环的死尸仰卧于地。抬头一看,见墙上还有几行字迹。法福理看罢,立刻气得面目改色,大骂贼人。自己先派家人预备棺材,叫他们装殓起来。然后升堂,叫齐了三班人役,说:“来人,传捕快陈清、冯玉二人前来,派他二人办案。”衙役等答应,急速把两个大班头叫来。
那陈清绰号人称赛叔宝,冯玉绰号人称醉尉迟,二人练得好武艺,结交天下英雄,在本衙门充当捕快头目,办案拿贼,称为第一。今听老爷呼叫,连忙上堂,给老爷请安,说:“老爷呼唤下役,有何事吩咐?”法福理说:“陈清、冯玉,你二人乃头役之流,今日本府衙内,被采花蜂贼人杀死三条人命。我给你二人三天限期,定要拿住采花蜂淫威。他杀死丫环与小姐,还在墙上留下诗句。你二人如拿获贼人,本分府赏白银二百两;倘若你等不认真查拿,我定要从重处治。”二人答应,立时领签票出了衙门,回到下处,换好随身衣服,暗带兵刃,先在各处寻访踪迹,却并无下落。
二人无法可施,到十字街庆劳楼酒馆正面楼上坐下。那冯玉一生最爱饮酒,千杯不醉,他生得面黑,因此得了一个绰号叫醉尉迟。二人见酒楼上吃酒的人不多,方才坐下,跑堂的认得他两个,说:“二位班头来了,今有什么公事?”陈清说:“我出城探视我们冯贤弟,他最爱饮酒,不论在哪里都喝,你给我二人要几样菜,送上十壶酒来。”二人喝了几杯,心中闷闷不乐。陈清说:“冯贤弟,你我在衙门内总算数一数二的,今日这案就不好办。你想,这采花蜂是怎的一个绰号儿,你我也不知是男是女、是僧是道、是老是少,并未看见,怎么拿他?
就是采花蜂来了,咱们也不认识,这如何是好?“冯玉说:”大爷且喝酒,喝完了酒再想主意。俗语说的好,吉人自有天相,我不是说大话,这个贼人也不算什么英雄,杀了人留下诗句,是并无一人识他,我要知道他的面貌如何,他想逃走就比登天还难。“陈清说:”这话说的是,你我要认识他,拿他就如探囊取物,不费吹灰之力。“
二人正说着话,忽见南边对面桌上,一个人站了起来,身高七尺,白净面皮,长眉朗目,俊俏人物,身穿宝蓝绸绉长衫,足登青缎快靴,在那边吃喝完毕,把大衫脱下来包在包袱之内,手中拿着小包袱,来到赛叔宝陈清、醉尉迟冯玉跟前说:“你二位方才所说之话,我已听够多时了。你二位乃本分府的班头,要拿采花蜂的吗?”陈清、冯玉二人说:“不错,你怎知道?”
那人说:“你二人认不认识采花蜂呢?”陈清、冯玉说:“我们并不认识这采花蜂是何人。”那人说:“二位要拿他,远在千里,近在目前。”陈清听到这里,一拉那人说:“朋友请坐,你必是认识此人,可带我二人一同前往,这要拿住他,我二人必然重谢。”那人说:“你不必拉我,我告诉你吧!”陈清放开手说:“请坐细讲,咱们三人且喝完酒去。”那人一阵冷笑,说:“我酒是用过了,你要拿,采花蜂就是我,我就是采花蜂。”陈清、冯玉二人听了说:“好,你算是好朋友,我二人正在为难,你打这场官司,我们好交朋友,无论怎么,都有我二人照应你。”
那人听到这里,说:“要打官司,我手中之刀却不愿意。”伸手抓刀,抡起就砍,陈清、冯玉抡起铁尺相迎。这二人武艺超群,与采花蜂三人杀在一处,把那些吃酒之人,都吓得各处藏躲。
尹亮跳下楼去,陈清、冯玉二人各摆兵刃说:“你往哪里逃走?”方跳至大街,正南来了苏永禄,一看那采花蜂尹亮从楼上跳下来,他把带子一掷,提刀赶将过来说:“采花蜂,你往哪里走!我必要结果你的性命,二太爷自上蔡县跟你下来,甚不容易。”采花蜂尹亮听苏永禄喊着过来,要帮助陈清、冯玉动手,急伸手掏出一只毒药镖来,照定那冯玉咽喉打去。冯玉连忙一闪,正中左肩之上,“哎哟”一声,倒于地下,不省人事。那时采花蜂便跑了。
陈清过来扶起冯玉,苏永禄也赶到说:“了不得啦!这是毒药镖,我家兄曾受他一镖,请人看过,尚不知生死。”陈清说:“兄台贵姓?是何处人氏?来此何干?”苏永禄说:“我姓苏名永禄,乃上蔡县班头,为捉采花蜂而来。他在上蔡县留下两条命案,我兄长中了他一镖,还不知生死。我奉谕前采拿他,见你二位与他动手,我赶奔前来想要把他拿住,不想这个朋友又被他所伤。未领教你二位贵姓?”陈清说:“我叫陈清,他叫冯玉,是本处的捕快头目。只因昨天夜间,衙内出了杀死小姐、丫环等三条命案,我二人奉老爷之命来拿采花蜂。我这二弟家有寡母,他要死了,便无人奉养。这镖打在肩头,你看全都肿了,这是毒药镖,我常听人说过,非胜家寨五福化毒散、八宝拔毒膏不能治此镖伤。”苏永禄说:“这胜家寨在哪里?”
