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彭公授任三河县 路遇私访里江寺
浩浩乾坤似海,昭昭日月如梭。福善祸淫报难脱,人当知非改过。贵贱前生已定,有无空自奔波。从今安分养天和,吉人自有长乐。
——《西江月》话说这一曲《西江月》,引出我国一部奇书新闻故事来。
康熙佛爷自登基以来,河清海晏,五谷丰登,万民欢乐,国泰民安。在崇文门东单牌楼头条胡同,住着一位名士,乃四川成都府驻防旗人,姓彭名定求,更名彭朋,字友仁,乃镶红旗满洲五甲喇人氏。父德寿,作京官,早丧。母姚氏已故。娶妻马氏,甚贤慧。自己奋志读书,家道小康。康熙三十九年庚辰科进士,散馆之后,特授三河县知县。这一日,报喜人至宅上叩喜。家人彭安禀明老爷说:“有报喜人至宅,给老爷叩喜。”彭公赏了报喜人二两纹银,然后拜老师、拜同年,忙了几天。
这日诸事已毕,至家中把老管家彭安叫至面前说:“彭安,你年近七旬,身体康健,我今要上任去,留你在家中照管家务,里外事件,你多留心照应。明天我祭了坟茔家祠,拜别祖先,定于后日起程,你把我的该带行囊,给我收拾收拾。我自带彭兴一人,别人不用。你叫他来。”彭安出去,把彭兴叫进来,站在面前说:“奴才给老爷叩喜。”彭公说:“你收拾行囊,明天跟我上任去。”彭兴答应说:“奴才知道。”彭安说:“你去买办祭品。”兴儿答应说:“是。”两个人下去。彭公又至夫人房中说:“我蒙圣恩授三河县令,乃是苦缺,我不能带你同去,家中内事,全仗你分心办理。我到任之后,再派人接你。”马氏夫人颇知三从四德,七贞九烈,一听彭老爷吩咐,说:“老爷请放宽心,妾也不能随老爷去的,现时怀中有孕,候降生之后,给老爷带喜信就是。”言罢,侍女秋香说:“晚饭已好了,老爷在哪里吃?”彭公说:“就在这里罢,与夫人同吃。”仆妇刘氏与秋香把饭摆上。夫妇用饭已毕,晚景无话。
次日天明,彭兴儿进来说:“奴才已将祭品买来,请老爷上坟!”彭公用完了早饭,带领彭兴儿出了书房,到大门外上车。彭兴打着引马,出了城,到了坟茔。看坟之人迎接老爷,给老爷请安叩喜。彭公下车一瞧,各处树木齐整,摆上祭品,焚香祷告,心中说:“先祖在上,我彭朋仰赖祖宗庇庥,蒙圣上恩德,身授三河县令,今特前来拜祖辞行。”言罢,拜了八拜。礼毕,看坟之人过来说:“奴才给老爷在阳宅预备茶,请老爷吃茶。”彭公至阳宅落座,把看坟的叫来说:“我今要上任去,你好好照看坟墓,修治树木。”来顺说:“奴才遵命。”彭公赏了来顺八两纹银,然后上车回家。至宅下车,来到书房,彭安来说:“回老爷,今有吏部员外郎瑞三老爷同萨大老爷,来给老爷道喜送行,留下茶叶点心等物,说明天一早还来送行。”
彭公说:“知道了。”自己又一想:“瑞三弟是我知己的一个朋友,我正想要见他,托他照料家事。我一到任,必要为国尽忠,与民除害,上报君恩,下安民业,剪恶安良。男子汉大丈夫生于世间,必要轰轰烈烈作一场事业,落个流芳千古,方称一件美事!”思念之间,天色已晚,回房安歇。次日起来,家人来报说:“瑞明老爷来了,现在书房坐着,候老爷呢。”彭公说:“知道了。”自己来至书房一瞧:瑞明身穿官服,更见威严,身高七尺,年近三旬,四方脸,长眉带秀,二目有神,鼻直口方,身穿蓝宁绸裤褂,团龙单袍儿,外罩宫绸红青褂子,五品职官,头戴官帽,足登粉底缎靴。一见彭公站起来,二人对请了安,说:“大哥荣任三河,弟特来道喜。”彭公说:“昨承厚赐,未能面谢,今正欲拜府,又承仁兄光顾,你我知己之交,不叙套言,我本欲今日起身,奈首尾事未能办完。我还有一事相托,家务之事,望贤弟时常照应。我起身也不坐家内车,雇两个顺便驴儿就行了。”瑞明知道彭公为人清廉,家中又不富足,送了二十两程仪。彭公也不推辞。二人用完了饭,那瑞明告辞起身。
次日彭公带了文凭,收拾行装,先雇一辆车,出朝阳门,兴儿雇了两匹驴,给了车钱,把行李放在驴上,主仆骑驴顺大路往前行走。行了二十余里,到了三间房,见路北有一酒铺,高挑酒旗并茶牌子,正北是上房五间,前头搭着天棚。主仆二人下了驴,兴儿把驴拴上,跟老爷到茶馆里面落座。茶博士拿过茶壶茶碗来,说:“二位才来,有茶叶没有?”兴儿说:“有。”
由口袋内掇出茶叶来,放在壶内,泡了一壶茶。彭兴先给老爷斟了一碗。正喝着茶,忽见二人在门前下马,进来要喝茶。前头那个人,年约二十有余,身穿蓝绸裤褂,薄底青缎快靴,手拿打马鞭子,在棚下西边桌上落座,说:“伙计快拿茶来,我二人吃了茶还要进齐化门内,买办物件。”小伙计连忙带笑说:“二位大爷才来呀?”连忙送过一大茶壶来,说:“方才泡好,请用吧!”那二人一连喝了两碗,说:“我们走了。”小伙计说:“二位爷走呵!”彭兴说:“伙计,他怎么不给茶钱,你还那样小心伺候。”伙计说:“朋友你不知道,那二位是香河县武家疃
的管家。提起他家主人,在东八县大有名头,无人不晓,乃是神力王府包衣旗人,姓武名奎,别号人称飞天豹武七鞑子。家中有良田二百顷,练得一身好功夫,长拳短打,刀枪棍棒样样精通,收了无数的门徒,就是一样不好,专好结交绿林英雄。
今年五月初五日,是张家湾氵里江寺娘娘庙大会,武七太爷在那里请客逛庙,方才那二人叫武兴、武寿,是两个家人。那武七太爷是仗义疏财的英雄,今年庙上很热闹,二位老爷何不逛逛去?“彭公说:”我们正要去逛庙。“还了茶钱,与兴儿上驴,顺着大路,来到通州下驴,给了脚钱,找饭铺吃了饭,主仆二人顺路出南门,兴儿扛着行李,彭公跟着。过了张家湾,来至氵里江寺村口一瞧:赶庙的买卖不少,锣鼓喧天,各样玩艺也有,跑马戏的,也有变戏法的,也有唱大书的,医卜星相、三教九流之人,各样生意,围绕的人甚多。正往前走,见路南有一个茶馆,是席搭的,棚内有六七张八仙桌儿,坐着吃茶的人有二十多位,俱是逛庙瞧会之人,老少不等。彭公口渴,进了茶馆儿落座,要了一壶茶。主仆二人歇着吃茶,听那边一位喝茶的人说:”今天戏可好,就是不能听,人太多。“又有一位老翁:”这氵里江寺可是千百年的香火,就是今年要闹出乱子来。“内有位少年人说:”武家疃武七太爷在这里逛庙,还同好些朋友,那武七鞑子虽说是好人,就是手下人乱的厉害,还有夏店的左白脸左庄头,他是裕王府的皇粮庄头,今日带着好些人在北边跑马。他有个远族的侄儿左奎,外号人称左青龙,带着些匪人闹的更凶,竟抢人家******长女。如今咱们这个庙会有三个县的人,有香河县的、通州的。“那位老翁听罢,说:”三河县的老爷,是被左青龙给坏的吗?“老丈说:”贤弟少说这些是非,常言说得好,‘无益言语休开口,不关己事少当头。自求各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庙上人是多的,你想我这话是不
是?“彭公主仆二人正听到得意之时,那少年人被老丈说了两句,就不说了。彭公给了茶钱,主仆二人出了茶馆。对面来了一人,身高九尺,膀大腰圆,身穿一件白纱长衫,内衬蓝夏布汗褂裤,蓝绸子中衣,白袜青云头鞋,手拿一把翎扇,浓眉阔目,两目有神,四方口,面带凶恶之相。跟随有二十多人,都是凶眉恶眼,怪肉横生,身穿紫花布裤褂,青布薄底快靴,不像安善良民,随那少年人进庙。彭公主仆二人随在背后,见对面来了一个青春******,约二十余岁,身长六尺,光梳油头,戴几枝赤金簪环,斜插一枝海棠花,耳坠金环,面如桃花,柳眉杏眼,皓齿朱唇。身穿一件雪青宫纱的褂儿,上面镶着各样的条子,淡青纱的衬衣,粉红色的中衣。金莲瘦小,穿着南红缎子花鞋,上绣着蝴蝶儿,挑梁四季花。手拉着一个八九岁小孩子,梳着歪辫儿,圆脸膛,身穿宝蓝绉褂青中衣,足穿青缎子薄底鞋子,手拿着小团扇,笑嘻嘻的跟着那妇人,走动透些风流,真正是:淡淡梨花面,轻轻杨柳腰。朱唇一点貌儿娇,果然风流俊俏。
那一伙人见妇人长得这样风流,你拥我挤往前凑。那妇人说:“别挤啦,撞着人。”那穿白纱长衫的少年人,带一群恶棍,故意向前拥挤那妇人。彭公主仆二人看着心想:“妇人也不学道理,这样打扮,就是少教训。也无怪男子跟随,被这一伙人挤在一处,成什么样子。”那一伙内有一人,姓张名宏,外号人称探花郎小蝴蝶,乃是三河县夏店左青龙左奎的管家,带着手下人来逛庙。同他来的有一个胎里坏胡铁钉,瞧见妇人长得俊俏出奇,他们就倚仗主人之势,横行霸道,欺压良善,抢掳妇女,奸淫邪道,无所不为。一见这个妇人,他们大家过去一挤。那妇人说:“你们别挤!”说话娇声嫩语,令人可爱。胎里
坏胡黑狗说:“合字调瓢儿昭路把哈,果衫头盘儿尖尺寸,念孙衫架着入神,凑字训训,万架着急付流扯活。”那探花郎小蝴蝶张宏一听,说:“训训垞岔窑在那。”彭公主仆二人一听这伙人所说之话,一概不懂。这乃是江湖中黑话:“合字”是他们一伙之人,“调瓢儿昭路把哈”是回头瞧瞧,“盘儿尖尺寸”
是说这妇人长得好、年纪小,“念孙衫架着”是没有男人跟着,“训训垞岔窑”是问他家在哪里住。张宏听那妇人说挤她,就说:“怕挤,在家内别上庙来,这里人是多的,又如何能不挤哪!”彭公一听,在后面说:“人也要自尊自贵,谁家没有******长女,作事要存天理,出言要顺人心。”张宏一听,说:“那妇人是你什么人?”彭公说:“我并不认识此人,我劝你不要挤。”
张宏一听,说:“放狗屁!张大爷不用你说,来人给我把他捆上,带回庄中发落!”吓得兴儿战战兢兢。一伙恶棍上前,不知彭公该当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回 英雄愤怒打张宏 贤臣接任访恶棍
话说探花郎小蝴蝶张宏带些恶棍,把妇人挤住,意要带回庄中。有彭公劝解,张宏要捆彭公。忽从外面进来一人,长得仪容非俗,五官端正,身高八尺淡黄脸膛。双眉带煞,二目有神,准头端方,四方口,沿口微有胡须。身穿淡青两截罗汉衫,青绸子中衣,白绫袜,青缎云履。威风凛凛,虽是儒雅打扮,另有一团侠气英风,后跟十数个家人。张宏一瞧,吓得魂飞魄散。来者这位,乃是京东有名的英雄,住家在三河县所管大道李新庄,姓李名七侯,外号人称白马李七侯,乃是绿林中豪杰,行侠仗义,专杀贪官,竞诛恶霸,喜义气,怜孤寡,偷的是不义之财,济的是贫寒之家,北五省驰名。有他一人,在三河县真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今天奉武七鞑子所约,自家中前来逛庙,带领家人方要进庙,见张宏在那里与彭公说那些恶话,不由得怒从心上起,说:“张宏你这小厮,又在这里作伤天害理之事,我久闻你的不法!”说着过去就是一掌,打在张宏脸上,吓得张宏连忙赔笑说:“七太爷,小人并不敢做伤天害理之事,她说小人挤了她啦,我并不曾挤他,这位先生在旁还劝呢。”用手一指彭公。李七侯说:“先生请吧,不必与这些小人作对,自有我管教他们就是了。”彭公说:“这厮要捆我,多蒙
尊驾前来救护,我未领教尊姓高名。“李七侯通了名姓,彭公带兴儿躲开,那妇人已去了。张宏不敢走,他手下余党早已惊散。李七侯说:”张宏你这厮,从今以后改过自新,我还饶你性命,若再遇到我手里,定杀你这无知小子。我去也!“带着众家人去了。
彭公与兴儿在一旁,心中说:“这李七侯倒是好人。”忽听后边逛庙之人说:“今日张宏这厮遇见对头了,这李七太爷是爱管闲事的,专杀贪官,竞诛恶霸。就是一样,他胞弟李八侯所作所为,闹得这三河县不安,他管不了啦!还有家人孔亮,更闹得厉害,真是一个恶奴。”彭公听在耳内,记在心中,我今为官,必要为民除害,清净地面,捉拿恶霸棍徒才是。想罢,带兴儿顺路直奔三河县来。头一天未到任,住在店中。次日天明起来,他主仆二人方至县境,早有书办人等前来迎接。彭公至衙署接印,那典史和把总前来拜见。典史姓刘名正卿,乃是吏员出身;把总常恩字万年,乃是武举出身。彭公回拜,会同寅,拜圣庙。诸事已毕,想起在氵里江寺听人传言,说本县李新庄有恶霸李八侯,为人作恶,我不免暗访此人,要是好人,也未可定。俗语说得好:“眼观此事犹然假,耳食之言未必真。”
次日,穿便衣带兴儿出了衙门,奔李新庄而来。及到李新庄,吩咐兴儿:“我今改扮算卦之人,访查恶霸,你在庄中暗探消息,如到日落之时,我不回来,你就快回衙门,调兵来拿这些贼人。”兴儿答应说:“是。”彭公信步进庄,但见这所村庄,另有一番可逛之处。正是:小溪围绿林,茅屋数十家。倚水柴扉小,临溪石径斜,苍松盘作孽,翠竹几横斜。鸡犬鸣深巷,牛羊卧浅沙。一村多水石,十亩足烟霞。春韵问啼鸟,秋香看稻花。门垂陶令柳,圃种邵平瓜。东渚鱼堪钓,西乡酒�赊。田翁与溪友,相对话桑麻。
彭公看罢景致,信步进村。心想:大概李八侯必是一个财主,我必亲访真确,才能办他。于是手打竹板,往前行走,只见路北一座大门,两旁有十余棵垂杨绿柳,门内有大板凳,当中站立一人,身高九尺,膀大腰圆,粗眉大眼,怪肉横生,四方口,并无胡须,身穿蓝布小褂裤,白袜青缎皂靴,手拿鹅羽扇,后有两个小童跟他。彭公看罢,说:“一笔如刀,披开昆山分玉石;二目似电,能观沧海辨鱼龙!看流年大运,细批终身。”这门首站的,正是李八侯。他正在心中烦闷,看见之人,心想,我何不把他请进来,给我看流年如何,气运怎样?
说:“童儿,你把算命之人给我叫进来。”童儿说:“八爷先请回,我叫他。相面的先生,我家主人请你进去。”彭公说:“贵姓啊?”童子说:“我家主人姓李名八侯,算好了还要多给你钱。”彭公就知道是恶霸了,随小童入大门,见里面东房三间是门房,西房三间为客厅,正北一带白墙,当中屏门四扇。进屏门,院内花卉群芳,正北厅五间,东配厅三间,西书房三间,搭着天棚。正北台阶以下放着小琴桌儿一张,上面放着茶壶茶碗,后面一把太师椅子,上坐着方才在大门外所站之人。彭公看罢,说:“庄主请了,我十豆三这里有礼了。”李八侯吩咐说:“坐着,你给我瞧瞧月令高低,气运如何?”彭公一想,心中说:我何不借此劝劝他,不知他心下女晌?想罢,说:“庄主是一个水行格局,相貌最好。按相书有几句话:”木瘦金方水主肥,土行格局背如龟。上安上阔名曰火,格局仔细推。‘尊驾相貌少运不甚好,父母早丧,兄弟有靠。两眉雄浑,性情主于龃龉。一生所为,不听人劝,中年运气平常。此时印堂发暗,犯些官刑琐碎之事。诸所谨慎,还可福寿绵长。如若不然,恐怕大祸临身,悔之晚矣!“李八侯一听此言,心中不悦。旁
边过来一人,在耳边说了两句。李八侯把眼一瞪,大概彭县令凶多吉少。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回 李八侯拷打彭县令 彭管家送信救主人
话说李八侯一听彭公给他相面,劝他几句良言,他反不乐。
旁有一个家人,姓孔名亮,外号人称白眼狼,倚仗李八侯的势力,在外面招摇是非,奸淫邪盗,无所不为,抢夺少妇长女,霸占房产田地,欺压善良之人,无恶不作。今天见主人请了一个算卦先生,言谈不俗,举止端方,他心一想,立听彭公姓十名豆三,孔亮疑他就是新任的知县前来私访。他与李八侯所作之事,都是伤天害理、欺人灭义之事,他先有三分畏惧之心,走到李八侯跟前说:“请八爷到里间屋内,奴才有话说。”李八侯站起,至里间屋内说:“孔亮,你叫我作什么?”孔亮说:“八爷,你老人家方才叫这位相面的先生,来给你老人家相面,他有些来历。新任的知县,姓彭名朋,乃是京都内放出来的。
那一日我在县衙前瞧见他拜庙,仿佛象他。要是他来,咱们爷儿两个所作之事,恐怕不好。依我之见,咱们爷儿两个,细细的盘问他来历,千万不可放他逃走才是!“李八侯说:”知道了。“转身来至外间屋内说:”先生,你是哪里人氏,姓什么?“
彭公说:“我姓十名豆三,号双月,乃京都人氏。”李八侯说:“我看你仿佛象新任的知县彭朋,你来这里私访。说了真情实话,把你放走,万事皆休;你要不说真情实话,我要严刑拷问
于你。“彭公说:”庄主,你老人家不可如此,我实是江湖相面的,并非是私访。“李八侯说:”十字下边一个豆字,旁有三笔,定是一个彭字。双月合在一处,正是朋字。你还有甚话说?“
彭公一听此言,吓了一跳,说:“庄主,你不必多心,我实是相面的。”李八侯吩咐家人,把他给我绑起来!众家人不敢违主之命,说:“你不说实话,我们绑你啦!”恶奴孔亮说:“绑起来吧,不必多说。”大众贼党过来,将彭公捆好了。李八侯说:“将他吊在马棚之内,细细的拷问于他。”
众人带彭公至西院,把彭公吊在马棚之内。李八侯自己坐在这边椅子上面,前放一张八仙桌儿,众家人两旁站立。孔亮手执藤条说:“你快说实话,免得皮肉受苦。”彭公被捆吊在马棚之上,一听恶奴孔亮所说之话,心中说:“我才到任,先访这个恶霸,他家这个做作还不小呢!我何不说了真情实话,看贼人该当把我怎么样?我立意剪恶安良,除奸去霸。”想罢,说:“小辈,我正是三河县正堂彭老爷,你便把我怎么呢?”
孔亮一闻此言,大吃一惊。李八侯在外边一听,吓得浑身颤抖,胆战心惊,心内说:“这个乱儿可不小啦!他是现任的知县,本处父母官,杀官如同造反,我已把他绑上了,擒虎容易放虎难,我倒无有主意了。”想罢说:“孩子们,你等先把那狗官放下来,锁在北上房西间屋内,待等三更时分,我来结果他的性命就是了!”站起身来至前院,叫书童三多、九如,吩咐厨下备酒。三多答应,站将起来,到了厨房,要了菜来摆好了。李八侯自己独酌,心想此事进退两难,不知应该如何办理才好,只得吃酒。正是俗语说的好:“日长似岁闲方觉,事大如天醉亦休。”正在狐疑之间,家人孔亮在外面一想,所作的事,要犯在当官去,这个罪名不小,待我先去说活了我家主人心思,把狗官结果了性命,以免后患。想罢,转身入书房之内,见李
八侯说:“庄主爷,今天此事该当如何办理呢?”李八侯说:“我是一点主意也无有。”孔亮说:“依奴才之见,擒虎容易放虎难,总是结果他的性命,以免后患,方为万全之策。”李八侯说:“你把他那小包袱打开看看,里面有什么物件,搜搜他的身上,可有文凭没有?”孔亮先搜他身上,去不多时,回来说:“搜啦,并无文凭,又把包袱打开,里边有《万年书》并《协记辨方》、《断易大全》等书,并无别的物件。早把他杀了,别叫七太爷知道。倘若他老人家知道,那时可就了不得啦!”
李八侯本是一个无有主意之人,听孔亮所说,又带着酒兴,说:“亮儿,你说得不错,我正有此意。你去到外面瞧瞧天色,有什么时候,来告诉我!”孔亮到了外面一瞧,说:“天有定更时候。”八侯说:“少等片刻再说。”自己又喝了几杯,壮起胆来,正是:“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说:“孩子们,把我的鬼头刀拿来!”家人答应,到后院之内,把鬼头刀取来,交与李八侯。八侯说:“孩子们!跟我到西院北上房之内,杀那狗官就是了。”
众家人跟了在后,一直向西院走去,点起灯笼火把、松黄亮子,照得如白昼一般。先有家人进了上房,把彭公绑出来,放在那李八侯的面前。彭公破口大骂说:“你这逆贼,在家中杀害职官,上为贼父贼母,中为贼妻,下为贼子,终身为贼,骂名扬于万载,若被当官拿住,平坟三代,祸灭九族。你老爷虽死,总算为国尽忠,该杀该剐任凭于你!”李八侯一听彭公大骂,大怒说:“狗官,你庄主爷有什么可恶之事,你初到任就来私访。也是你命该如此,你放着天堂有路不往前走;地狱无门,谁叫你今日走进来?”说着,照定彭公脖颈举刀就剁!
不知忠良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回 常守营调兵剿贼 刘典史献计擒寇
话说李八侯正要杀彭公,忽听外面有人说:“且慢,家人来也!”李八侯回头一瞧,是门房内的家人李忠慌忙来说:“回禀庄主爷知道,今有三河县典史刘老爷来造访,现在门外,不知见不见?”李八侯一听,心中说:这刘典史来的甚是奇怪。
书中交代,这刘典史因何来至此处?其中有个缘故。只因彭兴儿在村外等候老爷,见红日西斜还不见老爷出来。正在着急,见那东边出来一老叟,年约七十以外,神情飘洒,气宇轩昂。彭兴过去说:“你老人家请了,借问这贵庄何名?此家富户姓什么,叫什么?”那老人家说:“我们这庄名叫作大道李新庄。这一富户姓李,东八县有名的白马李七侯,就是这里。
你找哪一个?“彭兴一听,心中暗想说:”我家老爷在路上听人传言,说这李八侯是一个恶霸,到任不久就前来私访。到这时候不见出来,莫非其中有什么变故?莫若我先回县衙送信为要!“想罢,彭兴转身就走,直奔三河县而来。方到衙门,有当差人等大众齐说:”彭二爷回来了。往哪里去啦?也不要一匹马骑着。“彭兴说:”没有你们的事,把当差值日的叫几个来,到门房有话吩咐。“众差役人等答应说:”是。“彭兴方到门房之内落座,公差随衙役进来说:”二爷,叫我们作什么?你老
人家吩咐。“彭兴说:”你等急去请四老爷与城守营的常老爷来,我有要紧事回禀。“值日头目答应下去。不多时,刘老爷来,彭兴请到花厅落座。少时,常老爷也到。这位城守营常恒,乃是武举出身,年四十岁,升任三河县城守营把总,为人刚直,膂力最大。自到任以来,留心捕捉。今天县署来请,连忙带跟随的人来到县署之内。见刘老爷先在那里,二人见礼已毕,齐声问道:”县主现在何处?“彭兴不敢隐瞒,把私访大道李新庄的情形说了一遍。刘典史一听心中一愣说:”此事不好,要真有此事,县主若有好歹,该当如何呢?“常老爷说:”寅兄,此事该当如何办理?“刘老爷说:”李七侯为人正大光明,在三河县内并无底案。他胞弟李八侯,为人奸诈百端,人都看着李七侯之面,不肯与他一般见识。今日之事,唯有调官兵前去剿拿李八侯为是。“常总爷说:”寅兄所论甚善。此事依我看来,要说白马李七侯,他为人慷慨侠义,所办之事上合天理,下顺人心,要是县主今天遇见他在家,断不能谋害,必然是有一番恭敬之心。要是他不在家,那李八侯就不能安分了。若忽然调了兵去,未免有些粗率。你我调齐一百名官兵,再带一百名衙役,我先在村口驻扎,等候老兄。你带几个亲随人等,先去拜访他。要李七侯不在家时,你用话引话,要套出他的真情实话。
他若是未把县主害了,你可以见机而作。如他不遵,你再派人给我送信,我带兵拿他就是了。“刘老爷说:”很好,就是那样办理。“二人议论好了,点了兵,各执灯笼火把,二位老爷骑马出了三河县城。
天已初鼓,到了大道李新庄。常把总带着人在村口外驻扎。
刘老爷带亲随人等,执着灯笼,来至李七侯大门外。叫家人手敲门环,打了几下,不见有人答应。自己下了马,站在门首,叫家人再叫。家人又喊了几声,听里面有人答应说:“哪一位?