陈清说:“天下皆知宣化府黄羊山胜家寨,老庄主神镖胜英,收了些徒弟,都是有名之人。他死去了,今还有他的儿子,也有五六十岁了。神镖胜英这位老英雄,可算是有名的豪杰,他家有五福化毒散、八宝拔毒膏,最能治这毒药镖伤等症。”苏永禄听了,说:“我去要点药来,你也给他请人调治才好。”陈清说:“我在这二府衙门等你,千万别过三天。他这镖也是胜家寨传授,打在四肢还轻,三天准死。你去吧,千万给求了药来。”苏永禄说:“你我一见如故,我无不尽心。”
他顺路出了保安,正往前走,忽见采花蜂尹亮在前面不远苏永禄不敢过去拿他,只在暗中跟随,看他往哪里去,再作计较。跟了有七八里路,见前面有一座古庙,里面有东西配房大殿,尹亮一下就窜进去了。苏永禄心中说:“他在这里很好,我自有主意。”转身向南,又来在保安地方,要上酒楼去访问陈菲在哪里住。只见从酒楼上出来一人,是差官模样,头戴纬帽,高提梁、通红缨儿,身穿蓝纱袍子,外罩红青纱八团的马褂,足登官靴,身高七尺以外,玉面朱唇,双眉带秀,二目神光满足,二十以外的年纪,精神百倍。他一见苏永禄便带笑问道:“苏二哥,你来此何干?”苏永禄听见叫他,一看却是粉面金刚徐广治。苏永福、苏永禄二人曾在徐胜家中会过的,今在此处见面,乃是故旧相逢。
书中交代:徐胜是从哪里来的呢?原来是彭公在宣化府参了王连凤,办了马万春,因偶染风寒,便上了一个请假的折子,派徐胜押折差入都。这是他从京中回头,皇上已有旨意下来,着彭公在宣化府养病,钦赐太医两名,赏假十日。徐胜带家人徐禄方才在保安用了饭,一出门遇见苏永禄,便问他来此何干?
苏永禄把上项之事全皆说明。又说:“采花蜂现今就住在古庙。”
徐胜说:“你为何不去拿他?”苏永禄说:“我不是他的对手,如何能成功呢?”徐胜说:“我帮助你。徐禄,你先拉马回宣化府等我交差,去吧!”家人答应去了。
这里二人又吃了一会酒,天色已晚,便各带兵刃,来至保安城外。走了有六七里路,已至这座古庙。只见满天星斗,等到大约有二更时候,二人就蹿上房去。苏永禄说:“我在房上眺望,看你怎么样拿他。你须要小心,他的暗器伤人,最是厉害。”徐胜说:“不要你嘱咐,我准给你拿住,不能让他跑了。”
徐胜跳下西房,听这屋内有人睡觉,进了西禅堂之内,黑暗中看不真切,只听炕上有人出气之声。徐胜过去按住,却被那睡觉之人抓着胳膊,把他夹在肋下,来至当院,先抡圆巴掌,打了他两个嘴巴,说:“混帐王八羔子,你采花采到吾和尚这里来了,吾把你狗头揪了下来。”徐胜听见说话的是蛮子哥哥欧阳德,连忙说:“别打,是我。”欧阳德说:“打的是谁?”徐胜说:“我是徐胜。”欧阳德听见说:“唔呀,你来此何干呢?”
苏永禄从西房跳下来说:“徐爷,你叫人打了。”徐胜说:“我给你引见引见,这是我兄长欧阳德,那是上蔡县的班头苏永禄,是来拿采花蜂的。兄长你从哪里来?”欧阳德说:“吾是上徐州下书信的,胜家寨胜奎的孙女,给我徒弟武杰为妻了。
我得了回信,昨天在这庙内,因身体倦乏睡着了,及至醒时,不见了包袱,连婚书回信全被贼人偷去,还在吾和尚帽子上印了一朵梅花,上落采花蜂一个。吾想他今夜必来,故作睡着了等他。“徐胜说:”这个贼真真可恨!“正说着,听见东屋上有人说:”呔!今有你大太爷采花蜂尹亮在此,已听够多时。你等哪个前来送死。“欧阳德、徐胜、苏永禄三人听见,齐拿兵刃要捉采花蜂。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十七回 采花蜂夜入胜家寨 苏永禄设计捉淫贼
话说采花蜂尹亮白天进庙的时候,欧阳德已在西禅堂睡着了,他便在东禅堂歇下。徐胜如往东禅堂去,准把那采花蜂尹亮拿住了。今夜尹亮在东禅堂听见外边有人说话,偷听多时,连忙飞身上房说:“呔!你三人要拿你大太爷,我要失陪了。”
欧阳德听说,眼都气红了,说:“哎呀,混帐王八羔子,你往哪里走,我来拿你!”这三人也飞身上房说:“你往哪里走呀!”
采花蜂尹声往北逃走,天色浑黑,道路崎岖,走了有三四里路,就从岔路上往北去了。追了几里路,也没赶上。欧阳德说:“吾也不能回千佛山去了。”徐胜说:“苏二哥,你我分手吧!我回至宣化府,禀明大人,派差官来拿他就是了。”苏永禄说:“我到胜家寨去,讨点五福化毒散、八宝拔毒膏,好救那醉尉迟冯玉的性命。”苏永禄走了一夜,天色大亮,在一家饭店吃了早饭,便直奔胜家寨去,这且不表。
单说采花蜂尹亮连夜逃走,到了天亮,他把欧阳德的包袱打开一看,里面有二十两银子,一封书信,一纸婚书,是胜奎的孙女许给武杰为妻。尹亮想:“这胜家寨是把式窝儿,他的孙女儿必是千娇百媚,万种风流,我要到那里去探道,今夜晚图个乐儿。”尹亮来至胜家寨,在各处探明了出入路径。他站在庄门直瞧,哪知里面银头皓首胜奎正要带武杰上宣化府去听戏,方到门首,见那人贼眉贼眼,正往里瞧。胜奎便吩咐不必备马了,随带武杰来至书房。
武杰说:“祖父,你老人家为何又不去了?”胜奎说:“你方才没看见么?那照壁前站定一人,身高七尺,白净面皮,长眉朗目,手拿一个小包袱,二目神光透散,必是一个贪淫好色之徒。他来探道,今晚咱们必须预备。”先派李环、李佩把庄丁人等调齐了,共有一百三十七名,大家齐集大厅。胜奎吩咐道:“今夜要各自留神,一齐预备家伙捉拿贼人。你们安排好了,把灯盏放在盆底之下,听锣响为号。”众庄丁齐声答应,说:“我们大家预备就是了。”胜奎走到后面去告诉内眷,要大家留神,今夜有贼。又叫胜玉环姑娘夜晚留心,细防贼人。胜玉环有两个丫环,一名秋菊,一名碧桃,也都很有能为。今日三个人正在练习拳脚,听见她爷爷吩咐这话,三人齐声答应,暗作准备。
到了天晚,胜玉环吃了晚饭,坐在外间屋内,自己无事,把兵刃放在手边,说:“秋菊,你把净面水取来,我净了面,想要抚琴。”碧桃收拾香案,净手焚香,胜玉环便端正坐定抚琴。正抚到得意之时,忽然断去一弦,心中说:“这必是有生人偷看。”她一回头,见后窗户有一个窟窿,就知暗中有人偷看,便吩咐叫人来。丫环说:“姑娘有什么事?”胜玉环说:“我要到里屋更衣,你二人烹茶伺候!”碧桃说:“奴婢已经烹好了香茶,请姑娘用吧!”胜玉环说:“我换了衣服再用。”进了东间屋内,把簪环摘去,用手帕罩头,收拾好了,又换上铁尖靴,带上镖囊,摘下一把单刀来,把前窗支开,飞身出去,上房到了后面。往下一看,见一人正向屋中观看。胜玉环并不害怕,跳下房来,照定那人顺手就是一刀。那人一闪身躲过,说:“欧!
那个女子休要动手,我久爱你姿容秀美,一见神魂皆消,我采花蜂乃有名英雄,你要与我结为夫妇,我绝不负你就是了。“
胜玉环一闻此言,气得粉面通红,说:“秋菊、碧桃,你二人快叫人拿贼,我来捉这小辈。”抡刀就剁,采花蜂用刀相迎。
二人正杀得高兴,听见正南上一片锣声。那李环、李佩点齐庄丁,与武杰等各执兵刃,来至前面,说:“快拿贼呀!”
采花蜂尹亮也知这胜家寨乃把式窝儿,恐寡不敌众,正在犹疑,忽见一条大汉来至面前,抡朴刀说:“好贼!敢来至胜家寨讨死,吾不能与你善罢甘休。”照定采花蜂就是一刀。尹亮闪身躲过,说:“小辈大胆!”把刀花一变,两三个照面,一刀砍在李环的肩上。李佩说:“好贼,休要伤吾兄长,吾必结果你的性命。”抡刀过来。武杰也提刀嚷着过来,说:“吾要你的狗命。”正在这时,胜奎带着庄丁人等也赶到了。采花蜂尹亮见难以取胜,心知久战必败,便把刀一摆,望北直扑花园而来。这里众人追着说:“好贼,往哪里逃走!”采花蜂把身一纵,藏在花果厅的后坡,见众人各处追寻一回就走了。大家回至前厅,胜奎说:“叫厨子给备点菜,咱们好吃酒。”
那胜玉环见贼人已经逃走,便把头上的手绸、耳环摘下,把镖囊、单刀也挂好了。又叫丫环把帐子里的被褥安置好,一个丫环手执灯笼,一个丫环搀扶着她,到茅房方便已毕,回房中安歇。胜玉环说:“你两人睡觉也要留神。”秋菊说:“姑娘说得是,我们把所使的兵刃都放在手下,倘有动静,也好帮助姑娘。”三人说着话,来到外间屋里。胜玉环见椅子上有两个男子的脚印儿,自己挂在墙上的镖囊与单刀,也都不见了,回头说:“秋菊,我那镖囊、单刀,都是你挂在壁上的,怎么不见了?”秋菊说:“我不知道。”胜玉环说:“这其中是什么缘故呢?”