我睡了觉啦,有事明天再说。“外面刘老爷的家人刘忠说:”我是三河县刘老爷的家人刘忠,因我们这三河县的刘大老爷前来查夜,特来拜访你家主人。“里面听见说:”少等片刻,我们来开门就是了。“刘老爷站在外边,抬头一看,繁星满天,并无月色。约有二更之时,忽听大门一声响,把门开了,手执灯笼,出来两个更夫,在旁边站立,家人李忠说:”原来是刘大老爷,你老爷好哇?我给你请安了。“刘老爷说:”不必请安。
我因下乡查办公事,夜晚不能回去,特来拜访你家七庄主。“
李忠说:“我家七爷被武家疃的飞天豹武七鞑子请去逛氵里江寺了。我家八爷在家,你老人家请在此少等片刻,我去回禀一声。”
刘老爷说:“你去回你家八爷知道,我在这里等你。”
李忠转身来到里面书房,见案上摆着杯盘残菜,两个书童三多、九如在那里说话。一见李忠进来,他二人说:“李二爷还没睡觉?”李忠说:“八庄主哪里去啦?”三多说:“你不知道,咱们白天这里八庄主不是叫了一个相面的先生,姓十名豆三,号双月,他原来是新任知县,前来私访,被孔二爷看破,把此人捆上,送至西院之内,八庄主趁七庄主不在家,他拿鬼头刀去结果他的性命,你要找八庄主到西院去吧。”李忠是李七侯的管家,为人忠厚,一听书童此话,吓得面色改变,说:“不好了,要惹下灭门之祸。”手执灯笼来至西院一瞧,李八侯坐在当中桌子上,两旁家人十数名,各执钢刀,地下捆着一人。李忠说:“八爷,今有三河县典史刘老爷前来拜访!”李八侯心中一想:“无故黑夜之间来此何干?莫非有人走漏消息,其中必有情节。”想罢,说:“李忠,你出去说我偶然受了风寒,头疼不能会客。”李忠说:“八庄主爷,不可这样说法,这位刘老爷与七庄主、八庄主全有往来,今天不是渴定是饿,不然走乏了,来此歇歇,与你老人家交好,才来至此。八爷要不见他,一则伤和气,二则说八爷有病,这谎更不能啦!刘老爷必要亲身探视。依我之见,不可伤了和气,还是见他才好,不知庄主意下如何?”李八侯本是无主意之人,一听李忠说得有理,便吩咐说:“既如此说法,孩子们,给我把狗官乱刀分尸,然后前厅会客不迟。”众家人不敢违主人之命,各执钢刀,竟扑彭公而来。不知彭公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回 恶霸被擒入虎穴 清官遇救出龙潭
话说彭公被八侯困在院内,吩咐家人把他乱刀分尸。李忠说:“且慢!依奴才之见,先把他送入上房,先会客然后再办此事不迟,不知八爷意下如何?”李八侯是个无主意之人,他也有些害怕,听李忠之言,说:“也是的,先把狗官锁在上房屋内,你等看守,我到前厅会客,少时再作道理。”说罢,带孔亮、李忠来至前厅,说:“李忠,你去请刘老爷来,我在这里恭候。”李忠答应,去不多时,由外边引刘老爷进来,带了七八名跟役人等来至前厅。八侯连忙站起身说:“不知刘老爷驾到,未曾远迎。”刘正卿说:“今黑夜前来,惊动惊动!因我巡查天晚,还有一件要紧之事,新任知县到任不久,前去私访,至今不知下落,我特意带人前来寻找,不知庄主可听见耳风无有?”李八侯一听此言,心中暗想:“不好了,必是有人到县衙送了信,知道知县在我家内。”不由得变了颜色,少时不语。
刘老爷乃是个精明强干之员,看李八侯这等模样,就带笑说:“八庄主,你为何这等模样?”李八侯愣了多时,听刘老爷问他,方才答言:“你要问我因何这等模样,也是有几件心事不能说,正应那古人两句话来: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方才说新任知县到任,不久出来私访,不知因何事故?”
刘老爷说:“我也不知道为何事,就是我寻找县主,也有些耳风。”李八侯听这句话,吓得颜色改变,心想:“杀官如同造反,刘正卿带人也不多,莫若我一不做二不休,将他一并杀死,可免后患。”想到这里,贼胆往上壮,二目一瞪。刘老爷早看破情节,在那跟人耳边说了几句。那家人转身迈步,如飞地去了。
李八侯说:“孔亮,你去把我的家人,全给我叫齐了,各暗带兵刃,然后听吩咐。”他把眼一瞪,说:“刘正卿,你不是找知县,你今日前来送死,想走万不能!”刘正卿一听,正待开言,忽听外面一片声喧,家人来报说:“今有常把总带官兵把宅门围了!”李八侯情知不好,手提鬼头刀说:“刘正卿,敢在李八爷跟前来讨死!”抡刀直奔刘正卿。外面一片声喧,无数官兵人役进来,先把李八侯围住说:“李八侯,你要造反,竟敢杀官!”刘正卿说:“各官兵人等过来,把李八侯拿住,各处搜寻。
也把孔亮拿住了!“众家人跪下说:”此事与吾等无干,都是我家八庄主一人所作。“常老爷说:”知县老爷在哪里?快些实说,饶你等不死。“众家人说:”我家八庄主把他捆在北上房之内,我们去请出来就是了。“常老爷一听,这才放心,说:”快去请来见我!“众家人到西院北上房,先把彭公放开。众家人跪下磕头说:”老爷,这段事都是我家八庄主所为,与小人无干,求老爷饶命吧!“彭公定一定神说:”你们起来。是什么人叫你等放开我呢?“众家人说:”是三河县右堂刘大老爷同常把总前来,把我家八庄主拿住,叫我等来请老爷。“彭公说:”你们起来,把我领到外面去见他。
众家人引彭公来至外书房,与常、刘二人见礼毕。常、刘二人说:“寅兄受惊了。”彭公说:“身入险地,遇此恶人,若非二位兄台前来,吾命休矣!”常老爷与典史刘老爷说:“彭寅兄,你为地面之事,受此大惊,访查土棍,遭此颠沛,幸而神佛保护,我等得信前来,将恶人拿住,乃是国家之洪福也!”
彭公说:“小弟一时失于算计,为访土棍,受他人之害,多蒙二位兄台调兵前来,赖全活命。还望二公把贼党一并剿除,剪草除根,方为万全之计。”刘老爷说:“先把孔亮拿上来,拷问于他。”两旁边家人早把灯笼点上,照耀如同白昼。官兵衙役,两旁排班站立。吩咐:“把孔亮带上来!”官兵把孔亮拉至台阶以下,说:“跪下!”孔亮战战兢兢跪倒在地,说:“求大老爷饶命,此事与小人无干,全是我家庄主之过。”彭公说:“我不问你别的,你等都是大清朝子民,不思报国家水土之恩,你等连本县大老爷还要杀呢,何况他人乎!我问你,敢杀职官,出于何人主意?”孔亮说:“实是小的主人一人的主意,我并不知情。”旁有李忠说:“求老爷开恩,我家八庄主所为,都是孔亮一人唆使。”刘老爷说:“你起来去吧!”彭公说:“孔亮,我知道不动刑你不肯实说,待把你带到衙门内再问。”吩咐人役备马伺候。彭公说:“请常、刘二位一同上马而行。”官兵手执灯笼引路,后面三河县捕头马清、杜明押解着李八侯与孔亮,直奔三河县而来。
彭公在马上抬头一看,满天星斗,并无月色。思想白日之时,胆战心惊,不由长叹一声,暗说:“初到任不久,遭此大险!上赖国家洪福,下算自己命不该绝。我自此以后,总要为国尽忠,与民除害,再也不敢疏忽。今天拿住这个恶棍,以净地面。”正想之际,离县城不远,天色已亮。众人进了城,刘、常老爷各回本署。彭公到衙门,换上官服,吃了几杯茶,传伺候升堂。三班人役喊声堂威,带上李八侯来。有分教:忠臣义士得相逢,豪杰英雄皆聚首。
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回 讲大义恩收好汉 为民情二次私行
却说彭公吩咐差人:把李八侯带上堂来!三班人等答应,即将贼人带至公堂。彭公在当中坐定,三班人役站在两旁。李八侯一见,说:“你把李八太爷带在此处,该杀该剐,罪在当行,不可叫你庄主爷生气。”彭公闻言说:“三班人役,你们可听见了,这恶棍目无官长,咆哮公堂,这还了得。见本县他还这样,大概他素日欺天可知。”彭公说:“李八侯,你老爷才到任,也不知你这等可恶。我私访你家中,你竟敢杀官。不是官兵去救,本县死在你匹夫之手。你把所作的恶事说明白,省得本县动刑拷问!”李八侯说:“贼官,你八庄主没有什么口供,又何必多问哪!”彭公说:“我问你,我假扮相面之人,你为何要杀我?快些给我说!”李八侯说:“我瞧你不是好人,我要杀你。”彭公说:“你这奴才,我不打你,也不知本县的厉害。来人,将他拉下重打,不许留情!倘若徇私,我连你等一齐重办。”
皂役一听,大家都惧怕这位新任的老爷,不敢留情,将李八侯按捺在地,抡起大板,打了四十板子。打完了,彭公又问说:“奴才,你还不快说吗!”那李八侯本来没有受过官刑,家中富生富长,今天这一顿板子,打得个皮开肉裂,鲜血直流,无可奈何!听见彭公又问他,他咳了一声,说:“你不必问了。我已被你访明白了,又何必多问!”彭公又叫把家人孔亮带上来,说:“你这奴才可恶,引诱你家主人鱼肉乡里,欺压良善。
从实说来,以免皮肉受苦。“孔亮见问,口称:”老爷,我家主人所为之事,奴才虽然知道,也是不敢管哪,求老爷明鉴!“
彭公见那孔亮,就知道他是一个奸猾小人,又见他口齿伶俐,彭公今日在他庄中,他也很做了些威诈。此时,彭公一团正气,真是令人可怕,那奴才战战兢兢地说:“求老爷饶命吧!”彭公说:“先把这奴才给我打四十大板,再问不迟。”众衙役把他拉下去,重打了一顿。
正要带李八侯,再行审问,天色已亮,鸡鸣三唱,红日东升。外面有人禀报说:“禀老爷,外面来了一个白马李七侯,要见老爷,现在外面。”彭公闻言,心内暗想:“李七侯是京东一带有名的响马,兄弟被拿,他既来此处,恐怕有些不好?”
正想之间,彭公故意问三班书差人役,说:“这李七侯是何等人物,你等可知详细么?”书班刘祥带笑说:“大老爷要问此人,是此处有名的。他在本地并无一案是他作的,三河县境内,他还管得没有窃盗案子。今天他前来,必是为他兄弟的事情。
老爷见与不见,在两可之间。“彭公一闻书差之言,先把那三班头役杜雄唤至面前说:”你出去给我把那李七侯叫进来,我当堂问他。“杜雄到外边来,说:”七太爷在哪里?“
书中交代:李七侯因在氵里江寺庙会上,与武家疃的飞天豹武七鞑子和众绿林英雄大家聚会,逛了一天庙,众宾朋中有武文华、左青龙、左白脸、武七鞑子等已各自回家。李七侯带那些知己朋友,内有金眼魔王刘治、花面太岁李通、白脸狼冯豹、小太岁杜清、小军师冯泰、双刀将李龙、蓝面鬼刘玉、赤发瘟神葛雄,都是白马李七侯的好友,一同跟他回大道李新庄。来至庄中,天已大亮。方一进门,那些家人说:“七太爷,了不
得了!我家八庄主夜内被三河县的典史与把总带官兵把那孔亮全都押去,至今不见回信。我等正要到氵里江寺去请七太爷,不想你老人家回来了很好。“李七侯一听家人所说,吃一大惊,口中不语,心中想道:”我八弟素日不法,今日为何被他人锁去,真乃怪事。“随带大众来至客厅之内。众绿林英雄听李八侯被三河县拿去,一个个心中有气,说:”李寨主,你我兄弟在此地并未作过案件,狗官焉敢这样大胆!依我之见,咱们大家去杀上县衙,将八弟抢来,再把那狗官杀死!咱们远走高飞就是了!“李七侯说:”众位且慢,我先问问家人,是因何故?“
遂叫家人李忠说:“你八庄主因何被人拿去?”李忠说:“因新来了一位知县,姓彭名朋,方才到任,即行私访。他扮作相面先生来到咱家,被八庄主看破,把他捆上要杀他,被人走漏了消息,刘典史与常把总夜内带领官兵人役,来至咱们庄中把知县救出去了,八庄主拿住了,连孔亮也拿去啦!我等正在着急之际,七庄主来了。”李七侯一听此言,心中暗想:“论理这是我兄弟的不是。”那一边白脸狼冯豹说:“七哥,你不必说了,我们等到晚上一同至县衙,杀了狗官,救出八弟来就是了。”
那边一班群雄说道:“冯贤弟之言有理。”李七侯总算是个盖世英雄,一则想是自己兄弟任意妄为,二则想这一个知县必是清官,我到那里见机而作。想罢,说:“众位兄长跟我来,咱们大家不可粗鲁,暂时见机而作。”说罢,大家一同出了客厅,来到村头,吩咐家人备马出庄,直奔三河县来。霎时间,即到三河县城内,大众来到衙前。李七侯是本县一个豪杰,三班六房,无有不认识的。那李七侯一到衙门,大家齐说:“七太爷来了吗?”李七侯说:“劳你驾回禀老爷,就说我来禀见,有要紧的事。”那值班人回禀进去,彭公就派杜雄出来,见李七侯请了安,说:“七太爷,你老人家好哇?我家老爷有请。”李
七侯说:“众位,大家等候就是了!”这李七侯一见县主,有分教:英雄得步青云路,忠良大开礼贤门。
不知李壮士他见彭公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回 李七侯替弟领罪 左青龙作恶害人
话说杜雄把李七侯领到公堂,说:“李七侯告进!”两旁人役喊:“哦!”李七侯心内说:“杜雄见我甚讲情面,喊嚷告进,其中定有缘故。”来至大堂,说:“大老爷在上,我李七侯叩头。”彭公一见,知是在氵里江寺吓退张宏的,说:“你这厮真正大胆,纵使你兄弟行凶作恶,任意妄为,今天你来此,应该怎样?”李七侯说:“我求老爷恩施格外,把我兄弟开放,我情愿替弟领罪,不知老爷尊意如何?”彭公知李七侯是个仗义疏财之人,可以恩收此人,留在此地捉拿强盗。想罢,说:“李七侯,这一件事你知道不知道?”李七侯说:“总是小人管教不严,以致吾弟作此逆理之事,小人情愿认罪。”彭公说:“国家定鼎以来,一人犯法,罪及一人,律有定章。本县久闻你是一个响马,家中窝藏盗寇,今天倚仗你那些为非作恶之人,前来扰乱我的公事,对也不对?”李七侯说:“老爷既知道小的在本县并无一案,再者老爷可以查查底卷,把老爷贵差唤来问问。小人唯知剪恶安良,与民除害,专杀霸道土豪。小的兄弟无知,唯求老爷念愚民无知,治罪于小人就是了。”彭公说:“你既是明白人,也该知道天理昭彰,报应不爽。大丈夫生在世上,总要扬名显亲,方是立身之本。你今天前来,本县看你
相貌非俗,我有几句话告诉你,你要是真正英雄,本县要收你做个头役,跟我当差,不知你意下如何?“李七侯一闻此言,心中倒为了难啦!有心不应允,又怕救不出兄弟来;有心应允,又怕得罪了那些绿林中好友。想罢,往上挪了一步,说:”蒙老爷施恩,抬举小人,焉敢违抗;无奈家中私事无人办理,小人暂且告辞。过日禀明老爷,可以效力。“彭公说:”我今看你份上,来人,把李八侯给我重打八十!“皂役答应说:”是!“
把李八侯拉下去,打了八十大板,带上来跪下叩头。彭公说:“我暂且饶你,此你知非改过,那还可免,倘再犯在本县之手,我定重重办你。李七侯,你将兄弟带回,必要严加管教。”李八侯连声求恕,那家人孔亮还在一旁跪着。李七侯给彭公叩头说:“谢过老爷,还求老爷把孔亮放回。”彭公说:“李七侯,你还要替你那奴才求恕。你想,你兄弟所为的事,皆是这奴才所使,我今要办他,以免他再生是非。”七侯知道孔亮素日有些过恶,他兄弟是他引诱坏了。遂叫八侯与他一起给彭公谢了恩,二人出衙门,与绿林英雄相见。那金眼魔王刘治说:“二位庄主,如今怎么样了?”那李七侯把在公堂的情形,细说了一遍,然后回家。彭公把孔亮重责了一顿,命取一面二十多斤重的枷来,枷号三个月后,再行开放。
彭公退堂,来至书房,彭兴儿说:“老爷洗洗脸用饭吧。”
彭公点头。说:“预备了。”用饭已毕,自己斜身安歇。天有过午醒来,彭兴儿送过茶来,吃茶已毕,传升堂伺候。三班六房把册子呈上,点了名,又把前任未结的案子三十余件看完底卷。吩咐人役,明日把未结之案内的人,一概带到候审。吩咐已毕,退公堂自己办事。凡一切刑名师爷、钱谷师爷、教读师爷、书启师爷、稿案知帖,各等皆无。除去兴儿之外,就是三班六房,连厨子也皆是前任的。彭公为人,除俸息养廉之外,
毫无沾染。到任十数天,大小断了七十余件,政声传扬,三河境内无不感德。
一日清早升堂问案,忽听外面一片声喧,大叫申冤,求老爷救命。那些门役还要阻挡,彭公吩咐把喊冤之人带上来。值班差役答应,带上来有七八人,俱是乡民气象,老少不一。头前那个年有五旬开外,身穿蓝布裤褂,白袜青鞋,五官端正,泪眼愁眉,口呼:“老爷救命,小的冤枉死哉!”彭公说:“你叫什么?哪里居住?有冤枉趁此说来。”那老者脸带泪痕说:“小的姓张名永德,自幼务农为业,拙妻故去,唯生一子一女,吾子名叫张玉,年二十岁,小女凤儿,中方十七岁,小儿未曾娶妻,女儿亦未受聘,住夏店村东头。那日村中唱戏,女儿前去看戏,于四月二十八日,被那夏店街上有名的光棍硬把小女抢去。他姓左名奎,外号人称他左青龙,他叔叔是裕亲王府的皇粮庄头,他又当本街牙行斗头,手下有些打手。吾儿张玉找到他家,他把我儿乱打一顿,小女也不知死活,吾儿受伤甚重,特意前来鸣冤,求老爷恩施格外,给小人寻找女儿,全家感德。”彭公说:“是了,你们那些人又是为什么,可有呈子?”内中有一人说:“我们告的都是左青龙,均有呈状在此。”
遂举状呈上。差人接来,递给老爷一看:头一张具呈人余顺,系三河县夏店小东庄民人。
为势棍欺人,吓诈乡愚事:窃夏店斗行经纪左奎,匪号人称左青龙,倚仗伊叔左庄头欺压乡民。前于四月初九日,在夏店街买麦子八十石,玉米三十石,该银五百二十两,伊全不给价。亲向伊讨,伊带同余党十余人,内有孙二拐子、何瞪眼、贾有理等,反说顺讹诈,手执木棍铁尺,打成周身二十余处重伤。先经前任老爷验明,至今未曾传伊到案。因此斗胆冒犯天威,唯求恩准,传伊到案,以凭
公断为感。
彭公看罢,又看第二张呈子,也是左青龙霸占房产,还有合谋勾串,私捏假字,欺压孀妇,鸡奸幼童,侵占地亩,私立公堂,拷打良民,威逼强婚等事。彭公看罢,心想此事关系重大,真假难知,若真是恶霸,前任为何没有一张底状告他?也许是一家饱暖千家怨,借贷不周,大家告他。我必须要眼见是实,耳听是虚。想罢,说:“你等下去,三日后听批。”众黎民下去,彭公退了堂,来到书房,更换衣服,又要前去私访。彭公这一去,有分教:彭县令办几件奇异公案,魏保英移尸身以假弄真。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回 因小事误伤人命 为验尸又遇新闻
话说彭公退堂,叫兴儿到外面拿了几件衣服,扮作文雅先生模样,自己出去,腰中摸出一块银子,换了零钱,雇了一匹驴儿,直奔夏店而来。时逢端午节后,正值炎热的天气,野外麦苗一色新鲜,天气清明,绿树荫浓。初夏之际,农夫耘田于垄亩之中,行人来往于阳关之上,大半多是为名为利,苦受奔忙。彭公在驴上,望见夏店不远。忽见前面一伙围绕,来至近前,见里面有一个赶脚的人,年约四十以外,身穿旧蓝布中衣,破小汗褂,光着脚,足登两只旧鞋,脸上污泥不少,短眉圆眼黄胡子。旁边站着一人,年在三旬以外,白净面皮,身穿蓝夏布大褂,蓝布中衣,白袜青鞋,长眉大眼,口中直嚷说:“你这个东西太不讲理。我且问你,我说的明白,你今又赖我,你们这个地方太欺生了。”那穿汗褂之人说:“不必多话,我先打你!”说着抡拳就打。那个人说:“我先不与你动手,你真打我,我也要打你了。”众人过去问是为什么?那白脸的少年说:“我住三河县城内,姓曹名二,在京都后门内北城根开安乐堂杂货店。因家中有八旬老母,还有一个兄弟,昨日给我捎上一封信,说我母亲死了。我急去买了几件衣服,天已亮了。我出城到了齐化门,雇了一匹驴儿到了通州,连饭都不吃,闻我母一死,
母子连心,自己恨不能肋生双翅,飞到家中。到了夏店,我又雇了一匹驴,我与他说明白的二百文,我就骑上。走了不远,他说我走得快了,时逢酷暑,天气太热,并说他跟不上,他不驮啦,拉住驴叫我下来,我就下来,也没有闲工夫与他生气。
我想骑了有一里路,我就给他五十个钱。他非二百钱不成,如不给他,不许我走,因此争斗,众位知道了。“彭公在驴上听见,下了驴,对赶脚的人说:”你这个赶脚之人,为什么不知好歹。“那赶脚的不听别人劝,过去照骑驴的又是一拳。那曹二举拳相迎,方一举拳,把那赶脚的立时打死,吓得曹二面目改色。众人见是人命,皆往旁边一闪。少时过来两个官人说:”谁把他打死的,那一个吧?“看热闹之人用手一指说:”他就是。“官人说:”去把锁子拿来,把曹二锁上,再作道理。“
少时间来了几个人,乡约、地方、保甲等一齐同来,大家说:“去人拿一个筐来,把他罩上,派一个人看守。”少时间又来了些看热闹之人。有地方姓孙名亮的说:“小伙计魏保英看守死尸吧,我等先把他送到衙门去报案,人命关天,非同小可!”
言罢,拉着曹二,直奔三河县去了。
彭公看罢,心中说:“这厮真正该当倒运,一抡拳就把人打死,真奇怪,人之寿限,自有定数。”想罢,转身进了夏店街。但见人烟稠密,铺户甚多,路南路北,各行买卖甚是兴隆。
正走之间,见路北有一座酒馆,里面甚是洁净。彭公进内落座。
跑堂的过来说:“来了,您老人家要什么吃的?”彭公说:“给我要两碟菜、两壶酒吃。”跑堂的下去不多时,酒菜摆上。彭公问堂倌说:“我问你一个人,你可知道吗?”跑堂的说:“您老人家说吧,有名便知,无名不晓。且先问先生,是哪一个?”
彭公说:“在下问你那粮行经纪左青龙左奎。”小二把舌头一伸说:“您老人家要说别人不知,要问左奎,可是无人不晓。您
老人家贵姓啊?“彭公说:”我姓十,要在此处买些杂粮。“跑堂的说:”要买杂粮,如认识左爷,那就好说。我们这夏店街上粮价,是左大爷定的,不怕值十两银子,他说五两,别人不敢不卖,很少有的脾气。“彭公说:”我问你,那左青龙是在哪里住啊?“小二说:”今天不在此,每逢三、六、九集场,他才来啊!“彭公想道:”今天白来,莫若我回去,办了那人命案,再访左青龙也不为晚。“想罢,吃了几杯酒,会了钱,自己回了衙门。
天色已晚,到了后院叩门。家人兴儿正在忆念之际,忽听外面叩门,慌忙出去,开了后门,用灯笼一照,原来是老爷回来了。彭公进了后院门,就把门儿关上,一直到书房内落座。
兴儿过来请安,说:“老爷用了饭没有?”彭公说:“用了。今日有什么公文案件没有?”兴儿说:“有两件文书,内中有夏店地方孙亮呈报殴伤人命一案,带到凶手曹二,系本县城内人。”
彭公听说,喝了几杯茶,吩咐值班的伺候升堂,换了官服,坐了大堂。两旁灯光照耀如同白昼。彭公吩咐:“带那夏店地方呈报殴伤人命一案,当堂听审。”值日头役人等答应,从下边将人犯带上来。那曹二跪下说:“老爷在上,小人曹二给老爷磕头。”彭公留神细看,那凶手正是方才打架之人,随问道:“你叫曹二?”曹二答应说:“是。”彭公说:“你为什么打死人?被害之人是哪里人氏?你要一一的从实说来。”那曹二照着方才的实情说了一遍。彭公听了,叫人带了下去,吩咐看押。
又办了几件衙门中的公事,退堂安歇。次日天明,彭公用完了早饭,带领刑房人等,一同去夏店验尸。这一去,有分教:尸场之中,出一件新闻怪事;三河县内,添几件异案奇闻。
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回 验尸场又遇奇案 拷贼徒巧得真情
且说彭公带同刑仵人等,出三河县城,人马轿夫直奔夏店而来。到了尸场,地方、保甲人等前来迎接老爷。轿夫打杵,彭公下轿一看:早有人把尸棚搭好,当中摆的是公案桌儿,上边有文房四宝。看罢,进了尸棚落座,吩咐人去把那被伤身死之人验明,禀我知道。刑房书班杜光,带同仵作刘荣,先把尸身验明,然后跪在公案前说:“请老爷过目,被害人周身伤四十四处,致命七处。”彭公一听,心内不悦,暗想昨天本县目睹,看见曹二拳回气断,打死赶脚之人,为何又有伤痕四十余处?即站起身来,到了尸身前一着,见遍身血迹,难辨面目,复又返身落座,说:“曹二,你到底为何把他打死的?”曹二说:“小人是为雇驴,与他口角相争,一拳把他打死。要说四十多处伤痕,这话就不对了。”彭公说:“曹二,你过去看看再说。”有人带他到了死尸旁一看,曹二心中一愣,细看那死尸,是十八九岁的一个后生,面目倒也白净,被血所污,也看不出五官来,身穿蓝绸子褂裤,上面尽是血,浑身伤痕不少。看罢回来,跪在彭公座前说:“大老爷,小人冤枉了!昨日我打死的是四十多岁的男子,身穿破衣;今日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孩童,周身伤痕甚多,不知被何人打死?”彭公一闻此言,心中一想,
说:“我昨天也是目瞧眼见的事,看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人,为何今日不是的了?其中定有缘故。”想罢,又到那死尸旁边,仔细一看,并不是昨天被打之人,其中必有别情。看罢归座说:“把本地官人带过来!”旁边人答应,带上—人跪倒,口称:“老爷,杜亮叩头。”彭公说:“你是此地的地方?”杜亮说:“小人充当此地的地方。”彭公说:“我且问你,昨天曹二打死驴夫,是你看尸?”杜亮说:“不是。”彭公说:“不是你是谁?”
杜亮说:“只因小人解送凶手报案,此处留下小人的伙计魏保英看尸。”
彭公吩咐:“带魏保英上来,我问他就是了。”杜亮答应,就站起身来叫魏保英。少时有人答应,进了席棚,来到公案之前,跪下叩头。彭公往下一看,说:“你抬起头来。”魏保英一抬头,彭公看他年有二十八九岁,面皮微青,并无一点血色,黄眉毛三角眼,一脸的横肉,高鼻薄片嘴,身穿毛蓝布半截褂、紫花布袜子、青布鞋,跪倒口称:“老爷在上,小人魏保英叩头。”彭公说:“魏保英,你今年多大岁数,当差几年?”魏保英说:“小人二十九岁,自幼在公门当差。我父亲外号叫魏不活,也在此处当过保甲,已然死了。我跟着杜头儿当此差使。”
彭公说:“你一人看守,可还有别人?”魏保英说:“就是小人自己,并无别人。”彭公说:“既无别人,我且问你,夜内尸身为何改换?”魏保英说:“小人看守,并未睡觉,焉有改换之理。”彭公微微地一笑,说:“你这该死的奴才,好生大胆,一夜之间,竟会移尸改换,还不从实招来!”魏保英说:“小人并无别的缘故,求老爷恩典吧!”彭公说:“抄手问事,万不肯应,来人,给我拿下去掌嘴!”皂役人等拉下,打了四十嘴巴,又打了四十大板。魏保英说:“老爷就是打死小的,也没有口供,求老爷恩典吧!”彭公说:“我已知道你这厮不是好人,要不实
说,我把你活活打死!来人,再给我打。“差役人等又拉下打了一顿,魏保英受刑不过,说:”求老爷不必多问,我招就是了。“彭公吩咐:”把他给我带上来!“那魏保英叩头说:”老爷容禀,只因昨日奉我们头目差使,着我看死尸。我吃了晚饭,喝了四两酒,自己在那死尸旁睡去。天有二鼓,一阵凉风透骨,吹得我毛骨悚然。起来一看,满天星斗,并无月色,又无一个人与我作伴,定一定神,见那死尸一旁,灯笼发昏,我去夹了一夹烛花儿,方才要睡,又起了一阵旋风,刮得甚是可怕,围着我绕了一回。我再看不见旋风了,因此我才把脸一蒙,睡至天色大亮。我这里又叫了几个伙计搭尸棚,伺候老爷验尸。此话是实,并无别的缘故,求老爷详查,不必责打小的。“彭公听魏保英伶牙俐齿,如此遮盖,吩咐:”来人!“两边三班人役一声答应。彭公喝道:”把那魏保英给我活活的打死就是!“那皂隶答应,把魏保英拉下去,拉倒在地,举起板子往下就打,打了有二十板子,魏保英受刑不过,说:”罢了,我招了吧!