原来,采花蜂尹亮见胜玉环带着丫头上茅房里去,他在后窗户瞧得明白,见人出来,便把窗户一推,进入屋内,登着椅子把单刀与镖囊摘了下来,系在自己腰上。急忙中却把镖囊系反了,自己的镖囊口系在外,胜玉环的镖囊口朝里,动手时只有干着急,是不能掏出镖来的。他把单刀插在背后,听见院中的脚步声,知道是胜玉环回来了,便藏在床下,一语不发。胜玉环进屋就看见自己的兵刃不见了,便问秋菊。秋菊说:“这可是闹鬼儿,明明我挂在那里,为何没有了呢?姑娘,你看这边椅子上,还有男子的脚印,这是何人偷去了?”胜玉环说:“你们点上一盏灯,在各处都照照就是了。”
采花蜂尹亮这时一掀床头,从床底下钻了出来。胜玉环往院中一跳,把秋菊所用的刀先从桌上拿在手中。尹亮说:“美人还说什么?快从我共入罗帐。”胜玉环说:“淫贼,你往哪里走!你这里来,我与你誓不两立。”尹亮追至院中说:“美人,你趁此从我,你的镖和刀都已在我手中,你还有何能为?”胜玉环并不还言,气得抡刀就剁。那碧桃、秋菊两个丫环连忙鸣起锣来。前边银头皓首胜奎正与武杰谈心,听见那边锣声一响,便说:“不好!”连忙带兵刃与暗器,武杰也带上镖囊,带领李环、李佩说:“咱们快到后边,必是那贼又来了,吾是不能饶他的。”李环说:“方才被他砍了一刀,我上了铁扇散,伤已好了,今日必要结果这混帐东西。”胜奎来至后院,说:“好匹夫,你又在我这里搅哪!”胜玉环见祖父同武杰全到,她把刀一摆,跳出圈外,又回到房中换好了衣裳,出来与贼人再战。
那秋菊瞧见尹亮把镖囊朝里,知他掏不出来,说:“你们快拿他,他掏不出镖来了。他把我们姑娘的镖袋偷去,系在他的镖袋上,可是里儿朝外,他不能掏镖,你们快用暗器打他吧!”
那武杰眼都气红了,说:“我问你叫什么名字?你要是英雄,你就直说;你要不是英雄,你就不敢说。”那采花蜂尹亮一听武杰之言,说:“小辈!大太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姓尹名亮,外号人称采花蜂,今日特意来借盘费。”胜奎借着灯笼火把,瞧得甚是明白,说:“小辈!你白天在我门首探道,老夫就已知道了你。你今敢来这里采花,还充好人。你这无名的小辈,我今日拿住你,定要送官治罪,也叫你知道胜家寨的厉害。”采花蜂尹亮与小蝎子武杰动着手,又见众庄丁各带兵刃围绕上来,他知道这胜家寨不是好惹的,专讲打暗器,自己的镖又取不出来,只得说:“呔!蛮子休要逞强,我失陪了。”
武杰说:“你走不了,我非拿住你不算英雄。”紧紧跟在背后,二人相离有一丈多远,采花蜂上房,武杰也上房。二人蹿房越脊,到了东南角的围子墙上,采花蜂上墙跳出墙外。武杰也上了墙,见采花蜂就在眼前。武杰上前,将至采花蜂尹亮的背后,提起腿来一脚踢去,就将采花蜂踢倒,摔于地下。此时李环、李佩二人也赶到此处,先用绳子将贼人捆好,从西边大门进去,将贼人抬至大厅。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十八回 群贼聚会溪皇庄 苏永禄偷探贼穴
话说采花蜂尹亮跳出墙外,被武杰一脚踢倒,捆上抬至大厅,点上了灯笼,照耀得如同白昼。胜奎听见贼人已被拿住,立刻吩咐带了上来。家人抬至厅前放下,胜奎说:“这人不是采花蜂,你等拿错了。战了半天,还不认得那贼吗?你等来瞧,那个贼他是白净面皮,此人是黑脸膛,这就不对了。”那被捆的人说:“众位把我放开吧,我有话说。我是河南上蔡县的班头,奉县谕来拿采花蜂的。众位不信,我有海捕公文。”苏永禄便把在那三圣庙请徐胜捉采花蜂,在庙内遇见欧阳德丢了婚书之故,说了一番。胜奎把苏永禄放开说:“这倒难为你了。”
苏永禄说:“庄主,还求赏五福化毒散、八宝拔毒膏二份,我有个朋友叫醉尉迟冯玉,他受了采花蜂的毒药镖伤。”胜奎说:“那采花蜂所练刀法和所打的毒镖,乃吾门中秘传,不知他是何人门徒?”苏永禄说:“此人来历我倒不知。我听人传说,传授毒药镖的,在南边就是神弹子火龙驹戴胜其,他传授了两个徒弟,并不知其姓名,或者就是他的门徒。”胜奎说:“戴胜其是门中弟子,我久已知道他出家了,为何又收下这个万恶徒弟,真真可恨!我给你拿药去。”胜奎至后面把药取来,苏永禄收下便告辞走了。来到保安二府衙门,找着赛叔宝陈清,把膏药给他去解救冯玉,下余之药便寄至家中救他大哥,这且不表。
单说苏永禄在各处访查采花蜂的下落,这天出了宣化府,奔怀安县而去。正走着,因天气炎热,想找个村庄歇息。只见正东林木森森,是所庄院,前有一座土台,上面站了十数个人,内中就有采花蜂尹亮。其他是青毛狮子吴太山、大斧将赛咬金樊成、赤发灵官马道青、赛瘟神戴成、金眼骆驼唐治古、火眼狻猊杨治明、双麒麟吴铎、并獬豸武峰、红眼狼杨春、黄毛吼李吉、金鞭将杜瑞、花叉将杜茂、钻天鹞子段文成、赛李逵蒋旺,这伙人皆是江洋大盗。内中还有金刀将于景龙、燕子风飞腿袁天化、镇八方神镖孟小平,皆是飞檐走壁之人。苏永禄并不认得,心中说:“尹亮一人我尚且不能胜他,何况这些人我不免在暗中偷瞧,再作道理。”书中交代:采花蜂尹亮已从胜家寨逃至了溪皇庄。这里庄主叫花得云,乃北新庄花得雨的二哥。他也是裕王府的皇粮庄头,练得一身本领,爱交天下英雄。他手下有钻天鹞子段文成、金刀将于景龙、燕子风飞腿袁天化、镇八方神镖孟小平等,此四人也是江洋大盗,在溪皇庄保着花得云,结交天下英雄,后又来了一个赛李逵蒋旺,在此分赃。青毛狮子吴太山等也来投奔于他。如今采花蜂尹亮又投到了这里来。
苏永禄瞧得明白,找了个僻静之所吃了晚饭,心中说:“待我先去探庄,再去宣化府禀报钦差彭大人,求他给我派官兵,或派他手下的英雄亦好。”主意已定,收拾好便进了溪皇庄。
他飞身上房,在各处一瞧,只见灯光闪烁。他蹿房越脊,直向西行,到那花得云住房前后,共有一百五十多间。苏永禄正向前走,抬头见一片灯光,这里乃是一座花园,内有各种奇花异石,东南正房五间,花厅在东西配房,正西有望月楼、避暑庄、逍遥阁、安乐斋,暖阁凉亭、游轩跨院、蔷薇架、合欢楼、翡翠轩等各式奇巧景致。那花得云坐地分赃,乃有名英雄,今夜在北花厅给尹亮接风,商议如何害死彭公,给他四弟花得雨报仇,这是他的心意。苏永禄向窗内一瞧,见里面高矮、肥瘦、丑俊不齐,皆三山五岳英雄,四海九州豪杰。花得云正中坐定,说:“尹贤弟,你今来此,给我想个主意,替四弟报仇!我三弟在怀安,也知这信息,他派钻天鹞子段文成来此,约请各路英雄,刺杀彭公。”尹亮说:“这也不难,我同一个朋友到他公馆,夜内行刺,杀了他就算完了。”
这时,金刀将于景龙回头见窗户有个洞穴,料定外面有人,他性情粗暴,便嚷叫道:“众位不好了!后窗户有个奸细来暗探消息,快拿兵刃去捉奸细。”苏永禄听了,吓得全身是汗,心想:我今日死在溪皇庄了。他听见大厅上一乱,回头见一株大树,连忙上树藏伏,不敢出气。花得云这伙人来至外面各处一找,并无一人。段文成说:“于贤弟这是谣言,这里哪有人呢?我想咱在这里并未作案,有谁敢来暗探!”于景龙让众人说了一番,自觉没趣。大家回至大厅,齐说:“于大哥眼花了。”
那苏永禄吓得两眼翻白,后见众人入了大厅,他才慢慢的下来,心想:“三十六着,走为上着,我快上宣化府彭大人那里,请几位英雄来捉这些贼人。”正想着,忽见后面有一个人追了下来,心中更为害怕,说:“不好!有贼人追下来,这人脚程甚快,我须快跑。”自己在前跑,那人直追,他急了,见前面一个坟茔,内有跨栏墙,正中是宫门。苏永禄料想跑不了,便飞身跳入墙内,自己隐藏起来,不敢出去。他暗中从古钱窟窿向外一瞧,见那人围着墙向里直瞧,并不走开。他自己一想:“莫若走为上策!”想罢,飞身往外就跑。他才要逃走,只见那人过来一脚,便把苏永禄踢倒,按在地下,说:“你往哪里走?我以为你是英雄,原来是个无名小卒。”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十九回 粉金刚暗探溪皇庄 苏永禄定计捉淫贼
话说苏永禄被人按倒在地下,那人说:“采花蜂,你这回跑不了啦!”苏永禄说:“你这人说话声音甚熟,我不是采花蜂。”