老爷不必打了,我说就是了。“彭公说:”我把你这刁猾的奴才,既然你说,吩咐人放下他来,你就给我说吧!“那魏保英眼含痛泪,说出这件事来。有分教:说出这事惊天地,追破机关泣鬼神。
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回 魏保英吐露真情 彭友仁私访恶霸
话说彭公审问那移尸调换的看尸官人,严刑拷问,魏保英才讲出真情实话,说:“求老爷开恩,小人昨夜看守那被伤身死的尸身,内有三更时候,陡来凉风一阵,将小的吹醒,过去一瞧,并不见那殴死的尸身。我想,要是天明没有尸身,老爷前来相验,岂不责打小人。我忽然想起乱葬岗之内,有新埋的死尸一个,我即起意把那尸身移至此处,以图顶替,以免老爷责打。小人故作此事,求老爷恩施格外,这确是真情。”彭公说:“我且问你,那一个死尸,你怎么知道埋在那里,快些说来!”魏保英说:“求太爷施恩,要说那一个死尸,皆因小的贪杯误事。那一天是五月初九日晚上,小的在后街小酒店内赌钱,输了有四十二吊钱,正在着急之际,外边来了一个人,叫小的名字说:”魏保英跟我来!‘小的一瞧,认得是醉鬼张淘气。我问他:“张二哥作什么?’他拉我到了无人之处,叫我帮埋一个人。我跟他到了左青龙花园子内,他说:”魏二兄弟,我告诉你吧!眼下我奉左青龙左太爷之命,在花园之内有一个死尸,给我八两银子,叫我把他移出去,我想叫你帮我,给你三两银子。‘小人依他说,也是一时见财起意。我跟他进了花园,到了后厅内,见那些管家、更夫,都在那里守着。我二人领了银
子,把尸身抬出花园,就埋在那乱葬岗中。昨夜才把尸身移出,以作顶替,这是真情实话,并无一点虚假。“彭公一听此言,心中就知又是一条人命,再往下问魏保英:”我且问你一件事情,昨天曹二打死那不知名姓的驴夫,他的尸身在哪里,你要从实招来。“魏保英说:”求大老爷开恩吧,小人实不知内中有甚缘故,我也不知那被伤身死之尸为何作怪,害得我实在好苦。“
正说之间,那边有人说:“老爷开恩吧,把那雇驴的放了,小的并没死,把驴给我吧!”彭公一瞧,吃了一吓,正是那被殴身死之人,不由得一阵面目失色,说:“你是什么人?快些说来,免得本县动刑。你来见本县是何缘故?”那人说:“小的是燕郊人氏,姓吕名禄,家业凋零,有老母在堂,七十余岁,别无生业,唯有赶脚为生。只因昨天由夏店允了一个生意,驮到三河县,骑驴的人姓曹名二,我二人口角相争,一时性急,忍耐不住,二人打了起来,小人身受一掌之伤,把我打死。天有三更时分,我苏醒过来,身上有席盖着,旁边有一个灯笼,又躺着一个人在那里。我就明白了,知道我死了。后又看看驴也没有了,我知是打我之人必定遭了官司了。我不叫那看守之人,怕的是夜静更深,把他吓死。我又肚中饥饿,想回家吃饭,等到老爷验尸之时,我好前来认驴。才来尸场之内,见老爷在此,又有一个尸身,其中定有缘故,我就不敢前来回话。方才见那魏保英已把真情吐露,我才敢前来,求老爷恩施格外,把曹二放了,把我的驴给我吧,我好赶脚去,养活我家老娘。”
彭公一听吕禄之言,想他与曹二俱是小本经营,若不体谅他们,岂不招怨于人。想罢,说:“吕禄,我把你的驴给你,你的事就完了。”吩咐地方官人把那驴给吕禄牵来,当堂完案具结。
地方听老爷吩咐,说:“来人,昨日那匹驴,你们拴在哪里?”
小伙计邹文说:“拴在那丁家店内,我去拉了来。”去不多时,
把那驴拉来,交给吕禄,连曹二一同释放。
彭公又说:“魏保英,你带领我的官人,把那醉鬼张二给我带来,候我细细审问。”那些官人,随同魏保英去了。片时回来,禀明老爷说:“并无有醉鬼张二的下落。”彭公又吩咐乡人:“你等可有认识这死尸的吗?”那些官人皆说不知。彭公说:“你们看热闹的人,如有认得此尸者,自当前来认他,本县并不加罪你等。”说罢,那些瞧热闹之人,男男女女,拥挤不开。彭公又派官人照样传说:“尔等瞧热闹之人,如有认得此尸,不必害怕,只管前来说明来历就是。”那些乡人,个个往前细看那尸,并不朽烂,心中想道:“这个俏后生,也不知是谁家的儿,生成花容月貌,白净面皮,看来年岁在十七八之间,不知哪里恶人害的?可怜身带重伤,遭此不幸,并无有亲人代他鸣冤。”那众百姓你说我说,声音一片。忽听那面大叫一声说:“冤枉哪!”有分教:阳世奸雄,伤天害理皆由你;阴司地府,古往今来放过谁。
要知彭公提那左青龙的事,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 赵永珍尸场鸣冤 彭县令邀请义士
话说彭公那日审问魏保英移尸之案,忽听有人喊冤:“求大老爷替小的报仇。”彭公举目一看,见那人年约六十有余,身穿月白布褂裤,白布袜青鞋,面皮微黄,两道重眉,一双大眼,准头端正,沿口黑胡须,跪至案桌前说:“老爷在上,小人冤枉!”彭公说:“你有何冤事,趁此实说。”那老儿说:“小人姓赵名永珍,在夏店街上东头居住,务农为业。小的有一男一女,连我夫妇四口人。我儿十八岁,在学房读书,我女儿二十岁,尚未聘人。我儿赵景芳常在学房内住,本月十三日那一夜没有回家,到第二日也未曾回家,小人各处去找,并不知下落。今天见老爷在这里验尸,那正是我儿子赵景芳,不知被何人所害,甚是可怜!小人斗胆冒犯虎威,叩求老爷恩施格外,替小人拿获凶手,报仇雪恨!”彭公说:“你起来把你儿的尸身领去,暂且停放一边,候本县拿获凶手,替你报仇就是!”赵永珍领尸身下去。彭公说:“马清、杜明,急速锁拿胡铁钉到县听审。”二役答应下去。彭公带魏保英回三河县,将他收监,然后拿醉鬼张二。
彭公到了衙门,进了内宅,兴儿伺候老爷吃了饭,天色已晚。到了次日,天明起来,早饭已毕,传三班人役,伺候升堂。
马清、杜明说:“胡铁钉不在左府之上,并无这个人。”彭公一想:“左奎乃是此处一个财主,有几张呈状都是告他。我前次去夏店私访,路遇赶脚之案。这一件事,必须要亲身前往,又怕那夏店街中,有人认识于我。”想罢,就叫三班捕头杜雄。
杜雄上堂,给老爷请安。彭公说:“杜雄,你去到大道李新庄,把白马李七侯请来。”杜雄答应说:“是。”自己下堂叫伙计们备马,转身上马出城,直奔大道李新庄来。到了庄头下马,来至李宅门首。杜雄一瞧,家人李忠正在那门外站立。杜雄说:“李爷,烦你通禀,有三河县内杜雄来给七太爷请安问候,现有话说。”李忠说:“是。你在这里坐下,我去到里边回禀一声。”说着转身走入院内,来至书房,见李七侯抱着自己的儿子,名唤李云,年方三岁,生得方面大耳,五官端正。
原来李七侯自把他胞弟八侯带至家中,细劝一回,又指教他半日,他也回想过来,自己悔过,从此闭门度日思过,永不敢再作非理之事。那绿林中友人,有金眼魔王刘治、花面太岁李通、白眼狼冯豹、小太岁杜清、小军师冯秦、双刀将李龙、蓝面鬼刘玉、赤发瘟神葛雄这八个人,要往山海关去逛一趟。
李七侯一想,绿林中哪有寿活八十岁的?虽说是偷富济贫,行侠仗义,总有损处。我从此闭门谢客,永不见人。这一日在书房抱着李云,见家人李忠进来回话,说:“外面有三河县捕头杜雄前来请安。”李七侯说:“请进来。”那家人出去,把杜雄请到书房。李七侯站起来说:“杜贤弟少见哪!”杜雄请了安,说:“七太爷,我今奉老爷的谕,叫我请你老人家到衙门,有要事相求。”李七侯说:“县太爷今天叫你来叫我,他乃父母官,我应当前往,无奈有家务缠绕,不能分身,烦你回去说,我实不能遵命。”杜雄说:“七太爷不去,怕老爷还差人来请你,莫若一同前往。”李七侯说:“你在此吃完了饭回去,我实不能一
同前往。“杜雄见李七侯真不能去,吃饭已毕,告辞回衙而去,禀明老爷。彭公说:”你拿我的名片,再去请他。你就说本县公事在身,不能前往。“杜雄拿了名片,又去到那大道李新庄,才把那李七侯请来。七侯说:”老爷在上,小人有礼。不知老爷呼唤,有何面谕?“彭公说:”夏店有个左奎,外号人称左青龙,此人名气何如?“李七侯沉吟不已,暗思这一段事情:”叫我如何设法?左青龙乃是一个无知之人,我要不看他的叔父,早把他管教一番。今日县太爷访问他的行为,其中定有缘故。“想罢,说:”老爷要问那左青龙,乃是一个无知之人。问他有何事故?“彭公把众人告他,我私访,此时已接呈状及验尸之事,从头叙说一遍。李七侯说:”老爷要传他,费了事了,他倚仗人情势力,他是索亲王义子,无所不为。依我之意,老爷用稳妥之计,把他请来,先把那原告传到听审,然后问他。“
彭公说:“马清、杜明,你们拿着我的名片,去把那左奎给我请来。”二役答应下去,急速至夏店东后街左青龙的家门首,说:“烦你们通禀一声,就说有三河县捕头马清、杜明前来拜访这里庄主。”门上人往里边走去,左青龙正同那胎里坏胡铁钉、卢欠堂先生两个人吃酒。家人来报说:“今有三河县的捕头马清、杜明,要见庄主,不知见否?”左奎说:“请进来。”
家人出去,到了外边,把马、杜二位带进了大厅之内。马、杜一瞧,是正大厅五间,东西配房各三间,北上房之内有条案,条案前一张八仙桌子,一边一把八仙椅子。东边椅子上坐着一个人,正是左青龙,身高九尺,面如紫酱,两道环眉直立,二目圆睁,四方口,沿口黑胡须,身穿青绸绉长衫,蓝宁绸套裤,内衬蓝褂,足登白袜青云鞋,三旬以外的年岁。西边椅子上坐着一人,年约五旬以外,面皮微白,尖嘴猴腮,兔头蛇眼,身穿白夏布大褂,足登白袜青云鞋。下边椅子上,坐着一个瘦小
枯干、相貌平常的人,他就是胎里坏胡铁钉。二位班头一瞧,说:“庄主,我们奉了县太爷之命,拿名片来请您老人家。”左青龙一听马、杜二人之言,问那卢欠堂先生说:“此事我去好还是不去的好呢?”卢欠堂先生说:“还是去为上策。”胡铁钉说:“我跟去。”左奎吩咐备马,与马、杜二人吃了饭,诸事已毕,上马同二班头、胡铁钉直奔三河县来。
天有正午,进了三河县城,来至衙门以外。二役进去回禀老爷。时刻不久,只听里面说:“请!”左青龙带胡铁钉进仪门,见大堂之上,并无一人。过了大堂一瞧,吓了一跳!见彭公官服端坐正中,三班人役分站两旁,又有李七侯在此,不知是何缘故?左青龙正在狐疑之际,听得两旁书役人等呼喝之声,说:“左青龙带到!”三班人役说:“跪下!”左奎说:“彭朋,你到任未久,邀请绅士,这样的傲慢。”彭公说:“你倚仗银钱势力,欺压良善,奸淫妇女,抢掳少妇长女,霸占房产土地,鸡奸幼童,无所不为。今日来到本县面前,你尚目无官长,咆哮公堂!”
吩咐左右:“叫他给我跪下!”两旁人役一喊堂威:“跪下!”彭公一一审问左青龙,有分教:势棍恶霸,从此心惊;纯良贤士,得见天日。
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 设奇谋拿获左奎 审恶霸完案具结
彭公升了三堂,马清、杜明把左青龙带至堂前。彭公怒说:“你抢张永德之女,打坏张玉,克扣余顺的粮价,趁此实招上来!”左青龙勃然大怒,说:“彭知县,你私捏我的罪名,打算想要我的银钱,我焉能服你。”彭公说:“带上张永德,当堂对词。”差役人等答应,带上张永德跪在老爷面前说:“老爷与小人作主,那就是抢我女儿的,求老爷给我女儿报仇雪恨!”彭公说:“左奎,你可听见,还不给我实说吗?”左奎知道有人告他,说:“县老爷贪图他人银钱,与我作对。”彭公说:“胡说,拉下去给我打。”左奎大吃一惊,吓得胡铁钉战战兢兢。
两旁人役立时把那左奎按倒在地,重打四十大板,打得皮开肉绽。打完了,彭公说:“连他那跟人也给我带上来,我要细问他。”胡铁钉跪倒说:“大老爷,我不是左奎的跟人,他与我住街坊,今日他叫我跟他来,求老爷饶我吧,我家现有七旬老母亲。”彭公听胡铁钉不住地哀求,又见他长的相貌平常,说:“来人,把他给我逐出衙门外。”胡铁钉吓得屁滚尿流,竟自逃之夭夭。彭公说:“左奎,你要想不说实话,焉能逃出本县之手。我自到任,就知你的恶名素著。张永德之女,现在哪里?
余顺的银两,你吞起来了,还不从实招来!“左奎本来无有受
过官刑,倚仗银钱势力,在家结交官长,威镇一方,无人敢惹。“
今日这四十板打得他叫苦哀求说:“老爷你不必打我,我有朋友来见你就是了。”彭公说:“哪里的朋友,给我再打他四十大板。”两旁衙役人等说:“快说,你要不说,又打你了。”左奎无奈,只得把所作之事从实招来,一概承认,说:“张永德之女,现住我家花园之内;余顺的银两,我家可以赔补;赵永珍之子,酒醉以后被我鸡奸,酒醒之后,他说要告我,我就把他打死,叫醉鬼张二与魏保英抬了出去,埋在那乱葬山岗;霸占刘四的田地五十亩,我也全都承认。”代书写了招供,他画了押。彭公把余顺叫上来说:“你候本县给你追回银两。”又吩咐张永德说:“张永德,你候老爷把你女儿带来,当堂领回。”
再吩咐马清、杜明与李七侯:“你们到夏店街左奎家中,把张永德之女带来,取二百五十两纹银,传醉鬼张二、胡铁钉到案,明日听审。”三个班头领谕下去,即把左奎狱中收禁。
彭公退堂,用了夜饭,时交二鼓,方才安歇。次日天明起来,诸事已毕,吩咐升堂,三班差役人等在两旁伺候。马清、杜明、李七侯把银两呈上,说:“奉老爷的谕,现在已把张凤儿带来。张二逃走,不知去向,胡铁钉亦在昨天逃去。”彭公说:“叫张永德把他女儿领回去,余顺领银子当堂具结完案。”
又将左青龙提出来,一一对了词,画了押,彭公定了一个斩立决。方要带左青龙下去,外面进来一人,身高八尺,颈短脖粗,身穿官服,头戴官帽,面庞微黄,雄眉直立,二目圆睁,四方脸,准头端正,四方口,年约三旬以外,直上公堂,抱拳拱手,说:“老父台请了!晚生武文华有礼。”彭公一瞧,是一个举人打扮,便问道:“什么人,来此何干?”武文华说:“本县举人武文华,因为老爷拿获左奎,他乃本处的绅董,家道殷富,被人妄告。老父台并不细查,严刑取供,凌辱乡绅,吾甚不平,
特来请示。“这武文华是武家庄人氏,家中有田二百余顷。他又是一个武举人,与左奎是金兰之好。听人传说左奎被人拿进衙门,特意前来办理,要救那左青龙。彭公说:”武文华,你倚仗着是武举人,扰乱本县的公堂。左青龙身犯国法,现有对证,你岂不知王子犯法,与民同例?来人,把武文华给我逐出衙门外!“武文华说:”彭知事,你到任不久,凌辱乡绅,剥尽地皮,我要叫你坐的长久,算我无能。说着,气昂昂地下堂竟自去了。
彭公将左青龙收入狱中,定了斩立决之罪。方要退堂,忽听外面又有人喊冤。彭公吩咐带上来。当值差役们下去,把那两个喊冤人带上堂来,都是三十多岁,身穿月白布褂裤,足登白袜青鞋。东边跪的那人,五官端正,肤色微黑,面带慈善;西边跪的那个,也是三旬以外的年岁,面带良善忠厚之相。彭公看罢,说:“你二人为何喊冤,趁此实说。”东边跪的那人说:“小人姓姚名广礼,家住何村,孤身一人,跟我姑母家中度日,今年三十岁。因昨日晚上,小人在村头闲步,遇见笑话张兴走得慌忙,仿佛有什么事的样子。小人平日也与他说笑,我就说:”张二哥,你发了财就不认得人了。‘他立时站住,颜色改变,说:“姚三哥,你叫我作什么?’小人说:”你请我喝一杯酒吧!‘他拉着我到村内酒铺之中说:“咱们两个喝两壶吧!’要了酒菜,我二人喝着,我就问他说:”你从哪里来,为何老没有见你?‘笑话张兴说:“今天从香河县来,发了点财,你敢要不敢要?’说着,他从怀中摸出两封银子,放在桌子上说:”你要用,就给你一封。‘小人说:“我不敢用。’问他从哪里得来的财?他说他在和合站害了一个人,扔在井内,得了一百两纹银。小人一听吓了一跳!我说:”我不使,你拿起来吧。‘喝了两壶酒,我二人分手。小人到家,越想越不是,怕受他的连累。我今一早起来,正要进城告他,又遇见张兴慌慌忙忙要逃走的样子,我过去把他抓住说:“咱们两个到城内鸣冤去!‘就拉着他来至此处鸣冤。小人与笑话张兴素日并无仇恨,只因怕他犯事,小人有知情不举,纵贼脱逃之罪。”彭公说:“你叫何名?通报上来。”张兴说:“小人名叫张兴,孤身一人,跟我舅舅家中度日。我舅舅在京都跟官,名叫刘祥,我舅母跟前并无儿女。昨日我舅舅回家来歇工,我在他家与他买办物件,买了香河县赵廷俊的田地六十亩,定明价银四百八十两。我舅舅昨日假满,一个跟主人的人,不敢误了,连忙的进京去了。临行之时,告诉我说,定银一百两,要我舅母把银子交我送到香河县城内赵宅。他们家人说,他家主人不在家,出去拜客了。
我等到日落之时,就说:“你家主人来家时,叫他明天在家等我,我回家去了。‘走至村口,遇见那姚广礼,他与小人说笑,我外号人称笑话张兴,我听他说我发了财啦,故此戏言说,我在和合站害了一个人,扔在井内。老爷想情,我要真害人,我能对他说吗?这是小人爱开玩笑之过,故此才有今日之事。老爷如若不信,把赵廷俊传来一问便知。”
彭公见他五官慈善,言语并不荒唐,说:“杜明办文书,到香河县把赵廷俊传来,当堂听审。”正说着,从外边来了两人,乃是和合站的乡约刘升、地方李福。二人上来叩头,说:“回老爷,现今我们和合站天仙庙前,有一口井,本街人都吃那里的水。今日清早起来,有人打水,瞧见内有死尸一个,不知何人抛下去的?下役特意前来呈报老爷知道。”彭公一听此言,心想又出岔事一件。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 和合站日验双尸 彭县令智断奇案
话说那和合站的乡约刘升、地方李福来呈报说,和合站天仙庙前井内,有了死尸一个。彭公一听,正合他所问的案情,便说:“笑话张兴,你这该死的奴才,你是在哪里害的人,趁此实说,免得皮肉受苦!”张兴说:“老爷,小人冤枉哪!小人实不知情。”彭公吩咐:先将姚广礼、张兴二人看押起来;自己带刑仵人等,奔和合站前去验尸。
彭公坐轿,出了衙门,直奔和合站而来。行了有一个多时辰,来到尸场,早有这本处官人搭好了尸棚,预备了公案。彭公下轿,升了公座,吩咐人下去把那死尸捞上来。早有应役人等,把绳筐预备好了。下去了一个人,少时捞上一个女尸来,年约二十以外,是被绳子勒死的。捞尸之人说:“井内还有一个死尸,请老爷谕下。”彭公一听,说:“你再下去把井内死尸捞上来。”那人捞起来一看,并无人头,是个男子的模样。彭公派人验看,刑仵人等验完了,来至彭公面前说:“女尸被绳勒死,男尸是被刀杀死的,请示老爷定夺。”彭公一听,心中一动,料想那笑话张兴,并不是杀人的囚犯,这其中定有缘故。
正在为难之际,忽听有人喊冤。彭公说:“把喊冤之人带上来。”
少时,当差人等把喊冤之人带至公案前跪倒说:“小人冤
枉!“彭公一瞧:那个喊冤的人,年有六旬以外,精神矍铄,身穿月白布褂裤,白袜青鞋,跪倒在地,泪流满面,说:”小人蒋得清,在何村居住,就是夫妇二人。所生一女,名叫菊娘,给本村姚广智为妻,夫妇甚是和美。今日我去瞧我女儿,见他房门大开,屋内并无一人。小人想,必是我女儿往我家去了。
小人又到家中一看,我女儿并未在家中。我又连忙各处寻找,并皆不见。我的女婿在和合站开设清茶馆,我到铺中一找,他并未在铺中,也不知我女儿之事。我听说老爷在此验尸,我观看热闹,见那个女尸是我女儿,不知被何人勒死?求老爷与小人女儿报仇。“彭公说:”蒋得清,你去到那死尸一旁,观看那个无头男尸,你可认得是何人?“蒋得清来至尸旁一瞧,回来说:”小人并不认识。“彭公说:”来人,把地方刘升、李福叫来,把尸身用棺盛起来停放一旁。“
彭公上轿,回三河县而来。到了衙门歇一歇,吩咐把马清、杜明叫上来,说:“派你二人带姚广礼去到和合站,把姚广智拿来,当堂听审。”二役答应,带着姚广礼出了衙门,直奔和合站而来。到了茶馆之中,伙计们一瞧,说:“姚三爷来了,好哇!你们喝茶吧,”姚广礼说:“我们四弟呢?哪里去了?”
伙计说:“在这东首黄家,离此第六家路北就是。”广礼说:“我们找他去。”带着二位衙役,来至东首路北一瞧,是随墙的门楼,门板关着,院内北房三间。姚广礼看罢,手打门环,只听里面有妇人娇滴滴的声音说:“找谁呀?”出来把门打开,一瞧姚广礼三个人,说:“贵姓,来此找谁?”姚广礼一瞧这个妇人:年约二十,细条身材,光梳油头,淡抹脂粉,轻施娥眉,身穿雨过天晴的细毛蓝布褂,葱青绿的中衣,足登红缎子花鞋,三寸金莲尖生生的,又瘦又小,面皮微白,杏眼含情,香腮带笑。姚广礼看罢,说:“我姓姚名广礼,我来找我的族
弟姚广智。“妇人一听,回头说:”老四,有人来找你,出来让进来吧。“姚广智从里边出来,见了三哥,说:”你从哪里来?
里面坐吧!“姚广礼说:”四弟,你这里来,现今我奉太爷之命来拿你。“马、杜二人一瞧,说:”你就是姚广智吗?你的事情犯了!“抖铁链把姚广智锁上。那妇人吓得说:”为什么事呀?“
马、杜二人说:“你也跑不了!”也把她锁上,带着妇人与姚广智,直奔三河县而来。
正值彭公升堂,马清等带姚广智上堂回话,说:“把和合站姚广智带到,还有一个妇人,和他在一处住,也带来听审发落。”彭公说:“知道了。”望堂下细看姚广智,二十余岁,白净面皮,细条身材,身穿蓝绸子中褂,白袜青鞋,双眉带秀,二目有神,俊俏人物。又看那妇人生得更好,怎见得?有诗为证:云鬓斜插双凤翅,耳环双坠宝珠排;脂粉半施生来美,风流果是少年才。
彭公看罢,说:“下边跪的是姚广智?”下面答应:“是。”
又问:“你在哪里住家,作何生意?”姚广智说:“小人在何村住家,离家三里,在和合站街上开设茶铺生理。父母双亡,孤身一人,娶妻蒋氏。”彭公说:“你妻蒋氏被何人勒死,抛在井中?”姚广智说:“小人今日在铺中听说,正想着前来报官。
求老爷恩典,给小人的妻子报仇。“说着,两眼通红,眼含痛泪。彭公又问说:”那个妇人是你什么人?你为何在她家?“
那妇人说:“小妇人李氏,他与小妇人的男人是结义的兄弟。”
彭公把惊堂木一拍,说:“休要你多嘴,问你时再说!”两旁三班人役一喊堂威,把那妇人吓了一跳!姚广智连忙说:“小人与她男人黄永有交情,他男人在通州作买卖,常给小人由通州捎茶叶,今日我去他家,问捎来茶叶有无,正遇我本族中的三哥姚广礼找我。有老爷的贵役,把我连那妇人一并锁来。只求老爷把那妇人开放,与她无干!“彭公一听,心中早已明白。
又问那妇人说:“你男人作何生意,家中还有什么人?”李氏一听,说:“小妇人李氏,我男人叫黄永,今年二十四岁,父母双亡,又无兄弟,娶小妇人过门,就是我二人过活,他在通州做买卖,是粮食行的生意。”彭公问:“粮行是什么字号,你男人几时从家中走的?”那李氏颜色更变,连忙答言说:“是五月端午节后走的,不多几日。”彭公说:“你男人一年来家中几次?”李氏说:“来家两三次,逢年节始来家住。”彭公说:“是了。”又问姚广智:“你妻蒋氏被人勒死,为何扔在和合站井中的?”姚广智说:“小人不知。”彭公一阵冷笑,说:“我把你这该死的囚徒,你在本县跟前,还想不说实话。来人,拉下去给我掌嘴!”三班人役答应,拉下去按倒就打四十嘴巴。
他还不肯招,只嚷冤枉。彭公说:“你妻子被何人勒死,从实说来!”姚广智说:“我实在不知。”彭公说:“拉下去给我再打!”又打了八十大板,姚广智还说不知。彭公眉头一皱,计上心来,说:“姚广智,你被屈含冤,本县责打了你几下,我赏你五两纹银,你把你妻埋葬,候本县给你办凶手报仇,你好好做生意,不准生事。”遂连李氏一并开放。二人磕头说:“老爷恩典。”说完就下去了。
彭公对李七侯附耳说:李壮士,如此如此。李七侯点头,出了衙门,暗暗地跟随那姚广智,见那二人直奔和合站黄永家中去了。天已黑了,七太爷换了衣服,背插单刀,自己在和合站无人之处站立。候至初更之时,翻身上房,来至黄永住所,从北上房跳下去,见屋内还有灯光。李七侯心中说:“白昼之间,公差们多粗鲁,愣把那妇人给带上衙门。要是奸夫淫妇,还可以说,倘若是好人,这岂不是倚官欺压黎民?今日是老爷
派我前来密探此事,不知真假如何?“正在思想之际,忽听房内有妇人说话之声。大英雄身在窗户以外,望里仔细一听,又出岔事。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 伶黄狗替主鸣冤 智英雄捉拿凶犯
话说李七侯在窗户外面,听里面那妇人说话的声音,正是李氏。他先用舌尖湿破窗户纸一瞧,那屋内炕上放着一张炕桌儿,桌上摆几碟菜,姚广智在东首坐着。李氏在西首坐着,笑嘻嘻地说:“你多喝两杯吧,无故的今天挨了一回板子,打得我心里怪痛的。”姚广智说:“明日把炕箱内那个东西扔了,就去我心中一块大病。你真下得手,会把他一刀就杀了,我的心病也去了。”那妇人说:“你我这可作长久的夫妻了,你害一个,我害一个,幸亏我们把人头藏起来了,要不然,那还了得吗?”