那人说:“原来是苏二哥!我是徐胜,只因我同你分手之后,至公馆见大人回明了,听说采花蜂还在各处采花,大人派我与水底蛟龙高通海、多臂膀刘德太三人来拿采花蜂,我白天访得明白,采花蜂就住在这里。我在这村内查访他的下落,忽见你从里面出来,我把你当采花蜂了呢。”苏永禄说:“尹亮正和群贼在一处吃酒,内有花得云等二十多人,我不敢动手,你要敢去,我便同你去。”徐胜说:“你头前领路!”二人又往溪皇庄而来。苏永禄说:“我给你在房上瞧着,见机而作。”徐胜说:“不用你帮忙,有我一人,足够杀这些贼人了。”
二人进了村庄,路北就是花得云的住宅。两人上房,又来至那所院落,听见里面正在猜拳行令,吃得甚是高兴。徐胜趴在后窗户,往里面瞧得真切,见花得云和钻天鹞子段文成二人在一桌谈心,正说到要上宣化府行刺。徐胜听得出了神,于景龙一抬头,又见后窗户有一个人影,急忙出去。徐胜早已知道,一锤正打在于景龙的面门,他呵呀一声,翻身在地,登时死了。
大厅众人各拿兵刃,来至后面。有人说:“小辈哪里走?”段文成抡豹尾鞭就打,徐胜急架相还。众人齐把徐胜困住。采花蜂掏出毒镖,一镖正打中徐胜左肩。徐胜受这一镖,只觉腰背发麻,浑身疼痛。他不敢恋战,忙把锤花一拨,打出圈外,飞身上房,蹿房越脊逃至墙外。众人往外就追,说:“别放走了他,务要把他拿住,碎尸万段。”
徐胜中镖之后,头眩眼黑,两腿发软,恨不能一下飞上天去。他慌不择路,走了四五里之遥,后面追赶之声渐远,见路北一座古庙,便推开庙门入内,把闩插好。他疼得全身是汗,用身子倚着山门,听众贼追至这里,齐说:“往这里跑来的,他如何能跑得如此快,我等尚须留神,往下追去。”花得云说:“他跑不远的,藏在庙中亦未可定,你我进至庙内看看有没有?”尹亮说:“他已然中了毒药镖,就是让他逃走了,三天也得烂死。”众人又追了有四五里路,不见徐胜下落,只得回头说:“如今饶他,让他落个全尸。”赛李逵蒋旺说:“你等先走,我要出恭。”众人说说笑笑,一同往西走了。徐胜在庙内,听众贼从大道上过去。他因镖伤疼痛不止,大骂贼人道:“采花蜂这狗娘生的,我无故受他一镖,想不到竟死于此地!只是公馆没人知晓,无人给我报仇。我堂堂正正奇男子,轰轰烈烈大丈夫,一旦死在匹夫之手,万不能同他甘休,做鬼也要拿他等报仇。”蒋旺出完恭,走至这里听见徐胜在庙内大骂贼人,便拿钢斧走至山门说:“小辈,你藏在这里,我把你掏了出来。”
徐胜听到有人说话,因伤痛不能转动,说:“谁人推门?”蒋旺说:“我名蒋旺,外号赛李逵。”他连推了几下,推不开门,便说:“我不从山门进去,我跳墙过去吧!”飞身跳进庙去。徐胜是站不起来了,瞧那贼人身高七尺,面如刀铁,黑中透亮,粗眉怪目,手拿加钢斧。徐胜说:“欧!蒋匪你是朋友,快拿斧子过来,给我一斧子了帐,咱二人结个鬼缘,你可别送我上溪皇庄凌辱我。”蒋旺说:“好!你既说到这里,我就给你一斧子吧!”过去刚要砍,忽听大殿有人说话:“小辈!休伤白虎星君,吾神法宝取你!”蒋旺吓了一跳,一回头见白花花一宗物件,扑奔面门而来,要躲也躲不开了,扑哧一声,正打在面门,“哎呀”一声倒于地上。
徐胜抬头一看,见大殿上出来一人,赤身露体,扑奔过来把蒋旺捆上。徐胜一看那人,却是水底蛟龙高通海。徐胜说:“高大哥!你救我回公馆,快去胜家寨给我求点五福化毒散、八宝拔毒膏,好救我这条性命。”高通海说:“别忙!我先把他衣服剥下,我穿上了然后再说。”
书中交代:高通海因奉彭大人之命,派他同刘芳、徐胜来拿采花蜂。三人分手后,高通海走有七八里路,见路旁一片苇塘,有几人在那里洗澡。高通海走得全身是汗,也想洗澡,便把衣服脱了,跳下水去。那些洗浴之人,皆不敢向深处去。高通海施展分水法,蹲入水底,洗完上来,见那几个洗浴之人已踪迹不见,衣服也没有了。心想,这一下可坑了我啦!他不敢进村,候至天晚才出了苇塘,见正北有座山神庙,他推山门进去,其中并无僧道,便把门关上,倒在供桌上睡着了。方才徐胜同蒋旺说话,把他惊醒。见到徐胜要被蒋旺杀死,连忙把供桌上的铁香炉照定蒋旺说:“休伤白虎星君,吾神来也!”一下正打中蒋旺,被他按倒捆上,把衣服剥下来自己穿上,只是靴子太小穿不得,趁着他未醒过来,先把他的口堵上,又把徐胜送至大殿台阶之上。心想:贼人回去,见少了一人,必要来找,我且把山门开了,把他立在山门内,我藏在他身后就是了。高源一瞧蒋旺脸上血污怕人,又给他抹了一把香灰,站在他的身后把斧子抡动如飞。