说着笑着,手托一杯酒,送在那姚广智嘴上,说:“老四,你喝这杯酒吧!”李七侯看罢,知道是奸夫淫妇,便大嚷一声,进屋内把他二人捆步。至次日天明,叫地方刘升、李福,用车拉他二人到了县衙,正值老爷升堂。
原来彭公已传到赵廷俊,正在问他:“你为何卖了六十亩地与何村刘祥呢?”赵廷俊说:“我因急用,卖与刘祥六十亩地,应在昨天下定银一百两是实。”彭公说,“与你无干,下去吧。”李七侯带上奸夫淫妇。彭公问七侯说:“如何拿的他二人?”李七侯把偷听之话细回了一番。彭公点头,问姚广智说:“你还不实招吗?”姚广智被神鬼缠绕,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一听彭公问他,不由己地说:“老爷,小人罪该万死。只因小人不知事务,与黄永之妻通奸。李氏与我说:”是作长久夫妻,是作短头夫妻?‘我问她:“作长久夫妻是怎么样,作短头夫妻是怎么样?’她说:”要作长久夫妻,你把妻子害了,我把我男人害了,可不是作长久夫妻。你如不依我这话,从此你不必往我家来了。‘小人因胆小不敢应承。昨日她男人回家,她叫我请她男人喝酒,我也不知事务,请她男人在她家吃酒。我二人吃到初更之时,黄永醉了。李氏叫我拿刀杀他,小的下不去手,是李氏手执钢刀,把黄永杀死,把人头扔在炕箱之内。
她叫我把我妻子勒死。小人一时糊涂,把我妻蒋氏勒死,把两个死尸扔在井中是实。“李氏也画供招认。彭公又派人到她家中,把那个人头取来。彭公提笔判断:姚广智因奸谋害二命,接律斩立决;李氏因奸谋害本夫,按律凌迟;姚广礼与张兴二人,因耍笑斗讼,例应杖四十,念其愚民无知,免责释放回家。
当堂又把蒋得清传来说:“本县念你年迈无倚靠,把姚广智的家业给姚广礼承管,作为你的义子,扶养于你,如不孝顺,禀官治罪。黄永并无亲族,家业田产断归蒋得清养老。”当堂具结完案。
方要退堂,忽见一只黄狗跑上堂来,连蹿带跳,嘴内咬着一只靴子。三班人役方要往外打,那狗两只眼都红了,象要咬人的样子。彭公一看,说:“来人,不准打它。”彭公又说,“黄狗,你要有冤枉之事,只管大叫三声,也不须你多叫,也不许你少叫。”那狗把四条腿一趴,仿佛跪着的样子,把那只青布靴子放下,两只眼瞧着彭公,汪汪地大叫三声。彭公叫杜雄:“你跟着那个狗去,走到哪里,有什么情形可疑之事,见机而作。或者那个狗把哪个人咬住,你就把他锁来见我。”杜雄答应,说:“黄狗,随着我走。”那只黄狗站起来,摆了摆尾
巴,又闻了闻杜雄,跟着杜雄出衙门去了。
彭公退堂,吃了晚饭,安歇了一夜。次日天明起来,洗脸、吃茶已毕,早饭之后升堂。杜雄带着黄狗上堂,说:“下役奉老爷之命,跟随黄狗出城,到了城北,瞧见有一块高梁地,约有五六十亩,当中有一座新坟,那黄狗用爪刨了半天,也刨不出什么来。天色已晚,那黄狗汪汪地直叫,下役把狗带到我家,喂了它一顿。只因大老爷升堂,下役前来回禀老爷。”彭公说:“你去到那北关以外,访问那一段地是哪一村的?把那村中的地方传来。”杜雄领命下去。不多时,已从那张家村把地方蔡茂传来,跪在堂下。彭公问他:“那城北有一块高梁地,当中有一座新坟,不知是何人所埋,地主是谁?”蔡茂说:“地主姓张名应登,乃是本县的一个秀才。他父张殿甲,是一个翰林公,早故了。那新坟是他的奴才之妻埋在那里。”彭公说:“几时埋的?”地方说:“是四月间埋的。”彭公说:“里边埋的这个妇人,是什么病死的?”地方默想说:“此事要翻案了。这件事该当如何?”彭公说:“你还不实说,等待何时?”蔡茂说:“老爷,此事乃是前任老爷所办。刘大老爷卸任,就是大老爷接任。只因张应登的家人武喜之妻,夜内被人害死,不见人头,刘大老爷把张应登锁押起来,后来有他家的老家人张得力来献人头,具结完案。”
彭公吩咐:“叫马清、杜明,去到张家庄把张应登与张得力、武喜带到听审。”二役领命下去,不多时,把那一干人犯带到堂前回话。彭公说:“先带张应登上来。”两旁人役说带张应登,下边上来一人,身穿蓝宁绸双团龙的单袍,腰系带,粉底官靴,头戴官帽,白净的面皮,四方脸,双眉带秀,二目有神,准头端正,唇若涂朱,秀士打扮,躬身施礼,口称:“老父台,生员有礼。不知老父台传我有何事故?”彭公说:“张
应登,你家奴才武喜之妻,被何人杀死,从实说来!“张应登连忙跪倒,口称:”老父台,生员罪该万死,求老父台恩施格外。今年正月元宵佳节,晚生拜客回来,见路旁站立一个少年女子,生得粉面桃腮,令人可爱。我一见神魂飘荡,仔细一看,乃是我的家人武喜之妻甄氏。回到家中,我派武喜进城办事去了。那一日过午之时,我带着五封银子,到了武喜家中,手敲门环,甄氏出来开门。她认得晚生,说:“主人来了,里边坐吧!‘恭恭敬敬地倒把晚生恭敬住了。”彭公说:“好,就该回去才是。”张应登说:“晚生被色所迷,见那甄氏和颜悦色,更把我给迷住了,跪倒在地说:”娘子,自那日我瞧见你,茶思饭想,无刻忘怀,今日你男人不在家中,我特意前来找你,望求美人怜念,赐我片刻之欢。’那甄氏面带笑颜,把晚生搀起来说:“主人乃金玉之体,奴婢是下贱之人,不敢仰视高攀,求主人起来,我有话说。‘我打算她是与我要银子哪,我把那五封纹银掏出来,放在桌上说:”美人,我这里有点敬意,给你买衣服穿。’那甄氏一眼都不看,她还是和颜悦色地说:“主人今夜再来,奴婢等候大爷。青天白日,恐有旁人看见,观之不雅。‘我一想也对,自己回到家中,在书房闲坐,顺手拿过一本书来观看,乃是我先人遗文,内中的一段有’修身如执玉,积德胜遗金‘之语,还说人年青不知世务,为戒应在色,因血气未定,足能伤身害命。美颜红妆,全是杀人利剑;芙蓉粉面,尽是带肉骷髅!还有戒淫诗一首,写的是:”红楼深藏万古春,逢场欲笑随时新。世上多少怜香客,谁识他是倾国人。’晚生看罢,自己一想,淫人之女,罪莫大焉!求功名之人,不可作无德之事。我越思越想,此事万不可作。晚生回至后边我妻子房中,焉想到,‘好花偏逢三更雨,明月忽来万里云!’晚生睡了一夜,安心不去。次早起来,书童来报说:“武喜之妻不知
被何人杀死,人头也不见了。‘“彭公听到这里,说:”且住。“
要断惊天动地之案,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 翻旧案详究细情 巧改扮拿获凶犯
话说彭公审问张应登,说:“你的书童来报武喜之妻被杀,怎么样呢?”张应登说:“晚生听说吓了一跳。到了武喜家中,看那甄氏死尸躺于就地,不见了五封银子,连妇人的头亦不见了。连忙报官。前任老爷把晚生传来,押入监内。老爷说明了,如有人头才得放我。过了两天,我家老家人张得力来献人头,说由野外找来的。前任老爷说:”张应登,你依我三件事,头一件你给武喜再娶一房妻子;第二件把人头缝上埋葬;第三件你给武喜十两银子烧埋。‘小人全行应允,当堂具结完案。“彭公说:”带武喜上来。“两旁衙役人等答应,带上武喜,跪倒在地。彭公看武喜五官端正,面带慈善之相,不象作恶之人。看罢,说:”你叫武喜?“武喜答应说:”是。“彭公说:”你妻甄氏被人杀死,是何缘故?“武喜说:”小人一概不知,全是我主人所为。“彭公说:”你怨恨你主人不恨?“武喜说:”老爷,小人天胆也不敢怨我主人,连我的骨头肉全是我主人的,报恩尚且报不了,还敢怨主人。“彭公说:”好一个不敢怨恨,你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吩咐传三班人役,带刑仵人等,到北门外去验尸首。
张应登搔头,不得已跟随前往。到了北门外,彭公叫一干
人证,到了高梁地坟前。早有地方预备公位,彭公下轿坐了公位,吩咐刨坟验尸。地方人等把坟刨开,把棺木抬出来打开,把尸身抬出。五月天气,此尸已坏,刑房过来请老爷过目。彭公到了那死尸一旁,见那人头发的有柳斗大,七窍看不甚真。
彭公看罢,说:“武喜,你去看看那个人头,是你妻子不是?”
武喜瞧罢,说:“回禀老爷,那个尸身象我妻子甄氏;那个人头丑陋不堪,不是我妻子的人头。”彭公说:“张应登,你这个人头是从哪里得来?”张应登把眼一瞪说:“我不信人头会有假的,岂有此理。”彭公吩咐装殓起来,停放一旁,打道回衙。
彭公到了衙门,吩咐带张得力上堂。两旁人等把老管家带至大堂,跪倒叩头。彭公看那个管家、年有六旬以外,五官端方。看罢,说:“张得力,你那个人头是从哪里来的,从实说来,免得皮肉受苦。”张得力本是一个诚实之人,料想此事不能隐瞒,便说:“我受我太老爷之恩,因我家小主人被刘老爷押住,愁眉不展,我有一个小女儿,二十二岁,生得丑陋不堪,又无人家要她,那一日我吃几杯酒,与我女儿商议说,小主人被押,如找不到甄氏人头,不能释放,打算把你杀了,用你的人头去救小主人。我女儿虽不愿意,被我用酒灌醉,遂将她杀了,把人头送到县衙,才救出我家主人来。上下用了四十多两银子,这是从前已往之事。”彭公听了说:“来人,把武喜释放,把张应登与张得力看押,黄狗派杜清喂着。”
彭公退堂,请李七侯来到后书房内,说:“李壮士,这一只青布靴为证,可以前去秘访,须用两个文武双全之人。”李七侯说:“是。”领了老爷的示,回至家中,到了大厅,叫家人上武家疃禹王庙,把众绿林请来。家人去后,不多时,从外面来了几位豪杰。头前那位是朴刀李俊,以下是滚了马石宾、泥金刚贾信、闷棍手方回、大刀周胜、满天飞江立、就地滚江顺、
快斧子黑雄、摇头狮子张丙、一盏灯胡冲、快腿马龙、飞燕子马虎等十二位英雄,一齐来到大厅,与李七侯见礼说:“七爷呼唤我等,有何事故?”白马李七侯说:“我邀众位英雄,有一件事商议。”就把黄狗告状之事,说了一遍。又说现有青布靴子一只为证,必须如此如此,不知哪位贤弟辛苦一趟?快腿马龙、飞燕子马虎二人答言说:“我兄弟二人去一趟吧。”李七侯说:“很好,请二位贤弟去吧!”马龙说:“来人,拿一身旧衣服来。”又要了一对荆条筐,一条扁担,烟袋一根,茶杯两个,破中衣一件。自己换了一件月白布小汗褂、蓝布中衣,白袜青鞋,挑起荆条筐来,手拿着梆梆鼓儿。马虎跟随在后,也扮出了一个庄户人家模样,暗带兵器,顺大路往前行走。
正值天气炎热,往北走了五六里地,到了张家庄的东头,见路北里有两棵槐树,搭着天棚,北上房三间,挂着那茶牌子、酒幌儿,写着“家常便饭”。马龙把挑儿放下,坐在天棚下板凳之上。跑堂的说:“才来呀。喝茶吃饭?”马龙说:“先给拿一包茶叶,泡一壶茶来。”马龙正在吃茶之际,忽见那正西来了一人,年约二旬上下,头戴大草帽,身穿蓝宁绸大褂、青绸子中衣,脚登抓地虎靴子,手拿一把折扇,摇摇摆摆地从西往东而行,正从茶馆门首经过。里边所有吃茶的人,齐站起来说:“六太爷,里边坐吧。”那个人说:“不必让,众位请吧。”猛抬头,见筐内放着一只青布靴子,说:“这个挑儿是哪一位的?”
马龙说:“是我的,你买什么?”那个少年人说:“你这只靴子要几个钱?”马龙说:“大爷,我有两句话要说明了:头一件,要买我这只靴子的,他若有一只也可卖给我,凑成一双。他若不卖给我,我就卖给他。只要你有那一只,拿来一对,你瞧着愿意给我多少钱,我也不争。这一只青布靴子,是我在路旁拾来的,挑着也无用。”那少年之人说:“我有一只,与这一只一
个样,我去拿来你看。“说着,自己去了。马龙问旁边那些吃茶的人说:”这位要买我这只靴子的姓什么?“那一旁有人说:”这个人是我们张家庄有名的神拳李六,为人奸巧刁猾,嘴甜心苦,口是心非,所作所为都是伤天害理、欺人灭义的事。他若拿了那靴子来,别与他斗话。“马龙听罢说:”知道了。“正说着,那李六拿着那只靴子前来说:”你比比准对。“那马龙一瞧,果然是一对。飞燕子马虎过来说:”你别走啦,我丢了无数东西,咱们到三河县衙门去说吧!“马龙说:”走,哪个不走不是人。“拉着李六儿,一直进了三河县城。
方到衙门,正遇见白马李七侯。二人说:“七太爷,这个就是差事。”李七侯说:“二位贤弟辛苦,你们先回禹王庙去,把他交给我。”这时过来几个当值的说:“锁上他。”遂将李六带至班房内。李七侯进了衙门内宅,回明了老爷,把靴子呈上。
彭公吩咐升堂,三班人役等喊过堂威,带上李六来。彭公说:“你把所作的事,给我实招!”神拳李六说:“小人安善良民,不知老爷为何拿我?求老爷说明。”彭公说:“你在哪里住?”
李六说:“小人住在张家庄,今年二十七岁,并不敢作犯法之事。”正问着,忽然那告状的黄狗,汪的一声,咬住了李六的腿肚,死也不放。彭公早知其中情由,说:“黄狗,他犯国法,自有王法治他,不准咬的。”那黄狗听说,果然就不咬了。彭公说:“武喜之妻被你杀死,还不从实招来!”李六说:“小人不知。”彭公说:“你既不肯实招,来人,将他给我拉下去打!”
两旁一喊堂威,把李六打了一顿竹板,只打得他皮开肉绽。李六说:“老爷不必打,我实说就是了。”彭公说:“你从实招来!”
又吩咐带武喜、张得力、张应登一同上堂。衙役人等答应,不多时把三个人带上堂来,跪在一旁,听那李六从头至尾一一招来。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 胡明告状献人头 彭公被参闻凶信
话说神拳李六儿被彭公拷打,受刑难忍,说:“求老爷饶命,小人我从实招来。只因那一日在通州路遇武喜,我问他往哪里去?他说奉主人之命,往家里去买办物件,须得两个月才能回来。小人闻听,想起武喜之妻甄氏十分美貌,我回家到了晚晌,带着一把钢刀就到武喜家去,跳过墙,见上东房里间屋内,灯光闪闪,我舔破了窗纸,瞧了一瞧,那甄氏和衣而卧,炕桌上放着五封银子。小人进了房内,把甄氏推醒。甄氏一瞧,认识小人,说六弟你做什么来的?小人说:”嫂嫂,我白昼之间,听说武喜不在家中,你一个人睡觉,好不冷清,我来与你作伴。‘甄氏说:“你胡说,我若喊起来,叫人把你拿住。’说着她就嚷。小人甚是害怕,一刀把她杀死,把桌上放着的五封银子带在兜囊之内,把人头用包袱包好,掷在开饭铺的胡明后院之内。因胡明为人可恶,不认邻里乡党,我恨他,故移祸于他。”彭公说:“胡明饭铺在哪里?”李六说:“就在张家庄。”
彭公听罢,吩咐马清、杜明,传胡明到案。
二役方要下堂,忽听有人喊冤,一个少年拉住一人,有二十多岁,是买卖人打扮,跪至堂前,说:“小人刘元,告的是他胡明。”马、杜二役一听,也站住了,说:“回老爷,这就是
张家庄开饭铺的胡明。“彭公点头,问刘元说:”你告他所因何故?“刘元说:”我给他当伙计,每月工钱三吊整,因上月小人在后院出恭,见胡明在那里用铁锹要埋人头,那时被我看破,我说:“胡明你害了人啦,我告你去。‘他一害怕,许给我一百两银子,定于这个月给我。他不给我钱,今天我跟他要银子,他说我讹他,还口出不逊,打了我一顿,求老爷公断。”彭公说:“你有何话说?”胡明说:“小人开饭铺生理,只因上月,天有五更之时,在后院出恭,从墙外掷过一个妇人头来。我一害怕,遂将那掷来人头,埋在后院之内,当时被伙计刘元看见,我许给他银子是实。”彭公遂派马清跟胡明去把人头找来。
彭公把一干人犯齐集在公堂,把人头也取来了,给武喜验看。武喜说:“这是小人妻子的人头。”那只黄狗见了武喜,摇头摆尾。武喜说:“这条黄狗乃是小人家的,走了有两个多月了,不知今天因何来此!”神拳李六说:“老爷,这事也奇怪,那狗乃是武家之狗,自从我杀了甄氏,它天天跟着我。不知它几时咬了我一只青布靴子来告状,该当小人犯案。”彭公讯罢,提笔判断:张应登身为生员,以上凌下,见色起意,以致甄氏被杀,例应杖八十。念你书生,罚银五百两赎罪。张得力杀女救主,忠义堪嘉,赏银五百两。胡明见头不报,杖四十,枷号一个月。刘元、武喜免议。李六儿贪色起淫,因奸毙命,例应斩立决,候府文书到衙施行,先行当堂具结完案。李六入狱,胡明枷号一月释放。
彭公断完此案,退堂晚膳。次日天明起来,早饭后,忽听外面来报,说有顺天府文书到,差官禀见。彭公说:请进来。
少时请进差官,与大老爷见面。四衙老爷并城守营全来了。拆开文书观看,内有京报官抄一纸,上谕:御史李秉成奏三河县彭朋舆情不洽,任意妄为,着即革职。三河县事,着典史刘正
卿护理。彭公看罢,知道是武举武文华的手眼,无可奈何,打发差官起身,然后说:“二位寅兄,候我盘查三日,再为交代。”
刘正卿答应告辞。这一文书,哄动了三河县那些军民人等,也有愿意彭公卸任的;也有说可惜一位清官,一旦卸任,这必是武家庄武举武文华办的,他乃是索奈皇亲的义子,五府六部,很有声势,必是为左青龙之故。大家纷纷议论。
单说侠心侠肠的英雄白马李七侯,听人传言武文华搬弄人情,把彭公参了,怒气填胸,到了书房内,见了老爷说:“方才我听人说,你老人家被参,不知所因何来?”彭公长叹一声说:“李壮士,我实指望为国尽忠,与民除害,不想半途被李秉成所参,我也无颜见三河一县之人。”李七侯见彭公一点精神没有,有冤无处去诉。李七侯说:“老爷请放宽心,暂住这里,我管保你老一月之内官复原职。”彭公说:“李壮士不可,此事焉能那样容易。”李七侯说:“我认识一个武成,他乃神力王府的管家,在王爷跟前很红的,说一不二,我去给老爷托着,请老爷千万别走,多住四五天再走不迟。”说罢,李七侯出了衙门,上马竟扑武家疃而来。
至庄门之外,早有几个庄客过来接住说:“七爷来了,把马交给我吧。”李七侯进了大厅,正遇见那武七鞑子在大厅之上,与那摇头狮子张丙、一盏灯胡冲、泥金刚贾信、滚了马石宾、闷棍手方回、大刀周盛、快斧子黑雄、满天飞江立、就地滚江顺、快腿马龙、飞燕子马虎、朴刀李俊等大家说话。一见李七侯进来,齐声让座说:“七太爷里边坐吧。”李七侯见了众位英雄,遂把彭公被参之故,说了一番。然后说:“请武大哥跟我来,咱们二人到左庄头那里去,托他在裕亲王爷台前说两句好话,可以有门路保住彭老爷官复原职,方显我等英雄。”
武七鞑子点点头。二人上马,出了武家疃,竟奔那南庄而去。
到了左南庄门,那些家人都认得庄主的好友,连忙过来接马,说:“二位爷有何事故?我家庄主正要请你二位去呢,来了甚好。”武七鞑子同李七侯进了大厅,见左庄头正在那里坐定,一见二位,连忙站起来说:“二位寨主请坐,今天是从哪里来?”吩咐家人献茶。
白马李七侯说:“我等有一件为难事相求,不知庄主肯替我解难否?”左玉春是一个心直口快、爱说大话的人,有一个外号叫左天篷,又叫左白脸,为人慷慨忠正,仗义疏财,专爱结交好汉。一听李七侯所说,他就知道是绿林中人打了官司,说:“二位寨主,不论什么事,只管说吧。五府六部,翰林科道,提督衙门,营城司坊,无论哪个衙门,只要有左某一到,可以管保成功。”武七鞑子与李七侯说:“这件事不是打官司,是三河县知县彭朋老爷因拿恶霸左奎,那是你本族之人,在夏店街上横行霸道,已经被彭公拿获。有武文华倚仗着他是武举人,硬上公堂与左青龙讲情。彭公不允,逐出衙门。他乃索皇亲索奈的义子,他进京说是彭公结交响马,剥尽地皮,诬良为盗,买通御史李秉成参了一本,说彭公舆情不洽,任意妄为,上谕着即行革职,把那彭公气得一语不发。我在书房之内,夸下了海口,说我与兄台素有往来,托个人情,管保一月之内官复原职。”左玉春说:“一个七品正堂,要叫他官复原职甚不容易,非用白银一万两不可。只要有一万两银子,我就去办。”
李七侯与武七鞑子说:“庄主听我二人信吧!我二人办去,十日内大约可成。”
二位英雄告辞,回到武家疃下马,到了大厅之内,与众位说:“大事全都办好,就短一万两银子,还须众位大家帮忙。
我已吩咐家人预备香烛纸马,祭拜天地,喝了英雄酒,烧了福纸,才能上马去呢。“
大家吃酒烧香已毕。李七侯说:“朴刀李俊、泥金刚贾信、滚了马石宾、快斧子黑雄、闷棍手方回、大刀周盛,你六个人带二十名手下人,往东路什百户埋伏;满天飞江立、就地滚江顺、摇头狮子张丙、一盏灯胡冲、快腿马龙、飞燕子马虎,你六个人带二十名手下人,去南洼半路等候!”二位英雄在家中候信。李俊带手下人来至东路什百户漫洼之处,树林之内,勒住马,派人前去探听。不多时有人来报,说有一老一少,两人押着骡驮子,五个骡子两匹马,离此不远。朴刀李俊说:“知道了。”一催坐下马,往前面一瞧:那边尘土大起,来了一伙骡驮子,前头一匹黄骡马,鞍辔鲜明,马上一人,看他身躯约有八九尺光景,头戴羽缨边帽,身穿米色银绸单袍儿,红青羽缎马褂,腰束凉带,足登青缎靴子,肋下佩刀,四方脸,浓眉大眼,精神百倍,年过半百以外。这李俊一催马,便把去路拦住。有分教:天下英雄来相会,四海豪杰显奇能。
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 众盗贼剪径劫人 南霸天独斗群寇
话说朴刀李俊、泥金刚贾信、滚了马石宾、闷棍手方回、大刀周盛、快斧子黑雄,带领二十名手下人,在什百户树林之内,截住了七个骡驮子。一位老英雄押着,骑的是黄骠马。还有一个少年人,年约二十余岁,身高八尺,头戴新纬帽,身穿米色葛布袍儿,腰束凉带,足登青布靴子,面皮微白,玉面朱唇,目似春星,两眉斜飞入鬓,一团的雄气英风,骑坐一匹白马,肋佩单刀。李俊一看说:“欧!对面来的孤燕,留下买路的金银,放你过去。我寨主‘不怕王法不怕天,终朝酒醉在林间。就是天子从此过,也要留下买路钱’。”那位老英雄,乃是叔侄两个从口外回家,押着三千两白银,走至此处,听见前面有人喊嚷,抬头一看,这个树林甚是险要,见里面二十余个盗寇,各执刀枪,一催马到了林外,把那老英雄去路阻住。那位老者抽出刀来,说:“对面小辈,要买路金钱,你有何能?”
朴刀李俊说:“我手中的刀定要你的老命。”那位老英雄拉出金背刀来,说:“小辈,你有多大的能为?”催马抡刀就剁。朴刀李俊往上相迎,战了几个对面,被老英雄一刀背打于马下。
泥金刚贾信持手中枪怪蟒钻窝,分心就刺。老英雄凤凰展翅,往上相迎。贾信圈回马来分心又刺,却被老英雄把枪磕开,一
伸手把那贾信擒过来摔于地上。快斧子黑雄抡月牙开山斧搂头就剁,老英雄用智赚他,慢慢地与他悠斗。树林内滚了马石宾说:“快给七寨主送信去吧。”派了小头目刘狗儿,急奔武家疃送信。
去不多时,那二位寨主带手下人催马来到树林内,看那位老英雄正把黑雄摔于马下。李七侯催马抡刀,直奔那老者而来,大嚷说:“老匹夫休要逞强,老太爷与你见个高下。”两个人大战有几个回合,忽见正东上来了几匹马,全是绿林英雄前来解围,大嚷说:“自己人,不要动手。”头前骑马来的,是赛毛遂杨香武,后面跟着金眼魔王刘治、花面太岁李通、白眼狼冯豹、小太岁杜清、小军师冯泰、双刀将李龙、蓝面鬼刘玉、赤发瘟神葛雄。这九位是从山海关而来,正遇李七侯剪径劫人,连说:“别动手,都是自己人。”杨香武纵马来至跟前,李七侯与那位老英雄不动手了。杨香武跳下马来说:“李贤弟,我常和你说过,江南绍兴府望江岗聚杰村,有位英雄姓黄名三太,别号人称南霸天金镖黄三太,我给你哥两个引见。”二人见过,大家也引见了。杨香武说:“自己人为何动手呢?我从乐亭县来,路遇金眼魔王刘治、花面太岁李通等弟兄从山海关来。听人传言,此处有一个左青龙,还有一个武文华,行凶作恶,欺压善良,我等要来访问他,正遇二位动手。”黄三太说:“我因江南事情平常,想要出北口逛一趟。今从热河回来,进的喜峰口。”
正说话间,那边押骡驮子的少年过来说:“杨五叔,你老人家好哇!”赛毛遂一瞧,来的却是神眼季全。这个人武艺出众,才略超群,两条腿日行六百里。无论什么人,只要他见过一次,就是过十年再见,还是认识,故此人称神眼季全。大家见礼已毕,武成与李七侯把黄三太等众家英雄,请到了武家疃。季全把骡子拴在内院之外,同众人到了大厅之上落座。
家人献茶,忽见外面快腿马龙、飞燕子马虎、满天飞江立、就地滚江顺、摇头狮子张丙、一盏灯胡冲,带手下人等来说:“禀寨主,我等在大路之上等候,从东边来了一支镖,保镖之人是铁金刚冯元,押着二十万银子,送给寨主一千两,还说了些好话,说回来之时再来拜见。我等知道他和寨主有往来,也不肯收他的。”说完,把一千两银子,抬到帐房之内,与黄三太、杨香武等见过礼,大家归座吃酒。黄三太说:“你七寨主乃有名的英雄,为何在本地作起买卖来了?”李七侯说:“三哥你有所不知,只因新任三河县的县官彭朋,为官清正,剪恶安良,与民除害,拿了夏店斗行经纪左青龙左奎。有武举武文华,当堂说情不允。他是索亲王的义子,买通御史李秉成,把彭公参了。我气忿不平,到衙门见了彭公,说不必生气,我保管你一月之内官复原职。我托着左玉春,他乃是裕亲王府的皇粮庄头,说要托人情,须白银一万两方可成功。故此请众位在本处作些剪径之事,往日劫客商一千,只图三百两,今日是有多少留多少,事在紧急。”黄三太听罢,说:“这就是了,咱们大家该当成全。一则是大清朝的洪福齐天,二则是彭公官星发旺,英雄聚会。”老英雄杨香武说:“这段公事,咱们大家办理,黄三哥给出一个主意。”黄三太说:“季全,此事应该如何?”
神眼季全为人机巧伶俐,一听黄三太之言,说:“三叔,这件事须先派人把彭公给稳住方好,要不然,即便凑成一万两银子给彭公办事,他若走了,该当如何?”大家一听,说:“此言有理,但稳住他也不容易,不知有何妙计?”李七侯一听,沉吟半晌,并无主意,武七鞑子也闭口无言。齐问季全该当如何?
神眼季全说:“先派几个人改扮成报喜之人,去将彭公稳住才好。”那几个改扮之人遂直奔三河县而来。
单说彭公为人清正,自被参之后,将自己应办之事,办完
案件,一并查清好交代。那些三班衙役人等,全皆伺候新官,外面冷冷清清,并无动静。彭兴也无精打采。彭公说:“彭兴儿,你收拾行李,定于后日起身。”彭兴本来心肠热,说:“老爷,不是白马李七侯叫老爷等候两天吗,为何不等。”彭公说:“兴儿你知道什么?那白马李七侯他们说说,不能认真的。”
正说着,四衙李爷来催交代,说:“老爷可预备好了,卑职清查已好,详女已办。”彭公说:“好,我正要请你来。”二人正说之间,忽听外面一片声喧。彭兴到衙外一看:那照壁墙上,贴着报条一纸,上写老爷高升荣任之喜。头报二报三报,都说当今康熙圣主老佛爷,在畅春园晚膳后,传旨三河县彭朋勿许开缺,仍管理三河县事务。我等前来讨赏,给老爷叩喜。彭兴到里面回明了。彭公赏了报喜之人二两银子,心中暗想说:“白马李七侯手眼甚大,果然官复原职。我想此事真假难辨,候府内文书到来,再为办理。”刘老爷也不敢盘查交代了,暂时告辞。彭公心中半信半疑,也不好走,进退两难。
不言彭公在三河县。且说报喜之人回到武家疃,禀明了众位寨主。赛毛遂杨香武说:“黄三哥,昨日季全所言之事,虽然把彭公稳住了,还有什么主意?”季全说:“拿我们三叔老人家一只金镖,前往北五省各绿林英雄那里去借银。”此一去,要惹起天下英雄聚会,镖打窦二墩,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八回 商家林英雄小聚会 汤家店群寇大争锋
话说季全带了金镖一只,快马一匹,离三河县武家疃,往河间府商家林来。那一日到了张家寨下马,进了村口,来到那金面兽陈应太的门首。季全知道他与黄三太是知己之交,乃是保定府一带等处有名的响马。季全方要叩门,里边庄丁出来一看,说:“季大爷从口外回来吗?”季全说:“回来了。陈福,你家太爷在家吗?”陈福说:“在家,正同那锦毛虎张秉成、左丧门孙开太、乌云豹李世雄三位爷厅房吃酒说话,我去回禀一声。”不多时家人出来说:“请里面来。”季全答应,来至大厅之内,金面兽等四个人连忙站起来说:“季贤侄请坐,从哪里来?”季全说:“给老前辈请安,一向可好?我奉我黄三叔之命,指金镖为凭,向各处绿林中朋友每位借纹银五百两,送到通州南门里鲍家店内面交,有紧急用项。”陈应太瞧了金镖说:“你吃酒吧!”季全说着,又与锦毛虎张秉成等见礼已毕,大家吃酒。天色已晚,各自安歇。
次日天明,季全奔茂州去了。陈应太对张秉成说:“贤弟,我手中无银两,你等兄弟如何办理?”锦毛虎说:“小弟等也是无有。”左丧门孙开太、乌云豹李世雄说:“咱们去到大树林中等候作买卖,得二千两纹银,好给黄三哥送去。”金面兽陈
应太说:“咱们去到大树林中等候吧。”四个人备马,带兵器出了张家寨,来到林中,天色已明。大道之上,不见有人,心中甚是着急。等到天晚,还不见人来,即行回家,甚是烦闷。
次日又去候至正午,忽见有几个驮子,四人骑马押解前来。来者这一伙人,乃是东路的大响马,荒草山的寨主并力蟒韩寿、玉美人韩山、雪中驼关保、赛晃盖王雄,只因接了季神眼的信,押解二千两白银,送往通州南门里鲍家店。正走之间,忽见前面那树林内有一伙人,象是绿林中人。韩寿说:“我去瞧瞧,是哪一路英雄?”一催马方要问,忽见那金面兽陈应太抡刀把路截住,说:“对面小辈休要走,留下买路的金银,饶你不死;如若不然,定要你命!”并力蟒韩寿说:“要买路金银,只须你赢得我这一口刀,我就给你买路金银。”陈应太说:“好!”抡刀照定韩寿就剁。韩寿急忙相迎,二人大战十数个回合,不分胜败。那一旁锦毛虎张秉成一拧手中枪,正打算要帮助陈应太。
谁想那边玉美人韩山大嚷一声,说:“强盗休要逞强,我来也!”
把手中竹节钢鞭敌住了张秉成。四个人大战,足有一个时辰。
忽听正南上一片声喧,说:“众位贤弟,不可动手。”大家一看,对面来的乃是那落马川的金眼龙王刘珍、河南大龙山的蓬头鬼黄顺、老英雄褚彪、黄河套高家庄的鱼眼高恒、内黄县的赛李广花刀无羽箭刘世昌。这五位乃是与黄三太一路的英维,也要上通州德门里鲍家店去送银两,来到商家林地面,瞧见并力蟒韩寿与金面兽陈应太动手,连忙说:“不可动手,自己人,我给你们引见引见!”说着给大家见礼,说:“你们四位在此何干?”陈应太说明其故。四个人和那九位,一共十三人,各催坐下马,一同往北走。到了金鸡镇,天色已晚,住在路西的汤家店内。众人吃了酒饭,俱都安睡。
次日天明,起来净面吃茶,用完酒饭,大家起身。在金鸡
镇正北数里之遥,见前面树林之内,有四个人各跨征鞍,手擎兵刃,大嚷说:呔!对面来的小辈,献上买路的金银,饶你不死。“褚彪说:”哪位朋友前去,把他等给我拿获?“雪中驼关保说:”众位且住,待我前去拿他。“跳下坐骑,手擎浑铁棍,竟奔贼人,说:”对面小辈,你是哪路的人,通过名来,连我等都不认识,真是前来讨死。“那对面截路之人,乃是西路之响马,名叫闪电手高奎、铁棒田英、白面熊邓得利、金刀将于真龙,乃是北霸天窦二墩一党之人,在此剪径劫人。关保一摆棍,说:”小辈,哪个来!“闪电手高奎摇手中铜锤,大嚷一声,说:”小辈别走,看锤!“关保举棍相迎,两个人分开门路,棍分三十六手左门棍,四十八手右门棍,庄家六棍。那高奎之锤,上下翻飞,战有一个时辰,被高奎一锤打在关保棍上,关保一棍,正打在高奎左腿之上,闪电手败回去了。铁棒田英一摆手中之棍,大嚷一声,说:”小子,老爷来也!“摆虬龙棒照定那关保就是一棒,关保用棍相迎。这边赛李广花刀无羽箭刘世昌,一袖箭把田英打败。白面熊邓得利、金刀将于真龙,两个人手执兵刃,来至对面,双战关保。那玉美人韩山大怒,说:”两个小辈以多为胜,待我去结果他二人的性命。“持兵刃就奔于真龙而去,战了几个回合,把四家强盗战败,撒马逃去。十三位英雄也不追赶,催坐下马直奔通州而来。
金面兽陈应太、锦毛虎张秉成、左丧门孙开太、乌云豹李世雄这四个人心中甚是不乐,赤手空拳,一文钱也无有,倘若在路上不遇买卖,这便如何是好?正在思想之际,忽见正北来了十数辆车,上插镖旗,乃是办珠宝之人。张秉成一催马说:“呔!对面来车休走,我等在此等候多时,留下买路金银,饶你不死。”那镖车忙把车圈住了。原来此镖乃是京都前门外可云龙镖店的,店主名可云龙,四海驰名。这押镖的伙计姓孙名
景龙,别号人称镇东方,惯走关东三省,一身好本领,武艺惊人,原先也是绿林中人,因看破世情,自己改邪归正,这一趟保着二万银子。因大清朝康熙老佛爷皇恩浩荡,王法从轻,故此各处盗贼纵横,任意抢夺。这孙景龙带着伙计,往树林观看,认得褚彪与花刀无羽箭赛李广刘世昌,说:“二位老前辈好哇!”
褚彪见是镇东方孙景龙,便说:“你保了镖啦!张寨主,我给你们引见引见。”说罢下马,各自见礼。褚彪就把陈应太、张秉成等四人上通州之事,说了一遍。镇东方拿出三千两银子说:“这是我的菲意,四位请拿去。”陈应太说:“那如何使得,我们万不敢收,还是请收回吧!自己朋友,实不能领。”褚彪说:“不必推辞,收下了吧,咱们事若不要紧,我也不肯叫你收。”
说着,叫手下人把银子放在一处,大家与孙景龙分手,直奔通州鲍家店。
晓行夜住,到了通州南门外鲍家店内,此时飞天豹武七鞑子、白马李七侯、飞镖黄三太,带着金眼魔王刘治、花面太岁李通、白眼狼冯豹、小太岁杜清、小军师冯泰、双刀将李龙、蓝面鬼刘玉、赤发瘟神葛雄、朴刀李俊、泥金刚贾信、快斧子黑雄、满天飞江立、就地滚江顺、闷棍手方回、大刀周盛、摇头狮子张丙、一盏灯胡冲、快腿马龙、飞燕子马虎众家英雄,正在鲍家店等侯。这一日外面来报,说鱼眼高恒等拜见。黄三太与李七侯迎接进来,大家见礼。忽又有人来报说:“今有西霸天濮大勇、镇北方贺兆熊、东霸天武万年三位英雄来拜。”
黄三太等迎接进来。外面一片声喧,天下英雄聚会,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九回 鲍家店群雄聚会 彭县令官复原任
话说飞镖黄三太听了手下人来报,说濮大勇、贺兆熊、武万年到了。黄三太说:“原来是贺兆熊等三位到了。”此三人是黄三太结义的盟兄弟,听见季全指镖借银,不知黄三太有何用项,故此亲来,要见三哥细问情节。这三位中,贺兆熊年约五十八九岁,身高八尺,头戴新纬帽,身穿蓝绸子单袍儿,腰束凉带,足登官靴,外罩青红羽毛马褂,面皮微紫,四方脸,扫帚眉直插额角入鬓,大环眼二目有神,准头丰隆,四方口,花白胡须,气度飘洒,精神百倍。那濮大勇年有五十以外,雄眉恶眼,紫黑面皮,青绉绸长衫,足登青布快靴。那武万年年有五十余岁,青面庞,粗眉大眼,头戴马连坡草帽,身穿蓝绸子长衫,青缎子快靴,精神百倍,二目有神,一部钢髯有二寸余长。众英雄齐来见礼,大家进店。武万年说:“黄三哥,你老人家借银何用?我三个人带来三千两白银,不知够与不够,请问其详。”黄三太说:“老弟要问此事,其中有段缘由。因我由口外回头,在什百户遇见李七弟,他为三河县令彭公被恶霸买通索皇亲给参了,要托个门路,保彭公官复原职,须用白银一万两。故此我派季全,指金镖与众位朋友借银,给李七侯贤弟办理此事。”说罢,褚彪也给贺兆熊见礼。那飞镖黄三太吩咐
摆酒,小二早已杀猪宰羊,鸡鸭鱼肉摆了几桌。大家绿林英雄,按次序落座。
金面兽陈应太、锦毛虎张秉成、左丧门孙开太、乌云豹李世雄四个人在座上心中甚乐,想在道路之上,遇巧得了这二千两银子,今天来到鲍家店内,在众位英雄跟前,也显出我等英雄。正在吃酒之际,忽听外面有人来报,说有小霸王郭龙、赛燕青郭虎,乃是北路宣化府的英雄,来至此处,与黄三太送银。
黄三太连忙让进来。二人说:“我们兄弟今日来送银一千两,正放在驮子之上,叫来人交了。”这里黄三太说:“多承二位好意。”二人又与众绿林见礼已毕,归座吃酒。忽从外面进来一人,年约十六七岁,生得虎头燕颔,威风凛凛,光着头,未戴帽,身穿青绉绸子长衫、青缎子中衣,足登青缎子快靴,凶眉恶眼,怪肉横生,一见黄三太便放声大哭。众人发愣,并不认识于他。赛毛遂杨香武认得是茂州北门外红旗李煜的徒弟谢虎,随即说:“谢虎你来此何干?”谢虎说:“我奉师父之命,从家中带了五百两白银,送至通州鲍家店,交给黄三太爷,不想走至半路,遇见几个强人,手执刀枪,把我围住,抢了五百两银子去。我不敢回去见师父,求你老人家给我出一个救命的主意。”
黄三太一听,心想红旗李煜在镖行多年,他只要有一杆红旗在车上,绿林中人瞧见,不但不劫,还要护送。今天谢虎说在半路之上失去了五百两银子,断不是绿林中人。遂说:“谢虎你回去,我告诉你,银子既然失去,见了你师父,就说你把银子给了我了。”谢虎磕了一个头,拜别去了。
李七侯见众位英雄把银送来,凑至一万五千两之数,连忙差人去请左玉春。次日左玉春来与众位绿林英雄见礼。大家见礼已毕,黄三太说:“老兄台甫什么称呼?”左玉春说:“名玉春,号华舫。”黄三太说:“听李七弟说,兄台乃是裕亲王府的
皇粮庄头,这一件事,还求兄台鼎力。“左玉春说:”我也想着出力,但彭公在三河署中有半月之久,怕的是走了风声,彭公也不能在县中久住。我明日把银子装在花盆、酒坛之中,这两样物件,可以带进城中送礼。我暗中托人办事,须请两位朋友跟我去才好。“快腿马龙、飞燕子马虎二人说:”我们跟了去好否?“左玉春说:”甚好。“便检点着把银子放在花盆、酒坛之内,雇人夫抬着,上插黄旗”裕亲王府所用“,马龙、马虎弟兄二人押着,左玉春骑着马,出店而去。
顺着大路,进了齐化门,行至东单牌楼裕亲王府门首,到了回事处,管事的巴兴阿瞧见是左庄头,说:“左大哥,你可好哇,从哪里来的?”左爷说:“烦你驾去报爷知道,说我孝敬十坛绍兴酒,十二盆兰花,现有两封银子,送给你众哥们吃杯茶吧!”叫从人递过去,巴兴阿见了银子,说:“何必老兄费心,我去禀明太监刘老爷。”这个人心直口快,与那左玉春最好,听巴兴阿一回禀,连忙说:“请。”巴兴阿即将左庄头请进书房之内。左玉春给老爷请安,说:“刘老爷好哇?”刘老爷说:“左贤弟,你从哪里来?”左玉春说:“由家中来。我这里有白银一千两,送给刘老爷台前,买衣服穿。”刘太监是给左玉春走动官司的,一见左玉春送银子,说:“贤弟何必费心,自管实说。”左爷就说:“彭公升任三河县,所拿恶霸左青龙,乃是我一个族侄,充当斗行甚不安分,欺压善良,我久要送他见官治罪,奈未得其便。目下被人公告,内有抢夺妇人、侵吞银两一案,被彭公拿获问罪。当时有武举武文华擅自上堂说情,彭公不允,武文华因此怨他,来京托其义父索奈的人情,买通御史李秉成参了一本,说是任意妄为,奉旨即行革职。我想他乃是一位清官,无故被参,我有一个朋白马李七侯,乃是个英雄,苦苦恳求于我,叫我来求王爷,为彭公说几句好话,万一
保着他官复原职,亦未可知。“刘太监说:”此事不容易办,见了王爷,我替他说两句好话就是了。“便先到里面回禀,裕亲王说:”来人命他进来。“少时,有人把左玉春带至内书房,给王爷磕头问安,然后,说:”奴才孝敬十二盆兰花,十坛酒,请爷开看!“老王爷把所送之物一瞧,早摆在院中,叫人抬至书房,甚是沉重。老王爷吩咐:”打开我看,酒是哪一路的?“
执事太监打开,看见里面白花花的银子。老王爷说:“左玉春,你送给我这些物件,作何用项!”左玉春连忙跪下说:“白银一万两,奴才孝敬,求爷开恩。”他就把彭公在三河县所作所为之事,被武文华买通御史李秉成参了之故,说了一遍。老王爷说:“知道了,到后面用饭去吧。”左玉春下来,在刘太监屋中用饭。少时从里面拿出来一把扇子,一对荷包,跟头褡裢,槟榔荷包共四样,说老王爷赏你的,叫你住两天听信,老王爷代你办理。
次日,裕亲王上朝面君。当今康熙仁圣帝主,办理朝中大事已毕,裕亲王奏道:“臣闻人说,三河县知县彭朋为官清正,办事勤能,李秉成所参,系串通作恶。”康熙爷最喜的是皇兄裕亲王,所奏之事无不允准。今听裕亲王所奏,便传旨曰:“三河县知县彭朋,被人误参,朕念该县令勤慎忠正,着彭朋官复原职,仍任三河县事。武文华势棍欺人,该三河县即将武文华拿获,严刑究办。钦此!”这一道上谕下来,左玉春便回归通州鲍家店内,见众位英雄正同一位少年英雄说话,乱乱哄哄的。要知群雄聚会,镖打窦二墩,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回 众豪杰捉拿武文华 张茂隆定计擒势棍
话说左玉春见了上谕恩旨,连夜收拾行李起身,到了鲍家店,见黄三太、贺兆熊、濮大勇、武万年与飞天豹武七鞑子等众英雄,正在一处等候京中信息。那左玉春一进店来,大家齐声问京中事体如何?左玉春把到裕王府所办之事,细说了一遍,大家这才放心。白马李七侯甚是喜悦,说道:“我到县中探访探访。”告别众位,骑马到了三河县衙门,有杜雄等齐来问好,说:“此时典史刘老爷正同彭公闲谈,你到里面就知道了。”
彭公自有人报喜后,真假难辨,候上司文书候了几天,并无音信。凡衙中所要办的公事案件,都是那典史与彭公二人会同办理,同寅甚和。这一日正同那典史闲谈,忽听外面一片喧哗,彭公派兴儿出来查看,少时回来禀报说:“昨日早朝圣上传旨,有裕亲王保奏三河县知县彭朋办事勤能,实有政声,着仍任三河县事务。势棍武文华,倚势欺压百姓,着即行拿获,严刑究办。现有报喜之人,连宫门抄一并拿来,老爷请看。”
彭公闻听,知道上回报喜之人,还是李七侯用的稳我之计,此事他办理认真,甚为可敬。随即赏了报子纹银二两。大家全来叩喜。三班人役均说:“还是旗官根柢硬,事到如今,官复原职,甚不容易。”这时外面有人禀报:“白马李七侯来给老爷道
喜。“彭公说:快请进来。”李七侯自外面进来,给老爷请了安,说:“老人家这两日可好?”彭公说:“李壮士你甚是分心,容日后再谢,你我尽在不言中就是了。今日有上谕拿势棍武文华,本县想到,还须壮士辛苦—趟。”李七侯说:“老爷派杜雄一人同我前去,可在三天之内,报老爷知道信息。”
彭公点头,立时派杜雄拿着签票,跟李壮士前去。二人随即上马,到了鲍家店,见左庄头同众位正说闲话。李七侯说:“来,大家让座,给杜雄引见。”杜雄看见高高矮矮,胖胖瘦瘦,都是三山五岳的英雄,四野八方的豪杰。李七侯说:“多蒙众位台爱,成全此事,我今备一杯水酒,给众位酬劳。”黄三太说:“七弟何必如是呢?我是等候季全,他回来就要回南方去了。”武七鞑子说:“我除办事外,尚有余银一千两,也是从众位得来的,除去你我店中之费,剩下来的赏各位的手下吧。”
李七侯说:“甚好。我还有一事相求众位,彭公命我带杜雄去拿武文华,我想武文华乃是一个练武之人,手下打手不少,还有护院之人,须请几位朋友同去拿他方好。我与他有一面之识,去之不便,须请泥金刚贾信、朴刀李俊、快斧子黑雄、快腿马龙、飞燕子马虎五位跟杜雄前往,至夜晚动手,将武文华拿住才好。”五位英雄都答允了。
忽见神眼季全从外面进来,下了马说:“众位寨主,你们都好哇?”黄三太说:“季全你回来了,我且问你哪里去了?”