且说花得云等众贼回至庄中,单只少了蒋旺。众人说:“莫非他漏了单,给人拿去了!”旁边孟小平说:“我找他去。”
忙奔至山神庙,听山门内呕了一声,不觉吓了一跳!只见一人披发抡斧,嗷嗷直叫。孟小平打了一个冷颤,掏出镖来,照定那人就是一镖,正打在蒋旺心上,登时身死。高源扶住死尸不让他倒下,又把双斧耍了起来。孟小平说:“真怪!这一镖既已打中,为何死尸不倒,我看看去。”才走至山门外,见死尸向他一倒,躲避不及,被那死尸压倒了。高源趁势一斧,便把孟小平耳朵劈掉半个。他捆上孟小平,把蒋旺尸体送在庙内,又把孟小平的靴子脱下,自己穿上正合式,再将孟小平的发辫拆开,让他站起,自己躲在他身后耍着斧子。
这时村上又来了采花蜂尹亮、双麒麟吴铎、并獬豸武峰,他三人来至七贤祠,听山门有鬼叫,见一人散了发,耍着斧子。
尹亮掏出镖来,照那人就是一镖,又把孟小平打死。高源将尸身向外一掷,说:“呔!吾神来也。”吴铎、武峰二人,吓得往外就跑。尹亮说:“不必跑,我自有道理。”他用刀就砍,高源用斧急架,三人便杀在一处。高源哪里是尹亮的对手?高源说:“你是何人?爷斧下不砍无名之鬼。”尹亮说:“大太爷姓尹名亮,外号人称采花蜂。你是何人?”高源说:“我姓高名源,表字通海,人称水底蛟龙高法官是也!专会勾魂请将,我一念咒,叫天兵天将前来捉你。”说着直往东走去。尹亮一动手,就知高源不是他的对手,便往下直追,说:“小辈,你不必吓我。”高源说:“看你怕不怕,我高法官要念咒了!”他嘴里唧呱几声说:“值年太岁快来帮我!”正走在树林之中,忽听空中有人说:“我值年太岁是也!采花蜂休想逃走。”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十回 神手将拿获淫贼 赤松林路逢众寇
话说尹亮追至林中,听空中说“吾神来也!”便吓得回头就跑。高源本是造谣,只见树上跳下一人,是个紫面的男子,甚是面熟,一时却想不起了,便说:“朋友,你是谁呀?”那人说:“高兄弟不认得我了,咱们皆河南人,你在上蔡县剿灭宋家堡之时,我曾见过尊驾。我是令尊大人的徒弟,名叫苏永禄,你忘了不成?”高源说:“好!你我千里有缘,你从哪里来的?”苏永禄就把已往之事说了一番。二人正谈着,那边尹亮早听得明白,说:“好!”飞也似的来至这里,抡刀就砍。二人哪里是他的对手,只累得全身是汗。忽见大道上来了七八个骡驮,四个人夫,两个骑马之人跟着,在朦胧月色中看得甚真。
其中一人,见那边有三人厮杀得难以分解,说:“三庆儿,你瞧那边是路劫么?咱们去看看。”
原来大道上的来者,是神手大将纪有德,他要上宣化府去发点果子卖,顺便要提拔提拔他儿子,叫他跟着彭公效力当差。
他知道要到大同府拿傅国恩,非他不可,故此带领儿子同四个庄丁,押着驮子,一来散逛,发卖果子,二来要见大人。这时走至溪皇庄,瞧见那大道上有三个人动手,叫把驮子站住,立刻带了他的儿子三庆儿、学名叫纪逢春、人称打虎太保的摆刀过来一看,原来是高通海同一个面生之人,正与采花蜂动手。
他抡刀过去说:“高源不必害怕,我来拿这淫贼。”高源见是纪有德,说:“姑父,你老人家同逢春兄弟快来拿这淫贼呀!”采花蜂正在戏耍高源,忽见来了这父子两个帮手,武技纯熟,也不容他有掏镖的工夫,走了几个照面,被纪逢春照定他胸口就是一锤,把他冲了个筋斗,将他捆上。高源说:“还须一位至胜家寨去,求点五福化毒散、八宝拔毒膏,因徐胜被尹亮打了一镖,现在七贤祠还不知死活。”纪有德说:“这镖伤万不容缓,我去胜家寨找胜奎二哥,我二人是素有往来的。你们去两人先把徐胜背至公馆,我正午必到。”又叫苏永禄把尹亮跟这驮子送至宣化府衙门。
苏永禄押着尹亮走了二里之遥,忽见眼前有一伙贼人,跳出来说:“站住别走,你等作什么的?”四个庄丁吓得不敢言语,苏永禄也知道寡不敌众。段文成说:“别走,我等瞧瞧!”