季全把所到之处说了一遍,又说:“走至河间府九尾坡,遇见一伙强人,都不认识。我说:”你们这伙人是不认识我,我今在南霸天黄爷手下当一个小伙计,名叫神眼季全。‘那为首之人听了勃然大怒说:“原来你季全就是黄三太手下的人。他有何能,敢称南霸天?我早有心要上绍兴府找他,因我有事不能前去。我且饶你狗命,去给黄三太送个信,叫他在绍兴府等我。
我乃是独霸山东窦二墩窦二太爷,过了中秋节后,定来访他。‘其时小侄不敢与他争斗,因此回来禀三叔知道。“黄三太说:”好一个小畜生,我在江湖三十余年,并未遇见过对手,今日这厮欺我太甚,我必要亲身到河间府与彼比拼比拼。众位英雄,我告辞了。“武七鞑子说:”不必忙,我跟你去看窦二墩是何等英雄?我也听人传言,说有一个独霸山东窦二墩,外号人称铁罗汉,我闻名尚未见面,跟你去助助威,也叫他瞧瞧咱们这些人。“飞天鹞子贺兆熊、勇金刚濮大勇、侠义太保武万年这三人听了武成之言,也说:”三哥要去,我等同往,看你二人比武。“金面兽陈应太、锦毛虎张秉成、左丧门孙开太、乌云豹李世雄、并力蟒韩寿、玉美人韩山、雪中驼关保、金刀铁背熊褚彪、花刀无羽箭赛李广刘世昌、蓬头鬼黄顺、落马川刘珍、高家庄鱼眼高恒、白马李七侯等,还有满天飞江立、就地滚江顺、闷棍手方回、大刀周盛、摇头狮子张丙、一盏灯胡冲、赛毛遂杨香武,都齐声说道:”我等跟随黄寨主前往。“大家一同算还店帐,即欲起身。李七侯临起身,托玉春说:”大哥,求你带杜雄办理拿武文华的案子要紧。“左玉春说:”这件事交给我就是了。“李七侯随即派定贾信、李俊、黑雄、马龙、马虎五位辛苦一趟。然后众英雄一同起身,上河间府去了。
左玉春说:“杜雄,你带贾信、李俊、黑雄、马龙、马虎六位先奔武家庄,到那里见机而行,拿住便解送县衙;拿不住,回到南庄见我,咱们大家再为商议。”杜雄答允说:“是。”带着那五位英雄,离了通州城,来至三河县地面,先住在夏店街上。次日六人穿了便衣,暗带兵器,到武家庄的东村口,见路北有一个茶馆,是大花帐,北上房三间,前头有天棚一个,摆了几张桌子,有七八个吃茶之人。杜雄进了茶馆,要了一壶茶,六个人吃着。忽见外面进来两个人,前头那个年约三旬以外,
黑脸膛,连鬓胡须,浓眉大眼,身穿青绉绸长衫,足登青缎子快靴。后跟那位,三旬光景,虎背熊腰,淡黄的脸膛,五官端正,长眉带煞,二目有神,身穿蓝绸子长衫,青缎快靴。两位英雄进来,李俊连忙站起身说:“二位英雄这里坐吧,一向安呀?”那个人连忙给了六位的茶钱,过来了瞧,贾信、黑雄、马龙、马虎全皆认得。李俊又给杜雄引见,说:“这一位是杜大哥。这位穿青衣服的是常万雄,外号人称五方太岁。这位叫掺金塔萧景芳。”杜雄说:“二位在哪里恭喜。”常万雄说:“在武宅看家护院是我弟兄二人。”杜雄说:“庄主可曾在家?”常万雄说:“在家。”李俊连忙把萧景芳叫到无人之处,说:“你弟兄二人,因何来此?”萧景芳说:“因我弟兄二人听说武文华是个势棍,手眼甚大,五府六部结交吏役,于中取利,诈害良民。我想要偷他些银钱,周济贫民,来至夏店,住在牛家店中。正遇他家要请保镖看院之人,牛掌柜把我举荐在武文华家中,我二人也不好动手。昨日有山东显道神郝士洪,河南上蔡县葵花寨铁幡杆蔡庆,山东凤凰张七即张茂隆,也带着他两个小徒弟:一个赛时迁朱光祖,今年才十七岁,一个八臂哪吒万君兆。这几个人听说他是一个势棍,要抢他一些资财。我二人定于明日同走。你等来此何干?”李俊就把指镖借银,彭公官复原职,并奉县谕来拿武文华之故,说了一遍。萧景芳说:“也好,我等协力相帮,咱把恶人拿住之时,一同往河间府去,瞧黄三太与窦二墩两人比武。咱们就在今夜晚间,把他师徒几位,邀请在我们那里住着。今夜二更时分,大家一齐动手。”
二人商议好了,又与这几位说明了,大家甚是喜悦。这几位就在这里吃喝一天。常、萧二位回归武宅,见了张茂隆,大家说知,然后各自预备,先把随身细软物件带好,专等外面的人进来。
武文华自从走人情,把三河县令革职,他便任性横行,目无王法,无所不为,常给人走动顺天府东路厅等处,甚有威名。
今日正同他的美妾在北上房之内饮酒取乐,忽觉心惊肉跳,发似人抓,肉似钩搭,说:“不好!莫非有什么凶事吗?”美妾香娘说:“少喝酒,歇息吧。”武文华在东房中一坐,闷闷不乐,和衣而睡。天有二更之时,忽听房上有人走动之声,连忙起来,见灯光昏暗,忽听房屋上一响,从外面闯进一人来,手执钢刀,照定武文华就是一刀。武文华一闪,窜至院中,手执宝剑,只见从南房上跳下一人说:“武文华,你往哪里走?”屋内砍他之人也跳在院中,抡刀来到。这时外面一片喊声,群雄赶到。
欲知后事,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一回 愣黑雄拿获武文华 彭县令严刑审恶棍
话说那武文华跳至院中,从南房上下来的是快斧子黑雄,抡斧就剁。武文华急架相还。快腿马龙、飞燕子马虎二人,持刀过来相助。蔡庆等在房上拦住打手。杜雄等一同把武文华拿获,捆绑好了,押着送到三河县署内,天已大亮。杜雄说:“众位先别走,到我的班房屋内坐坐,候我回明了老爷再说。”
杜雄禀明老爷,彭公传伺候升堂。三班人役,站班伺候。
彭公坐堂说:“带上恶棍武文华来!”前后左右一喊堂威,杜雄带武文华来至大堂,立而不跪。彭公说:“下边站的是武文华,你见了本县,为何不跪?”武文华说:“举人并不犯法,为何拿我。”彭公说:“你包揽词讼,任性妄为,目无官长,咆哮公堂,拉下去给我打!”左右一声喊嚷,把武文华打了四十大板。武文华说:“你凌辱绅士,责打举人,我必到顺天府把你喊告下来。”彭公说:“我奉旨拿你,还敢这样大胆,快把已往所作之事,给我说来。”武文华忍刑不招。彭公办了个势棍不法,任性欺律,应杖一百,徒刑三年,文书行于上宪。这里赏了杜雄一百两银子。杜雄治酒席,请快斧子黑雄、朴刀李俊、泥金刚贾信、快腿马龙、飞燕子马虎、凤凰张七、铁幡杆蔡庆、显道神郝士洪、八臂哪吒万君兆(今年十四岁)、赛时迁朱光
祖、掺金塔萧景芳、五方太岁常万雄这几位英雄在班房吃酒,大家尽欢而散。次日天明,告辞起身,奔河间府找黄三太,帮助他打窦二墩。
众人上路,那一日正往前走,忽听后边有人叫道:“张七哥慢走,我来也。”张七一回头,看见是猴儿李佩、红旗李煜、赛霸王杜清、铁金刚杜明,四人与众人见面,行礼已毕。张七问:“你四人往哪里去?”李煜说:“我等往河间府,找黄三太去。”杜清说:“我等也是去找他,大家一同前往。”众人合在一处,又往前走。时逢夏令盛暑之际,赤日似火,在路上甚是难行。忽然云生西北,雾起东南,一片乌云,遮住太阳光华。
正是:朗朗红日在天,顷刻雾锁云漫;霹雳交加动宸垣,蛟龙沧海何安。
朴刀李俊说:“众位仁兄贤弟,此处并无村庄,哪里可以避雨?”铁幡杆蔡庆说:“我等催马向前,前边有一树林,或有人家,亦未可知。”众人走至林前,见路西有一座古庙,周围都是红墙,里边大殿三层,旗杆高有七尺。正北山门上的一块匾额,上写“敕建精忠庙”。东边角门关闭,李煜上前叩门,说:“开门哪!”忽听里边有人答言说:“哪位叫门?”李煜说:“我们。”把门开了,出来一个和尚,年约四旬以外,身高八尺,膀大腰圆,光着头并未戴帽,身穿月白布僧衣,蓝布中衣,白袜青鞋,面皮微紫,两道雄眉直立,一双怪眼圆睁,连鬓一把络腮胡须。他一见众人皆有马匹,带笑说:“众位里边坐吧。”
蔡庆等拉马进庙,和尚把马拴在树上,让众位在东配房内坐。
蔡庆看见屋内东边有小条案一张,上摆炉瓶,案前一张八仙桌儿,两边各有椅子,桌儿上有文房四宝。东墙上接着一张直条,画的是杏林春燕,两边有一幅对联,上面写的是:
凤在禾下鸟飞去,马到芦边草不生。
众人衣服全皆湿了,大家拧水。和尚叫一个徒弟烹茶。红旗李煜说:“众位贤弟,你看这座庙不靠村庄,在旷野之处,和尚生的凶恶,料不是好人,咱们要多留神。”蔡庆说:“无妨,不要紧。”正说着,小和尚献上茶来,大家喝茶。只见那个和尚从外边进来,手举一股香说:“天有正午,该烧午时香了。”
此时李佩出恭去了,众人说:“你倒虔诚。”和尚说:“我们出家之人,靠佛爷保佑呢!”众人点头,忽然闻着这股香的气味,杜清说:“好香,这也不知哪里买的?”众人皆说真好。正说着,铁幡杆蔡庆说:“不好!我眼昏心迷,脚底下发轻。”顷刻间就倒于地下。凤凰张七也说不好,一翻身倒于就地。八臂哪吒万君兆、赛时迁朱光祖等一伙英雄,全都倒下了。和尚哈哈大笑说:“你这一伙该死的囚徒,往哪里走!”说着自己出了东配房,到了后院正房屋内,把刀摘了下来。
书中交代:这个和尚,他乃是绿林中一个盗寇,姓牧名龙,外号人称水底鳖。他有一个朋友,姓杜名鳌,外号人称金背鼋海狗,会使薰香。他这个薰香,与赛毛遂杨香武的鸡鸣五更返魂香是两路传授。杨香武那薰香,只要人闻着,鸡鸣才能苏醒过来。他这个薰香,加添药味,其味甚香,须用冷水解药,等六个时辰方能明白,他那解药又是独门。今天他见众人各跨坐骑,老少不一,必是保镖之人,金银财宝不少,他便自己用了解药,拿了一大股藏香,在东屋中举着,和众人说话。众人只顾闻那香味,不知不觉跌于就地,昏迷不醒。和尚法名德缘,到了后边,带一把钢刀,要来杀众人。在外边禅堂一瞧,天上雨也住了。雨过天晴,风息云散,透出一轮红日来。他手提钢刀,进了东禅堂,见众人横倒竖卧,昏迷不醒,方要抡刀杀人,恰好猴儿李佩出恭回来,见和尚手执钢刀要杀众人,自己也抽出刀来,大喊一声说:“和尚休要伤我的朋友!”和尚一回头,跳出来抡刀就剁,李佩急架相还。二人在院中各抖雄威,这一个凤凰展翅剁和尚,那一个鹞子翻身迎李佩。李佩瞧见众人皆被薰香薰过去了,自己孤掌难鸣,和尚却越杀越勇。正在难解难分之际,忽然墙上又跳下一个人,说:“何处贼人,休要逞强,待我来取你!”李佩抬头观看,见那人身高九尺,面皮微黑,凶眉恶眼,怪肉横生,身穿青缎裤褂,足登青缎快靴,青手绢包头,手提钢刀,照定李佩就是一刀。李佩见贼人又添余党,自己虽然刀法精通,无奈两拳难敌四手,一人怎敌二人?
这两个贼人,都是久闯江湖的大盗,李佩心想:“自己若是败了,众朋友性命休矣!决不能走,只可与他二人争个胜败。”
战了有一个多时辰,李佩浑身是汗,四肢发软。也就是李佩,要换别人,准不是他二人的对手。这一出汗,刀法又乱,大概已不能取胜于贼人。此时众豪杰在精忠庙受了薰香,生死难定。
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二回 精忠庙群雄受薰香 河间府豪杰大聚会
话说李佩正与金背鼋海狗杜鳌、水底鳖牧龙动手,两个贼人刀法精通,李佩急了,一刀把水底鳖牧龙砍死。金背鼋海狗杜鳌大吃一惊,说:“不好!”猴儿李佩说:“我李佩是天下英雄,谅你一个无名小辈,怎是我的对手!”那杜鳌听说是李佩,连忙说:“别动手了,原来是李老英雄,我实不知,多有得罪。”
李佩说:“尊驾何人?”杜鳌通了名姓,此时天已黄昏,屋内众人全都苏醒过来,听见院中有人说话,一齐出来说:“二位请进来吧!”杜鳌认得是凤凰张七,说:“七寨主,你从哪里来?”
张七说:“我同众位从三河县而来,往河间府找南霸天,去打窦二墩。”杜鳌听了,亦要前去,便把和尚死尸埋了。张七说:“你为何在此?”杜鳌说:“我与和尚相好,在这里借住。他常使我的薰香害人,如今已死,我也要跟着众位去。我去拿酒来,咱们吃酒。”用饭已毕,天晚安歇。
次日天明起来,杜鳌也跟随前往。众英雄各备坐骑,奔河间府而去。忽见前边尘土大起,对面来了白马李七侯,带着摇头狮子张丙、一盏灯胡冲、满天飞江立、就地滚江顺、大刀周盛、闷棍手方回、金眼魔王刘治、花面太岁李通、白眼狼冯豹、小太岁杜清、小军师冯泰、双刀将李龙、蓝面鬼刘玉、赤发瘟
神葛雄、飞天豹武成、赛毛遂杨香武十七位英雄,正遇见铁幡杆蔡庆、显道神郝士洪、凤凰张七、五方太岁常遇春、掺金塔萧景芳、八臂哪吒万君兆、赛时迁朱光祖、红旗李煜、猴儿李佩、赛霸王杜清、铁金刚杜明、快斧子黑雄、朴刀李俊、泥金刚贾信、快腿马龙、飞燕子马虎、金背鼋海狗杜鳌十七位豪杰。
两伙合一处,共三十四位英雄。大家见礼已毕,李七侯见内中有两个年幼之人,万君兆十四岁、朱光祖十七岁,余皆年岁相当。黑雄遂把拿武文华之故,说了一遍。李七侯说:“很好很好!我们同黄三哥到了河间府,并未找着窦二墩。他留下人,给黄三哥送了一信,说他往山东德州作买卖去了,约在李家店见面。黄三哥叫我先去打店,他等在后,少时就到。”众人说:“咱们到李家店住很好。”大家催马往德州而行,在东门外李家店占了房,告诉店家说,后边还有人来。
次日,有南霸天黄三太、飞天鹞子贺兆熊、武万年、濮大勇、小霸王郭龙、赛燕青郭虎、花刀无羽箭刘世昌、金眼魔王刘珍、蓬头鬼黄顺、鱼眼高恒、铁背熊褚彪、并力蟒韩寿、玉美人韩山、雪中驼关保、金面兽陈应太、锦毛虎张秉成、左丧门孙开太、乌云豹李世雄、神眼季全、赛晁盖王雄二十位英雄赶到。大家见礼已毕,店中掌柜的见人太多,说:“后边有一大厅,甚是宽阔。”这五十四位英雄,在后边占了数十间房,候窦二墩住了两天。
这一日,正是吃过早饭之际。忽听外边一片声喧,从外边进来一伙人,为首之人身高八尺,项短脖粗,虎背熊腰,并未戴帽,身穿元绉绸长衫,蓝绸中衣,足登青缎薄底快靴,四方脸,面皮微青,青中透蓝,雄眉直立,阔目圆睁,准头端正,四方口,虎头燕颔,年约三旬,英气勃勃。后跟着十多位英雄,内有闪电手高奎、铁棒田英、白面熊邓得利、金刀将于景龙、
一朵花赵进喜、红眼狼冯振清、双头太岁周勇、独眼龙王吴通、探花郎君刘海、低头看山高冲这十位英雄。窦二墩抱拳拱手说:“哪位是黄寨主?请过来答话。某久仰大名,今要请教尊驾有何能为。”黄三太说:“某就是黄三太。你就是窦二墩么?我听说你要找我,我今来找你,你我比艺,我奉陪练两趟。”窦二墩说:“此处地方狭窄,明日在东郊野外,离城四里之遥,有一座大树林,名曰驼龙冈,巳正等候,去者是英雄。失陪了。”
黄三太说:“那里见吧!不送了。”李七侯等见窦二墩这等雄壮,暗说不好,私与贺兆熊说:黄三哥年迈,怕不是窦二墩的对手,他正在英年之际,你我又不能帮助。旁有金背鼋海狗杜鳌说:“料窦二墩乃无名小辈,我明日先把他剁死。”旁有萧景芳,本是能言俐齿之人,听杜鳌之言,说:“杜寨主别吹着玩啦!
此时说大话,见了窦二墩,就不敢称英雄了!“杜鳌本来是气傲之人,一听萧景芳之言,说:”姓萧的,你别小看人,我要不叫你知道我的厉害,也不知我的力量如何?明日我要不把窦二墩打死,誓不为人。“萧景芳说:”我说的是好话,你先别着急,等见了窦二墩再犯脾气。“杜鳌说:”有理。“五方太岁常万雄说:”萧景芳,你留点阴功吧,别说这德行话。“大家哈哈大笑。众英雄有替黄三太也着急的,怕他不是窦二墩的对手;也有生气的,忿忿不平。这一日大吃大喝,天晚安歇。
次日天明起来,用完了早饭,忽听黄三太说:“众位贤弟,我去到东郊之外,找窦二墩去。”大家说:“请。”众英雄一同到了东郊之外,见窦二墩早在那里等候。一见黄三太来了,说:“黄寨主,今日有言在先,你我动手,不准别人帮助。”黄三太说:“言而有信,你赢了我黄某的刀,我横在刀下,再不生于人世。”窦二墩说:“我要输给你,永不出山,你死之后,我才出世呢!”黄三太说:“好!你我先比兵刃,刀下无眼,各自留心!“说罢,抡刀就剁。窦二墩的虎尾三节棍一摆,上下翻飞,厉害无比,一照面就是三下。黄三太用蹿纵的功夫闪躲,一往一来,不分上下。幸亏黄三太刀法精通,若另换一人,准不是窦二墩的对手。二人这一番较量,毕竟黄三太年过半百,暗说:”不好,我今年五十三岁,在江湖上三十余年,并未遇见对手,今日遇见窦二墩,他果然武艺高强。“濮大勇等在旁,见那窦二墩武艺超群,棍法精通,直替黄三太为难,怕的是黄三太不能取胜,又不能过去帮助。众人正在着急,又见黄三太浑身是汗,遍体生津,似难分上下之势。赛毛遂说:”黄三哥见机而作,不可定使金背刀取胜。“这一句话,把黄三太提醒,暗说:”我不免用暗器赢他就是!“想罢,把刀一横,跳出圈外,把刀一擎,伸手掏出金镖一只,回手照定窦二墩就是一镖。窦二墩也是人中之虎,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黄三太一回身,他就知有暗器,见那金镖扑面而来,他一伸手便把那金镖接住。
众家英雄不禁吓了一跳。黄三太大吃一惊,说:“窦二墩果然武艺精通。”翻身抡刀又剁,窦二墩用三节棍相迎,二人又战在一处。窦二墩暗说:“黄三太名不虚传,若非是我,恐怕不能取胜于他。他要在三十余岁之时,我二人恐怕就分不出高低。
窦某自出世以来,并未遇见对手,今天才见这英雄。“黄三太一镖未打着他,自己又掏出第二只镖,要把迎门三不过的金镖,照数施展出来赢窦二墩。战了几个照面,黄三太暗中一镖,被窦二墩接住,回手又是一镖,也被窦二墩接去了。黄三太连打三镖,竟被窦二墩连接三镖。黄三太心中一动,暗说不好!旁边那白马李七侯与飞天豹武七鞑子,见黄三太三镖并未打着窦二墩,二人勃然大怒,说:”列位寨主,众位英雄,我等不可袖手旁观,大家动手帮助寨主,把他拿获,替本处人除此一害,也就结了。“贾信、李佩齐说:”有理。“大家正要独抽刀刃,
旁边把神眼季全吓了一跳,连说不可!不知二位胜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三回 德州郡三太打墩 河间府二墩报仇
话说飞镖黄三太,三镖并未打着窦二墩。李七侯要去帮助,众人各抽兵刃。那神眼季全说:“不可!我三叔乃性傲之人,依我之见,此时未见胜败,若是三叔赢了还可;要是输了,咱们大家把他剁死。”李七侯听了这话有理,说:“也好,众位寨主,咱们在这里观看,如不得胜,大家再来动手帮助。”贺兆熊说:“正是。”眼见黄三太急了,刀法上下翻飞,回身一伸手,一只镖正打在窦二墩的前胸,“哎哟”一声,倒于就地。窦二墩说:“罢了,我再不曾想到,今天败在你的手里。”黄三太过去,搀扶起来说:“贤弟,你我结为兄弟。”窦二墩说:“罢了,我也无面目再见天下英雄了。高奎,你等兄弟散了吧,我去也。”
他回归店内,在他住的恒茂店里还有自己随身的小包袱。
窦二墩越想越烦,正在闷坐无聊之际,忽听外边有人问道:“窦二爷在哪里住?”店家说:“有何事,在北上房内。”窦二墩一看,是他大哥的家人来福,便说:“来福,你进来吧。”来福给二爷叩头,说:“我蒙二爷待我一片好心,特意前来送信。
这真是闭门家内坐,祸从天上来。只因为献县新到任的夏增荣,他有一个公子,乃是酒色之徒,瞧见我家小姐生得美貌,他先托人来说,我家主人不允,后来他带人来抢,又被小姐全都打
回。昨日来了四个差人,把大庄主传去,硬说欠他儿子的银两,把我家主人押在狱中。我特来给二庄主送信。“窦二墩的哥哥叫窦成,为人忠厚,无故被害。窦二墩说:”来福,你先回去,我随后就到。“自己算还店帐,带了虎尾三节棍,并包裹细软之物,离了德州。
他本来想要远走高飞,隐居山林,再不见绿林中人了,现在听说哥哥窦成被赃官夏增荣的儿子夏振声所害,要我的侄女金莲,我窦胜乃山东有名的人物,岂肯受他人之辱。我去找那景州的快腿彭二虎、飞行吴德顺,他二人手下人不少,我去找着他们,大家商议,好杀赃官,救我哥哥。想罢,在路上晓行夜住,饥餐渴饮。一日,天色已晚,黄昏以后错过了宿店,前有一座树林挡住去路。窦二墩正要穿林而过,忽听那前面大嚷一声,说:“此地我为尊,专劫过往人。若要从此过,须留买路钱。无有钱买路,定叫你命归阴!”窦二墩见有人说话,暗吃一惊,说:“对面小辈,你是何处贼人,敢截我的去路?”
对面贼人说:“我乃独霸山东的窦二墩是也!快献买路金银来。”
窦二墩听罢,心中暗说:“怪哉!我窦某今日又遇见一个窦二墩?我问他就是。”想罢,说:“小辈,你既说是独霸山东窦二墩,我听人传说,他不劫孤行客,一千两纹银只留五百两,专劫贪官恶霸。你若是我的对手,我便给你金银。”那假窦二墩一摆双锤,窦爷用三节棍相迎,只听“叭”的一声,便把假窦二墩的锤磕碎。原来假窦二墩那一对锤是木头作的,里空外用铁页包着,也有七八斤重,若旁人看,就象七八十斤重的铁锤一般。今日被真窦二墩把兵刃磕碎,一棍打倒,“哎哟”一声说:“爷爷饶命,小人我不知你老人家到此。”窦二墩说:“小辈,我乃独霸山东窦二墩是也!假冒我的名姓,焉能饶你。”
此人听了,说:“爷爷,我知道了,我也姓窦,名叫窦二羔,
只因家有八旬老母,无钱奉养,想出这个主意来,假充你老人家的威名,我只为混饭吃,求爷爷饶命,你老人家还生儿养女。“
那窦二墩闻听他原来也知道我的名字,不由动了一点恻隐之心,伸手掏出十两纹银,说:“你改过自新,作一个小本经营就是了。”贼人接了银子,磕了一个头,径自去了。
窦二墩腹中饥饿,此时天有初鼓,并无买饭之处,只得往前行走。忽见眼前一片灯光,路北有正房三间,西房二间,外围着篱笆障儿。窦二墩说:“开门,里边有人吗?”忽听里边有妇人之声说:“哪一位?”把篱笆障儿一开,手执灯笼,出来一个二十多岁的妇人,光梳油头,淡搽脂粉,轻施娥眉,身穿雨过天晴毛蓝细布褂,葱心绿的中衣,金莲三寸,娇滴滴的声音说:“是哪一位呀?”窦二墩见是一个妇人,便正颜厉色地说:“我乃行路之人,走过了店栈,求娘子暂行方便,借宿一晚,明日早行。”那妇人听罢,心中一动,暗说:“合该买卖上门,不免把他让进来,用酒灌醉,等他睡着,把他害死,得些金银,也是好事。”想罢,说:“客官,请里边坐吧。”又让至西厢房,说:“客官贵姓,从哪里来的?”窦二墩说:“我名叫窦二墩。”那妇人一听,大吃一惊,心中说:“我打算他是个客商,原来是一个大响马!等我男人来时,再商议害他。”想罢,说:“客官还没有吃饭,我给你作一点饭吃。”窦二墩说:“甚好,无论有甚吃的均可。”
那妇人方要回房,忽听外边有人叫门,说:“娘子开门,我来也。”黄氏听是她男人说话,连忙去开门,说:“你回来了,甚好。”原来是窦二羔回来了,一进门,笑嘻嘻地说:“今日真遇见窦二墩,果然是英雄,给了我十两纹银。”说着到了屋内。
那妇人说:“别耍脸啦,你自己叫人家给打了,还在这里说,真是软弱无能之辈,我要不看你忠厚,早晚跟人家走了。”窦二羔说:“你千万别走。”那妇人说:“你别嚷,那窦二墩现在西屋,方才我让进来的。我打算他是行路客商,原来是一个大响马。我和你用酒灌醉了他,把他害了,你我发点财,你想怎么样呢?”窦二羔说:“我可不敢。”黄氏说:“我同你过这苦日月,虽说不是财主,也算丰衣足食,不至于逃难。这二年旱涝不收,你看这里逃难的,不知有多少家儿。今天依我说,咱们把他姓窦的用酒灌醉,把他害了。”窦二羔说:“也好!”
正在商议之际,此时窦二墩早已听见,是在树林中打劫他的那窦二羔的声音。他自己偷着出了西房门,暗暗一听,屋内二人正说要害他之言。他听到这里,勃然大怒,说:“小辈,你说害我的话,我已听多时了!”抡刀就把窦二羔砍死。那妇人娇声嫩语地说:“大爷饶命吧!我肯跟你去。”这淫妇指望窦二墩也是酒色之徒,一说就可以爱她的模样儿,饶了她。焉想窦二墩乃是铁罗汉,一听妇人之言,哈哈大笑,说:“你这淫妇,方才所说之话,我已听见,你不必说啦。”一刀把妇人杀死,自己找着了酒坛,还从柜内找出来馒头、咸肉、煮鸡蛋,自斟自饮,越喝越高兴。正在吃酒,忽听外边叫门说:“开门,我来了。”窦二墩吓了一跳,说:“不好!叫他扯住,恐怕不能逃走。”自己躲在后院之中,忽听街门一响,把门推开了,进来一人说:“你们怎么早就睡了?”来到屋内,见有死尸在地,那人大吃一惊,说:“哎哟,不好了!我的美人被何人杀死了?
我与你四载露水夫妻,今天被害,岂不伤心!“说着,落了几点眼泪。窦二墩在暗中一瞧,认得是快腿彭二虎,连忙进屋内说:”老二你杀人,往哪里走!“彭二虎细看,认得是二寨主窦胜,连忙施礼说:”二叔,你老人家从哪里来?“窦二墩把方才之事说了一遍,又把自己的事也说了。彭二虎虽心爱此女,已无可奈何,且窦二墩待他有恩,也不能变脸。他听了窦胜之
言,说:“待我放火烧了房屋,以灭这人命之案。这也是她的报应,要不是我劝着她,早就把她男人害了。”说着,就要放火。窦二墩说:“老二,他们都在哪里?”彭二虎说:“他们都在五里屯小银枪刘虎的下处住。”
二人正说之间,忽听外边有人说:“来,你三人把门堵上,我从后边看他往哪里走。”吓得窦二墩与彭二虎战战兢兢,说:“不好!今天要被拿获,落在他人之手。”忽见街门大开,进来了白面狼马九、笑话崔三,后跟着轧油灯李四。他三个人一见窦二墩,崔三说:“二寨主,你老人家敢情与彭二走一条道吗?”窦二墩说:“你等休得胡说!”遂将自己之事说了一遍,又把窦二羔夫妻二人要害他之言,说了一番。崔三说:“二寨主,彭三他说往德州去访问你老人家,我等不信。有顺水万字小银枪,他说遮天万字月点他攒子,正并无邪攒,我知道他架着一个果衫盘来,他上扇喂可孤万假充脑儿寨的饭,顺水万字他不信洞庭万字深点,他说我说的礼性,攒里空着拳,前来要给他一个见证。”窦二墩一听,哈哈大笑说:“小银枪刘虎、铁算盘胡六,他二人也是实心的人,不想老弟你随机应变,诡计多端!”书中交代,那崔三所说,乃江湖中黑话:顺水万字是姓刘,洞庭万字是姓胡,遮天万字是姓彭,月点是行二,架着果衫盘来是一个少妇长得好,他上扇喂可孤万假充脑儿寨的饭,是那妇人的男人吃绿林饭,假充窦二墩。这是闲言,却说彭二虎说:“三哥你来得甚好,帮助我把那死尸与房屋点着火烧了,咱们去到家中,议论替大寨主报仇就是。”马九把房点着烧了,怎见得,有赞为证:凡引星星之火,今朝降在人间,无情猛烈性炎炎,大厦高楼难占;滚滚红光照地,忽忽地动天翻,
犹如平地火焰山,立时人人忙乱。
窦二墩见火已点起来,左右又无邻居救火,遂带众人直奔五里屯。到了下处,天色已然大亮。小银枪刘虎、铁算盘胡六、永躲轮回孟不成、一本帐何苦来、飞行吴德顺、坏嘎嘎吴大、拐子手胡七、黑心鬼吕亮、闪电手高奎、金刀将于景龙等人,一见窦二墩来了,大家施礼说:“二寨主来了,里边请坐。”窦二墩见礼已毕,把自己之事对众人言明,又将要到献县杀官盗库,劫牢反狱,救我哥哥窦成之事说了一遍。小银枪刘虎说:“二寨主,此事不可轻动,献县城守营官兵不少。我有个朋友,姓丁名太保,乃景州定陵人氏,我去请他,他手下人不少。”
窦二墩说:“很好。”原来这是刘虎的脱身之计。这且不表。
单说窦二墩等至次日天明,也不见刘虎回音。他心中明白,说:“众寨主,刘虎这是脱身之计,误了我多少事。我兄在缧绁之中,我侄女金莲一个女孩,她如何能掌事业?我须早去救他。”又说:“众位,咱们共有几人?”崔三瞧了瞧,有名的二十余位,余下者鸡毛蒜皮、平天转、满天飞这些无名之辈不少,都是打闷棍、套白狼的那些人。白脸狼马九等说:“咱们混进去,在衙门后天仙观住,那庙中道人是我表弟。”说罢,大家一同起身。窦二墩要反献县,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四回 浮浪子贪淫惹祸 聚盗寇反狱劫牢
话说白眼狼马九,带众人先到了献县东门外三里沟。到了窦二墩家内,众家人迎接,在前厅落座,家人献茶。窦胜说:“众位仁兄与贤弟暂坐,我先到里边见见侄女,再作道理。”
又派管家窦用先拿五百两银子,在衙门上下使用。自己到了后边,叫侄女与奶娘、仆妇人等,收拾细软之物,又派家人预备驮轿车辆,再回到前边厅上,说:“列位寨主,大家歇息一夜,明日进城,到天仙观内会齐。”是日天晚,众人吃了晚饭,窦胜分派说:“咱们分三起人去,我先进狱见我兄长。”又派马九、崔三去杀贪官,轧油灯李四带众人去杀狗子,再劫库作路费之用。这一伙人均已安排妥当,一夜无话。
次日,家人回来说:“奴才探询明白,上下已使了三百两银子,大庄主不能受屈,散拿散放,都有禁卒牢头照应。”窦二墩说:“知道了!”群寇用完了早饭,大家进城,到了天仙观内。住持张妙修,乃马九的表弟,预备素斋,群寇用毕茶饭。
窦二墩说:“我要先到狱中,等侯众位,以呼哨一响为号。”大家说:“我等随后就到。”窦二墩自己到了献县衙门内,见了当值的,说道:“我来瞧窦成大爷,你带我去,我给三两银子。”
当值的说:“我带你去。”到了牢狱,叫开门,把禁卒王同叫过
来,说:“这位是要瞧窦大爷的。”禁卒说:“你贵姓呀?”窦二墩说:“我是他的表弟,也姓窦,你带我进去。”禁卒已是用过钱的,见有来瞧窦成的,概不拦阻,说:“你跟我来!”窦胜来到狱神庙,见他哥哥散拿散放,并未带着刑具。他本来是被屈含冤的,只因本县的少爷乃酒色之徒,爱上他的女儿,要他应允,把女儿给少爷作妾,就算无事。故此众人都与他和好,劝他应允。无奈窦成不依,禁卒也不敢给他罪受。窦胜一见,跪倒叩头说:“哥哥在此受罪,小弟来迟,多多得罪。”窦成说:“贤弟来了,正盼着你呢。”窦二墩说:“兄长放心,弟有主意。”说着掏出了一包银子,约二十两,说,“禁卒大哥,你拿了去,给你买一杯酒吃,只求给我二人备一桌酒席,我在此与大哥坐谈一夜,不知成否?”禁卒王同一见银子,说:“何必费心,今天已查过狱了,坐一夜也无妨。”少时,送上两盘牛肉,一大壶酒,两盘馒头。王同说:“你们二位喝着吧!我照应别的事去了。”禁卒去后,窦二墩见左右无人,才说:“大哥,我邀请众绿林英雄,定于今夜三更天来救哥哥,出此龙潭虎穴之中,侄女那里我已派家人预备驮轿。我送你等出古北口,到关外去找陈子清,叫他把侄女娶过门去也好。”窦成点头。二人商议之际,天已初鼓。
不言窦胜兄弟饮酒,且说白脸狼马九、笑话崔三这二人施展飞檐走壁之能,进入衙门里面,瞧了瞧大堂后边,东西各有跨院,西院中有丝弦之声,唱曲调之人声音响亮。二人暗进西院中一瞧:北上房是三间,东西各有配房,北房内灯光闪耀。
二人纵身上房,使了一个夜叉探海式,瞧见屋内灯光照耀,内有圆桌一张,上有烛台一枝,桌上边放着干鲜果品,各样菜蔬。
正位坐着一个少年人,年有二旬,面皮微青,青中透蓝,俊品人材,双眉带秀,二目有神,身穿蓝纱小汗衫,官纱中衣,白
袜青云鞋。东边坐着二人,一个三旬光景,又一个二旬以外。
西边坐着两个小旦,手拿琵琶、弦子,唱的是马头调。这是门公洪升,他最能奉承少爷,今日他叫了两个小旦,一个叫金福、一个叫春来,唱的是《叹烟花》、《带病的嫖客》、《叹十声》、《从良后悔摔多情》,一嘴疙瘩腔儿,实在好听。那狗子越听越爱听。笑话崔三有心要进去,又怕人太多。原来这跟官的从烟花中买了一个人,是从良的,今年二十三岁,生得美貌,让她与大少爷私通,又住在他家与他女人睡觉,他躲在衙门佯为不知道,真无廉耻。象这个样,真给跟官的现眼。书中交代:跟官的有三六九等,不能一样。有一种官家子弟,学而未成,因家道贫寒,不能出仕为官,便托人跟官,借官的力量发财,求取功名,光宗耀祖,这个不叫长随,名叫暂随。有一等作买卖的商贾人,时衰运蹇,买卖拆了资本,不能成就事业,故托人求谋跟官,得了正事,身在公门好修心,或作些好事,或再归商贾,多买田园,教子读书,这个不叫长随,名曰且随。
再说白脸狼马九、笑话崔三见狗子正在吃酒快乐之时,二人提刀闯进去,一刀一个,把五个人都杀了。又到后院,把赃官全家杀死。轧油灯李四等,与快腿彭二虎、闪电手高奎把银库打开,得了银子不少。然后到了狱门,呼哨一声!窦二墩与他兄长二人,到了外边,说:“朋友来了。”众寇说:“来了,我等已把狗官杀了,你我逃去吧!”窦胜把门打开,大家合在一处,往外逃走。此时更夫早已知道,报与本城武营老爷得知了,立时调兵,一齐拥到。窦成兄弟二人,带着群寇,把东门打开,砍死门军四个。到了五更之后,听后边喊声大振,追兵眼看就到。大家合伙,把窦宅的驮轿四乘,轿车两辆,送出十里之多。群寇说:“二寨主,我等不能跟随出口了,你此去如到了北口外,得了事,千万给我们个信。”窦胜说:“众位恩兄
义弟,你我义气,如同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要失陪了,他年相见,后会有期。“说罢,往古北口去了。
再说飞镖黄三太,在东郊外见窦二墩已然逃走。大家备酒,给黄三太贺喜。住了一夜,三太方要告辞,忽见外边家人黄用来报:“老太爷,我在各处访问,才知你老太爷在这里,家中夫人生了公子了。”众英雄齐声叩喜,说:“三哥大喜,今天打了窦二墩,又生贵子,我等送个名儿,叫他天霸何如?”黄三太说:“甚好,就叫黄天霸吧!”大家贺了一天喜,才各自歇息。
次日,李七侯与武成二人,告辞回三河县。李七侯又保着彭公升了南通州知州,这且不表。单说黄三太与众人分手,各自回家。自己带着季全、黄用,到了家内。回想自己往日,愿从此甘老林泉之下,有薄田数顷,也可以教子读书。想罢,叫秦氏拿出一百两银子,把季全叫来,说:“季全,这有白银百两,你自己随便使用,务守本分,我是把江湖之道撇去了。”季全叩了个头说:“我去也。”此后他虽海角天涯,每逢三太寿日,必亲来叩头。这一日,黄三太在家中闷坐,家人来报,说外边有一个扬州人,姓何,拿着贺兆熊大爷的信,要来面见。三太说:“叫他进来。”家人领进那个人来,年约十五六岁,生得豹头环眼,粗眉阔口,四方脸,面皮微青,仪表非俗。身穿蓝绉绸皮袍,外罩蟹青宫绸八团龙的马褂,足登白袜云鞋。见了三太,请了安,说:“老前辈,你老人家好哇?弟子有书信相投,乃是飞天鹞子贺兆熊太爷的信。”说着,从怀内掏出来说:“你老人家请看。”上写:“内函敬呈义兄黄三太爷大启,书由扬州发,名内详。”三太拆开来看,不知上面写的是何言语,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五回 隐林泉授徒教子 庆生辰又起风波
话说黄三太接过书信一瞧,问那人说:“你姓什么,是哪里的人?”那人说:“小人是扬州人氏,父母早丧,跟着叔父度日。我姓何名路通,本年十五岁。只因我爱练武艺,请了几位教师,全是武艺平常,有一位贺大爷,与我叔父相契,甚为知心,他说你老人家武艺精通,叫我来投你老人家学些艺业。”
黄三太听说,拆开书信一看,上写着:字请恩兄大人福安。自拜别后,天南地北,各处一方。弟至扬州,遇故友何澄,言他侄儿何路通专爱习学武艺,访求名人。弟知兄在家,应有安闲之乐,闲暇之时。弟遣何路通前来,投字在台前,学习艺业。如蒙允准,则来人幸甚!知己之交,不叙套言。专此,即候阖第清吉!并请福安不一。
黄三太看罢说:“你既然愿意习学武艺,我就收你作个徒弟。”何路通连忙叩头,拜了八拜,就在此处练习武艺。一住五年,练得有飞檐走壁之能,长拳短打无一不通,拜别师父去了。逢年按节,必来给师父叩头。师生二人,意味相投。
光阴荏苒,日月如梭。这一年,黄三太五十九岁,黄天霸
八岁。于正月二十二日,外边门上家人拿进一个拜帖,上写“新授绍兴府彭朋”。黄三太叫家人把拜帖拿回挡驾。原来那彭公官复原职,拿了武文华,治得三河县人民安居乐业。白马李七侯自打窦二墩回来后,随彭公升了南通州知州,后又提升绍兴府知府。彭公念当年指镖借银的好处,特意前来拜望,黄三太却不敢会见。彭公回衙,遣李七侯送来京中茶叶,带来大饽饽,还有各样点心。黄三太接进来,二人见面,叙起当年离别之情。李七侯说他帮助彭公到处剪恶安民,升得此处的知府,今日特来拜望。黄三太闻听此言,说:“贤弟理应如此才是。
愚兄老迈,退守林泉,教子读书,有薄田数顷可以养赡,吾愿足矣!“李七侯说:”黄三哥,你我山东分手,倏忽几载,光阴荏苒,日月如梭,三哥不减当年威风,五官气色全好。“黄三太说:”托贤弟福,贤弟你家中还好?“李七侯说:”有我八弟照应家业,倒也平安。嫂嫂与侄儿安好!“三太说:”承问,你侄儿入学读书,倒也好。“二人谈了一会闲话,黄三太吩咐家中摆上酒菜。二人入座又谈了一会心,酒饭已毕,李七侯告辞回衙门去了。自此时常来往。
今年是黄三太六十整寿,二月初二日的生辰,自己知道有几位知己的朋友必来拜寿。今日是正月二十五日,庆期临近,须早为预备才是。连忙派家人黄用,拿了三十两银子去治办酒席,要上等海味席,鸡鸭鱼肉都要新鲜,先定一班戏子。黄用甚为喜悦,接了银子,找了茶房、厨房人等,写了双凤班昆腔。
到了正月三十日,外边家人来报说:“有季全来给寨主磕头。”
黄三太说:“好,这季全倒不忘旧,年年来给我磕头,快请进来!”家人去不多时,把季全带到书房内。三太笑吟吟地说:“贤侄还好么?”季全跪于就地,说:“小侄儿来给三叔叩头。”
黄三太说:“贤侄起来吧,年年劳你前来。”季全说:“小侄理
应磕头,愿叔父你老人家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多福多寿多男子。“黄三太说:”好一个多福多寿多男子。多承贤侄远来,我先给你接风。来人摆酒儿,给贤侄一个下马杯儿。“二人吃了几杯,家人来报说:”今有红旗李煜、凤凰张茂隆二人前来拜寿。“三太亲身迎接,走到了大门外,见二人各拉一匹马。红旗李煜年过五旬以外,头戴新秋帽,高提梁儿,红缨新鲜,身穿蓝宁绸八团龙狐狸皮袍,外罩红青宫绸八团龙的马褂,是狐肷的,足登青缎官靴,白净面皮,燕尾髭须,双眉带煞,虎目生光,仪表非俗。凤凰张七即茂隆,他是头戴貂鼠皮官帽,新红缨儿,身穿灰宁绸狐肷的皮袍,外罩蓝宁绸火狐的皮马褂,足登青缎官靴。二人一见黄三太迎接出来,连忙请安说:”三哥,你老人家好哇?“家人接过马匹,三太说:”二位仁弟远路而来,多受风霜之苦。“张七说:”仁兄千秋之辰,理应前来祝寿。“黄三太说:”有劳二位仁弟。“说着进了二门,四人到了上房内落座,家人重新摆上酒席。少时,黄天霸进来给众人见礼。张七见天霸头戴青缎子小帽,身穿绛紫宫绸棉袍,外罩米色宁绸马褂,足登青缎官靴,白净面皮,目似明星,两眉斜飞入鬓,准头端正,唇若涂脂,仪表非俗。给张七请了安说:”七叔好,七婶母好!“接着又问红旗李煜好,又问季全好!
季全拉着他的手,说:“兄弟,你念的什么书?你今年几岁?”
天霸说:“今年八岁,念《诗经》了。”张茂隆连声夸好,说:“三哥,这就是大少爷?”三太说:“是你侄儿。”张七说:“果然父是英雄子豪杰,日后必然光宗耀祖。”四人吃到初更之时,安歇睡觉。
次日把戏台搭好,早饭后,外边又来了飞天鹞子贺兆熊、濮大勇、武万年三位英雄,各带自己的儿子,前来给三太爷拜寿。家人通报进去,里边黄三太同红旗李煜、凤凰张七、神眼
季全、少爷黄天霸迎接出来。大家见礼已毕,到了厅房。贺兆熊说:“老仁兄千秋之辰,弟等特来拜寿。自去岁一别,我等在镇江府城内,住了一载有余。我同濮贤弟、武贤弟把你侄儿带来,给伯父拜寿。”黄三太说:“知己之交,屡蒙厚爱,不远千里而来,我不敢当。”贺兆熊与武、濮三人齐说:“仁兄何必太谦,你我结义弟兄,如骨肉一般,俗语说得好,异姓有情非异姓,同胞无义枉同胞!”贺兆熊把儿子贺天保叫过来,说:“你给你伯父磕头。”贺天保过来说:“伯父,你老人家好哇?”
黄三太一瞧贺天保,不过十四五岁,头戴貂鼠皮官帽,猩红缨儿,身穿紫宁绸的银鼠皮袍,外罩米色线绉棉马褂,足登青缎官靴,身高四尺以外,白生生的脸膛儿,黑真真的眉毛儿,一双虎目,颇有神气,准头丰满,唇若涂脂,俊品人物。黄三太看罢,说:“好,我这个贤侄儿,举止安详,日后必成大器。”
那濮大勇说:“天鹏,过来见你伯父。”黄三太看濮天鹏,约有十二三岁,头大项短,生得虎项燕颔,豹头环眼,面皮微黑,黑中透亮,头戴青缎小帽,身穿蓝绸皮袄,紫缎马褂,足登青缎抓地虎靴子,此子为人粗率,性情暴戾。那武天虬也是这样打扮,青中透蓝的脸膛,他的性情与濮天鹏的性情一样,心直口快,性情刚强。三人见礼已毕。黄天霸又给三位叔父叩头,大家赞美天霸生得秀气。今日是小四霸天结义的回目。这四人中,就是黄天霸心地聪明,办事豪爽,性情刚强。那少爷贺天保,是心灵手巧,一见就识,心地忠厚。这小弟兄一见,心投意合。黄三太又重新让座。贺兆熊说:“我等给仁兄拜寿,请寿星上座,我等拜寿。”李煜、张七齐说有理。黄三太推脱不开,无奈同众人到寿星堂拜了寿。
大家来至前厅,方才归坐,家人来报说:“有铁背熊褚彪、鱼眼高恒二值爷前来拜寿。”三太迎接进来,大家见礼已毕,
共叙离别之情。众人把礼单呈上:头张是张茂隆的,上写“折敬纹银二百两,愚弟张茂隆拜。”李煜也是寿酒寿烛,折敬二百两。贺、武、濮三人,也是每人二百两。大家交了礼,摆了早筵。黄三太告诉家人说:“我那知己的朋友全来了,再来的礼物,一概不收。”家人答应下去。今日是因为庆生辰,惹出一场惊天动地的事来。黄三太北京城劫银鞘,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六回 论英雄激恼黄三太 赌闲气抢劫补秤银
话说黄三太同大众在厅房摆宴,忽见家人手执一个全帖呈上。黄三太一观,见上写:“折敬纹银二百两,结义弟郝士洪拜。”三太说:“郝爷在哪里?”家人说:“是郝宅家人送来礼物,说他主人病体沉重,不能亲来。”黄三太听罢说:“众位贤弟,这郝士洪也太不对,去岁他遣人前来,说是身染重病,不能前来,我信以为真,遣人去问,说他没有什么病。今年又派人前来,断无此理。”遂对家人说:“你去到外边,给那家人五两银子,赏他一顿饭吃,叫他将原礼带回,一概不收。”家人答应下去。黄三太说:“众位贤弟,你等想,这郝士洪去岁派人来,今年又派人来,他就是病,难道他儿子也有病么?这明明是瞧不起我。”大家说:“三哥休要生气,今日乃千秋之喜。
论说他也真不对,都是一拜之交,他既不来,可以叫他儿子来呀。这个人是眼空目大。“说着,锣鼓一响,开了戏啦!这头一出《祝寿》、二出《赐福》、三出《牛头山》,唱得热闹。吃酒之间,濮大勇说:”众位恩兄贤弟,我想光阴似箭,日月如梭,我等当年结拜,都是二十余岁的英雄,如今数十年来,都成了老头儿。要论豪杰,在北方要算李煜大哥,你历练得真好,只要红旗一展,无论哪路,就都得送你几两银子。凤凰张七哥
他之所为,与黄三哥是一样儿,永不搭伴,孤身出马,有一千银,只留三百两,劫了客旅行商,还许济困扶危,周济孝子贤孙,劫的是贪官侯臣。如今黄三哥是洗了手啦!咱们绿林的朋友,死走逃亡,真个不少。也有遭了官司,身受重刑,死于云阳法场之上,也有死于英雄之手。“
这日大家畅饮,正是“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不知不觉,喝了个酩酊大醉。黄三太自己已是带了酒的性情,他一生服软不服硬,一听濮大勇夸说别人的威名,自己气往上冲,说:“众位,不是我黄某说句大话,想当年我在绿林中,并无遇见对手。头八年前,在德州镖打窦二墩,我作买卖,永远都是单人独骑,并不搭伴,绿林中象我这样的人也很少。”濮大勇是个懈怠鬼,一生说懈怠话,他听黄三太之言,说:“三哥,你说的那话,全不为奇,咱们在绿林的人,能作之事,不过皆是在旷野荒郊之中,遇见镖车正然走着,咱们一出去,他先害怕,知道某处有某人为首,再一威吓,他岂有不献金银之理,此事不足奇。若作惊天动地之事,真得有别古绝今之人,倘得到北京天子脚底下,把当今万岁爷的物件,拿他一两样来;或在户部,把那银鞘子劫了他的来,才是真正英雄。
只在外边逞能,那算什么英雄呢?“他这几句话,说得黄三太哈哈大笑,说:”贤弟,据你说无人敢往北京去劫皇上的东西。
我要去劫了皇上的东西来,你应该怎么样呢?“濮大勇说:”三哥,你要真把皇上家的银两劫来,我就给你磕头。但你老人家这么大年纪,依我之见,不要生气,京都城内五府六部,营城司坊,顺天府,都察院,大小无数衙门,护城兵有数十余万,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咱们这些人,在旷野荒郊无人之处成了,在京都城内那可不成。“黄三太说:”濮贤弟,你休要气我,我若不去,誓不为人。“贺兆熊见黄三太怒气填胸,不由己的
答话说:“黄三哥,你老人家还不知道他的外号儿,人人称他懈怠鬼,最爱说懈怠话,咱们这些年的结义弟兄,不能不知道他的性情。”黄三太是成名的英雄,一想众人都在我家,我不能得罪他等。想罢,把气压了压,同着大众,吃了一天酒,听了一天戏,大家安歇。
次日一早,众人起来,贺兆熊说:“今日趁着三哥的千秋,叫他小弟兄们结一个世交。”黄天霸早在这里听见,说:“很好,就是那样吧!”四人叙了年庚,贺天保十四岁、武天虬十二岁、濮天鹏十一岁、黄天霸八岁,四人行了礼。因不见黄三太出来,黄天霸带着三个哥哥,绘父母磕头去。忽见家人黄用说:“众位大爷不好了!我家老爷今日一黑早,备上黄骠马,把作买卖的家伙全拿去了,他一早不叫小人告诉众位爷知道。”
贺、武、濮与张七、李煜、季全、褚彪等大家齐说:“不好,这一定是上京都去了!必是昨日濮贤弟你说懈怠话,三哥恼在心中,笑在面上。今日这一赴京都,倘有不测,不但有性命之忧,还有灭门之祸。”正说着,从后面出来一个家人说:“我家主母现在内厅房,请众位到里边去说话。”众人跟家人从北上房东边的一个便门出来,往北一拐,瞧见北大厅五间,众人到了上房内落座。秦氏夫人说:“众位叔叔安好,昨日拙夫回归内院,我见他怒气不息,一言不发,我也不敢问他。今早他把所用之物,带在身边,拉马去了。我问他,他说十数日才能回来,不知有何事故?”濮大勇说:“嫂嫂,我三哥必然是要作买卖去,三五天定然回来。”秦氏说:“叔叔你等都前来给他祝寿,他为何这般无礼,就不辞而行,太不知事务了,这其中他必有缘故。”贺兆熊说:“嫂嫂不必问,这是昨日濮贤弟酒后失言。”就把昨日晚间他二人所说之话,又学说了一遍。秦氏深知黄三太的性情,连忙说:“季全,我给你三十两银子的路费,
你骑一匹快马赶到京中,探询虚实。你三叔的马日行四百里,这也追不上他,须要打听准信回来,大家方能放心,众叔叔别走。“大家说:”我等不能走的。“
那黄三太因被濮大勇说了几句玩笑话,他就恼在心里,暗说:“我定要到京都城内,作一件出奇之事,也叫濮大勇知我的本领。”自己骑马,顺大路往京都而行。在路上,那马不喂干草,净喂小米绿豆,给它黄酒喝,故此这马更雄壮了。一日,黄三太进了彰仪门,心中一想:“我若到户部去抢他一鞘银子,也不容易。”正自思想,进了正阳门,见前边有四个骡子,驮着银鞘,后跟一个解饷官。这乃是一宗补秤的银子,不是正饷,归内库的。只因皇上在海甸畅春园避暑,过了九月九登高之后,他才回来在家办事。那个总管太监也在海甸,这项银子,要送到那里去才能交。这须出德胜门,故他进了东安门一直往北。
黄三太跟至沙滩地方,见四方无人,自己一催马说:“喂,别走啦!留下银两,放你过去,饶你性命。押饷官见一老者截住去路,要劫银子,不由得大怒说:”好一个该死的凶徒,这乃是天子脚下,禁城内地。来人给我拿住,交地方官送刑部治罪。“
手下人早往官厅报信去了,不多一时,从那边来了十数个官兵,要拿黄三太,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七回 闻凶信亲赴扬州府 劫圣驾打破大红门
话说黄三太截住解饷官,那解饷官遂令手下人去报信,上官厅调兵。这个时候,黄三太抽出刀来,把那些手下人砍散,把解饷官拉下马,砍了他一刀背,自己亦跳下马来,把银匣子取了一个,捎于马后,方才上马。那官兵有十数名赶来,手拿钩枪铁尺,说:“贼人别走,我等来也!”黄三太一拍马,快走如飞地去了。他等一转眼,别说人,连影子也瞧不见了。众人无奈,把老爷扶起来,搀到官厅。今日这位该班的,是步军校纳光,闻听此事,吓了一跳!赶紧把解饷老爷请来,一问是由保定府来,他是二府同知吴秀章,解这一趟银子,回去还有保举呢。纳老爷说:“老兄,今日之事,你担不是,我也担不是,你我小小前程,全不容易。再者说,这件事出在禁城内地,会有响马了!这何人肯信呢?依我之见,你我赔出五百两银子,认个晦气,也就完了。你也可以保住功名,不日高升;我也不能受地面不清之责。”吴秀章听罢这话,一想也有理,叹了一声说:“纳老爷,就这样办吧,我也是该当如此。”
再说黄三太赶出彰仪门外,自己住了店,歇息了一夜。次日天明起来,用了早饭,算还了店帐起身。在路上正遇神眼季全,跳下马说:“三叔回来了,吓死我也,家中皆不放心。”
黄三太说:“贤侄快上马,到家再说。”叔侄二人在路无话,快马加鞭,那日到了绍兴府望江岗聚杰村家中。家人接了马,黄三太、季全二人到了厅房之内,与贺兆熊、武万年、濮大勇、褚彪、李煜、张茂隆及小四霸天贺天保、濮天鹏、武天虬、黄天霸等大家见礼已毕。黄三太说:“众位,等我心烦了吧?”