众贼一找,从驮子里面找出采花蜂来,把绳子一抖打开,吃了几个杏儿,便同尹亮去了。四个庄丁说:“苏大爷,怎么不同他动手呢?”苏永禄说:“我一人岂是众人的对手。”正说着,纪逢春、高源背徐胜来至此处。苏永禄说:“不好了!尹亮被人抢去了。”纪逢春说:“为何不去追他?”苏永禄说:“我因寡不敌众,不敢同贼人争锋。”三人无奈,叫庄丁护送骡子,到了宣化府,天已大亮。
神手大将纪有德同武杰来至公馆,先给徐胜上了药。高源把溪皇庄之事回禀了大人。彭公说:“把纪家父子叫上来。”高源出去,带了纪有德来至上房。纪有德请过了安,说:“大人此去大同府,如有用我之处,我必前来,还求大人提拔我父子。”
彭公说:“如有相烦之处,必请台驾协助。”就赏了纪有德一桌酒席,派高源相陪。大人写了一封信,派人给宣化镇,叫他引兵剿灭溪皇庄。此时张耀宗已接印多时,便即日带兵前往溪皇庄。这时花得云已闻风串众潜逃,只查得七贤祠内有尸身二具,交地方官掩埋,率众回归,禀明了彭公。
纪家父子告辞去了,徐胜伤痕已好。大人交代各地方官严捕贼人,即日起身到了怀安,住进公馆。知县杨文彩前来参见大人。彭公说:“这里乃关外之地,尔等要各处留神,暗访采花蜂等贼要紧。”次日,彭公未曾起马,就听人传言,这怀安县采花蜂闹得很厉害。大人说:“这贼为民之害,我给你等三天限,务要拿住贼人。”徐胜、武杰、高源、刘芳四人答应,各带兵刃,暗地探访。四人分为四路,这日并未回来。
高源、刘芳在各村镇庵观寺院全皆访到,并无贼人下落。
次日回至公馆,见管家彭禄眼都哭红了,说道:“不好了,大人昨夜不知哪里去了?”二人一听,吓得魂上九霄,忙至上房内一看,见墙上还写了几行字:彩霞独立站云端,花花世界美名传;风声一动伤人命,钻水取火并非难。
天下绿林皆恨你,鹞拿赃官报仇冤;子时三更来至此,盗去贪官十豆三。
高源、刘芳看罢,正在为难,徐胜、武杰也回来了。听说此事,急得目瞪口呆。徐胜说:“此事不好办,你我四人往各处去找。”次日天明,吃了早饭,高源、刘芳往西北,徐胜、武杰往东南走去。
单说高、刘二人,走了八九里,在道旁林中歇息。刘德太说:“这事你我该落什么罪名?”高源说:“大人若找不到,你我到官皆是剐罪。”刘芳说:“要是剐罪,咱们不如上吊死了。”
高源说:“上吊不如抹脖子好。”刘芳说:“也好,你先抹吧!”
高源说:“抹脖子怪疼的,你我跳河吧!”刘芳说:“你会水,跳河你凫水走了,我却死了。”正说着,高源说:“你看那面采花蜂来了。”刘芳抬头一看,见正南来了三个骑马之人,内中有两个皆是少年人物,白净面皮,身穿蓝绫绸大衫。二人上前说:“呔!你等从何处来的,快下马受死。”只见当中骑马的人说:“你二人可是高源、刘芳,来此何干”二人一看,见那人身长七尺,身穿蓝绸大衫,四方脸,花白胡须,六十余岁,精神百倍。二人忙上去行礼,认得这位姓褚名彪,人称金刀铁背熊。因保了一支镖,上大同交去,带领八臂哪叱万君兆、赛时迁朱光祖二门徒,要至口外访个朋友。他们走到这里,遇见高、刘二人,说:“你等在这里作绿林买卖了我听人说,你们现在彭公面前当差,可真么”二人说:“是。”褚彪说:“你二人当差,来此何干”刘芳说:“叔父要问,一言难尽,我二人自保大人,升了千总之职。前日到这怀安县,查访此地有个采花蜂尹亮,在各处闹得很厉害。大人派我四人查捉淫贼,不料昨夜大人却被贼劫去。我等回公馆得此消息,来至这里寻找,还没有下落,预备在此上吊。叔父可知此处有绿林中人否”
褚彪说:“此处倒有一位,他同大人无仇,皆是自家人,姓贾名亮,人称花驴贾亮,我同你去问他一问。”他五人一直往西,到了梅花岛蓬莱山庄贾家。贾亮正要出去,听到有人叩门,叫家人开门出来一看,原来是故友褚彪带了高、刘、朱、万五人。
见礼已毕,在北房落座。褚彪把前事一说,贾亮摇首说道:“这里绿林尚有谁呢”忽听屋内有人说:“爹,你忘了,那墙上贴的名帖,想是他吧”不知此人是谁,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