濮大勇说:“吓死我也!你今可回来了。”黄三太说:“皆因一言,我走这一趟,也没白去了。这半个月,我自京都回来,还算快呢。”便叫家人把那马上带的箱子拿来。家人抬来,放在就地,把箱子打开,里头是白花花的二十个元宝。黄三太说:“濮大勇,你说愚兄不敢在京都抢劫银两,你瞧,这是鞘银一匣,就在北京东安门内北沙滩劫的。”贺兆熊说:“三哥声名远振,哪个不知。濮贤弟他的外号叫做懈怠鬼,那日又多喝了几杯,他的言词兄长不必认真,我给兄长接风洗尘赔罪。自从兄长去后,我等坐不安来睡不宁,虽然吃了饭无事,心更焦躁。”
黄三太说:“众位贤弟,都是自己人,我也不是夸口,慢说抢劫银两,就是在京都劫圣驾、盗库银,我也敢去。”濮大勇乐得前仰后合,说:“黄三哥,你这银子是自京中带来的,不是从京中劫来的,谁也没亲眼见这事。算我输了,我给你磕头,劫圣驾那个东儿我可不敢赌啊!”说罢,遂即叩头,又说:“劫圣驾、盗库银这两件事,不是玩的,你就算了吧!你那日出走之后,我嫂嫂也埋怨我,众朋友也埋怨我,我可不敢打赌了!”三太听濮大勇这套话,不由得气上心来,无奈在自己家中,不能翻脸,压了压气说:“濮贤弟,你不必用话激我,再作了那件事,久后料你也必知道,不能妄谈是非。”贺兆熊、褚彪连说道:“三哥,大人不见小人过,他那个嘴信口胡说,那还了得!再者你老人家归隐数年,洗手不作买卖的人了,今年已到花甲,哪里也不必去了。”三太说:“二位贤弟,我焉能
与他一般见识呢!“贺兆熊与金刀铁背熊褚彪等,大家告辞要走。黄三太说:”众位,明日再走,我给众位送行。季全留下,我要派他到扬州探访鱼鹰子何路通下落,我每年生辰或年节,他必要亲身来的,今年不来,必然有事,我实不放心。“众人闻听三太之言,才放了心。黄三太重新又治酒筵,与众人饮酒,谈了一天。次日大家告辞去了。
黄三太把诸事办完,拿出二十两银子,派季全探访何路通的下落去了。自己闷坐书房,细想濮大勇虽然与我结为弟兄,但所说的言词傲慢,欺我无能。我今年已六十岁,常言说得好,“宁叫名在人不在”,我必要在京都作一件轰轰烈烈之事,留下英名,传于后世。我这一入都中,必须见机而行。正自思想,家人请用午饭。到了后边,秦氏与天霸全皆等候。老英雄说:“天霸,你今日上书房去来?”天霸说:“去来。”三太说:“好!你才八岁,想我抚养你也不容易,只要你到后来别败了为父之名,我就死在九泉之下也甘心。为父一生性情高傲,南北各省皆有名望,久后你要是现眼,作那下流之事,叫别人说我黄三太作事遭了报应,就为不孝。孩子,你要争一口气,为人总要立志,光宗耀祖,显达门庭。”黄天霸虽说年幼,一听他父亲所说之言,连连答应说:“孩儿必然争这口气,定要名登虎榜,显耀门庭。”三太听罢很乐。
书不重叙。过了几日,季全由扬州回来,说鱼鹰子何路通在家卧病不起,不省人事。三太闻听此言,甚不放心,遂叫季全归家,自己带了黄用,骑马到了扬州何路通家的门首。黄用叫门,里边走出一个家人,名叫何福,说:“谁呀?”黄用说:“我们是绍兴府望江岗聚杰村的,姓黄,来找何路通。”家人听说,知道是他主人的师父来了,连忙说:“老太爷请进来吧,我家主人病症方好,不能出来迎接。”黄三太下马,把马交给
家人,跟何福进内。何路通连忙起来说:“师父,你老人家好呵?弟子不能行礼,望师父恕罪。”三太说:“我在家中,听说你病,我甚不放心,不知你的病因何而得?”何路通叹了一声,说:“老师,我一生也是性傲,只因我叔父婶母去世,我一惨伤,想我孤苦伶仃,父母早丧,又无亲戚,哪是我知疼着热之人?因此越想越惨,食水不调,得了此病。多亏了先生给我治好,今已好了八成。又蒙老师怜爱,不远千里而来,我实感念不尽。”黄三太给他留下了五十两纹银,说:“贤契,你好好地养病吧!”说罢,带黄用离了扬州。
天气正在三春,桃柳争春,杏花开放,春风拂拂,柳条袅袅,燕语莺歌。黄三太主仆二人,在午时天气到了一座村镇,路西有一座饭店,二人下马,把马拴于门前,进这饭铺,见里边也还干净,北首桌上,有三个人在那里闲坐吃茶,是一差二解,那项戴铁链之人,生得凶眉恶眼,怪肉横生,黄脸膛,连鬓落腮胡须,身穿紫花布裤褂,青鞋白袜,话是北京口音。黄三太站起身来,到了那边,要访圣驾出门的日期。劫圣驾镖打猛虎,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八回 招商店访得实信 劫圣驾打虎成名
话说黄三太站起身来至那罪犯跟前,说:“朋友,你是京都人,身犯何罪?”那人见黄三太一片至诚,连忙答话,说:“在下姓金行六,别号叫大力,在善扑营当差。因秋围未派上我差事,我在前门外月明楼听戏,打死著名的匪棍陶金谦,把我发在这里的。”这个人乃是正蓝旗汉军敖海佐领下的旗人,名金大力。下文在《施公案》里,保施公在扬州拿了无数盗犯,这是后话不提。单说黄三太问那金六说:“今年围差,可还有么?”金六说:“还是二月二十八,三月十六,打南苑的春围。”
黄三太说:“劳驾了。”自己吃了饭,对黄用说:“你回家去吧,我要访几个朋友去呢!”黄用答应去了。
黄三太那一日到了京都,住在永定门外德隆店内。小二见黄三太身穿官服,年约六旬,认着是一位当差的。此时三月初旬,永定门外正是步营垫道。净水泼街,黄土垫道,按段都是步军校专管。那些兵丁人等,也有往各处吃酒的,也有在一处赌钱的,等等不一。黄三太问店内伙计:“当今万岁爷几时出家?”小伙计说:“三月初十日,一定出京,全派好了。”三太自己要了酒饭,吃罢安歇。一连住了几天,到初九日,黄三太怕万岁夜内过去,自己到初鼓算了店帐,把马拉出店去。他一
瞧,只见一条火龙相似,道上人烟不断。黄三太也是身穿官衣,龙蛇混杂,那些当差之人,各衙门都有,他哪里认得出来呢?
黄三太本来生得不俗,头戴小呢秋官帽子,身穿蓝绸夹袍,腰束丝带,外罩红青宁绸夹马褂,足登青缎靴子,面皮微红,红中透黄,一部银须,根根似线。他拉着马来回走了几趟,也无人盘问。天有四更时候,还不见圣驾到来。
话说当今仁圣皇帝康熙老佛爷,这回传旨,带着宗亲王室,贝子贝勒,王公大臣,去南苑打围杀虎。那大清朝正值定鼎之初,河清海晏,五谷丰登,春秋都要打围演武。这日,当今老佛爷不坐辇,不坐轿,单骑逍遥马。那匹马是北边克勒亲王孝敬的,其色皆白,浑身并无杂毛儿,四蹄走得如飞。皇上骑马,前头有前引大臣,护驾大臣。出了永定门,康熙爷有旨,不准拦人。那些军民人等,起早跪于道旁,瞧看皇上。当今圣主在逍遥马上一瞧,那城外柳绿桃红,又是一番新气象,郊围麦苗,一色皆新,天气清和,惠风送暖,野花生香。皇上在马上说:“王希,朕看今春这个景况,真是五谷丰登。”宰相王希回奏说:“托我主的洪福,正是皇上有道家家乐,天地无私处处同。”
君臣正在讲话,离大红门不远,忽听前边一片声喧说:“有了虎啦!”哪里来的虎?这是那些海户当差之人,从口外用钱买来,放在木笼内养着伺候差事的。这一只虎是二月来的,野性未退,今天从笼内跑出来,顺道出了大红门,把那管虎的海户兵丁,吓得魂飞胆战,连忙拿兵刃追下来,他等又如何追得上。
那虎一出大红门,正遇前引大臣等,连忙说“打!”这里一乱,康熙爷上前问说:“乱的什么?”有当差的王大人王希,奏明皇上。康熙爷乃是一位佛心的人,一听此言,说:“速传朕旨,不论军民人等,只管打虎,朕还有赏。”
这圣旨往下一传,那些当差之人,一片声喧,早惊动了飞
镖黄三太。他在大红门正候圣驾,忽然从南苑内窜出一只虎来。
又听传旨,他加鞭飞马,闯进了外圈子,说:“你等闪开,打虎的来也!”那虎见人多,正在无处逃走之际,忽见对面有人,竟扑三太而来。黄三太望对面一看,那虎好生的厉害,怎见得,有赞为证:头大耳圆尾巴摇,浑身锦绣最难描,樵夫一见胆吓破,牧童闻声魂皆消。
长在深山谁争力,众兽之中任咆哮,山君未曾令人怕,眈眈之视枉自骄。
黄三太看罢,伸手把迎门三不过的飞镖掏出来,照定那虎就是一下,正中在那虎左肋之上。那虎大啸一声,竟奔三太而来,被三太又是一镖打在前胸,登时身死。众当差人先报与宰相王希。王希奏明圣上,圣上传旨,命打虎之人前来召见。那康熙老佛爷乃马上皇帝,并不胆小,却要见打虎之人。那当差人等闪开,老佛爷远远见有一老头儿,威风凛凛,跳下马来,先把肋下配的刀解下,掷于就地,来至马前跪下,膝行几步,说:“小民黄三太,叩见万岁万万岁!”康熙老佛爷看黄三太年到花甲,还有这等本领,真雄英也!开金口说:“你是哪里人氏,来此何干?据实说来。”黄三太连连叩头说:“求万岁赦我死罪,我才敢明白回奏。”康熙爷说:“赦你无罪,只管实说。”
那黄三太叩了一个头说:“小民原籍福建台湾永和乡人氏,寄居绍兴,练了一身武艺,身归绿林为寇,不劫买卖客商,单劫贪官污吏、势棍土豪,得了银子也不乱用,周济孝子贤孙,前数年我就洗了手,不敢作欺心之事。因我六十生辰之日,有昔日结拜的朋友濮大勇,酒后他说我年迈无能,要在北京天子脚下,作一件惊天动地之事才算英雄。小人一时气忿不平,我来到京都,正遇万岁爷行围打猎,遵旨打死猛虎,不敢求赏,只
求万岁爷赐我一点物件,成我之名,死于九泉之下,也感念万岁爷的皇恩浩荡。“当今老佛爷听罢此言,龙心大悦。又看黄三太年老,已然是洗手的绿林,皇上因随身不带零碎,一回身便将所穿的黄马褂脱下来,说:”黄三太,念你打虎救驾之功,我赐你此物回家务本,成名守分。去吧!“黄三太叩了个头,说:”我皇万岁万万岁!“接了过来,自己回到黄骠马临近,拾起刀来,飞身上马,晓行夜宿,那日到了家中,把黄马褂供于佛堂之内,晨昏烧香,无事叫天霸白日读书,晚间练武,把长拳短打,刀枪棍棒,三只飞镖,甩头一只,尽皆练熟。
这且不表。那日康熙老佛爷给他黄马褂,此事轰动京都,人人知晓,欢喜煞了那位洗手不作的飞天豹武七鞑子。他自从镖打窦二墩之后,自己归家,李七侯则跟了彭公,当看家护院的镖手去了。他也想绿林无味,自己到京都,在达木苏王府充当差事几年,王爷甚是喜欢他,即放他第二等侍卫,在府中管事。另外还有两个朋友汤梦龙、何瑞生,这两个是当提督衙门的大班,办事拿贼。这一日,武七鞑子下班无事,正闷坐书房,想要出城听戏。忽见家人来报:外边有京东乐亭县赛毛遂杨香武来拜。武成闻听,连忙往外迎接。来至大门,看见杨香武身穿蓝布大褂,白袜青鞋,面皮微黄,似有如无的两道眉毛,两只圆眼睁得溜溜乱转,神光朔朔,高鼻梁,薄嘴片,微有几根胡子,上有七根,下边八根,说话声音洪亮。见武七鞑子从里边出来,他就说:“贤弟你好哇,久违久违!”武七鞑子说:“大哥,你我有三载总未会面,不想今朝在此相遇。我正要出南城听戏,兄长来了甚好!”说着请了安,笑嘻嘻地到了书房落座,家人献茶。武七鞑子说:“大哥,你往哪里去了?三载并未往我这里来!”杨香武说:“我在山东、河南住了三年,忽然想起来京看看老弟,昨朝我方到京中,在南城居住,访问才
知你已迁至武宁侯胡同。我也想与你谈谈心,这京中就是你与何贤弟、汤贤弟,他二人我听说充当内大班,办案差事很红。“
武成吩咐备饭,先替兄长接风。少时家人摆上杯箸,把酒送上来。武成先给他斟上一杯,自己也斟一杯,二人落座吃酒,说些闲话。武成说:“杨大哥,要说绿林中人物,我就信服一个人,此人乃是南霸天黄三太,昨日在后门内沙滩,放响马劫了银鞘,你想何等英雄?人说他所骑黄马,年有六旬,我知道并无别人。”杨香武说:“那也不算出奇,这京都是有王法的地方,反无王法了?外州府县的衙役,全会武艺,可以办案,这京都之内,无有什么人管这闲事。”武成说:“杨大哥,我还有几句话,说给你听了,自然佩服!”武成说这几句话,激起杨香武一盗九龙杯,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九回 飞天豹斟酒论英雄 杨香武头盗九龙杯
话说武七鞑子在书房之内,摆酒与杨香武二人谈心,情投意合。提起绿林英雄来,武成说:“就是黄三太,先在北沙滩放响马,后在大红门镖打猛虎,当今万岁爷见喜,钦赐八宝团龙黄马褂,天下扬名,有一无二。你说,在咱们绿林中,真算第一人!”杨香武说:“真好!黄三太六十岁的人,作此绝古空今之事,我杨香武实在佩服。武贤弟,并非愚兄我夸口,三日之内,在此作一件事,叫你定然知道。”武成说:“仁兄休要取笑,这京都禁地,能人过多,再者兄长四旬有余之人,老不讲以筋骨为能,英雄出于少年。我乃金石之言,兄长须要三思而行。”杨香武说:“贤弟之言是也。少时用完饭,我还要看看汤梦龙、何瑞生二位贤弟呢!你给我十两纹银,我要买些物件。”
飞天豹武七鞑子连忙叫家人取了十两纹银,说:“兄长,不够只管说。”杨香武说:“使不了。”二人用饭毕,杨香武说:“贤弟,今日正当暑热之际,不知万岁在哪里避暑?”武七鞑子说:“现今皇上在京西海甸,离城二十里地,有一座畅春园,在那里避暑。每年五月节后即去,凡一切公事,有军机大臣在那里办理。过了九月九日登高之后,才能进城啦!”杨香武听罢,站起身来告辞,说:“贤弟,明日再见,我到后门外去看看汤、
何二位。“
武成送至门外,杨香武出了西直门,过了高亮桥,顺着石头道,到了海甸。一见那街市之上,人烟稠密,买卖兴隆。顺着泄水湖,往南到了龙风桥,见西边往南路西,有一座清茶馆,门首贴着黄纸报子,上写:本馆于本月初一日,准演赵太和《隋唐全传》。杨香武一见,天有过午之时,自己也渴了,不知万岁爷现在哪里?无奈进去喝碗茶再说。自己进去,坐在一张桌几上,跑堂的拿着茶壶来,连茶叶一同给杨香武。杨香武把茶叶放在壶内,跑堂的泡了一壶开水。杨香武见那喝茶的人,全是太府宫官,只听有一太监说:“先生该开书了,天不早啦!我今日晚半天还有差事。主子今日晚膳在畅春园,有北边蒙古克勒亲王进献八骏马图,主子要传着我。昨日听了你的《临潼山救驾》,今日该说《当锏卖马》了。快说,我听几回就走。”说着掏出一个靴页来,拿出一张十吊钱的票子,给了说书的先生。那先生上了场,道了词句,开了正传,说得甚是热闹。杨香武见那太监起来走了,他就跟随在后,到了西门外,就有帐篷了。那该班的兵见杨香武不是本处的打扮,说:“别往里走了,再走锁上你。”杨香武急忙回来,在各处闲逛。
日色平西,用了晚饭,至黄昏后,在无人之处,把衣服脱下来,包在包袱内,随手从兜囊中取出罩头帽,把辫子盘在里边,身穿小褂裤,腰系搭包,把单刀用绒绳挑放背后,拧好了押把簧,身带百宝囊,里边有十二太保的钥匙,无论什么锁,全都打得开,还有装着鸡鸣五鼓返魂香的小铜牛儿,千里火、百蜡捻。自己把衣包斜插式系于腰间,翻身上房,蹿房越脊,过了几重院子,跳在就地。走至畅春园的东界墙,把身一伏,还了一口气,飞身上墙,瞧见里边楼台殿阁,各处灯火之光照耀如同白昼。他各处窃听,到了一处,只听得里边说:“定了
更,传了口令下来,伺候巡查!咱们大家别误了差事。“杨香武想:”时候还早呢,这是外边当差的。“又进了几层院落,细瞧正北一座大殿,东西各有配房,里边全有灯光。唯南边灯光甚亮,当差的人无数,这东屋有人说话,好象太监的声音。内有一人说:”咱们把灯点上吧,少时就出来了!“杨香武听罢,一转身到了北殿内,观看北边有屏风,还通后边,屏风前有一把蟠龙椅,上罩黄缎椅罩,书案顶上垂下来四个珠子灯,内点白蜡。杨香武一看,那屋内各样陈设不少。正在观看,忽听外边有脚步之声,随即将身趴于就地,窜入椅子底下。只见对对宫灯引路,进来了当今万岁爷,就在椅上坐下。那侍御太监魏珠、李玉、张福、梁九公四个,先把桌上收拾干净,摆上各种菜蔬。有魏珠拿出一个匣子,取出白玉杯来放在桌上。此杯一半天产,一半人工,玲珑细巧,上有九条龙,是当今老佛爷心爱之物。梁九公斟上一杯酒,放在桌儿上,康熙爷饮了一口酒。
外边侍御不少,却也不知底下有这个贼。杨香武好象偷油鼠儿一般,一声不敢言语,连大气也不敢出。皇上饮了几杯酒,说:“梁九公,吩咐把克勒亲王进的八骏马图呈上我看。”梁九公下去,早有宫人把宫灯高挑,少时把那轴画接过来,打开来看。
康熙爷离了座。站在东边,宦官把画在西边挑着,头前两边灯烛辉煌。康熙爷观瞧:头一匹名为赤兔马,乃三国吕布所骑,后来吕布被擒,此马归于曹操。汉寿亭侯被困曹营,曹操赠赤兔马,关公因为此马给曹操下了一拜,真乃千里驹也。又看第二匹,是一匹黄骠马,当年驮过秦琼,在潼关内三挡老杨林,潼关外九战魏文通,走马取金堤,皆此马之力,真好马!又看第三匹马,乃是赤炭火龙驹,残唐时李存孝所骑,过黄河,见黄巢四十八万番汉兵,连破七十二座连环阵,十八骑人马杀入长安,皆此马之力!那皇上只顾看画,那太府宦官全听皇上讲
说此画,赛毛遂杨香武见众人都在看画,他一伸手便把那九龙玉杯拿在手中,还有皇上剩的半杯酒他也喝了,蹑足潜踪,慢慢地溜至后边,顺着屏门出去。
他得意洋洋,蹿至房上,出了畅春园,到无人之处换了衣服,施展飞檐走壁之能,一直到了西直门,天色大亮,找了一个小酒铺,喝了一壶酒,歇息歇息,又出门到了武宁侯胡同武成门首。家人认识是主人的好友,连忙说:“杨大爷回来了,请吧!我去通禀一声。”杨香武说:“不用通禀,我跟你进去就是。”到了二门,进去至书房之内落座。武七鞑子正在北房之内,心想杨大哥为何还不回来呢?忽见杨香武已进来,连忙向前说:“大哥从哪里来?”杨香武说:“贤弟,你把左右家人退去,我有话说。”武成说:“你们出去吧!大哥有话请讲。”赛毛遂杨香武说:“贤弟,愚兄昨日走了,并没有去看汤梦龙、何瑞生,我到了海甸畅春园,正遇康熙爷夜宴,我在畅春园盗来了皇上的九龙玉杯。”说着从怀中掏出来递与武七鞑子。武成一看,连忙站起身来说道:“我昨日是无心之话,激恼了兄长,盗此九龙玉杯,真乃第一豪杰!我从此看绿林朋友,就佩服你兄弟二人,一暗一明。”说着给杨香武请了安。杨五爷说:“贤弟说哪里话,愚兄一时气忿,略施小技,何足为奇。”说着二人饮酒。杨香武说:“贤弟,我要到绍兴府去会会黄三太,与他提说此事,他必然知晓,也叫他知道天下还有一个杨香武。”
武七鞑子说:“兄长何必如此,日后兄弟也有见面之日,到见面之日,那时必然提说此事。”杨香武说:“贤弟,我意已决,非去不可。”武七鞑子说:“兄长要去,也须在此多住几日。”
杨香武点头不言,二人饮酒谈心。
却说皇上康熙爷看过了八骏马图,自己归座饮酒,不见了九龙玉杯,勃然大怒!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回 丢玉杯捉拿黄三太 闻凶信自投府衙门
话说康熙老佛爷归座,太府宦官把骏马图拿下去,圣主要饮酒,不见九龙玉杯,心想必是当差人等,小心谨慎,怕磕碎拿去藏了。康熙爷说:“啊哈,看酒!”李玉与魏珠二人要斟酒,不见了九龙玉杯,吓得梁九公等连忙跪下说:“奴才等只贪听讲八骏马图,不知九龙杯哪里去了?”康熙爷听罢此言,勃然大怒,说:“何人拿去?搜来!”梁九公下来,各处一搜,并无踪影。康熙爷传旨说:“朕寝宫禁地,怎能有贼人来,必是尔等自不小心。”吩咐侍卫人等,各处搜查明白,明日回奏。
梁九公遵旨,到了外边传旨说:圣上有旨,着尔等严加搜查,内里失了九龙玉杯,找着明日回奏。这道旨意一下,把内厅该班的专达依都章京、莫云章京,个个吓得胆战心惊。那各门上当值的人,无论是谁,一概搜查,直闹到天色大亮,并无一点下落。少时,从里边传出旨意,要在安乐亭办理此案。时军机大臣有中堂王希,裕亲王,贝子贝勒,朝郎驸马,九卿四相,翰詹道各官,全在那里伺候。少时康熙爷升了安乐亭,传旨王希见驾。军机大臣王中堂行了三跪九叩之礼。当今圣主说:“朕昨日在畅春园晚宴,失去九龙玉杯,他等值班人并不认真办理,实属不成事体。”王希口称:“万岁!臣有本面奏,此事
须问内里值班的人是哪一个?派他查明回奏。“康熙爷说:”梁九公他已在各处搜查,今日回奏,九龙杯不见下落,宝座之下有人爬的形迹。“王希听罢,奏道:”据臣想,这个贼必有飞檐走壁之能,皆因万岁爷皇恩浩荡,今春在大红门打虎,遇那黄三太打了猛虎,我主赏了他黄马褂,必是他回家对那绿林贼人夸自己之能,又有那不知世务的贼人暗进皇宫,偷了我主的九龙玉杯。依臣愚见,我主传旨先拿黄三太到来,问他得了黄马褂回家,对绿林什么人说来,可以追本穷源,必得盗杯之贼。
如拿住盗杯之贼,连黄三太一并斩首,将他所有巢穴尽行查抄,以绝后患。“康熙爷闻听王希所奏有理,说:”王希,这黄三太倘若回家并未与众寇提说,又该当如何办理?“王希奏道:”我主见机而行。“那些该班人等,闻听中堂王希所奏,大家口念真佛说,救了我们多少人。当今皇帝传旨,谕都察院五城御史并提督衙门,以及顺天府、各省督抚,捉拿盗犯黄三太,锁拿来京,交刑部审问,讯明回奏。这道旨意一传,立刻发抄,康熙爷散朝回宫。
且说这火牌文书到了浙江绍兴府。绍兴府的知府老爷,姓彭名朋,字友三,初任作过三河县,屡次高升,到绍兴府作了几年,大有政声,上司保了“卓异”,此时已钦加布政司衔,遇缺提升按察使、候补道,时任绍兴府正堂。一接这个火牌,连忙到了书房内,把彭兴儿叫过来,说:“你去请李壮士来。”
彭兴儿答应出去,把李七侯请来。李七侯来至书房,说:“恩官有何呼唤?”彭公说:“壮士请坐。”李七侯告座。彭公说:“今有上宪行文一件,要在各府州县捉拿黄三太。我想黄三太乃是英雄义士,本府在三河县任内时,多蒙他扶助,并无盗案。
他无事也不在我衙门来往,真乃品行端方的人,此事我该怎样办理?“李七侯说:”恩官,这件事据我想来,黄三太一个小
民,如何犯了天颜?我与他虽是朋友,老爷只管按公事办理。
黄三太乃有名的人物,他要知信,必然亲身前来自投,万不能天涯海角逃走。还有一件,老爷要让他逃走,就急速与他送个信;老爷要按公事办,也急速派人拿他来,恐其日后生变,则不好办。“彭公为人精明忠正,听了七侯之言,倒为难了。凡为人臣者,忠则尽命,也要量事而行。待我修书一封,命李七侯给黄三太送去,叫他远遁他乡,隐姓埋名,我再送他路费二百两纹银。想罢,忽见外边长随进来说:”回禀老爷,外边有黄三太求见。“彭公听罢一愣,半晌无语。想罢,说:”有请。“
书中交代:黄三太自得了黄马褂,在家中每日教那黄天霸练各样武艺。这日正在上房,与夫人秦氏说话,说:“贤妻,我想人生世上,仿佛一场春梦。想我这样的人,一生不服人的性情,只知有己,不知有人,就算不好。也是天缘凑巧,我在大红门打了猛虎,留下这一点英名流传后世,日后叫黄天霸踏着我的脚迹儿行,不可弱了我的英名。”秦氏说:“孩子也很好。”夫妻正在讲话,忽然家人来报,说:“外边有神眼季全求见庄主,有机密大事相商。”黄三太说:“请他进来。”家人出去,带季全从外边进来,也顾不得叩头,就说:“三叔,你老人家大祸临身!小侄探听明白,现在各府州县画影图形,要捉拿你老人家。趁此快走吧!”秦氏听说,吓得面皮发黄。那黄三太说:“贤侄,可知因何故拿我?”季全说:“不知所因何故?”黄三太心说:“是了,我自得了黄马褂,供于佛堂,并未作犯法之事。这必是因黄马褂的事,我要是不到当官,恐遗笑于人;莫若我去,看万岁该把我怎样办法?”想罢,说:“季全,我今已是六十岁的人了,你跟我到京都,见了刑部堂官,他必然追问,我据实而说。要是康熙老佛爷开恩,放我回家,一家骨肉团圆。若是圣上见罪,把我杀了,你把我的尸首
骸骨,带回绍兴府来就是了。“季全听了此言,心中不由伤惨,落下几点泪来,说:”三叔,何必说这不吉祥的话?“秦氏说:”依妾拙见,总是不去为上策。“黄三太说:”胡说,快拿四封银子给季全,你跟我先到绍兴府衙,然后再说。“秦氏给了季全四封银子。黄三太带季全来到绍兴府官署外,说:”季全,你在一旁暗探消息,不必跟我来。“自己到了班房说:”哪位班头在?“班头何振邦说”我该班,黄三太你老人家来此何干?“
黄三太说:“你通禀一声,就说我来见老爷。”何班头立时到了门上,见了长随彭旺说:“外边有黄三太求见彭公。”那李七侯也知道彭公要报前恩,连忙迎出去,给黄三太请了安,说:“老仁兄好哇!从哪里来?”黄三太说:“贤弟,我的事你定然知道,想彭老爷与我都是故人,免得费事,我今前来投案。”李七侯听罢,暗暗信服,黄三太果然名不虚传,真英雄也!带至西院北上房书房之内,说:“这就是老爷。”
黄三太虽是闻名,实未见过彭公。今日一看,果然品貌不俗。彭公年约五十以外,身高七尺,面如满月,眉分八彩,目如朗星,准头端正,四方口,沿口黑胡须,添黑透亮,身穿灰宁绸的罩袍儿,腰系凉带,带着扇套槟榔荷包全份活计,足登官靴,头上未戴官帽,天生福相。黄三太看罢,请了安,说:“老爷好?小民给老爷请安。”彭公见黄三太虽已年迈,精神百倍,五官不俗,连忙站起身来,说:“老壮士乃英烈之人,我久仰大名,今幸相会,三生之幸。前者多蒙厚爱,借仗威力,得有今日,我心中实实感佩。老壮士请坐讲话。”黄三太说:“老大人乃本处父母官,犯人天胆不敢与大人对座。”彭公说:“老壮士,你我慕名久矣,何必太谦。”黄三太见彭公一番恭敬,只得在下边落座,说:“小民有罪了。”彭公说:“老壮士今日来此何干?”黄三太说:“大人必见着文书了,康熙老佛
爷各处拿我,不知所犯何罪?我今来此,求大人把我解送京中,听旨发落。“彭公说:”老壮士,你作的事本府一概不知,你可从实说来。“黄三太就把沙滩劫银鞘,大红门镖打猛虎,当今皇上赦罪,赏赐了一件黄马褂之事说了一遍。又说:”大概就是为这件事,我并未作过别的事故,候到京都就知道了。“彭公说:”老壮士若不愿意打官司,我就放你逃走;你要打官司吗,我行文上司,再候旨意。“黄三太说:”我候旨意,打官司就是了。“彭公赏了一席酒,派李七侯在客厅相陪。二人到了客厅之内,三太又叫人把季全叫进来,让他回家送信,叫家内放心,自己在衙门住着等候公文。季全当晚也就在李七侯的房内住下。
彭公遂将黄三太投案之事,行文于抚衙。那抚台是纳清阿,奏明皇上,谕下着绍兴府知府彭朋押解来京,交刑部严刑审讯。
钦派刑部尚书杜荣、都察院左都御史王鸿奎、吏部尚书王希审明回奏。彭公接了文书,此时他也正要进京引见,并想归家探望亲友,于是择日收拾起程,带彭兴、彭旺、黄三太、李七侯、季全等,把本处的土物也带了些回京送人。办好了文书,本府的案件均付二府护理。黄三太这一入都,不知吉凶如何,且看下回分解。